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全集Zei8.com》第365/681页
郭书荣华道:“手眼有一处照顾不到,便丢了信息,心里有不知道的事情,岂能安稳?”常思豪叹道:“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情,纵然天梯就在眼前,怕也身子沉重,难以爬得上去呀。”
郭书荣华呵呵笑了起来:“侯爷语带禅机,真如春风化雨,令荣华身心滋润。”
常思豪失笑道:“督公是滋润了,我这身上,怕要闹起涝灾了呢。”
郭书荣华抱剑在屏风后略施一礼:“侯爷妙语连珠,令荣华一时忘忧,不觉间便耽搁得久了,失礼失礼。如此请侯爷出浴,荣华暂行告退。”说着一笑搁下宝剑,步音向门边移去。
常思豪望着那背影在白纱上化作圆晕,暗忖此人功力渊深莫测,江晚身为推梦老人游胜闲的得意弟子,在他手下也只走了半个回合。以自己现今的实力,假使一冲向前,抄起十里光阴于背后刺他,会否一击得手?
心中衡量、计算之时,忽然想起外面所挂的六个立轴来,蓦然间,心里好像有一层窗纸在捅破。
思、则、俗、谋、技、力,这些可否理解为几种不同的杀人方法?
力是暴力,是最笨的办法,针对的仅是肉体。技巧的应用无非减少一些体能消耗而已。一条谋略可以在战争中杀死成百上千的人,而风俗呢?外族拜神多有以人命血祭,人人都觉理所应该。中原礼仪之邦,又有多少寡妇为一句圣人之言,守定贞洁牌坊,任半生灰逝,虽生如死?生命由时间一点一滴组成,那么每年考科举的学子们,难道不是在这规则中被剥去了生命?有多少人真正明白这个圈套,能像程大人那般“英雄今脱彀,不枉等头白”?至于思……
程连安捧着一叠衣服走了进来。
稚嫩脸庞上的笑容如此得体,如今,这具小小的身体里,还有多少是“他”、多少想法属于他“自己”?他还是原来那个人吗?
上次见面,他还只是个被人玩弄于股掌间的小太监,如今,他已成了某些人的“安祖宗”!
思想的转变,在朝夕相处间,在潜移默化间。每个“成熟”的人,是否都是自己亲手杀死了童真的自己?
就连绝响,都已是如此的陌生。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究竟是什么带来了改变?是世道影响了人心,还是人心改变了世道?
怔怔间,郭书荣华从容的步音已然远去。
耳中,那脚步竟如此安闲。
是否因他已经设定好了机制,就此便可一劳永逸?不,他也仅是这机制中的一环。
天下何处不东厂?东厂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代表而已。正如刺一俺答不足以平鞑靼,杀一郭书荣华得到的,也只是一时快意,无法改变天下大势。相反,自己出手成与不成,都会被迫逃亡,失去现有的地位和话语权。由绝响来统领百剑盟,剑家义理也会彻底湮枯,郑盟主的遗志更无人堪继,这天下,便永远是东厂天下。
思想决定了制度,决定了支撑着这个世界运作的机制。要改变世界,须得改变每个自我,剑家将一切归结于“吾”,正是直指核心。因为我们就是众生,众生变,方为翻天覆地。
哗啦一声响,他从水中蓦然站起,目中凝光如铁。
奶白汤水自他亮栗色的皮肤表面顺滑而下,程连安仰对雄伟,“咕咙”咽下一口唾沫,将衣物高捧过头:“请侯爷更衣。”
刘金吾、俞大猷、戚继光都在跨院花亭,众星捧月般围着秦郭二人闲坐吃酒,瞧见常思豪回来,身上锦线盘花,银衣闪闪,颇显精神,都禁不住赞叹起来。郭书荣华笑道:“我这件衣服做得之后,向未上身,好在剪裁宽大,侯爷穿着也不嫌紧迫。”
几人仔细瞧去,这才意识到常思豪此刻所穿与郭书荣华身上的形制、颜色、款式都很相近,只是常思豪较为高壮,将衣服撑得更加饱满,肩头的牡丹便显高了一些。刘金吾眼睛骨碌碌在两人身上转动,明白郭书荣华的用心,笑容不免有些暧昧。
常思豪将袖口贴近鼻侧,深深一嗅,开怀笑道:“原来是督公的衣裳,怪不得香气扑鼻呢!”
郭书荣华见他的高兴似是发乎内心,也自欢喜。常思豪落座发现不见了小山和丹巴桑顿,问到:“上人他们呢?”刘金吾笑道:“跟着徐三公子走啦!他还非要四大档头护送不可,这位徐三爷呀,这回是真吓破胆了。”
常思豪目光微凝,又向旁扫,欲言又止。
郭书荣华使个眼色,侍者退下,仅留程连安在侧。
常思豪道:“聚豪阁外扶反军,内勾重臣,今日闹出如此大事,可见气焰嚣张,督公还当上报朝廷,由内而外,一体肃清为好啊!俞老将军,戚大人,你们说,是不是呢?”
戚继光在京师待的日子不长,却已经在官场磨得两面见光,近来和刘金吾搭上,又学得不少。一听话音便知他是借机来咬徐阶。今日郭书荣华受到冲撞,机会确是正佳。忙道:“侯爷言之有理,贼人猖獗,正当请示皇上,发起天兵,将之一扫而平才是。然当初胡少保带领我们在外平倭,便是有人在朝中搞鬼,结果弄得处处掣肘,难尽全力。犹记得当时有人传言,大海盗头子徐海便是朝中某人的亲戚,因此走私通倭,无人禁得止。如今韦银豹一伙和这什么聚豪阁勾连成气,皇上得知必然下旨剿匪,广西定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了,可若是有人在背后捅刀,俞老将军这仗打起来,恐怕也不会顺利。”
俞大猷道:“嗨,文官斗心眼儿,武将抡拳头,世上哪有顺当事?该怎么打还得怎么打,自知无愧于心就成了!”
秦绝响虽不知常思豪他们怎么和徐阶结下仇口,但一听话风,心里便有方向,适时帮衬道:“老将军旷达自适,真英雄也。不过您也要知道,将相不合,都是将倒霉。那么大的岳飞都栽了,何况旁人呢?”俞大猷听了哈哈一笑,不当回事,却也不再多言。
程连安明白自己被留下来的意思,一直堆笑听着谈论,同时观察督公的表情,此刻见常思豪等人不再说话,督公又静静不语,便即欠身向前,一笑道:“徐阁老乃国之重宰,相信行事自有分寸。三公子年轻好玩,交游不慎,便易为人所乘。诸位放心,东厂一定细细查办此事,绝不会让两位将军受了委屈。”
程连安是东厂的人,在这场合里,他说话即代表着郭书荣华的方向,戚继光听他话里对徐阶大加维护,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刘金吾笑道:“督公,今日那两个贼,以前便常跟在三公子身边,今日若非经他允许,能化装跟来吗?您在东厂,我在内廷,说起来咱们都不外,请问督公,冯公公被逼卸职,是谁的意思?您不会不知吧?”
程连安一听话风便即明白,这一桌人显然已经形成了倒徐的联盟。俞、戚二将有旧怨尚可理解,没想到刘金吾也加入了进来,他是皇上身边的人,代表着某种程度上的风向,这一点尤其耐人寻味。
刘金吾继续道:“詹仰庇和陈阁老在金殿参倒了李芳,他们手里的证据是哪来的,您明白,我明白,徐阁老心里更明白!您是跟冯公公相处了多少年的人,您跟他不亲,谁相信哪?李芳被徐阶强推上位,屁股没坐热就被挤了出来,落了个掐监入狱的下场,徐阶这心里能没些计较?这两年他往朝廷四处安排的人,哪个不是泥坑里栽蒜,稳稳当当?”
见郭书荣华脸上保持着淡淡笑意,也不知想些什么,常思豪忽然有些不耐,豁然道:“督公,前些时,郑盟主也曾派人与您接洽过,现如今他们不在了,我还在,今天大伙也都在这儿,我就跟您摊开了说罢。徐阁老持政保守,只顾安插党羽,不恤九边将士,构陷胡少保,排挤冯公公,害死程允锋,私通叛民逆匪,纵容三子胡为,再这样下去,他就是第二个严嵩!这面大墙,到了该倒的时候了!不光金吾、戚将军我们几个,就连陈阁老、张阁老他们也一样,大伙都是这一条心,您是个什么态度,就给个话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