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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上人看过了血手印,面色凝重,将剑缓缓递到郑盟主手上。群雄都停了议论,一致向前望来,等着他给个说法。

管亦阑“扑嗵”一声,跪倒在阶下,泣道:“郑叔叔,治完了丧,娘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定要进京找您论个公道。小侄以养伤为借口,一拖再拖,一劝再劝,终是拗不过她,这才被抬进京来。方才她言语之中多有冲撞,您大人大量,万勿怪罪……”说着呜呜哭出声来。郑盟主下阶来搀,他赶忙又蹭膝退避,哭道:“叔叔乃人中大剑,小侄何德何能,堪来领受您的低首躬躯?今日事已至此,一切都已讲说明白,小侄别无它求,只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叔叔成全!”

郑盟主道:“请讲。”

管亦阑道:“宝剑入土,未免有埋金之叹,况且此事已然传开,再将此剑陪葬,怕有蟊贼宵小偷坟掘墓,令我爹爹泉下难安。咱练武人爱好兵器,见到宝兵,难免不会动心。想那蒋昭袭也是爱剑之人,临时起意做下错事,也是情有可原。什么公道不公道的,也不必论了。小侄伤在这‘皑桑’剑下,每日看到此剑,便觉心惊肉跳,遍体不安,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将它留在身边了,现愿送予蒋公,请叔叔代为收转。”

此言奇绝,郑盟主手托此剑,收也不是,还也不是,两难之际,只听管亦阑继续道:“小侄本有心让出掌门之位,就此退出江湖。但是娘亲对我期望甚殷,小侄不敢拗逆。只好收理心思,重打精神,希望日后能将泰山一派打理妥当,发扬光大,不辜负娘亲、众位师叔伯的期望、两位师爷的栽培和爹爹的在天之灵。”

夏增辉击掌赞道:“好!好孩子!孝顺、有担当!”群雄被他引了个头,也都对管亦阑有所改观,叫了两声好。管亦阑膝头点地转过身来,向大伙叩拜相谢,头磕在地上咚咚有声。此举一出,立时招得满院掌声潮起,群雄情绪更是热烈。应红英见此情景,不由得手掩酸鼻,欣慰而笑,眼角泪光闪闪,睫起晶莹。

荆问种等诸剑都眉心蹙起,本来管亦阑这掌门的位子接的就不够名正言顺,照这情势一搞,他可就坐得实了。

掌声响了好一阵子才逐渐平息。夏增辉微笑上前,扶起管亦阑道:“管少剑年轻有为,执掌泰山门户,必能光大本派,名振江湖,老朽代表点苍上下,全力支持。以后,咱们可要多亲、多近。”白拾英道:“好孩子,咱们武林正派向来是以德服人,只要你有这份心,就什么都能干好。将来若遇到为难之事,给你白四叔来个纸条,你四叔带着嵩山一派,水来水里去,火来火里行,决不能让你遭了委屈。”孔敬希、曹政武二老在旁,各自欣慰点头。华山派的贾旧城、衡山派许见三也都好言鼓励。

“多谢诸位鼎力支持。”管亦阑向四周团团揖过,振奋精神,朗声道:“当年五派祖师与韦老剑客立下誓约,大家合之则来,不合则去。如今百剑盟的做法与韦老剑客当年大不相同,前已述及,勿须赘言。郑盟主天赋高才,自有机杼,行事远超武林常规旧习,做晚辈的虽无法理解、不能同意,但亦不敢乱下定语。所能做的,唯观望祝福而已。今日之事既出,我泰山派也不便再于百剑盟中尸位据席了。”他在此顿了一顿,目光亢奋,陡然提气道:“泰山派弟子听掌门令!”

此言一出,泰山派众人连同应红英,甚至孔、曹二老,都立时亭身而肃,齐声道:“听掌门号令!”

管亦阑面向众人,戟指向天,厉声道:“自今日起,泰山一派,正式退出百剑盟!”

第十章 放手

退盟之言一出,泰山派弟子同声响应,震得满寺回音。

群雄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有些不敢相信。

贾旧城道:“如今盟里的种种弊端,其实在江湖上其它帮派中也有存在。所谓公道达而私门塞,公义明则私事息,很多东西,提出来大家共同献计献策,纠正扶偏就是。咱五派入盟百余年,数代人精诚戮力,才有今日巍巍盛观,去就之事岂可轻言?贤侄还当深思熟虑、再思再想。”

曹政武冷冷道:“想什么?公道是想出来的?你华山派私门不塞,人才迭出,每隔二三十年都能有人入驻修剑堂,当今的南方大剑魏孝光更是你家舅爷,你华山派若不出人才,那才叫真没有天理!我泰山派有什么?孩子受着气挨了打也只能忍着,岂能和你比得?”

百剑盟里的规矩:在修剑堂研学的十位大剑,除了主持总务的会长外,其余九剑要隐去原名,以九天代之,既是意在令其脱离江湖,专注于剑学,也是为了杜绝亲枝近派从中受益。九天中,南方为“炎天”,故而平时盟中人等,都称南方大剑魏孝光为“魏炎天”或“炎天剑”,现如今曹政武当众直呼原名,破犯盟规,言语中毫不留情,显然是决裂之心已坚。

便在此时,只见白拾英上前一步,向须弥座平台上抱拳拱手:“五派向来同声共气,同损共荣,我嵩山派愿与泰山派共同进退,携手出盟。”许见三也道:“白师弟说的是。武林人自行侠路,道不合难谋同风。盟主,衡山派这些年来多蒙照拂,在此一体谢过,愿贵盟未来前程似锦,气象更新。”

贾旧城听他这话,竟也是要退盟而出的了,一时愣在那里,结舌四顾,竟不知所措。群雄更是一片哗然。

郑盟主微微一笑:“好。两位身为一派掌门,决此大事,想来早已考虑成熟。既然去意已决,百剑盟亦不挽留,愿两位与管贤侄一样,都能将本门派治理妥当,发扬光大,百剑盟也永远是你们的朋友。”

衡山、嵩山两派也都已建派数百年,传承历久、徒众千万,散于各地的学子门人不算,光是山上在编的弟子徒孙,每派便多达三四千人。这三派同时退盟,实为震惊武林的头等大事,群雄见郑盟主处理得如此轻描淡写,都不免大为诧异。

白、许二人相互瞧了一眼,向上拱手:“多谢郑盟主成全。”

应红英一拉儿子,拱手向小山上人道:“今日亏有上人法驾在此,主持公义,一切方才平安无事,顺水顺风。上人不言,德行自重,真个是佛光到处,礼仪圆融。未亡人携幼子,代表九泉之下的拙夫,以及泰山派上下人等,在此都感激上人的大恩大德。”

小山上人合十一叹:“唉,都是众生度化了佛祖,哪里是佛祖度化了众生?应女侠言过了,老衲愧不敢当。”

郑盟主明白他这是在给自己话听,示意应红英故意本末倒置,少林派可没参与她们的预谋,这句话一出来,他少林派便两不得罪。当下向管亦阑道:“尊父在日,与盟中诸剑多有往来,我二人兄弟相称,情义甚笃,也曾多次联床论剑,无话不谈。得知老哥哥去世的消息之后,郑某很是难过,然而盟中事务太多,未能亲自到泰山为他送行,却不想竟出此逆事。现在蒋昭袭不知所踪,贤侄对他虽称原谅,我盟却定要秉公追究到底,这是给管故掌门一个交待,也是给天下英雄一个交待。这柄‘皑桑’剑作为物证,暂由我盟代为保管,将来事情查明处理之后,自当归还泰山。”

管亦阑道:“蒋昭袭是贵盟旗下剑客,做出事情怎样追查处理,我泰山派不便过问,也不关心。小侄身上伤病未愈,不堪在此久受风寒,盟主,上人,咱们就此别过。”说罢往担架上一躺,由应红英及二老护持,率领泰山派弟子直奔寺门。许见三、白拾英也都施过别礼,带同衡山、嵩山两派弟子跟随其后。群雄闪开道路,荆问种遥望郑盟主,见他平静如常,并无阻拦之意,也便打个手势,诸剑两下一分,眼睁睁瞧着管亦阑一伙从自己面前行过,扬长而去。

夏增辉也向小山上人辞行,率领点苍弟子离寺,群雄经此一事,都对百剑盟大有看法,见夏增辉也走了,登时哄哄嚷嚷,散去大半。太极八卦两门毫无所谓,只有华山派门下弟子站在空荡荡的院心,左顾右望,尴尬之极。贾旧城一张马脸拉得老长,向上揖手道:“盟主,属下受邀来京,原只是做个见证,他们这退盟之事,属下实在……”郑盟主笑道:“一切我自心中有数。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贾兄大可不必心怀忧惧。”贾旧城道:“是。”郑盟主道:“荆理事,华山派远来疲乏,劳你给他们好好安排一下,我这厢还有些事情要与上人商讨,等完了事过去,咱们再好好给贾兄接风洗尘。”贾旧城道:“多谢盟主。”行过别礼,带同门下弟子随荆问种等人去了。

此时日过中天,已是未牌时分,郑盟主向小山上人致歉道:“为我盟中之事,累得上人半日在此苦受风寒,郑直心下不安之至。”小山上人一笑:“阿弥陀佛,盟主见外了。”小池上人将众人引至禅林茶院奉上香茗,常思豪见郑盟主依然谈笑风声,似乎退盟之事对他毫无影响,心中既是佩服,又是纳闷。茶罢小池上人又安排素斋素饭款待,秦绝响笑道:“上人,郑伯父,小侄是个酒囊饭袋,顿顿离不开肉,这斋饭嘛,嘿嘿,有点儿吃不惯,可要少陪了。”

郑盟主笑道:“贤侄先行一步也好,回头我再去喝你的喜酒。”

“没说的。”秦绝响又转过头去,冲石便休、霍秋海道:“两位好朋友得赏脸哪,一起来吧?”石、霍二人心里明白,百剑盟和少林派在武林是何等地位?这两大当家人在一起谈的内容,很多不便让外人来听。秦绝响有这个自觉,又递来台阶,自己哪有不接的道理?当下哈哈大笑,向小山上人辞行。秦绝响一招手:“侯爷,您先请!”

常思豪听他喊自己“侯爷”十分不适应,然瞧这做派,他多半是演给外人看的,也不好说什么。

一行人告别出来,秦绝响先到南镇抚司衙门领了衣袍带印和赏金。同僚官员纷纷道贺,秦绝响出手大方,大小红包上下派发,而且一送就是双份,其中一份是替常思豪这侯爷发的赏钱。满堂没一个不欢喜。两人直应酬了半个多时辰,秦绝响又邀了不少上下级出来,骑马的骑马,上轿的上轿,浩浩荡荡直奔京东云华楼。

街面上早有二十来个伙计列队候着,遥遥望见,赶忙迎过来招呼,领头的道:“哎哟我的大东家,您可来了,席早都备好了,就等您了!”向后一招手,伙计们都挺直了腰板,大声道:“恭喜大东家!大东家立奇功,受皇封,指日还能再高升,既升官,又发财,好运如潮滚滚来!”

秦绝响在马上哈哈大笑:“这谁编的?还他妈挺顺口儿呢!”领头的搓手呲牙笑道:“回大东家,是小人的拙笔。”秦绝响笑道:“喊两句话而已,什么他妈的拙笔?行了,”说着从怀里扯出张银票甩出去,“润你奶奶的笔去罢!”那人在风中捉住银票,一看上头写着官银二十两,眼皮都喜得要笑崩开,猫腰伸脖忙不迭地道:“谢大东家,谢大东家!来人哪,点炮!”

“呯——乓——吡里啪拉吡里啪拉——呯——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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