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全集Zei8.com》第254/681页


顾思衣止住动作,在他手上握了一握:“你是英雄,是男子汉,是我的好弟弟。”常思豪翻身躺平,在枕上不住摇头,泪水像画偏的眼线,直流到耳里:“不,我是浑人,程大人是,我也是,我们都是……”顾思衣微笑哄他:“是,是,你是浑人。”常思豪:“对,我是浑人,我不是东西……”顾思衣轻叹:“别人喝多了爱唱,爱睡,爱哭,你这孩子,喝多了却来骂自己。”替他掩了掩被子,只见常思豪不住叨念着:“我是浑人……”流着泪渐渐地睡着了。

待到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常思豪两眼睁开,头疼如裂,摸向颈间,锦囊仍在,却是空的。他心下猛惊,又忽然想起,昨天已将玉佩交还了程连安,心头也不由空了,仿佛一头拉了半世车的骡子,忽然间卸车除套,被主人释放,面对千山碧草,竟觉无尽茫然。

眼瞧四周,便是上次自己在西苑南台岛上住的那间屋子,床头小桌上放着拳头大的香薰水鼎,底下小烛跳动,燃去了多半截。顾思衣脸向自己,趴伏在床侧睡得正香,呼吸均匀平和,像一只惫懒的小猫。自己的左手还被她轻轻握着,不曾分开。帷帐将阳光滤软,柔煦透来,在那一张白馥馥的面孔上均匀铺洒,皴出亮色,腾起辉晕,映得帐内温馨无限,暖意动人。

常思豪安静地瞧着她,目光里泛起疼爱与怜惜,右手微抬,向她的秀发探去,忽然眼前浮现出自己在恒山上手拢阿遥的小脚,看着秦自吟静静睡去的画面,这只手登时空中停住,渐渐收回下落,轻轻放在一边。

他肌肉松驰下来,静静躺实,合目倾听,只觉寂静已将屋子填得满满,这寂静是如此美好,每一个动作都会引起不必要的波澜,甚至不忍用自己的呼吸,去打扰她的呼吸。

良久,外面响起脚步声音,有人到了门边,喊道:“姐姐在吗?”顾思衣一惊,猛地睁开眼睛,低低应声道:“在呢。”抽回了手。常思豪长吸口气,作势打个哈欠,说道:“是金吾吗?进来吧。”门一开,刘金吾走了进来,离床边还远便躬身作揖:“千岁睡得好么?”

常思豪坐起来揉揉脖子,偷瞄了顾思衣一眼,挠头道:“喝得太多,迷迷糊糊,好像做了个梦,梦见我是个皮筏子。”刘金吾奇道:“哪会有这样的怪梦?”常思豪道:“就说哩,确实怪得很。我梦见自己多年没人用,弃在河边,一个仙女要过河,便往我肚里吹风。”刘金吾笑道:“那定是嘴对嘴地吹。”顾思衣脸上通红:“你又乱说话。”

常思豪道:“嗯,我心里享受得紧,可是,吹了半天也鼓不起来,仙女过不去河,吹得又累,就很生气,责怪我说:‘你这筏子也怪,怎就吹不起来?’我也觉得很对不住,对她说:‘仙女原谅小弟,只因小弟不是羊皮的,而是驴皮的。’仙女笑说:‘原来如此,驴皮自有驴脾气,那不能吹,得抽。’说着拿出条鞭子,对我一顿猛抽,我一生气,果然就鼓起来了。仙女乐不可支,笑骂道:‘你就是欠揍。’”

刘金吾觉得他这梦莫名其妙,顾思衣却知他是在变着法儿的向自己道歉,笑道:“她抽得你生气,也不是好仙女。”常思豪笑道:“我说得简略了,姐姐有所不知,这仙女心地善良得很,鞭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甩得虽响,却只抽在我身边的地上,我恨她不肯往我身上抽,因此才大大生气。”顾思衣抿嘴一笑:“让你生气总是不好,她若等河上冻冰时来,说不定打几个滑出溜儿就过去了。”说到这儿两人目光相对,同时想起昨日湖上滑冰的情景,俱都会心而笑,只是常思豪的笑容中带着几分内疚和被原谅之后的欣然,顾思衣的笑颜里却充满甜蜜与怀念,两份心情,又是各有各的不同了。

刘金吾夹在当中,笑说道:“我看我还是待会儿再来。”顾思衣道:“那干什么?你有事便说吧,我走就是了。”刘金吾忙笑道:“不用不用。也没什么事儿,皇上给我一个美差,让我来陪千岁爷吃喝玩乐。”顾思衣又听到千岁二字,目光中有些失神。喃喃道:“是了,我差点忘了,昨天皇上认了他做兄弟。”刘金吾笑道:“是啊,本来之前我听千岁讲江湖之事,还曾想与他结拜兄弟,却让皇上占了先,现下却不敢高攀了。”常思豪笑道:“什么高攀不高攀的,我还是我,你不用如此客气。我看他认我当兄弟,图的是把封官和赏钱都省了,这皇上抠门儿得紧,让厨子挖泥鳅,给大炮封将军,咱们若真随便起来,只怕要吃得他肝儿都疼哩!”

顾思衣道:“你现在虽是御弟的身份,说话也得有些遮拦,可别什么都乱说。”刘金吾笑道:“没关系,昨天千岁说了不少犯忌的话,可是皇上什么都爱听,昨天他们兄弟相谈,皇上都自称我而不称朕,俨然还是在裕邸的口吻,随意得很。”顾思衣道:“皇上以往接触的人都对他太恭敬,偶尔遇上不一样的,自然会觉得新鲜喜欢,不过他总要有皇帝的威严,凡事还是注意些好。”刘金吾笑道:“是,是。”又向常思豪道:“千岁也不必担心,昨天皇上发大财了,咱们猛吃猛喝,一时半会儿也吃不穷他。”

常思豪奇道:“他发了什么财?”

第九章 进身阶

刘金吾道:“昨天你先醉倒了,皇上他们谈论以往还有国家军政等事,聊得很久,皇上说到要封哥哥为王,请他留在京师辅理国政,他说什么也不肯,天晚了又不肯在宫里住下,告辞时说他本己是个死人,兄弟相聚一场更是福分,今日别过之后,他便想五湖泛舟,过散淡日子去了,要皇上安心治国,勿以他为念,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搁在桌上便向外走,皇上喊他不住,追到殿口,就见他几个纵掠,便消失在夜色之中。我们回来看那沓纸,竟都是大额金票,兑换成银子,怕要超过三十万两。”

常思豪寻思:“长孙笑迟皇位也不争,钱也不要,看来是什么都看破了,却不知这聚豪阁主,还会不会再做下去?”一想起昨晚的事,程连安那张小脸便浮现出来,登觉胸中发堵,心说再琢磨他的事,我非憋疯了不可。大笑道:“皇上哭穷,他信以为真了,再穷也是皇家,用得着他的银两?正好,他不爱花,咱们帮他花,我到京中之后也没四处走过,你知道什么好去处?等我换了衣服,咱们一起逛逛。”

刘金吾笑道:“要说到玩乐,我可是京城活地图了,待会儿出行,包准千岁满意。”说罢施了礼退出候着。

常思豪由顾思衣服侍着换了衣服,吃了两块茶点,便随刘金吾出来。两人离岛踏上桥头,刘金吾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双手递过:“千岁,这是皇上给的一万两银子,您收着吧。”常思豪心下一震,脚步定住。刘金吾笑道:“您犹豫什么?”常思豪摆手道:“无功不受禄。”向前走去,刘金吾追上道:“您怎么没功?俺答……”常思豪猛地扭身:“皇上出手既然这么大方,又何必干那些封大炮抠泥鳅的事情?”刘金吾一笑:“这您就不知道了,咱们皇上有个特点,什么都省,就是不省军费,肯赏功臣。这是从嘉靖老皇爷那就落下的传统。戚继光沿海平倭,杀一个倭匪便赏三十两银子,这赏格是他定的,银子却是国库出的,那年国库总收入平账之后还剩不到二百万两,军费就多给出去一百四十多万,老皇爷当时疼得不行,可还是咬着牙给啊!要不然哪来那么好的战绩?拿您知道的来说,大同城上光佛朗机炮就有五十二门吧?那可都是从红毛子手里买的技术,制作起来花的钱更海了去了,身为京师禁卫三大营之一的神机营才配备了十六门而已!钱还不都是皇上出的?这点银子不过是些零花,以后还有呢。”

常思豪自知脑子不比京城这些人鬼,生怕上当,见他说得流利,多半不假,这才释然,却仍不肯收银票,刘金吾只好代他揣起。

两人下桥前行,常思豪远远瞧见三清观,便又向这边折来,让刘金吾在外候着,自来与妙丰相见。叙礼已毕,问起病情,妙丰笑道:“你这孩子也真有心。无肝已然无事,说在这里静养清修,皇上已经许了。”常思豪来到床前探视,相见之下,无肝也是异常欢慰。

两人说了会儿话,常思豪怕影响她休息便又退了出来。料想妙丰和冯保话不投机,多半不是东厂一伙,便直接了当询问五志迷情散一事。妙丰听罢始末缘由,也感奇怪,回忆道:“吴祖师确曾制过此药,不过因些旧事伤心,再不进药室,甚至连药字也不愿听了,制药用过的东西都交安师兄打理,药方什么的,想来也不致流落在外,让东厂拿了去。”

常思豪问:“无忧堂有多少人?仆从杂役之中,有没有可疑的人物?”

妙丰道:“师父迁至海南之后,身边就是我那几个师兄弟,我自进宫以后,再没回到师父身边,其它的事情便不知道了。”

常思豪心中迷惑,料想此事与她无关,也不多打扰,起身告辞。妙丰唤住道:“你只问他人病情,倒是你自己的身子怎样了?”常思豪一笑:“我的伤由一位刘老先生给看过,他在我两臂上刺了不少牛毛小针,但是效果不大,他说是又回去找别的办法了。”妙丰道:“嗯,给你看病的是刘太医罢?小针调气,大针调形,他能想出以末逐本催逆回流的法子,也算是明研医理之人,然而你运气串经,真气淤滞,岂是医家所能调理?咱们练武出的偏差,还得靠武功调整回来。今日我便教一套导引法门给你,算是对日前那一掌的补偿罢。”

常思豪大喜,忙垂首道:“真人言重,我可多谢了。”

妙丰摆了摆手:“我这法子,也是以末逐本的路数,你且看来。”她说着站起身,两手自然下垂,调匀呼吸,十指尖缓缓向两侧翘起,扳到极限,然后双臂平抬外撑,整身如十字状。常思豪依样照学,只觉指尖及两臂中筋络抻紧,手心微热。又随着妙丰左右拧足转掌,臂上筋络连扯渐渐由肩连背,往足下绵延,体内产生了一种流动感,顺身体动作的引导而行,背上淤滞的气血亦如一团厚闷的绵絮,被四肢丝丝缕缕分别扯开散去。

妙丰见他露出惊喜之色,知道有了效果。一套动作教完,淡笑道:“此术名为‘禹王流’,通经疏络之效最宏,你依法练习,多则三日,少则一两日,便可将淤滞化去。不过须要注意,一开始由肢体引导气血,不可加丝毫意识,呼吸更要纯任自然,等内部走顺了,就不必再拘于动作,靠意识一带,就起来了。”当下为他纠正过细节之后,又将自己所存治伤灵药“鹰筋火凤烧”取出一瓶相赠。

常思豪心知此药极是灵验,连连拜谢。出了西苑便扔了两颗药丸在嘴里,心情大好。

刘金吾引着他一路东行,两人过了前三门来到闹市之中,只见买卖铺户喧闹异常,摊架上摆满各式各样的鞭炮,花花绿绿甚是好看,此时年关已近,人们都忙着购置年货。

常思豪一边走路一边暗运妙丰所教导引之术,活动身体气血,背上淤滞弥漫摊匀,渐渐化开,身上大感舒适。心想:“医学武术都是基于人体,可是相同又不同,便像是一块木头,可以做筷子,也可以做牙签,可是拿筷子剔牙,就万万不能了。那刘先生能把我的病症说得分毫不差,可是扎了那么多针也没治过来,妙丰这导引的法子一行开,立刻感觉大好。看来还真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

刘金吾一进商街眼睛便不够使,买卖家瞧他衣着华丽,也都着意奉迎,有的与他熟识,不住寒喧。刘金吾左褒右贬,指东道西,瞧见套八角灯笼不错,便提起来让常思豪来过目,听他说好,便告诉那商家:“给我包了,送到江米巷东头老严宅子。”一会儿又瞧见个脸盆不错,也拿来让常思豪瞧,如此一条街从头走到尾,也不知东西买了多少。

常思豪见他笑忒嘻嘻,嘴碎如婆,听得阵阵发烦,心想这小子借着我的引由买东西占便宜,到时候和皇上报账,真是小儿心态,没甚出息。一时懒得理他,又自琢磨:“程连安的事已至此,也便由他,可是吟儿的病要治,仇也不可不报。小雨说东厂厂务都交郭书荣华打理,冯保多在宫中,怎知江湖事?我找他去问解药在谁手上,多半也问不出什么来。对付郭书荣华来不了硬的,别说是他,就算是那四大档头随便哪个出来,我也不是人家对手,何况眼下内功受损,更不如从前?”

他想到自己不过是引气串经,身上便如此不舒服,那么秦自吟五脏气血俱乱,不知会是怎样一番痛苦,心中又是一阵难受。然而明知多思无益,也就努力移开精神,眼见前面有一家成衣铺,便甩开看家具的刘金吾,独自进去躲清静。店家见他穿着富贵,相待甚殷,常思豪转来转去颇不好意思,正待离开,瞧见旁边有女子服饰,便选了一件比甲,一领襦裙。付账出门,刘金吾追来将衣服接过替他拿了,笑道:“我瞧千岁选这尺寸,好像与顾姐姐身材颇合。”

常思豪自顾自地往前溜嗒:“是啊,便是给她买的,她待我很好,送点礼物自然应该。”

刘金吾跟上一笑:“她是伺候过老皇爷的,在宫里年头多了,心思养得老道,伺候起来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常思豪道:“这么说她对谁都是一样的了?”刘金吾道:“也不尽然,也差不多。”常思豪侧目轻笑道:“你这么年轻就当上内廷总管,很了不起啊,心思只怕比她还要老道得多了。”刘金吾一笑:“我也是托了祖宗的福罢了。我祖父是正德三年的进士,讳天和,以前在朝为官,做过一任兵部尚书。他老人家懂得医学和治水,文武双全,当年也曾在黑水河设伏歼敌,杀过鞑子的小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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