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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羞又怒,身子虚弱又无力抗争,眼前一黑便又昏厥过去,迷迷糊糊中,父亲贪权、母亲早亡、表哥失爱、姑姑惨死等事一幕幕在脑中重演,痛苦浮沉,轮回不止,再次醒来,面对现实,又知自己贞操已失,一时万念俱灰,心枯如死,也不再反抗,浑身脱骨般一切任由那藏僧摆布。

那西藏僧人正是丹巴桑顿,他受赤烈上师指派,来京赴白塔寺之约。由于习练拙火,每日行“乐空双运大法”需要一女子配合,路上见到荆零雨倒地,便将其救起,拿她做了修法工具。密宗认为佛性存于女根,对于情感欲望的态度是“控制”,而非“被其牵制”。人生在世,最容易对食欲和性欲产生执著,所谓“乐空双运”,指的是通过这种最原始的方式,让心灵达到“空乐无别”的境界,正如吃饭便平淡地吃饭,而不因口感而对食物产生喜恶一样。所以修习过程中,明妃的年龄、体形等等都无所谓,但对心性要求极高,因为在修法过程中,一旦双方有谁动心动情,则必然堕入淫邪之境。可是凡常女子,哪怕厌恶对方,因肌肤的接触而产生情爱幻想以及对快感的贪恋,也是极正常之事,而荆零雨万念俱灰,将自己这身子已丝毫不当一回事,任由他行事,苦乐无别,倒正合了乐空双运的法理。丹巴桑顿在白教五大金刚中功力最高,能与他配合修法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明妃也一直不停在换。这次遇到荆零雨,本来也打算用过就算,哪料她毫无情欲,与自己合和无间,自然如获至宝,就把她留在了身边。

后来丹巴桑顿在小年国宴上误食猪脑,大遭奚落,所谋无成,年后便率人回转西藏。一路上荆零雨神情枯槁,只是每日呆坐,偶尔听到他讲佛经,说到生老病死、爱欲牵缠,人生无常,岁月更迁,结合上自己的经历,越听感觉越对,似乎人生真的如此痛苦,而佛法讲出了世界的真相,是唯一的真理、所有心灵最终的归宿。

到达西藏之后,她如饥似渴学法的态度得到了丹增赤烈的赞赏,并亲自为她灌了顶,传授咒语、心印。她也逐步明白:所谓贞操血统仁义道德,只是由社会形态转变而逐步形成的观念,并不完全符合人类的需要,相反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扭曲人性,并不能给予人类真正的快乐和尊严。西藏也确有些僧人不守戒律,以修法为名污辱妇女,但真正的修行密法圣洁圆融,是超越道德规范的存在,想要正确地看待它,并不能用世俗的眼光。

京师白塔寺与雄色寺有通讯往来,虽然相隔遥远,但百剑盟出事,廖孤石和荆问种的死讯等等,都陆续传到了西藏。荆零雨知道之后,初时还有些难过,但每日在雪山下面对广袤孤清的原野、亘古蓝透的苍穹,听着祥和悠长的诵经佛乐、庄严肃重的号角晨钟,一切人类情感都渐渐淡化,随着学习的深入,已不再感觉悲伤。

然而表哥、父亲的死毕竟只是一个讯息,不是真的亲眼见到,回想自己和表哥如何在盟中出逃、在太原和常思豪如何相遇、如何在酒楼上听苍水澜弹琴、表哥如何抛下自己回京、自己又如何拜师雪山尼、如何在恒山脚下逮猪刻字、以及和常思豪重逢后如何指月说剑、如何讽刺阿遥、如何千里共赴京师等等或难过、或有趣的事又一幕幕涌上心头。若说这些事情都是虚空,都是梦幻泡影,为何自己回忆起来这般清晰真切?难道佛法也太偏激,太过着眼于痛苦,而将生命中的快乐、美丽都忽略?难道那七色的彩虹不曾是青空中最壮美的存在,难道瞬间即逝的闪电,不曾划破过黑暗幽深的夜空?

湖面上秋风拂来,将她吹得浑身一冷。

这一刻,她感觉到世界正无比真实地呈现在自己眼前。

——回到现实中来吧,你已不再是那个调皮的乖女儿,不再是着人疼爱的表妹,不再是那个简简单单的小雨了!

也许佛法是对的,也许剑家是对的,也许它们都错了。那又怎么样?

是非对错,于而今的自己来说,还重要么?

脸颊上微微有些抽紧,她知道,那是泪水在风干。

她猛地双臂张开向天,纵尽全力,连声大喝——“我是智慧空行母!殊胜庄严奶格玛!”

“我是智慧空行母!殊胜庄严奶格玛!”

“我是智慧空行母!殊胜庄严奶格玛——”

音魔乱舞,逐浪惊波,向八百里洞庭深处扫荡传开。

第八章 胆子

常思豪手扒栈桥木板,好容易爬上半个身子,旁边一只肥白大手伸来:“侯爷!”正是张十三娘。常思豪拉了她的手爬上栈桥,浑身湿透,冰凉的水流贴衣而下。方红脸、胖结巴、瘦子也都从奇相元珠号上下来探看,张十三娘从结巴身上扒下外衣,给常思豪披好,见他大腿上裹着布,殷殷透血,怒道:“是聚豪阁的人干的?”常思豪点点头,忙又摇摇头:“没事。有一点误会。”支撑着站起身子,只见荆零雨的大船出港渐远,凄厉的呼喊声和风传来,令人闻之心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喃喃说道:“不成,我得追她回来!”

张十三娘扯臂把头往他胳肢窝下一钻,向身边喝道:“上船!”

五人刚到甲板之上,就听天崩地裂般连珠轰响,侧头看时,港口外湖面上红光大起,圆圆地亮了一片,荆零雨的船八方射火,腾起浓烟。

常思豪猛抬头望向两侧崖壁,工事堡垒中人影幢幢,火把摇摇竖起,一时也瞧不出是哪里发的炮。他气得嘶声大骂:“阁主已答应放人走了!你们放炮乱轰,是何道理!”声波往复震荡,山壁上无人答言。张十三娘见那船带火下沉,忙道:“快去救人!”

水手们一齐动作起来,奇相元珠号驶离深港,乘风破浪,直奔火船。

两船越来越近,只见熊熊烈火中,有人正在甲板上翻滚嘶号,也有人不堪灼热纵身跳船,落在湖水里挣扎。张十三娘喝道:“横舵!放绳子!扔皮圈!”

舵轮一摆,奇相元珠号在水中打横,常思豪急急扫看,水中似乎没有荆零雨的影子,忽听那船头有笑声传来,一个细伶伶的小人在红红火光中正张臂向天,形如痴傻。

“小——”

雨字尚未说出口,耳畔一片震肩炮响,那船上腾地崩起十几个火球,顿时木片纷飞,碎绳蛇窜!

气浪冲来,奇相元珠号在水中一偏,险些扣了斗。常思豪脚下一晃,心肺俱颤,脸颊身上被飞来的爆炸物打得吡啪直响,赶忙横肘挡住头面。等脚下站得稳时落肘再看,水面上只剩一片残火,碎板浮沉,荆零雨所在船体早已荡然无存。

常思豪手扒船栏探身冲水面大声喊道:“小雨!小雨——”

波浪浮沉,水面上毫无回应。

此时眼前的火光暗去,反而能将远处看得更清,只见一镰月下雕出重重帆影,一支由百余只战舰组成的浩大的船队正向这边逼近而来。

常思豪愣了一愣,忽见那船队之中,靠前的几条船头上有火苗猛地一吐,登时意识到是开炮了,赶忙回身大喝:“跳船!”话犹未了,雷绽耳边,整个人被气浪掀翻在空,打着旋儿地扎入湖内。

常思豪灌了两口水,好容易浮上露出头来,只见奇相元珠号接连中炮,火光冲天,张十三娘、方红脸等人也都落在水中,正在抓够身边的木板。常思豪大喝:“你们怎么样?”张十三娘喊道:“没事!”一挥手,抛过来一个皮圈。

片刻之间,奇相元珠号已然沉没下去,水面上残存的几点火星也都虚掠而熄。常思豪左瞧右望,只见那支浩大的船队在缓缓驶近,为首一只主舰在行驶中忽地射出一支响箭,在空中炸开,紧跟着百余条大小船只同时举火,瞬间照亮江面。

那主舰是一艘三层楼船,压风碾浪,舳角勾雄,缓缓探出半个身位,上面有人纵声喝道:“岛上的人听着!今日东厂奉圣旨率大军前来讨逆!所有船只不得擅自离港!否则以反抗视之,立刻击沉!”

聚豪阁瞭哨发现有大批船舰驶近,早有人急急报入,姬野平得知后大惊,赶忙率众直奔狮子口,与常思豪只是赶了个前后脚而已,此刻在城头烽口牙子边接过千里眼一扫,居高临下,奇相元珠号被炮击的过程整个都看在眼里,不由得倒吸冷气。敌人炮弹命中极高,而且威力强大,这要对付起来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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