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全集Zei8.com》第563/681页


他猛地一扬脸,几乎把眼角瞪裂:“小方!你竟然在这个时候出卖我!”

方枕诺边退边道:“你还用得着我出卖么?”

姬野平拄枪怒道:“你敢说不是!”

方枕诺轻笑道:“你这人,从小被燕老惯坏了,骨子里向来有自己一套,何曾把别人放在过眼里?战略东移之后,君山周边水哨转的转、撤的撤,孤岛早成绝地,你却不听我劝,非要带着大伙齐来奔丧,如今落到这步田地,还不是咎由自取?”

姬野平不敢相信般道:“游老待你如何,你自己清楚,死生事大,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是你我应该应份,你连这都要计较?你怎能这样无情无义!”

方枕诺脸色拉下来,声音有些冷:“拉着我们跟游老一起死,就是有情有义了?”

一句话令姬野平的目光忽然空去,好像反向内视入颅,看到了脑后的硝烟、尸体和残舟。

“醒醒吧,”方枕诺冷冷地道:“你那套所谓的情义,不过是慷他人之慨,拿别人的性命作玩笑。侯爷说得好——这个国家怎样都不重要,我们真正爱的人只是自己,这世上唯一可值得珍惜的也只有生命。这些,恐怕你都没有听懂吧。其实你我也都清楚,什么惩贪除恶,不过是喊给别人听的,分出去的地早晚也要收回来,总不成掌了天下,老百姓都不纳粮,倒让咱们饿死。其实这世上没有什么替天行道,也没有什么仁义礼法,有的不过是一场场输赢胜败罢了,谁也别说什么为国为民,只有自己活好了,其它的一切才有意义!事到如今,再说多少都没意思,姬野平,莫说以你们的武艺根本胜不了督公,就是能胜得了他,也胜不了外围这些强弓硬弩、火铳大炮!就算你逃得出去,在这人心思定的天下也再找不到能同心造反的人了,如今你中了我的‘寒山初晓’,再作挣扎也是徒劳,倘若就此认罪伏法,侯爷和督公都是明理的人,将来到皇上面前还好替你说话,如其不然,你自己想想罢!”

短暂的沉默之后,姬野平忽然笑出声来。

他轻轻点着头,说道:“做人很好,做鱼很痛,如果两样都做不成,又改不了这世道,那么何妨做刀——小方,你就是这样想的罢?”

他盯着方枕诺,却没有寻求某种回答的意思。“小方,你一向比我聪明,走上这条路,我不敢说你选错了。我自小长在这江边,像条大鲤子,这辈子从来没想过要化龙,这一身的刺儿也不是为卡谁的喉咙而长,而是为了撑起自己的脊梁。现如今,鱼都死了,网没有破,这条船倒成了我的案板,可我觉得自己没错儿,大伙儿也没错儿,我们没能颠倒这乾坤,只颠倒了自己,但是,有这一场风生水起,这辈子值了。”指头松处,钢链窸叮碎响,枪杆“叭嗒”落地。

“来吧!”

他忽地喊了这一声,目光投向船楼:“姓常的,我扎了你一枪,今天就还你一剑,趁着姬爷这颗人头还在,你下来取罢!”

胡风、何夕飞身过来将他护住,喝道:“你说什么傻话!”

楚原手提康怀也抢前几步,护在他们后身。

曾仕权发出一声冷笑,扬起手来——铳弩手见状同时瞄准——他请示道:“督公,这些人决意顽抗到底,不如就地正法了罢。”

“嘶……”背后传来金属摩擦声响,猛回头,船楼上常思豪面黑似铁,十里光阴正缓缓出鞘。

秦绝响低唤道:“侯爷……”

常思豪眯眼下望,胡风、何夕、燕临渊父女以及楚原这五人围聚在长孙笑迟和姬野平身边,随风飘掠的血襟仿佛炭隙析飞的火焰。后方稍远处,一条暗白如月的身影,混淆着江波上离乱的亮线。

他凝了下神思,蓦地甩开秦绝响的手,一按船栏,飘腿翻落甲板。

面对他灼热的目光,郭书荣华像是看到某种早在意料之中、曾经刻意推移避免、却又无可抗拒的风潮正向自己铺天盖地般涌来,音色空空地道:“侯爷有话要对我说?”

常思豪不答,左手抬起,轻轻解着颈下的钮襻,一甩手,大氅掀入风天。

跟着将剑往空中一抛,缩双手入袖,从领间撑出——衣衫褪落,披在胯边——随即探手一抄,抓住空中落下的剑柄,顺势摇腕,剑尖前指,道:“我的话早已说完。”

数百枝火把的光芒在剑尖凝聚成珠,顺着刃线流下来,将他半裸的身姿勾亮,紧白的绷带将他的腰条裹缠出一种胶泥般棱韧的峭健、将两方胸肌衬得更厚更宽。刚刚这动作和姿态是那样熟悉,令曾仕权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沉,感觉眼前一黑一白、一肥一瘦两条身影在交错重合着,如此的不协调,又在某种程度上惊人的一致。

郭书荣华的嗓音竟有些沙哑:“极乐非能因梦而造,无苦难不成人间。很多事情,荣华自问比侯爷更为心痛,相处了这么久,对荣华的所做所为,相信侯爷心里也自有明辨。”

常思豪:“我有。”

郭书荣华望着他,双眉微微的浮颤,像是不愿被风吹走的轻云,而底下,那对流光的眸子,也似因有这轻云的遮漫,蒙了稀薄的阴影,阴影中则是一种哀婉的期待,如清溪下,渴慕着阳光、又害怕阳光普照时会带来刺痛的石苔的心情。

方枕诺意识到局面的异样,不由自主地侧向退开。

常思豪道:“不但我有明辨,相信世人也自有明辨。”

郭书荣华道:“荣华想听的不是他们。”

“原来我的意见,对你这么重要吗?”常思豪眯起了眼睛:“好,那我就告诉你。”

“你是一个,虚伪的人。”

说这话的同时,他迎着郭书荣华的目光,缓缓向前迈出一步。

曾仕权夹在当中不知所措,瞧瞧常思豪,又回头瞧去——郭书荣华没有说话,可是任谁都看得出他的眼睛在说话,这话语没有声音,没有形影,无法描摹,难以落成,只让人见了,便在心底生出一种哀凉,一种沉痛,一种委屈来。

曾仕权忽然像是看到了某个人——那时,自己还是村中少年,而她,也是在豆蔻芳龄。一样贫寒的家境,一样朦胧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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