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全集Zei8.com》第423/681页


常思豪赶忙搀扶:“老人家快快请起!这让常某如何克当?”

袁祥平道:“老朽非敬军侯之爵,乃敬英雄之肝胆耳!”

旁边有儒生释道:“侯爷有所不知,您破俺答之事,袁祭酒每每与人谈论起来,总是感慨再三,说大明多几个这般人物,那真是国之大幸呢。”

袁祥平摆手笑道:“你这识见却又低了。大好男儿,自当为国效命、驱虏杀敌。军侯大同之役也属分内之功,并无出奇。然得封受爵之后,军侯却仍能藐视权贵,初衷不改,提醒皇上重视边防、加强军备,更于万寿山上仗义勇言、直抒肝胆,力荐戚帅、怒斥徐阶,那才真是大丈夫行径!”

常思豪当着皇上的面与徐阶抗辩,自己并未觉得怎样,可是在百官看来却是冲撞了皇上、触动了徐阁老的权威,可说是开了十数年来未有之奇。事后早已遍传天下,只是他自己丝毫不知。此刻瞧着这袁老先生如此兴奋,还有些纳闷。

袁祥平从旁人手中要过一枝火把,向他递过来道:“军侯来得正好,我等捉到一个胡僧,正要以火焚之,祭奠祖先在天之灵。这头一把火,老朽本想自己来点,如今军侯在此,便由您请吧!”众儒生一听精神振奋,齐声喝好。

“呃这……”

常思豪沉吟着瞄了柴堆一眼,拱手道:“袁老先生,这胡僧杀不得。”火黎孤温正瞪视这边,听得一愣,眉毛斜斜挑起。群儒更是面面相觑。

袁祥平脸色微变:“军侯,这话怎么说?”

“呃,”常思豪道:“在下于剑门道上,曾与这火黎孤温见过一面。此人虽是瓦剌国师,可也通时达务,晓得礼仪人情……”

袁祥平道:“军侯,你这话可差了,此人潜入我大明境内,居心叵测,原要装出一副斯文模样,怎可被他骗过?”说着掏出羊皮手卷:“这书信之中,写明了绰罗斯汗的意图,他们这是要去联结古田,共谋大明江山。若被他们杀进中原,那时节众鞑子一个个以竞杀为乐,可不会讲什么礼仪人情!”众儒生也都哗然前涌,同声附和。

常思豪心知若犯了众怒可不好收场,然而当着火黎孤温又不能把事言明。此时六成和尚笑了起来:“袁老误会了。侯爷的意思是,此人欲联结内寇,反我大明,实在罪不容诛,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们还当将其解送京师,依律问罪才是,怎可乱动私刑呢?若是就这么将他烧死,岂非要让番邦外国笑我天朝不知礼仪、法乱无章吗?”

袁祥平乃饱学宿儒,最重礼法,闻此言立刻肃然,说道:“禅师所言极是。老朽一时气愤,这倒鲁莽了。”当下命人拆撤柴堆,请二人入厅奉茶。忽然间就听“豁啦”一声巨响,急回头看时,只见院门被撞倒了半扇,一条山精巨怪般的大汉闯了进来。众儒生唬得一怔,有人惊道:“不好!鞑子同伙来救人了!”有两个儒生吓得浑身发抖把握不定,火把落地沾油,“哧喽”火苗一窜,柴堆便熊熊燃烧起来,顿时松香满院,烟气冲天。其它人一看,有的投掷火把阻那大汉,有的往柴堆木桩上扔,意图“烧死人质”。

那大汉正是李双吉。他在外面跳不上墙,心中着急,绕来绕去好容易找见大门,里面又都上了栓,喊人无应,只好用蛮力撞开。三苏祠院子颇多,众儒生又都在深院举火,半途更无人阻拦接应。他两条大腿撒开,只管奔红光处而来,一道也不知把门撞坏了多少。此刻见火把连珠抛来,赶忙左拨右闪,烫得哇哇乱叫。

火黎孤温身上被油泼透,沾火就着,燃烧极快,火苗瞬间便从脚底窜上了颈口。加上柴堆浓烟滚滚,烈焰冲天,他连烧带呛之下,也是呜哇怪叫。李双吉的喊声与之合在一处,倒真像是番邦鸟语对答。众儒生也都在狂呼乱喊,一时间院中乱作一团。

常思豪见势不好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火树,剑花随手而绽,挑断火黎孤温身上绳索,提颈一甩,将他扔在柴堆之外。六成也赶紧大声呼唤,替李双吉分辩,众儒生这才住手。

火黎孤温虽出火海,身上衣衫仍自烧个不休,他中了唐门毒药,手足酸软无力扑火,常思豪过去接连几剑将他衣衫扫破,带火的布片纷纷散落在地。众人瞧时,只见这大和尚光溜溜地躺在那里,偌大身躯上左一块黑,右一块白,眉毛已然燎尽,连裆下那堆毛扎扎也烧成了一撮灰,乌米穗般保持着原来的形状。儒生中有十来岁的半大学童瞧着他两腿中间嘀咕:“咦,这胡僧个子挺大,家伙倒小。”旁边有人道:“莫笑人短,勿炫己长,墨子曰: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身,若视其身……”又一人道:“去!非礼勿视!”

火黎孤温身上烧了不少水泡,十分灼痛,尤其两只大金环被火燎热,烫得耳垂刺痒之极,其苦楚实比疼痛还要难熬。此刻正自咬牙强捱硬挺,听了这话却羞愧难当,立时大叫起来:“你们懂得什么!我这……这是马阴藏相!”马阴藏相即外阳缩如童子,乃内功大成的标志,众儒生哪里懂得?一听都眯起眼来,脸露鄙夷之色。先前那小学童暗自嘀咕:“强必执弱,富必侮贫,贵必傲贱,小必自卑……”

火黎孤温气得几欲晕去,常思豪解下外氅,给他遮住身体。

袁祥平见胡僧遭火燎虽不致死,却也大出了一口恶气,这时李双吉拍灭了身上火焰,由六成引过来相见。袁祥平仰起大头瞧他,心里十分欢喜,拢须笑道:“云从龙,风从虎,英雄身边人物,亦自不凡哪!”当下吩咐摆茶设酒,要款待三人。李双吉已经吃过了饭,便留在外面负责看守火黎孤温。

不一时厅中酒菜齐上,虽然都是素食,却也显得十分丰盛。席间袁祥平缅怀荣光,痛述惨史,又由古及今,说到徐阶不重边防、削减军费,只顾安插党羽等事,不免又议论一回。

常思豪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便问:“老先生才学过人,怎不出仕做官,为民造福呢?”

第四章 方圆

袁祥平瞧瞧常思豪,一指六成和尚,笑道:“他入空门,我不出仕,其间倒有不少联系。”

常思豪很是奇怪,六成和尚含笑不语。袁祥平搁杯于桌道:“军侯可知唐门来历?”常思豪道:“略知一二。”遂把唐根对自己所说的重复一遍。袁祥平笑道:“不错。唐即是空,一百八十多年前唐家还不姓唐,那时家中有一子弟虽然身在佛门,却参与军政,替人策划用兵,致使天下生灵涂炭。一大家族引以为耻,因此才避到了四川改姓为唐。然而,军侯可知唐门原来的姓氏?”常思豪心想唐根说的是“帮人打架”,怎么原来是“替人策划用兵”?这差别可就大了。至于原来姓什么,更是一带而过,根本未曾细说。当下摇了摇头。

袁祥平脸带笑容瞧了六成和尚一眼,见他没有遮护的意思,便道:“姓姚。”

“哦……”常思豪低低应了一声,忽然眼睛亮起,心道:“咦?一百八十多年前,那不是燕王朱棣靖难起兵之前么?朱棣身边出谋划策的重要军师,正是一个僧人,那便是大名鼎鼎的姚广孝。难道……”

袁祥平瞧着他会意的表情,微微一笑:“不错。姚家逆子,正是广孝。他帮助燕王训练军士,打造兵器,密谋策划,提出‘清君侧’的口号,让朱棣打起靖难大旗,杀入金陵夺取建文天下,大违佛门清净之道。姚门乃积善人家,对此深以为耻,后来见广孝衣锦还乡,便闭门不纳,广孝二次来时,其姐不顾亲人拦阻,开门将其大骂一通。这便是姚家避祸迁居、改姓为唐的根由了。后来每代舍人出家为僧,也是为赎此罪孽。”

常思豪大感讶异,实想不到原来唐门竟有如此背景,怪不得定下不与官斗的规矩,宁可孤隐深山、荒度春秋,以致于连唐太姥姥身死,唐家兄弟还是要含悲忍痛拦着,不让唐根杀武志铭等人。看来他们不是惧怕官府,而是对这一切怀有着深深的厌弃。

袁祥平道:“燕王朱棣虽然暴虐,可是登基之后励精图治,建起永乐盛世,使天下一改宋元以来衰颓,直追盛唐景象,一切坏事,似乎都变成了好事。姚广孝所做所为究竟功大于过,还是过大于功,是助纣为虐,还是辅国贤臣,可也难说得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为一个人说过好话,那个人,便是方孝孺。”

常思豪道:“这个我倒听过。方先生有大才,是建文帝的老师,在靖难之役的时候,写了不少讨伐朱棣的檄文。姚广孝对朱棣说破城之后不要杀他,否则天下读书种子就绝了。可是后来城破方先生被擒,不顾自己性命,大骂朱棣是篡位的燕贼,结果被诛了十族,那是自古至今,从来没有过的惨事。”中国自古以来,最重的罪过无非是诛九族,被诛十族,可说仅此一例,当年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因此连常思豪这不甚读书的人也很熟悉。

袁祥平表情沉静,缓缓地点了点头:“孝孺祖为人端正,视祖宗礼法为雷池,兼受建文帝知遇之恩,故为之死节。然后世观之,多言永乐之盛,不免笑其愚忠。唉,胜者王侯败者贼,世事总是难说得很。”

常思豪听他称方孝孺为祖,那自是方家后裔了。心中极感震讶,然经过程连安的事之后,心里头祖辈是祖辈,后代是后代,早分得清清楚楚,所以此刻对袁祥平也不觉有何该特殊尊敬之处。

六成和尚道:“方家当年虽被诛了十族,却并非没有遗留下后代。方孝孺之兄方孝闻,死于孝孺之前,其孙在朱棣派人来抄家之前,为秦淮河边一伙水贼拐走,贼人寻去勒索时才发现对方家已被抄,也就是在这时候,才知所拐之人是方家子孙。众贼因慕其名,不忍加害,将这孩子收养起来,后又经绿林英雄救助,辗转到了眉山,长大后改方姓为袁,就此在四川留下了隐秘的一枝。”

袁祥平见常思豪眉头微蹙,问道:“军侯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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