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全集Zei8.com》第485/681页


而长孙笑迟心里,也只有一个水颜香。

但愿春风能化雨,莫随秋气催转凉。

次日晨起推窗,面肤间透来些许潮意,眼望楼下,雾色氤氲充街塞巷,深了青檐,淡了白壁,遮遮漫漫,令人如坠梦里水乡。

洗漱已毕,吃过早饭,他在客栈外茶棚扯了把椅子,一面品茶,一面静静等待。

周围开门、摘板、相互问候的声音淅沥交响,点心铺、馒头铺、豆腐坊……各色铺位又都挂旗的挂旗,扯幌的扯幌,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卖鱼的摊位空着,偶有买主打听,周围小贩都摇头。于四姐冲那边喊:“怎么,孙秀才今儿又没出摊儿?”狗嘴孙笑道:“咳,他那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哪是过日子的人哪?”于四姐嘀咕:“他昨个买了好些酒,可能是晚上喝多了。”狗嘴孙偷笑道:“你心疼他就多掺点水呗。”“别废话!”于四姐将手里抹布“啪”地往酒坛上一抽,“老娘的酒都是好粮食酿的,哪坛掺过水?”狗嘴孙笑道:“对对,不用掺,反正都是水。”于四姐翻起白眼,没好气地道:“你好,弄条吃屎噎死的狗,炖得锅臭肉臭嘴也臭!”狗嘴孙哈哈大笑。于四姐瞧他的老豁牙甚是滑稽,一时也笑了。

常思豪闲来听他们拌嘴,觉得颇有趣味。在京时每日左右逢源疲于支应,脸上笑笑呵呵,心里总是不停算计,生怕哪处不周,会落下把柄招灾惹祸。而眼前这俩人斗嘴皆是出于无心,哪怕说得再不堪、再恶毒,最终哈哈一笑,也是笑过就算,谁也不记谁的仇。

也许长孙笑迟就是爱上了这样一个无心的世界,才不愿再回到从前吧……想到这里的同时,脸上的笑意便在初升旭日的金光里,随着雾气渐渐地消散了。

太阳愈高,雾气愈薄,心亦愈冷。

眼瞧日过天心,常思豪叹了口气。如果他肯来,实在不必等到正午的。

是水颜香劝说无力,还是他的心已然彻底与世无争?连隆庆的信都……

罢了,结果摆在那里,原因已经不重要了。

会了茶钱,他进客栈找伙计结账。瞧先生打算盘的功夫,只听街面上有“扑踏、扑踏”的声音,回头看时,有几匹骆驼正从门口一闪而过。

他打个恍惚,追步门边探头瞧去,那驼队上的人毡衣红袖,头顶光光,果然都是和尚。中间一只骆驼上还担了个汉人服色的年轻人,那人背手受缚,屁股朝天,小腹卡在驼鞍里不知待了多久,脸上憋血胀得通红。驼队经过一家小饭馆,缓缓勒定,几个和尚叽里咕碌说话,似乎有意在此打间,但前面的领队僧大声喝斥,似乎反对,然后一拨骆驼,奔了馒头铺。

常思豪在后看的是队尾,原瞧不太清前面的情况,这会儿那领队的和尚一出列,露出的侧脸眉高鼻挺,耳戴金环,光脑袋被阳光一照像打了酥油般亮。他登时便认了出来,心想:“咦?这不是火黎孤温吗?”

前阵子俺答派人攻打瓦剌,火黎孤温急急赶回,这会儿又在宜宾外现身,倒让人有些意外。或许这俩月之间,仗已经打完了?他偏身蔽在门框后瞧着,只见火黎孤温买了不少馒头装进随身的布口袋,把口袋嘴扎系在一起,往鞍上一甩,上了骆驼冲其它几个和尚一招手,驼队又复启动,“扑踏、扑踏”向东南方驰去。

常思豪回身甩下一张银票,喊伙计牵出三河骊骅骝,一翻身上马直追。

马蹄声太响,他不敢追得过近,好在路面多有潮湿,留下不少驼印。一路循迹追出来七八里地,前方风压苇倒,大江斜横,驼印消失在岸边,火黎孤温等人不见了行踪。

常思豪纵马沿江逡巡,上至一处小坡,只见周遭一大片芦苇萧黄,江心处几点帆影,其中一艘的甲板上恍惚有些高大的牲口,由于顺风顺水,船速很快,距离太远,已经看不大清。心想:“上次火黎孤温由剑门入川,途经眉山,一路南下,从路线上看应是奔广西。今次在宜宾上船东去,那多半是要去聚豪阁了。却不知那被捉的年轻人又是谁?”

第五章 有种

常思豪顾不得想上许多,打马沿江追赶,出来三四里路,瞧离岸不远有摆渡的小船,便将老艄公喊过来,自己上了船,把三河骊骅骝牵在手里,让它下水随之浮泅。

老艄公摇橹离岸,回头瞧瞧水里的马,笑道:“好马,好马,唐僧取经,就是骑的白龙马,马是龙种,水性好啊!”

常思常催道:“瞧见前面那艘大船没有?赶快追它!”

老艄公眯眼望了望,道:“哎哟,人家那是带帆的,兜起风来,咱们哪赶得上啊?”常思豪道:“一瞧就知道您是老使船的,只要憋把子力气,还怕赢不过他?”老艄公笑道:“你这后生,说话硬是顺耳!嗯!不是老汉自夸,当年我在这一江两岸也有名有姓,人称‘过江馄饨’!那便是说我下水三天,皮不起皱,浪如开锅,人也不沉!不过现在是老啦,你瞧这一把胡子白的,哪还争得那个胜啊!”常思豪听他这绰号颇觉有趣,笑道:“那您遇上起风的天可别出来。”老艄公眉毛一挑:“什么意思?你是说老朽弱不经风么?”常思豪笑道:“岂敢岂敢,我是寻思:多了这一把胡子,您就成了龙须馄饨,只怕一遇风云,便真要凌江而起,化龙而去了。”

老艄公听得哈哈大笑:“好小子,冲你这张巧嘴,今儿个老朽就卖卖力气!”当下摇起小舟,奋力追赶。一来顺流,二来老人通晓水性,处处借波流动势而行,虽然不着风力,速度却也不弱。一路出来几十里,天色转暗,两岸青烟缕缕,一江夕照生红。大船拐过一道水湾,瞧不见了。老艄公扶着腰撑住身子道:“不成了,不成了,再赶也赶不上,还是算了,摇回去怕得俩仨时辰,老婆子瞧我回家晚,定然打翻醋坛子,诬赖我又去和‘小辣椒’偷会……哦,你不知道,小辣椒是我的青梅竹马……”

常思豪心想这九不搭八,哪挨哪儿啊?可是眼见追赶无望,也便无所谓了。笑道:“醋拌馄饨,倒也搭配得很。”掏出银子递过,补了句“不用找啦。”老艄公掂掂银子很高兴,揣起来道:“嘿,拌醋是吃惯啦,可是没有辣椒,也不下饭哪。”说话间将小舟摇到一边。

常思豪牵马上岸,挥手与他作别,瞧着老艄公在红通通的夕阳里嘎吱吱摇橹远去,忽然感觉那背影是几十年后老去的长孙笑迟。望着望着,脸上不觉间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喟然道:“也好,也好。”

他擦干马鞍继续前行,周围都是林荫湿地,蹄陷较深,速度也提不起来。行走间感觉腹中饥饿,这才想起午饭还没吃,三河骊骅骝游了半天水,此刻也是疲困不堪,无精打采地出来两里多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忽然远处有一片亮色打眼,仔细看时,原来是岸边升起的篝火照亮了一小片滩头,滩头不远处河湾里停靠着一艘大船,看帆形正是自己所追的那艘,登时心中大喜,将马拴在一边,弓腰伏身向前摸去。

篝火之畔有几根倒伏的枯树干,十来个水手围坐其上,对着篝火正在烤鱼。正中间一个高大肥硕的女子,生得肩圆背厚,四方大脸,前梳刘海、后扎小辫,两眼下有十几点麻子,仿佛烧饼上洒的芝麻粒。身上花蓝布对襟背子半敞着,露出里面的水绿腰围。此刻她分腿而坐,两手按膝,四顾笑道:“娃儿们!今儿这几个胡僧人高马大,古灵精怪,看起来唬人,不成想却如此不济,真是该着咱们发这笔小财噻!”说话时一对兜不住的豪乳随着笑声浮浮漾漾,白腻腻耀人双睛,声音更是豁亮之极。其它几个水手附和笑着,虽是男子,但身量都比她矮小得多,坐在一起倒像堆围着大人的小孩。

一个头缠白布的方红脸笑道:“莫说这几个货色,就是江湖上成了名的剑侠,能在您的蒙汗药下撑住二十个数的,可也不多。”女子哈哈大笑。旁边一个瘦子建议:“大姐,这段儿水急,裹粽子沉江,搞不好断了绳漂起来,被官府发现反为不美。这儿也没什么人,不如就地解决埋了得了。”女子点头,招唤手下:“去把他们抬出来!”

水手们答应一声到船上,不大功夫,把众胡僧和那年轻人提出来扔在篝火堆边上。火黎孤温等人身绑粗绳,东倒西歪,看上去毫无知觉。那年轻人却睁着眼睛左瞧右看。瘦子道:“哎他妈的真奇怪,你小子干了什么被他们绑起来?莫不是偷了他庙里藏的小婊子?”水手们都笑起来。方红脸笑道:“这小子皮儿挺嫩,只怕婊子没偷着,自个儿的沟子倒要遭人家顶哩。”

年轻人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在一片哄笑声中大声喊道:“你们……放我开!”

水手们听愣了,瘦子道:“大姐,这小子说话怎么怪腔怪调?恐怕不是汉人。”女贼头摸摸双下巴:“嗯,鼻梁挺高,倒像个回子……喂,你娃儿偷穿了汉人衣服,想干啥子?”年轻人对她的问题不屑一答,又喊道:“放我开!我的赎金给多多的!”方红脸听明白了:“大姐,这小子大概是让咱们放了他,他给咱们赎身钱。”

“你老汉儿个蛋蛋的,”女贼头抬起船大的脚来,用绣着绿白菜的鞋底儿往年轻人脸上一抿:“老娘带这队伍虽然不大,好歹也是官府挂名、城头上榜,悬赏五百两通缉的人物噻,你拿老娘当个啥子?绑票讹钱的下三滥?”

年轻人被她蹬了个倒仰儿,一翻身又坐起来,一脸傲然:“你,五百两?我,五千两!”

当前:第485/681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