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海》第41/144页


“喔,是吗”,墨阳笑了笑,就随口和大叔聊了起来,我心里乱糟糟的也没听进去。想着一会儿墨阳就要和丹青见面了,还有霍先生,我心里又害怕,又兴奋…本来就不远的路程,在我的自寻烦恼中变得越发的短,一听大叔说已经到了,我觉得自己的手心立刻汗湿起来。

我有些磕绊的下了车,墨阳赶在大叔前头扶住了我,“别怕,有我呢”,他冲我微微一笑,“嗯”,我点了点头。大叔没再多说什么,打过招呼之后就上车走了。霍家的佣人见我回来了,虽然不认识墨阳,但还是恭敬的帮我们开了门,一进门,就听见客厅处突然传来一阵笑声,我的心跳猛地快了起来。

佣人接过我脱下的外衣,又赶紧去帮墨阳,我先往客厅走去,刚到门口就听霍先生笑说,“你这任性丫头,说走就走,说出现就出现,什么都不提前说一声。”“啊”,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好了啦,哥,不是要给你们个惊喜吗,信发了没多久,我就和妈回来了”,洁远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丹青姐,清朗怎么还不回来,我还有一个更大的惊喜要给你们呢,真是急死人了。”听着洁远那轻快的声音,我眼前有些模糊,今晚的惊喜真是太多了。

丹青笑了起来,“你突然出现就够让她惊喜的了,还有什么大惊喜,还是给我们两个人的?”洁远“嘻嘻”一笑,“现在保密,回头你就知道了。”墨阳走到了我身边,轻声笑说,“准备好了吗,我们吓唬她们一下”,我忍不住一笑,揉了揉眼睛,又对墨阳点点头,墨阳一伸手,轻轻地推开了门…

屋里安静了一下,然后几声尖叫响了起来,正对着门口的丹青,脸色变得煞白,她不敢相信盯着墨阳,摇摇欲坠的站起身来,手只是哆嗦,一旁的霍先生赶忙站起身扶住了她,然后就仔细地打量着墨阳。壁炉边的张嬷和秀娥惊叫过后,张嬷看着好像就要晕倒了,一旁的秀娥赶紧抱住了她,然后就泪眼模糊地看着墨阳。

一道翠绿的身影却冲我们跑了过来,我眼眶一热,刚要笑着伸手去拥抱她,就听见洁远兴奋地叫了声,“墨阳,你不是说要在成都处理事情,会晚些回上海,怎么和清朗一起进来了,我还说要给她俩惊喜呢”……

她话音未落,“丹青!”霍先生大叫了一声,站在门口的墨阳一闪身从洁远身边挤了过去,壁炉前的张嬷和秀娥也急慌慌地跑了过去,嘴里胡乱地叫着。看着一大堆人围着昏倒的丹青,我反倒插不上手去,只能站在人群外伸头张望。倒在霍先生怀里的丹青脸色如雪,嘴唇的颜色发白,细细的眉头紧蹙着,但胸口仍在微微起伏。

“大家散开点,她没事儿,应该是一时惊喜过度,厥过去了,张嬷,你去把那个嗅盐瓶子拿过来”,霍先生抱着丹青沉声吩咐了一句。墨阳微皱了眉头,轻轻地蹲在了沙发旁,摸着丹青的头发,额头,眉眼,他眼底带了深深的怜惜。张嬷手忙脚乱的把嗅盐瓶子拿了过来,墨阳顺手接了过来,在丹青鼻子底下轻轻一抹,“呼…”,丹青轻轻地吐了口气出来,这才慢慢地张开了眼。

“哥…”,丹青的眼定定地落在墨阳的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喜悦,委屈等等情绪,眼泪就那么一滴滴地顺着脸庞落了下来,让人看着心碎。“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哥对不起你,回来晚了,别哭了啊,乖”,墨阳一边轻声哄着,一边用秀娥塞给他的手绢给丹青擦着眼泪。

“就是,墨阳回来了就好,你别哭了,你们兄妹俩这么久见面肯定有很多话说吧,进屋去聊吧”,霍先生一笑,扶着丹青坐起身来,又拿过桌上的热茶递给丹青,丹青的喝了几口之后,气色立刻红润了起来,她柔柔地对霍先生一笑,墨阳则无声地打量着霍先生,看着他与丹青之间的一举一动。

丹青看了看四周,“哥,咱们进去说吧”,她轻轻扯了扯墨阳的衣袖,“嗯,也好”墨阳点了点头,跟着站起身来,又对霍先生一笑,“您...一起来吧。”霍先生和他对视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丹青,丹青握着他的手腕,又期待地冲他点点头,他一笑,“那好呀,咱们去书房聊吧。”“大哥..."看着他们三个人起身往霍先生的书房地方向走,洁远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我m忙轻轻地扯了一下她。

霍先生站住脚回头对她一笑,“洁远,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清朗吗,你们俩几个月没见了,一定也有很多话说,今天晚上你就住在这儿吧,我会和妈说的,啊。”“是啊,清朗,你肯定也有好多话和洁远说,墨阳就先让给我吧”,丹青笑着跟了一句,见我点头就拉着墨阳往里走,墨阳回头冲我和洁远安慰地一笑。

我拉了有些不情愿的洁远往楼上走去,进门我先脱了外套,一回头就看见洁远四仰八叉的倒在了我的床上,我忍不住一笑。“唉”,洁远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刚要说话,门口有人轻轻敲了两声,“秀娥,你进来吧”,我扬声说了句,洁远半支起身子看着门口,冲我说了句,“你神机妙算啊”,结果她话音未落,秀娥习惯性的就先把头伸了进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对着洁远笑,“洁远小姐好。”

洁远朝天翻了个白眼,嘴里喃喃说了句“unbelievable”就又倒了回去,秀娥端着一盘热的茶点进了来,我顺手接了过来,秀娥挤在我耳边问了句,“洁远小姐说什么呢”,我哧的一笑,秀娥做了个鬼脸,“肯定是洋文,别以为我听不懂。”

“秀娥,我哥他们去书房了?”,半躺着的洁远随意地问了一句,“是,门关着,就我妈送了趟茶水进去,然后出来和胡管家说,谁也不让进去呢”秀娥说完强调地又用力点点头。我伸手拿了茶杯去倒茶,秀娥就帮我来切蛋糕,“秀娥,你先去忙吧,谢谢你送这些点心来,回头我哥他们谈完了,麻烦你再来告诉我一声好不好”,洁远客气却不容置疑地声音从我们背后传了来。

我回头一看,她已经坐起了身子来,脸上写满了我有话要和你说,我转头对秀娥轻声说,“那你先去忙吧,一会儿要是有信儿就来通知我们”,秀娥乖巧的点了点头,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又对洁远弯了弯身,就转身出去,顺带把门掩严了。我一手端了一杯茶走到床前,“给”,洁远一笑,一手接了过去,然后又拍了拍身旁的床铺,示意我坐下。

我贴着她坐下了,两个人挨的紧紧地,只是谁也不说话,屋里屋外顿时安静起来,只有壁炉里的木柴偶尔发出些“噼啪”声,还有就是我和洁远喝茶时发出的声响,感觉着实有些怪异。又过了会,我含了口茶,忍不住看了洁远一眼,没想到她正看着我,目光一对,“扑”,我俩同时喷了出来,“哎呀,咳咳...”,我们一边咳嗽一边笑又赶紧找东西擦着彼此身上的茶水。

“行了,行了,别擦了,反正这衣服得洗了”,洁远拿手绢随意地在我身上又擦了两下,就把手绢塞在了我手里,我抓着手绢正想扔到门后的洗衣篮子里,“清朗,你是怎么遇到墨阳的”,洁远很直白的问了我一句。我转身看着表情认真的她,歪头想了想,一笑,“这话是不是应该我先问你呀?”

洁远愣了愣,看着笑眯眯的我一会儿,她突然转身走到了落地窗前,用手指缠绕着窗帘上的穗子,轻轻地说了句,“清朗,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有些事情只有在书里才会发生

我坐在床边,看着因为激动诉说太久,感到困倦而蜷缩在床头睡着的洁远,她可能觉得有些冷,正不自觉地缩着手脚,我小心翼翼的从她身下抽了条毯子出来,轻轻地盖在了她身上,顺便扯了毯子边角搭在了自己的腿上,然后慢慢的靠在了床头板上。

武侯祠旁,锦里小街,人潮涌动中,在灯下不经意地碰撞,让洁远说起来竟是那样的如诗如梦。初识地尴尬,一再的相遇,心灵相通的交谈,以及无意间发现彼此还有着深深地联系---我和丹青时的惊喜,对于洁远而言,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墨阳的开朗,墨阳的博学,墨阳的志气,墨阳的…我忍不住揉了揉额头,我这些日子每天都会想墨阳十几次,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名字能让我听到头痛。

“嗯…”睡着的洁远喃语了句什么,她一翻身,把我腿上的毯子也裹走了,顿时就觉得腿凉了起来。我弓起腿用手臂抱住,下巴放在膝头,就目不转睛地看着依然熟睡的洁远,她脸色红润,一如我初识她时的甜美,而不再是舞会那晚苍白失落。方萍曾经说过,洁远天性开朗热情,良好的家世和所受的教育又让她很清高,所以一旦她喜欢或欣赏什么人,不论男女,都会燃烧其所有去对待。

对陆城那份朦胧的好感也是缘自于一次无意间的邂逅,细节连方萍都不是很了解,只是听洁远回来说,像六爷那样的才算是男子汉呢。霍长远,陆城,这两个性格外表一点都不一样,但洁远都很欣赏的男人,只有一个共同点,骄傲,他们骨子里都充满了一个男人应有的骄傲与自尊。我忍不住苦笑了出来,这就怨不得洁远会对墨阳有种别样的情怀,虽然墨阳总是笑容满面,但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的傲骨。

“扣,扣”,两声轻响从门口处传了来,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转头去看却不想说话。等了会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条缝,没人进来,只有一只画着鬼脸的蛋壳对我摇晃着,我虽然心情复杂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墨阳,你进来吧”,我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门外一声轻笑,墨阳探头进来冲我做了个鬼脸,他正想说话,一眼就看见熟睡着的洁远,他怔了一下,表情有些迟疑。过了会儿,他好像叹了口气,然后就冲我招招手,示意我出去,我点点头,轻手轻脚的下床,出门。我轻轻地把门带上,一回身就看见墨阳正靠在小客厅的门口冲我笑,见我已经看见他了,他一转身进屋去了。

见我进来,墨阳示意我不要关门,从这儿一眼就能看见我的房门,和楼梯口,我点点头。“你们都谈完了?”,我走到壁炉旁,跪坐在了墨阳的对面,他点点头,“丹青和长远还在说别的事情,我就先出来找你了”,他边说手指还在不停地摇晃着那个蛋壳,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那个鬼脸被他晃的好像在哭似的。“洁远告诉你,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了?”墨阳突然问了一句,“啊”,我愣了下,目光从那个蛋壳移到了他脸上,虽然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带着笑容地看着我,可是眼底却有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是啊,可她没说,你怎么会去四川的,还有,你见到霍夫人了吗?她知道你是谁吗?”我一连串的问了出来。墨阳仿佛觉得很有意思似的扬起了眉头,笑问了我一句,“你不是说不想问我的经历,只要我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就好了。”“是,可我不知道你居然会和洁远碰到一起,而且洁远她对你…”,剩下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洁远一个字也没说喜欢墨阳,可是字字句句都让我摸到了她的心。

墨阳原本笑着的脸色一整,他看着认真的我,咬了咬嘴唇,一笑,不答反问,“洁远是你的好朋友,你很…很重视她?”,我点点头,他一撇嘴,玩笑似的又问了句“比重视我还要重视?”我皱了眉头,这什么鬼问题,正想着该怎么说,墨阳好笑地摸了摸我的头,“傻丫头,我开玩笑的,不过,多少还是有些失落啊。”

我忍不住一笑,“这怎么会一样呢,一个是朋友,一个是亲人”,话刚出口,就觉得墨阳的手在我头上一顿,然后就听他笑说,“说的是,不过这亲人朋友,有时候还真分不清。”我伸手拿过了那个蛋壳,套在自己手指上玩,又笑说,“有人不是说过吗,亲人是父母给你找的朋友,朋友是自己给自己找的亲人,本来就不好分清。”

“哈哈”,墨阳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我赶紧“嘘”了一声,“你小点声,小心吵醒了洁远。”墨阳又低头闷笑了两声,然后温柔地捏了捏我的鼻头,“小丫头,你果然长大了,居然懂得说这些道理了。”说完他手往后一撑,眼睛望着壁炉里跳跃着的火焰,沉声说,“我接到了家里铺子主管的来信,我妈对他有恩,他是悄悄给我报的信,我这才知道爹…没了,我和老胡一路着急的往回赶,却没成想碰到了劫匪,我和老胡失散了,要不是遇到了那个人,我可能真的就没命了。”

说到老爷的时候,墨阳的声音沙哑了起来,我悄悄地伸手盖在了他的手背上,墨阳转头对我感激地一笑,然后说出了让我心惊肉跳的一句话,“那个男人姓吴,你认识的。”“啊”,我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只觉得腿一软,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墨阳安慰地拍了拍我的手,“放心,他现在已经不是督军了,身边只跟了个姓何的随从。”

我大惊,“你说什么,为什么他不是督军了…”,墨阳冲我摆了摆手,示意我低声,我忙用手掩住了嘴。“现在军阀割据,城头旗帜朝红夕绿,变幻莫测,有枪有人就有权,反之…”墨阳冷淡地笑了下,“吴孟举这回跟错了人,听说他的顶头上司都被人算计掉了,手里的队伍也改了姓,能跑出来已算是他命大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我只觉得自己心乱如麻,那日遇到何副官难道…“你们走了没几个月,其实苗头早就有了”,墨阳有些烦躁地用手胡乱捋了捋头发,“当初知道爹他们把丹青没名没份的嫁给他,我曾经很憎恶这个姓吴的趁火打劫,可现在,我只能说,他是条汉子,笑对生死,而对丹青,也是真心的,不然,不会在他就要失势落败之前让你们走,哼,有的时候我真分不清,这人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看着有些感慨地的墨阳,我只觉得太阳穴涨涨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突然眼睛一阵酸热。“丫头,你哭什么呀,那个姓吴的什么都没有了,还是大口喝酒,大声谈笑呢”,墨阳虽然嘴里嘲笑,却还是靠过来用手臂拢住了我,轻拍着。“那,那个督军夫人呢,她不是很有背景吗?为什么不帮他…”我吸了吸鼻子,“哼,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夫妻情份了,再加上丹青的存在,一看不对头,那个女人立刻就带了家当回娘家去了,说是从此恩断义绝”,墨阳冷笑了一声。

“是吗…”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只觉得心里一阵的发苦,那个有着如熊般身材却总是憨憨笑着的男人,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吗…“那他去哪儿了,你又怎么会去四川,他和你一起去了?”我抬头看向墨阳。墨阳一笑,“我们处了几天,我受了点伤,他有他的想法,也许还想东山再起吧,他不肯多说,我也不好问,他还给了我些钱,又告诉了我丹青的去向,不管怎么说,终是欠了他一个大人情,希望有一天能还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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