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海》第7/144页


一旁的秀娥几乎可以说,是习惯性的做了个鬼脸给她老娘看,又咕哝了一句,“你又没把我生成个大家闺秀…”,然后不等张嬷转过身来,掉头就跑出了门去。张嬷气的干瞪眼,末了看了我一眼,那里的包含的东西太多我看不太懂,却能明白一件事儿,那就是张嬷绝对没有生气,于是我就对着她笑。

张嬷摇了摇头,念叨了几句,“孽障,没心没肺”的话,就转身取了个盘子递给我,两块热乎乎的枣糕放在上面。她笑说,“饺子还得一会儿才好,先拿这个垫垫,你出去吧,这怪热的,你丹青姐姐也快醒了,吃完了你过去瞧瞧”。说完用她的衣襟儿给我抹了抹脸上的汗,端详了一下我,又轻轻的帮我顺了顺刘海儿,这才笑着对我努努嘴。

张嬷的指尖有些硬茧,但却暖暖的,我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这才两手端着盘子出去了,外面仿佛寂静得很,静的似乎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拐了两个弯儿走到墙角处,那堆着些稻草和碎砖。

还没走近,一股子霉味就飘了过来,可这儿却异常安静,是个没有人来的角落,也是我和秀娥的秘密所在。我刚拣这个干净的地方坐下,一只小手已经飞快的从一旁伸过来,从盘子里抓起了一块糕就往嘴里塞。

我转过头笑看着大快朵颐的秀娥,枣糕是她爱吃的,她也最耐不得饿,我不禁想起二太太对张嬷的那句话,“秀儿啊,你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人又太要强,这是女人大忌啊”。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太明白女人要强是大忌的这个道理,可是看着没了男人的张嬷和憎恶督军的丹青,我多少有些明白了。

“清朗”,秀娥含糊的唤了我一声,我扭过头去看她,她眨巴着眼问我,“你知道小白脸是什么意思吗”,我摇了摇头,秀娥有些得意的凑过来小声说,“我就听大太太和三太太说过,偷听”,说完又吧嗒吧嗒嘴,“不过我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肯定不是好话,她们的样子怪怪的”。

我伸手拿起另一块枣糕递了过去,秀娥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边吃边说,“你说,那个霍先生是不是也不是好人,要不然阿娘干嘛也这么说他”。我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对那个霍先生之所以没什么好感,是因为丹青那不能掩饰的热诚和张嬷竭力掩饰的不安,可他确实不象个坏人。

秀娥三口两口解决的问题,一边用袖子在嘴边抹着,一遍转眼睛,突然转过头来问了我一句,“你说,咱们要不要去问问小姐,她一定懂,万一那个家伙是坏人怎么办”。

“不要”,我厉声说了一句,秀娥吓了一跳,我自己也是。看着秀娥眨个不停的眼睛,我压低了声音,“不要去,有你阿娘呢”。秀娥被我的脸色吓住了,忙得点头,我对她笑了笑,她立刻就放松下来了。

我转回了头,心里觉得沉甸甸的,虽然不知道小白脸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就是知道,这三个字绝对不能和丹青讲。

“清朗,清朗”,已经把方才的问题抛之脑后的秀娥捅了捅我的肩膀,我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她,她脸上带了些兴奋的神采。见我回过头来,她先把我拉起来,又快手快脚把霉烂的稻草堆往旁边搬。

我不禁张大了眼睛,一个破旧的墙洞满满的露了出来,看着以前兴许是个引水渠,但是因为年久失修,已然烂成个大洞了。看了一眼满脸邀功神色的秀娥,我忍不住蹲下身子往外看去,葱葱郁郁的林木顺势映入了眼帘…

那个时候我拒绝了和秀娥出去探险,也告诉她千万不要再去动那些我辛苦复员的稻草,秀娥的脸上写满了心有不甘,但是看着我一脸严肃的鸡毛掸子表情,她还是点头答应了。

那个时候我只是想着,家里的事情已经烂如乱麻,我和秀娥不能再去给丹青和张嬷添麻烦了,可没有想到现在却…

我气喘吁吁的搬开了那堆稻草,回过身来,看向正无声站在我身后的霍先生,他看看我,再看看那个破洞,眼中闪烁着什么,脸上却是一付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却顾不得他到底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得难受,那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丹青的苍白表情猛地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我越发急切,伸手指了指那个洞口,低声说,“快走”…

霍长远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这才一步步地走了过来,虽然他每一步走得都很稳,可我还是能感觉到他腿部的不适。可心里那份压抑的感觉越来越重,已经让我顾不上他的感觉,就算他瘸的走不动了,我拖也要把他拖出去,拖出丹青的“地盘”,仿佛只有这样我才会感觉安全。

“小姑娘”,霍长远走到了我跟前,略略的弯下了腰,眼里竟带了两分戏谑,“难得看你这么着急,不过,没和主人打声招呼就走,似乎不太礼貌吧”。礼貌不重要!!我在心底大声地说,丹青才重要…

也许这些话就清楚明白的写在了我的眼底,他眼中的笑意越发的浓了起来,就在我想着要不要动手推他的时候,他猛地直起了身子,吓了我一跳。接着一只手落了下来,轻拂了一下我的头顶,一句话轻轻的从我额前飘落,“你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却又让人不由自主地去信任”。

不等我反应,他就转过了身,好像在打量着那个破破烂烂的洞口,嘴里喃喃地说了句,“没想到,我霍某人也有这么一天,哼…”。我不禁一愣,方才那冰冰凉凉的声音是他发出的,那个永远一脸微笑的霍先生?

“那我就走了,你和丹…徐小姐说一声,这些天承蒙照顾,容当厚报了”,他回过头一笑,依然是那口耀眼的白牙,温和的笑容,“嗯…”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不送”。“哧”他喷笑了一声,用手抹了把脸,嘴角儿还带着一丝笑意地转回头去,在那个洞口前蹲了下来。

我顺势转过了身去背对着他,不知怎的,心里就觉着他应该不喜欢被人看见,从那个洞子里爬出去的样子。后面静了一下,我颈后的汗毛竖了起来,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任凭背脊僵直。然后一阵唏唏嗦嗦地声音响了起来,那股沉默的压力顿时消失了。

耳朵里听着他往外动作着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慢慢的转回身来,洞口已经看不见人了,我抱起那堆稻草快速的恢复原样。“啪”的一声,一个东西落在了我的身后松软的土里。

我又整理了一下那堆稻草,这才回身从泥地里把那个圆圆的东西拣了起来。轻轻抹掉了沾在上面的青苔和泥土,才看出来是一块锃亮的金表,坠着一根细细的链子。表盖光滑,好像经常被人摩挲,看着竟仿佛是老爷给我的那一块,也带着同样的温热。

我忍不住往墙外的方向张望了一下,一片寂静…我明白这个是给丹青的,也隐隐地明白,这和老爷给我那块表的意义完全不同。可到底哪里不同,我不知道,只是紧紧地把金表握在了手里,就快步的往回走。

天色有些阴沉起来,虽然心头那股沉重的压力依然存在,但是我的脚步却轻快了不少,转了个弯儿,小屋已近在眼前。我加快了脚步,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还是方才我们离去时的摸样,我毫不奇怪,丹青,张嬷和秀娥依然没有回来。

把床上的被子,靠垫都归置了一下,环视四周,我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仔细地前后看了看,才猛然发觉,这屋里竟没有什么霍先生留下来的痕迹,因为张嬷每次都收拾得很干净,每次…

脑海里不自禁地回想起了张嬷的那声叹息“唉,男人…”,难道张嬷也像我

一样,会有这样的感觉吗,我的手不自觉地去摸了一下放在怀里的金表。

一边想着回头要不要问问张嬷是否也和我有着同样的感觉,一边把床铺摩挲平整,屋外隐隐传来了脚步声,我站直了身子。

声音越来越近,那绝不是丹青她们的,我仔细的听着…皮靴踩踏的声音渐渐地清晰起来,其中偏偏又夹杂了一阵阵清脆的咔哒声,仿佛什么细细的东西,有节奏的从青石板路上走过,极快的节奏。

我觉得心跳又开始快了起来,手心也有些汗湿,一种害怕的感觉从心头抹了过去,忍不住用手环住了自己。那杂乱的脚步声到了门前,一下子就停住了,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勒住了一样。

屋外传来了几声粗重的喘息,然后就是一片寂静,我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咙,只觉得门外的安静仿佛一条细细的绳索,无声无息的勒住了我的脖子,越来越紧…

“雯琦,你这又是何必呢”,吴督军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有些低哑,浑然不若往常的高门大嗓。他的声音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我不禁竖起了耳朵,屋外又安静了起来,然后就听吴督军又说,“不是说了吗,都是没有的事儿,你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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