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全集Zei8.com》第220/681页


廖孤石冷冷道:“你倒好心!可惜你骗得了她,却骗不了我!这些花言巧语,还是拿去讲给你那白痴闺女听吧!”荆问种怒道:“你口口声声说我骗了你,分明是你对我有成见!我和你娘谈起家常,回忆旧事,有时说起话来耽搁久了一点,盟里那些风言风语的滥传,你便信以为真,我见你娘的时候,你不是在旁冷眼瞧着,便是躲在隔壁偷听,我只当这是孩子保护母亲的天性,从未点破怪罪过你,可是我们俩干过什么,你应该最清楚!”

林中寂寂无声,过了良久,廖孤石的声音才再次传了出来:“荆问种,你做得好戏啊。”

他语速变得平缓许多,和着风声传来,清冷异常:“其实你本知道自己走错了方向,这些年拿命换来的一切,不过是些虚利空名。妻子亡故,爱人身死,青春尽逝,这一生你过得已够悲哀,可是你还是把那些无用的东西,当作自己一生的成就,那又是为了什么?”

荆问种默然静听。

“哈哈哈,你当然知道为什么,因为这样努力地骗着自己,你才会少一些落寞,心里才好过一点!你害怕流言蜚语吗?我看未必,能坐上现在的位子,你经历的攻讦还会少吗?其实真相在你我心里,争来争去,都没任何必要。可你刚才这些话,又是在说给谁听呢?”

“说给谁听?”

林中只有三个人,还会有谁?荆零雨猛一回头,瞧见父亲直直站在原地,拳心收紧,满目悲抑的样子,顿感一股冷潮由四肢袭向心窝。

廖孤石的声音道:“小雨,你没猜错。他怕的不是身败名裂,不是丢掉权力后的空虚,而是怕失去一个形象,一个女儿心里的父亲形象,一个在真相面前会彻底崩溃的形象!”

第六章 痛别

林中风起,呜呜似哭,廖孤石的声音中却多了几分轻松和畅快:“人活于世,没有亲人是很孤单冷清,若是有亲人却又不被相信,甚至被唯一的亲人所鄙视、仇恨、怀疑、疏离,那便更是悲哀到极点了吧。荆问种,现在的你心里,其实是一明如镜,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守护的东西,然而,守护她的方法,却还是用你最擅长的谎言,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爹!”

荆零雨本已收止的眼泪又溢在睫边,一把扯下头上暖帽,狠狠摔出,愤声道:“表哥说的真相是什么?你们倒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荆问种目光冷直,暖帽打在胸前,坠落于地,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瞒着你?这倒是笑话了。你以为你爹疼你,就会什么都和你说吗?那样未免也太天真了。于他而言,男人的事情本来就有很多是女人根本无需知道的,又何来隐瞒一说呢?”

廖孤石的话像是调侃,语气却愈来愈冷,毫无娱兴。说到这话峰一转,又多了些痛其不争的味道:“今天你若不是有这一诈,他对凌琬怡这段旧情,会这么轻轻松松告诉你吗?只怕你当面质问,他也只会说小孩子不要胡思乱想罢!”

这番话仿佛一盆带着冰碴的井拔凉水,直从荆零雨天灵盖灌了进去,寒得她髓析骨透,眸覆严霜。

荆问种急向前半步:“小雨!你不要听他胡说!”

荆零雨伸掌相拦,眉心绞拧,连退数步,和他拉开距离:“表哥说的对,我做你女儿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对我坦诚过?现在想来,你和娘总是吵架,难道不是因为心里有别人?你若断了心思,又干什么不避嫌,总去姑姑那说话?”

荆问种被她问得愣住,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回答哪句才好。林暗里廖孤石笑了一笑,似颇有欣慰之意:“说得好。小雨,你活到这么大,今天终于肯用用自己的脑子,真是难得。”荆零雨拭干泪水,一抖衣袖,大声道:“要是我也习惯用示弱当武器,那和世上其它女人比起来,又有什么分别?我不再是小孩子了!从今天开始,我也要像娘一样,做个不受人欺的女人!”

“哼哼哼。”

林中传来闷闷的鼻音,廖孤石道:“自作自主容易,不受人欺就难了。人是很怪的,陌生的人即便来善意搭言,你仍然会不自觉地产生戒心,可是身边的亲朋好友即便将你欺骗得团团转,你还是不会醒悟,任由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沦陷下去,连我也不例外。不过现在想来,我倒不觉得丢人,别忘了,咱们从小待的是什么地方,百剑盟里都是老江湖,他们这些人,原也不是你我能玩得过的。”

荆问种听着两人说话,目光由怒转悲,不住摇头,终于笑出声来。

荆零雨道:“荆问种!你笑什么?”她直呼父名,一声喝出,自己心中也隐隐撕痛。

荆问种:“我笑的是自己。忙碌了半辈子,真是什么也没剩下,连骨肉至亲的甥儿,都唤我作老江湖,拿我当老狐狸!小雨,你也真的不打算认我这个爹了么?”

荆零雨避开他的目光,似是此心已照,却不愿说出口来,眼中表情复杂。

荆问种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拔离目光,向林幽处投去,大声道:“小石,犹记得当初你在盟里,常常一人独处,别人对你如何看法,你向来不放在心里。紫安小时候丢了糖果玩偶,喜欢赖在你身上,你却从不替自己辩白解释,任人斥责。待长辈来说你,你也不理不睬,径自走开。那时候我便觉得,你这性子,早晚要吃大亏,可是今天我是终于懂了,原来有些事情,真是没法解释得通的,干脆不解释,正是最省心省力的法子。”

林中传来一声冷哼,颇有些不以为然,似乎那意思是在说,你荆问种的不解释,其实是无法抵赖后的放弃,和我的无须解释根本不是一回事。虽然心知如此,却也懒得和你废话。

荆问种听懂了这哼声背后的意味,也不再勉强,轻轻一叹,目光转向女儿:“小雨,你说我对你不够坦诚,其实这世上的长辈又有哪个能事事都告诉儿女?在我们眼里,你们长多大也是孩子,看到你们,就似看到自己的童年,而成年人的世界,永远有你不懂和我们不希望让你懂的东西。”

他像是回忆着什么,目光变得痛苦:“我和你娘吵架,原因很多,你把它全归结成一条,我也无力辩白,回想当初有很多架,其实我们可以不吵的,只是那时的我,还不明白。至于你姑姑……唉,你说的对,错全在我,这么多年来,我在盟里忙忙碌碌,总有心头纷烦不堪其扰的时候,可是,只要看到她柔柔淡淡的那一笑,我便会心安。”说到这里,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些许笑意,似乎那张熟悉的面孔正浮现在眼前。隔了一隔,垂头自嘲道:“嘿,说什么对得起广城,对得起你娘,都是假的,说到头,我心里还不是没能放得下她?若说我欺人,实在冤枉,其实我一直在做的,不过是自欺罢了。”

他再度扬起脸来,目光变得柔和许多,充满爱怜:“孩子,你信与不信,恨我怨我,爹都没有话说。知道你喜欢你表哥,爹内心里却一直默默反对,觉得你还小,根本不懂得感情,也怕他的性子太孤,会伤到你。可事到如今,爹只希望我们这一辈的悲剧,别再发生在你们身上。小雨,你去吧,和你表哥远走高飞,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他从怀中搜摸,掏出一沓银票,还有些散碎银两,俯下身去一并放在荆零雨那只暖帽里面,缓缓直起身子,“爹身上就这么多了,也不便回盟去取,这些散碎银钱只当临别赠物,你就权且收下吧。你长大了,人也聪明,懂得照顾自己,吃穿用度,爹不担心。”他强抑心绪,昂首向林中道:“小石!你从小便习惯了知我罪我,笑骂由人,可见受过了多少的委屈。这是我们做长辈的,没有照顾好你!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也有你性子上的原因?江湖水深,清则无鱼,求真的人没见着底,却往往先淹死了自己!一个人的路,总是孤单,走不了太远的!”

等了一等,林中并无半点回应。他表情中有些无奈和失落,语气转柔,有了叹息的意味:“好,你听不进我的话,我也不再多说,江湖武林本来就是这样子,太多黑暗,殊少光明,远不适合你。你带着她走吧!远离这个在你看来肮脏无义的地方!能够有爱人陪伴,没有打扰麻烦,平平静静地自己练一辈子剑,是武者最幸福的事情。小雨我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

他深深望了一眼女儿,强忍着走近去拥抱她的冲动,目光惨痛,转身颓然走向林外。

荆零雨心如刀绞,猛向前踏出半步,手伸出去,僵在空中,却始终未能喊出半点声音。眼瞧着父亲不高的身影渐行渐远,孤孤单单,只觉阵阵寒意袭来,透骨生凉。忽地风起凛烈,身侧一道水蓝射地,暖帽跳起,在空中被蓝光绞绕,刷啦啦碎成数块,纸片皮毛四散纷飞。

蓝光倏收,缠入一人腰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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