《夜上海》第34/144页


听到丹青的名字,苏雪莹脸色一沉,但也只是抿了抿嘴角,没说话,洁远哼笑了声又说了句,“对了,清朗也会去”,苏雪莹眉头一皱,苏雪莹眉头一皱,下意识的瞥了我一眼,洁远笑嘻嘻的接着说,“叶七爷那天还说要亲自请她跳舞呢”……

惊艳(上)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栀子花特有的香味顿时萦绕于鼻端,远眺天边,只剩下一抹晚霞带着丝丝白云渲染出一些亮色。环视四周,林荫道边的路灯及屋内的灯火早就亮了起来,影影绰绰的伴着花香,给人一种心神迷醉的感觉。

“清朗,清朗…”,秀娥在走廊里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她的声音伴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又用力地做了个深呼吸,就转身往屋里走,“清朗,你看…咦,人呢”,房门“砰”的一声,被人用力推了开来,秀娥的大呼小叫嘎然而止。

我好笑的摇了摇头,迈步从阳台跨进了屋里,“我在这儿呢,什么事儿呀,你叫那么大声,小心张嬷…”,结果我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张嬷在走廊里尖声说,“赵秀娥!你这丫头要疯啊,这么没规没矩的,你…”,秀娥习惯性的吐了吐舌头,赶紧悄没声的把门关上,转了身蹑手蹑脚的走到我床边,把手里的大盒子轻轻放下了,这才对我招手,示意我赶紧过去看。

看着她急的抓耳挠腮的样子,我忍不住一笑,然后慢悠悠的踱了过去,故意想让秀娥多急一阵子。她盼望今天比我可热切多了,一早就等着人把我的晚礼服带来,霍先生说过,今天晚宴我们这些霍家女人的衣服他都包了,上海做礼服最出名的培罗蒙的裁缝,早就亲自登门为我们量好尺寸,然后制作了。

见我不着急不着慌的,秀娥冲过来一把把我扯到了床边,“快点了啦,要不是我妈说我要是敢把这盒子打开,就敲折我的腿,我早就打开看了”。我呵呵一笑,伸手去拆盒子上的包装丝带,那颜色雅致的丝带上也印着培罗蒙招牌的花体字。“清朗,你快点打开,试穿看看,那家礼服店的裁缝就在楼下等着呢,要有不合适的马上就改,我妈也在帮小姐试穿,听那个裁缝说,洁远小姐的他们也已经另派人送去了”。

秀娥一边帮我扯着带子,一边顺口唠叨着,“嗯,那我知道”,我随意地应了声,洁远今天会和霍老太太一起出席,霍先生则带着丹青和我直接过去。今天是陆家主人陆仁庆的四十岁生日,上海滩举凡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出席这个宴会,没人敢去驳这个手眼通天,黑白身份却不分明的大亨的面子,这是方萍那天说的。

“哇”,秀娥的低呼声把我从回想中拽了回来,我下意识的看了眼秀娥,她正微张着嘴,眼神迷离的看这盒中的礼服,手指悬在半空中移动着,却迟迟不敢落在衣服上。我的眼光随着秀娥的手指落在了那件礼服上,那柔美的颜色也令我一怔,过了会儿,才慢慢的将那件礼服拿起来,轻轻一抖…

被晚霞笼罩着的栀子花…这是我的第一印象,只觉得方才在阳台上看见的天边最后的那抹晚霞,正淡淡的晕染在了这件礼服的领口,裙摆,腰际,上身却是蕾丝镂空成一朵朵栀子花的图案,内里衬着薄纱。轻纱质地的裙子如云般层层叠叠,却轻得让人感觉不到重量。“清朗,这件裙子好美啊”,秀娥喃喃的在我耳边说了句,“是啊,确实很美,看来洁远的眼光果然好”,我一笑,顺手把裙子递给了秀娥,看她手忙脚乱的接了过去,然后轻轻地抚摸着。

我伸手去解身上穿的薄褂,秀娥也放下了那件裙子过来帮我的忙,这件衣服是那天量身的时候,洁远特意为我选的。当时裁缝带的布料样子里还没有这个,说是没了,但是洁远有次和方萍去逛街的时候见过,一口咬定只有那个适合我,然后又大概说了式样给他,那个裁缝忙毕恭毕敬的应了,说马上就会另外定制。

已经选好了料子式样的丹青就在一旁笑着和霍先生说,她怎么觉得洁远更像是我的姐姐似的,霍先生笑着点头同意说,这丫头对他这个亲哥哥都没这么上心。洁远听了只是嘻嘻一笑,说要是霍先生肯穿裙子亮相,她保准比这个上心一百倍,屋里的人顿时都大笑。

“这个应该是系在这儿的,对…就这么围过来,哎,怎么看这不对呀,刚才那个裁缝是这么说的…”,秀娥一边帮我穿着那件礼服,一边嘴里嘀嘀咕咕个不停。偏她又不让我插手,说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穿,我只能好笑的扎着手站在那儿任她摆布。“对了,腰带应该是这样系…然后再这样一结,嗯,好了”,秀娥有些兴奋地高叫了一声。

“好了呀”,我正想低头去看看,秀娥一把蒙住了我的眼,我吓了一跳,“哎,秀娥,你干吗”?秀娥笑嘻嘻的跟我说,“别叫,这边来,这边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扯着我往一边走,我只能跌跌撞撞的跟着她移动。“好了,你…看”!没走两步,秀娥扶着我站稳了身子,然后猛地一松手,眼前顿时亮了起来,有些明晃晃的,眨了眨眼,然后我就愣愣的与那个站在大穿衣镜里,看着有些茫然的女孩对视…那,是我吗?

蕾丝镂空的无袖上装柔软细密的贴在我的身上,虽然没有那些成熟女子穿来的风情,却分外的显出少女清瘦纤巧的曲线,紧贴锁骨领口和肩头那些不规则的镂空栀子花图案,更显得我脖颈雪白,手臂纤长。下面的纱裙翻滚着雪白和嫣红,腰际上缝着一条颜色略深的轻纱,如同那抹晚霞一样,轻柔地在我腰上绕了一圈,然后随意的打了个结,垂在了裙摆上,正随着吹进屋来的夜风微微摇曳着。

“清朗…”,一旁的秀娥啃着手指喃喃的叫了我一声,我一怔,这才回过神来,看看张大眼睛看着我的秀娥,我微笑着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子,裙摆飞扬,“秀娥,怎么样,好看吗”。秀娥用力的点着头,“好看,特别特别好看,你那裙子一转,看着跟朵花儿似的”。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把拉了秀娥的手,开心地在原地转起圈子来,秀娥尖叫了一声,然后就和我一起扯着手,边笑边转。

“哎哟,我的两个小祖宗,老远就听见你们的尖嗓门了,这是干什么呢”,张嬷的声音突然在我背后响了起来,我赶忙停住脚步,秀娥一时没站住,脚一软,扯的我也踉跄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张嬷赶紧又叫,“哎,哎,小心裙子,要是弄破了怎么办,哭都没地方,赵秀娥,肯定又是你闹的”,说完她恨恨地盯了秀娥一眼。

我赶紧拉了一把秀娥,让她站好,秀娥的脸红扑扑的,听见她老娘的话正偷偷的翻白眼。想来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我随意的拢了拢头发,然后讪讪的冲着张嬷笑,“张嬷,您别骂秀娥,是我拉着她玩的,真的”。张嬷叹了口气,刚要张嘴说话,眼光落在了我的身上,她一怔,然后就什么话也不说地盯着我看,我不禁有些毛毛的感觉,却也不敢动…

“妈,清朗穿上这件裙子特好看吧,我帮她弄的,这裙子的腰带特难弄”,秀娥在一旁邀功似的说了一句。张嬷闪了闪神,下意识的“嗯”了一声,又上下看了我一眼,往前走了两步,帮我整了整那条飘带,然后才对我笑说,“清朗,你真漂亮,现在看着,可完全像个大姑娘了,个头快追上你姐姐了”,我微微一笑。秀娥也蹲下身帮我整理那层叠的裙摆,听张嬷这么说,她抬头就笑,“妈,我们本来就是大姑娘了,到年底我就算十六了,清朗过了年也就是了,只有你老拿我们当小孩看”。

张嬷若有所失地一笑,低声说了句,“是啊,都大了,有主意了,要飞了”,秀娥一愣,瞧了瞧我,显然不明白她妈妈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无所谓的扁扁嘴又低下头去帮我整理裙摆。我却觉得张嬷这话并非在单纯的说我们,恐怕她一直都在为丹青担着心事吧,自然也还有墨阳和我,只不过眼前的一切都已经由不得她就是了…我伸手轻轻握住了张嬷的手,张嬷的手一抖,然后暖暖的回握过来,一用力,一笑。

“对了,清朗,你想梳什么发型,张嬷帮你弄,这些日子我可学了不少洋气的发型,绝对不比那些美发店的师傅差”,张嬷拍了拍手,好像要甩掉什么似的,轻松的问了我一句,然后又摆弄着我的脸琢磨着。

秀娥站起身来跟着一起打量,“清朗是标准的瓜子脸,梳什么都好看,不过…对了,那天小姐带回来的,就那个洋画杂志上画的洋婆子梳的头,我觉得那个挺适合清朗的,样子简单,我不是给您看过吗,您当时还说好看来着,就那个…”。张嬷想了下,“对,对,我想起来了”,然后连连的点头,我随口问了句,“什么杂志呀,我怎么没看见”。

秀娥一耸肩,“一堆洋文,我也不认得,收拾小姐房间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觉得那画上的人打扮的不错,就拿给我妈看了眼,那天你上学了,等你回来我就给忘了”。张嬷拍了秀娥一巴掌,“好了,别说了,时间不多了,你去楼下园子,剪几朵栀子花来,快去”,“哎,就去”,秀娥清脆地答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张嬷则拉着我做到了梳妆台前。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霍先生第一次带我们出去的那天,张嬷也是这样帮我梳妆,只不过不再是那间有些阴暗的小屋,一面模糊不清的镜子。而是精雕细刻的梳妆台,清澈如水的镜子,屋子里灯火辉煌,让人毫发必现,我突然有种恍如梦中的感觉,有些不真实。

身后的张嬷手不停的用硬鬃刷子把我的长发刷的又亮又直,她轻巧的把头发在我后脑处挽了个结,用卡子别好,然后把长发捋顺了垂在我的右肩上。“妈,给你花”,秀娥人还没进来,声音已经先到了,张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和秀娥好像,我低头咬紧了嘴唇不敢笑出来。

一阵浓郁的清香霎那间包裹住了我,我一抬头,秀娥已拿着面精巧的镜子站在我身后照着,雪白的栀子花正疏落有致的插在了我的发结上,散发着香气。我用手指轻触了下那柔嫩的花朵,然后在镜中对张嬷和秀娥笑说,“张嬷,秀娥,谢谢,这个好漂亮”。秀娥开心的咧嘴一笑,张嬷则温和的说了句,“清朗呀,我看你还是带你姐姐送的那副耳环吧,颜色式样和你这身都配,嗯”。

我点了点头,也没多想,“好”,说完拉开了一格抽屉,里面散放着四五个耳环盒子,有霍先生送的,还有霍老太太给的,自然也有洁远和方萍送的。我挑出那副珍珠耳环戴上,再仔细看看,果然很配。张嬷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想起什么似的从围裙兜里掏出个小盒子,“这个胭脂膏子很淡很薄的,你用着试试,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擦点这个也就够了,多了反而俗了”。

我点头接过,打开盒子用手指弄了一点,在嘴唇上轻轻抹着,一阵甜香侵入口齿,嘴唇顿时变得嫣红柔软起来。张嬷回头和秀娥说了句,“你帮着清朗把鞋子什么的穿好,配衣服的手套我叫裁缝就放在楼下的沙发上了,还有拎的手袋你也别忘了给她拿着,时间差不多了,就下去吧,六点钟要走的,不能叫先生小姐他们等你们,知道吗”,秀娥紧着点头。

张嬷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才往外走,临出门又停住了脚,说了句,“清朗,那胭脂膏子你得带上,随时好补妆的”,“哎”,我干脆的应了一声。眼看着张嬷出门去了,秀娥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眼睛就开始嘀里咕噜的转,我一笑,伸手把口红盒子递给了她,看她高兴的往唇上抹了,我又说了声“好看”,她这才跑去柜子旁边拿了双鞋子过来给我。

这鞋也是定制的,鞋跟小巧却不高,丹青和洁远都担心我穿不惯高跟鞋,出丑倒在其次,那可是要站一晚上的,要是不舒服,就受大罪了。“清朗,你别动,我来帮你”,秀娥一手按住了我,她自己蹲下身帮我穿鞋,一边叨咕说,“你要是一低头,我妈帮你梳的头发就白弄了,你好好坐着”。

我笑了一声,“那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就得这么挺着一晚上”,秀娥帮我系好鞋带,站起身来嘻嘻一笑,“你以为呢,要漂亮就得这么挺着,你看那些个大小姐不都是这样”,说着她低了头好像说什么秘密似的,悄声说,“你没发现吗,原本我以为那些小姐她们是看不起人,所以才老扬着头,后来才发现,她们是怕一低头把发型弄坏了,不好收拾”。我“哧“的一声喷笑了出来,“岂有此理”,秀娥也笑,笑了一半,五斗橱上的自鸣钟叮叮当当的敲了六下,秀娥赶忙止住笑声,“呀,光笑了,已经六点了,快走,快走”。

我俩忙忙叨叨的收拾了一下,就赶忙往楼下走,秀娥手里拎着个小巧的缎质化妆包跟在我后面,这个是霍老太太买给我的,丹青早就嘱咐了我今天晚上一定要带着。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丹青的娇笑声传来,“怎么,你今天晚上吃了蜜了,嘴巴这么甜”,“呵呵”,霍先生爽朗一笑,“那倒没有,我实话实说嘛,原本总觉得那些个礼服店就是个黑店,花那么多钱也觉不出个好来,今天看了你,我才知道,这钱花的,值了”,“呸”,丹青轻笑着啐了他一声,然后说了句,“清朗那丫头怎么还不下来”?

我悄悄地做了个深呼吸,拎起裙子,带了些期待的慢慢朝楼下走去,丹青正背对着我斜靠在沙发上,鹅黄色的西式长裙,衬着她微露的雪白颈背,乌黑发髻,虽然只是个背影,却妩媚的让人根本移不开眼,晶亮的钻饰在她的发际,耳垂,脖颈,手腕处不时地闪着光。

对面坐着的霍先生一笑,伸手取了只烟叼上,正想划火柴点火,一抬眼看见了正在下楼的我,他的手顿时停住了,只是定定地看着我。我下意识地站住了脚步,丹青显然觉得有些不对,直起身子看了霍先生一眼,就顺着他的目光慢慢的转过了身来…她一怔,愣了半晌,只喃喃的叫了句,“清朗”…

屋里方才的笑语连连顿时就消失无踪了,一时间我有些进退维谷,不知道该上还是该下,手心也潮热了起来,只能僵僵地站在台阶上对着楼下的众人微笑。丹青的无语和霍先生的讶然让我觉得有些别扭,我不自在地掉转了眼光,正好落在站在壁炉前捧着丹青披肩的张嬷身上,她正有些担忧的看着丹青,然后就转过头去,好像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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