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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波树跪倒在地,口唤师父,大放悲声。朱情、楚原、何夕、胡风等人都扶伤围拢,各自伤感。

常思豪拄着剑到阶下扶起索南嘉措,见他二目紧闭,尚有呼吸,忙呼唤雪山尼施救,雪山尼却哼了一声,理也不理,飞身落回院中,一抄荆零雨的手:“徒儿,咱们走!”

不想荆零雨把手一抽,冷冷道:“你能带我上哪儿去?”

一句话把雪山尼问愣了,半晌才道:“咱们……咱们回恒山……”

荆零雨向碧云僧那边瞥了一眼,冷然一笑道:“师父,你几十年修行全是假,只空落得两句口头禅,于人于已又有何益?人生苦短,真法难得,你二人虽然一身武功,身强体健,然而早晚皮囊朽坏,一身萧然。你若是不能精进实修,依旧纠缠于情孽,不如一痴到底,且蓄了发,与他实实在在做上几年夫妻,今生今世也算死而无憾。”

雪山尼蹬蹬倒退两步,做梦也想不到她能说出这等话来,回思往事,师姐因自己的戏言而得正果,吴道因自己的诀别而误于玄幻,自己真是悟也悟不透澈,爱也爱不彻底,断也断不清净,盼也盼不如愿,几十年忽忽而过,这个躯壳已经老了,可自己似乎仍然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少女,面对人生,一脸茫然。如今头上无发,身着僧衣,脚踏红尘,心无彼岸,这……这究竟算个什么?

旁边幽然一声长叹,碧云僧过来,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指尖温热传来,雪山尼心头蓦地一跳,侧头与之对望,看到碧云僧眼中无限温柔,一如当初的少年。

这令她有种感觉:似这一刻,便如几十年前两人初次相逢的刹那在重演。

牵子之手,与子偕老……

还记得同吟这首诗的时候,阳光清丽,草色鲜鲜。记得二人山坡并坐,头抵着头,肩并着肩。记得背后大树缠蔓,记得眼前苗满春田,记得那缕清风柔柔拂面,记得花斑蝶翅舞动蹁然……

心头往事涌将上来,合化成两颗泪珠,盈凝睫畔,在火光下晶莹透亮,琥珀生红。

碧云僧探指在她睫边,护持着,又不去触碰,微笑着说道:“瞧啊,你们两个又乱跑,快回到草地上去罢。”

雪山尼“扑哧儿”一笑,顾不得满庭的目光,将整个人、整个身心都扎入他的胸膛,抓得死死,拥得紧紧,悲欣交集地说道:“欢哥,我的欢哥,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碧云僧回过神来,也使手缓缓拢住了她的腰身,叹道:“我负你几十年……早该给你一个归宿……”像是时光瞬间静止一般,雪山尼定了一定,忽地挣脱他怀抱,瞪大了眼睛。碧云僧愕然道:“你怎么了?”雪山尼道:“你想还债,是不是?你觉得欠了我的,是不是?”未及碧云僧回答,她大声哭道:“我要的不是这个!我要的不是这个!”一跺足,横臂掩面向外奔去。碧云僧一时想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急得连挠脑袋又抓胡子,招手喊道:“你等等!你等等!”随后急追。

常思豪听得糊里糊涂,一见他俩快速远去,忽然想起一事,赶忙大声喝道:“前辈!前――”拄着剑也往前追。可是腿上有伤,如何能追得上?出去几步打个趔趄险些摔倒,眼睁睁看二人消失在夜色之中。

荆零雨淡淡瞥了他一眼,回头向檐下道:“不知阁主要如何发落我等?”

姬野平鼻根起皱,拳心一紧,站起身来:“五方会谈并非由我发起,不过你们既然代表藏巴汗而来,那自是有出兵犯我中原之意!那便饶你不得!”脚尖挑处,将丈二红枪抓在手中。

方枕诺没想到他竟然不听燕凌云的遗言,忙站起要劝,却见荆零雨脸上略现奇色,说道:“阁主这话可就不对了,白教身为佛门正宗,向来慈悲为本,善念为怀,岂能助人发动兵祸?”姬野平大怒:“说得好听!你们若无此心,那还来干个屁!”荆零雨道:“我倒想问问,阁主聚拢天下豪杰,积草屯粮,又是为的什么?”

“问得好!”姬野平雄视四周,红枪斜指,昂然道:“咱们为了什么!”

聚豪众武士举火齐声喝道:“聚豪一啸出江南!惩贪除恶分良田!千家万户白莲绽,要教乾坤颠倒颠!”此时院里院外集结的人足有千人之多,同时呼喝起来,真个是声震屋瓦,直上云霄。

荆零雨从容道:“这就是了。其实这次藏巴汗接到书信后,来找赤烈上师商量,问是否该来参加这个五方会谈。上师听说此事大为震惊,力劝藏巴汗切不可出兵,以致生灵涂炭。将他劝走之后,又不放心,因此才率了我等前来,为的正是平息这场祸事。”

姬野平大怒:“照你的话说,倒是我们的不是了?”大枪一拧,便往前冲!

第七章 傻子

“阁主息怒!”方枕诺赶忙拦住,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二哥,你没瞧出来?这小尼姑是咱的人。”姬野平一愣,觉得这话意味很深,一时却有点想不通透。方枕诺大声道:“原来白教是为了化解兵祸而来,可是我倒听说,藏巴汗蠢蠢欲动,一直想对中原用兵呢。”荆零雨道:“其实辛厦巴・才丹多杰只是谋篡上位,他这个藏巴汗坐不坐得牢靠,还要看我教承不承认,动兵之事就更不用提了。他确是到雄色寺拜访过数次,提出动兵的意愿,但赤烈上师一直未予支持,已经表明了态度。”其实辛厦巴和丹增赤烈一直在谋划用兵事宜,只是此事机密,每次只是他二人在一处相谈,别人并不知晓内幕,是以四大金刚和众明妃听了荆零雨的话,也无从驳起,回想辛厦巴也确实反复来过多次,但总说动兵、动兵,终究没动成,看来赤烈上师真的反对此事也说不定。

方枕诺道:“听说西藏军方六成以上都是僧兵,剩下的四成也都虔诚信佛,一切听从赤烈上师的指挥。如今尊驾做了白教之主,不知对于辛厦巴方面,是怎样态度?”荆零雨将身子一侧,泰然道:“本尊自然还是要追随赤烈上师的脚步,依照佛法来打理一切。世间万事皆因缘合就,辛厦巴的汗位是逆取顺取,自有果报应验,我们也不去追究,只要做汗王的能亲政爱民,支持我教弘扬佛法,那便一切由他。至于发动兵祸等事,大违佛门慈悲教义,本尊是万万不会应允的。”

方枕诺点了点头,向姬野平道:“阁主,看来此事皆因双方言语有碍,致生误会,十足可惜。既已澄清,那可不能一错再错。”这时陆荒桥也走过来道:“方军师说的是,咱们大伙儿再自相残杀,那可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了。”小山上人已经恢复了些理智,忙冲他使个眼色,侧过身来低道:“这小尼之言不可轻信,咱们若是放这些人回藏,只怕他们要兴兵报复,那也更是不妥。”陆荒桥立时警醒:“那么依您的意思……”小山上人目光垂低,神情庄正地合了个十道:“咱们客情不便多言,还是由阁主来决断罢。”

此刻姬野平满怀杀心,让他决断,结果不问自知。方枕诺赶忙又近前去低道:“二哥,白教首恶伏诛,咱们七尺汉子,何苦跟个女伢子计较?几个徒子徒孙,更加不值一提。眼前咱们还有大事,燕老高瞻远瞩,他老人家临终的话,咱们可不能不听。”

姬野平素以勇毅自负,听方枕诺这话,自己再若坚持,倒显得有些欺负女人的味道了,正自凝神难决的功夫,方枕诺将手一摆,郎星克等人把白教四大金刚和那三位明妃放开。小山上人眉头微凝,眼中情绪复杂。丹巴桑顿等人穴道一松,立时扑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去抓舍利往怀里收。荆零雨淡淡地道:“色法无别,要它何用?由它去吧!”

七人听了似有所悟,都擦抹泪水站起身来,齐齐施礼道:“是,佛母。”连那脾气暴躁的巴格扎巴也十分恭顺服帖。

荆零雨手捻数珠,仰对夜空,用藏语叹说道:“这些痴人万众一心行逆天之事,连赤烈上师也劝之不得,那也是遭劫在数,咱们不必白费功夫了。滚滚红尘非你我出家人久留之所,咱们这就回雄色山去罢。”丹巴桑顿并没听说此行的目的是来劝解兵祸,但师尊既然将掌教根本上师之位传给了荆零雨,那她必然宿慧根深,大智大定,或许被师尊认出来是哪位大德的转世也说不定。何况师尊是在她的点化下证得了虹身成就,因此她说出话来,必然智慧具足,真实不虚,即便现在不懂,将来也必能明白,因此一应尊懔照办。其它几人见师兄如此,也都齐刷刷颌首称是,到地上搀扶瞎眼、受伤的僧众们,法旗、黄罗伞盖早已踩烂沾血,也便都不要了。

方枕诺道:“师太且慢走,在下还有些事务要与您商量。”过来示意荆零雨借一步说话。常思豪也有许多话想和荆零雨说,一时插不进嘴,忽然瞧见索南嘉措醒了过来,正在台阶上勉力撑身,赶忙又拄剑奔回来问:“上师,你感觉怎么样?”索南嘉措无力回答,只是指着自己怀里。常思豪伸手一摸,掏出他那三宝六真转经筒来,在他示意下拧开上盖,往手中一倒,里面没有经文,却是颗红色药丸。正要往他嘴里塞,索南嘉措摇摇头,向燕凌云的方向指去。

常思豪料想这药丸必是疗伤神物,给燕凌云服下,真能起死回生也说不定,可是索南嘉措此刻也是生命垂危,自己如何能拿了他这唯一的一颗救命药去给别人?此时姬野平几人看出眉目,眼睛也都落在这颗药丸身上,脸上满是渴望迫切,尤其姬野平拳头紧攥,看上去几乎有来抢夺的冲动。常思豪看得眉头一皱,攥紧了药丸。索南嘉措勉力催促道:“快,快……”

常思豪无奈只得将药扔过去,姬野平大喜抄在手中,也来不及找水,搁嘴里急急嚼了,橇开燕凌云的嘴给抿了进去。片刻间有人找来了水,他又扶着给燕凌云一点一点灌下。常思豪喊道:“你们谁有伤药,也给上师一些!”朱情等人都顾着瞧燕凌云的情况,对他的呼喊无动于衷。

等了好一阵子,既不见燕凌云呼吸恢复,也不见脉搏跳动,显然回天乏术,姬野平的眼泪不禁又淌了下来,边哭边骂道:“什么破药!一点也不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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