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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两个路口,忽听前方步音沙响,极为齐整快捷,抬眼瞧去,前方丁字街口交汇处,一小队人鸦掠而过,这小队约莫二十来人,排成一列,都是身着黑色斗篷斜挎腰刀,最前面领头的正是李逸臣。

常思豪打个激凌,身子微转避在一处墙垛之后,脑中一下清醒许多,心道:“他们这么急匆匆的要干什么?啊哟!对了,曾仕权他们将事情上报之后,东厂必有决策,这些人莫不是要有什么秘密行动?”奔至拐角处探头再看,那队人尚在目力范围之内,忙提气跟了上去。

只见这队人穿街过巷,速度极快,行了一阵,前面遇上另一个十余人的小队,两拨人合在一处两列并行,速度不减,领头的那人官衔似比李逸臣为小,快步间向他略行一礼低低交换两句话,点头插入他身后队列。常思豪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也不敢追得太近,远远坠后观察,不出一袋烟的功夫,类似小队就有三四十拨之多,队伍排成四五列,迅速壮大拉长。常思豪怕被发觉,也越坠越远。又行一程,李逸臣打个手势,身后队伍立刻又化整为零,变回单列小队,叶脉状分散开来,钻入小巷。

常思豪心想:“他们这又聚又分的是什么意思?”苦于无法分身去查,追行间眼睛斜扫,旁边一所大宅中有幢画阁建得颇高,他一拧身窜上墙头,飞掠而上。

瓦坡雪滑,难以立足,他一手攀住阁顶燕尾飞脊,伏低身子向下观察,只见几条明街暗巷间人影重重,正以水窜沟壕之势向前聚拢推进,这些小队虽然各自改道,但是总体方向未变,如几柄扇骨,齐齐聚向一个中心地带。那里一片建筑黑沉沉的,大多已经熄灯闭户,仅一处有数点红光隐耀,稍觉显眼。虽然距离尚远看不真切,但红光将周围建筑映出轮廓,隐约有一高一矮两楼相峙,矮的上面竖着个半开的巨型竹简。

常思豪所在角度极佳,一眼便认了出来,心道:“那是倚书楼的招牌,对面亮灯的必是颜香馆。现在东厂和百剑盟又没什么冲突,他们果然是要对长孙笑迟动手了。没想到他们的反应竟如此迅捷,可是现在情况不比以前,难道他们连徐阁老这方面都不考虑了么?”

他正准备回去向郑盟主通讯,又想道:“倚书楼就在前面,高扬下书未归,说不定就在那里,跟他说也是一样。”想到这飞身下阁,提气疾冲。

由于番子小队分散前进,占了许多街巷通道,少有空隙,且他们速度比原来有所减慢,行走间步伐声息已然减至最低,若是有人靠近抄路,便易察觉。常思豪只得绕圈相避,岂料连过十数街区,几乎已经从西北到东南,转了多半圈,还是绕不过番子小队,心下不由惊骇:“这些小队如此绵密,一圈下来怎么也有三四百支了,就算是十人一队,也有三千多人,先前李逸臣那队显然不过是其中一股而已。他们设下如此大的包围圈,肯定是四面八方都照顾到了,如何能切得进去?”

他心中起急,忽然灵机一动,调整步频追近一个小队,瞧准队伍到了一处小巷转折处,猛地加力贴上坠后的番子,左手捂住他口鼻向后掰,同时右手往他后颈椎中间一抵――两力相错,微微一声脆响,番子颈椎立折,身子下坠。

常思豪拢住他脖子顺势拧腰向右一带,后背贴墙隐住身形,侧耳贴壁略听――步音渐远,无人发觉――手一松,尸体贴着前胸自然滑下,同时他右腿斜伸给个缓冲,待尸体滑到脚背时,鞋尖微挑,轻轻将断颈勾住。探头往拐巷里偷瞄,见前面的人已然走远,赶紧伏身摘帽剥衣,把尸体的服装换上,见他腰际有块木制腰牌,也一并取下。抻抻衣服见大致不差,将斗篷一披,急急向前追去。

离追上队伍还有段距离,前面忽然停下,番子们齐刷刷蹲下身形。常思豪也止步隐于墙角暗影,忖道:“到地方了!”探头观望,心中立时一沉。

第十章 暗陷

巷外高楼斜耸,形制棱岸,顶上巨简指天碑立,伟傲异常。常思豪追踪之际,心思只在番子身上提防,未料想他们一路行来,竟围聚埋伏在倚书楼之外,不由大感惶惑。心道:“我以为东厂如此兴师动众,是为了捉拿长孙笑迟,难道竟料错了?”左瞧右望,自己所在之处正是倚书楼的侧背面,观察角度不佳,便小心退后几步,避开番子,翻墙伏行。待斜斜穿过两家院落,估计距离已差不多,便轻轻跃起,隐在屋顶烟囱之侧向前探看。

只见前方便是倚书楼的后院,墙体高厚,极是挡眼,靠边上有一角门。门外窄长的小巷中,贴墙静静无声站了十余个东厂番子,中间两人衣着与众不同,一个穿黑,一个披白,后者身子略矮些,一张煞白的老脸皱如揉纸,虽然笑吟吟地,在月光下看来却让人大感阴森。常思豪立刻认了出来:“这不是曾仕权么!”

便在这时,李逸臣率二人自北疾步入巷,到近前施礼道:“禀二位掌爷,颜香馆西北南三面已然布防完毕!”

那黑衣人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常思豪吃了一惊,心道:“掌爷?莫非黑衣人也是四大档头之一?”再细瞧去,只见曾仕权身边那人眉峰燃挑,拔飞额上,眼眶幽深,不见瞳眸。两侧嘴角略略下垂,显得神情冷峻,高高瘦瘦的身子将一袭黑绒大氅撑得挺拔刚肃,威仪过人,心道:“东厂四大档头之中,曾仕权排在第三,不知这人是老几?”

李逸臣垂手站在一边,略等了一会儿,南巷口一前两后也来了三人,头领到近前单膝点地:“属下队伍已集结完毕,请二位掌爷示下!”

高瘦的黑衣人道:“方吟鹤,你只负责东面调度,怎比李逸臣来得为晚?”

那头领道:“属下办事不力,请掌爷恕罪!只因……”

曾仕权尖声截道:“讲什么理由,晚了便是晚了!”李逸臣在旁边听了,眼含蔑笑,很是得意。

那叫方吟鹤的头领垂首不语。

黑衣人似觉曾仕权有些粗暴,却也没再往下追问原因。曾仕权冷笑道:“你瞧瞧这些个小的,这是在老四手底下闲散惯了,仅唯上命,不认得旁人哪!看来咱们得闲,可得请老大拨冗主持,好好将厂务整顿一番才行。”

常思豪瞧那黑衣人眉峰略动,沉吟未语,心道:“从曾仕权话音来看,这人既不是老大曹向飞,也不会是四档头康怀,那便是排名第二的吕凉了。他这人神光内敛,倒有些高深莫测的味道。”

只见方吟鹤忙又将头低了一低:“属下不敢!不管是哪位掌爷的命令,属下都一体遵懔,决无二话,四爷治下人等都纪律严明,办事得力,属下个人无能,可跟四爷没半分关系。”

曾仕权脸上半阴不阳,还想说些什么,吕凉瞧他一眼道:“算了。”向李方二人道:“你们下去各守其位,静听号令,没有上面的命令,任何人不可轻举妄动,这趟若是事情办得顺利,我必在督公之前给你们邀功请赏,谁若出了岔子,别怪我丑话没说在前面!”

“是!”李逸臣及方吟鹤颌首间互望一眼,率手下应声两散。

寒风略起,吕凉身上黑氅飘撩,露出里面花褐长衣,暗纹隐隐,较之曾仕权那身水红色内着,更多了几分庄重和严肃。他缓缓道:“老三,今日之事干系重大,咱们该当以大局为重,其它的还是少说为妙,督公事务日繁,咱们该当尽力为他老人家分忧解愁,少给他添乱才是。”

曾仕权两手揣袖担在腹前,身子微微后仰,眯眼一笑:“其实我倒没跟老四过不去,只是他这手下,明明是和咱们过不去嘛。动作这么慢,我说两句也不算出格吧?可是刚才他这么个顶法,你也瞧见了不是?”

吕凉摇了摇头,声音沉暗:“这些年来大家跟在督公身边,都不容易。你们每日这般争来斗去,耗的是咱自己人的力气,跟内阁那班蠢人又有何区别?”曾仕权笑道:“你看得开,不去和老大争位子,可是却有人盯着我哩!我退一寸,人家进一尺,又有啥法子?有空你去找老四聊聊,说不定他能听你的。”

吕凉无奈一叹,问:“老大呢?”曾仕权道:“早在里面了,咱们也进去吧。”一拍巴掌,角门从里面打开,十数人鱼贯入院,进了倚书楼。

常思豪心下更是诧异:“曹向飞也来了?东厂三大档头齐聚,这阵仗可相当不小!”回想着方才情形,忖道:“看来他们不是要围攻此处,反倒像是以这里为据点了,刚才李逸臣说他在颜香馆三面布防,布防和埋伏可是天差地别,布防又是在防什么?真是奇哉怪也。”又想:“高扬或许在颜香馆下书未归,邵方却多半在倚书楼里,东厂来这么多人,他不可能不知道,看起来安安静静的,不知是在配合,还是受了挟制?”他靠在烟囱后面思索一阵,打定主意,纵身跃下整理衣冠,来到那后院门外,也学曾仕权拍了下巴掌。

门一开,里面一左一右两人探头,身上却非官衣,似是仆从模样,瞧见常思豪,略愣一愣,又急忙躬身施礼。常思豪将腰牌一亮,低低道:“我有事情禀报,大档头现在哪里?”二人相互瞧了一眼,左面那人道:“在一楼礼字号茶室。”常思豪大步向前,口中道:“头前带路。”那人向伙伴使个眼色,说道:“干事爷请。”急急追前指引。

之前来倚书楼时,常思豪只是在正门外少停,不知楼内情况,这会儿从后门迈步进来,迎面是座大石屏风,没有灯光,上面字画也瞧不太清。引路人向左拐去,带他走进一道长廊。廊内黑沉沉的,左右两墙逼仄,墙体是黑红色的厚木板,及肩高处有一道横梁,钉有几盏幽暗小灯,相隔甚远,光芒微弱。头顶上高暗深邃,目力难及,看上去便似虚空无限,足下地板中间红亮,两侧黝黑,走上去更如凌渊渡崖,常思豪一路跟行,心中愈发压抑。

引路人碎步虽急,却走的不快,这长廊也始终走不见底,常思豪心中忐忑,寻思从倚书楼的外观判断距离,自己已经接近南侧外墙,再这么走下去,只怕要穿墙而出了,果然又走几步,便拐了一个折角,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还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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