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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一只大手拢在他肩头,暖意传来。侧目一看,陈胜一目光殷许,令他心头一热,暗思就算冲着陈大哥,也不能对她太过失礼。遂抱刀斜向秦自吟一拱手道:“谢了。”

秦自吟见他表情冷漠,以为是大敌在心,压力使致,也不以为意。

秦绝响欲趁热打铁,道:“姐姐,用不用我们先回避一下,让你和大哥倾谈几句?”秦自吟羞红了面,哼了一声,扭头便走,却正与一婢撞上,那婢女忙赔不是,常思豪望见,道:“阿遥,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婢女面上一红,低着头先给众人行礼,碎步跑到常思豪面前,双手递上一物,道:“婢子听说孙姑爷要出门拒敌,凶险得紧,所以缝了一个护身符袋,请孙姑爷收着。”

秦自吟就在旁边,见她手中之物,是一个米黄色锦囊,上绣白龙,红绳收口,可以挂于颈上,亦可悬于腰间,十分精巧好看,心想:“这婢子怎地如此有心?”常思豪心下感动,寻思:“平时她见我烦闷,便以言开解,我也不大留意,如今看来,秦府之中,以真心对我者,除陈大哥和绝响,怕是就只这个婢女了。”伸手接过,道:“阿遥,谢谢你。”阿遥本来低着的头,又低了一低,转身碎步逃去。

秦自吟隔不远瞧着,听他与一个婢女说话的语气,都远比同自己说话时温暖轻柔,心中酸溜溜不是滋味。

见常思豪与那婢子甚是亲密,秦绝响坏笑低道:“大哥,这婢子你收用过了?”常思豪脸皮一板:“没有。你可别乱说。”秦逸在侧哼了一声,带队出门。秦自吟面扭头便走。

常思豪见她那副姿态,心中一动:“她可别误会了我。”待要拦挡,又想:“常思豪,你真是色迷心窍,偏贱馊馊贪恋她这美貌嗔容,大丈夫心中没做愧事,何必怕人误会,何须低声下气解释?”一念及此,却忽又想起那廖孤石来,寻思:“他说过,人们只相信他们喜欢相信的一切,何须解释?真是金石良言。从不被误会之人,对此话便难体会深刻,难道廖孤石弑母之事,亦有难以解释又不屑解释情由,任凭世人随意怎想?那日我对他的态度却是过于鲁莽了。”一念闪过,心中微叹,亦无暇多想。又见陈胜一顺内大门向府内寻望,目中微有憾色,却不是在看秦自吟的背影,略感奇怪:“陈大哥在望什么?”忽然明白:“啊,他在望秦梦欢。此去霍城,敌众我寡,凶多吉少,她心里清楚得很,纵对陈大哥无意,却也该来相送一场,哪怕远远站在那里,让陈大哥望上一眼,也是好的。女子绝情如此,又有什么可说?”

二人辞了秦绝响,率护卫八人,出得府来,陈胜一领着,到太原城南传谕,此时天已过午多时,便在酒楼内略进饮食。

城内酒楼茶肆、当铺、银号、绸缎行、古董店,乃至青楼妓馆等等,四处都有秦家的兄弟,这些人平时为秦家打理生意,一是免得过于显眼,令官家不好说话,二是这么庞大的组织,运行起来需要的费用亦甚巨大,若无强大经济实力支撑,决然不行。

秦家组织严密,网络纵横,传得一处,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小半个时辰,人马零星分批出城,太原商业街区除了几家大店照常营业,其余铺户仅留一二人,甚至关门暂时停业,一时竟然显得冷清不少。

常思豪打马过街,见此情景,忖思秦家几乎垄断了太原所有的商业命脉,各行业都有涉及,势力覆盖之广、分布之杂,令人惊叹。心中暗暗记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组织帮派要想做大做强,经济才是根本。得此雄厚财力支撑,方有死士效命,人力财力,两缺其一,大业难成!”

陈胜一与他并马而行,微笑问道:“兄弟,你在想什么?”常思豪道:“小弟有一事不明,像酒楼、当铺、银号这些地方,自是极为赚钱,但茶肆这样的生意,赚头微薄,秦家怎么也要经营?”

陈胜一笑道:“兄弟原不在江湖,自不知江湖事,茶肆茶馆,乃四方民众,往来客商,江湖人士歇脚聚集之地,闲谈话语之中,含有不少有用的信息,经营此类生意,不为赚钱,只为耳目灵通,不致壅塞,更可以掌握江湖以及整个时局的动向。老太爷考虑事情向来周全,消息这方面的东西,他是最重视不过,所以秦家的茶馆倒是经营了不少,就连不起眼小茶摊,也布了百十来个。”

常思豪点了点头,忽然心里一直犯着琢磨的那个问题变得明晰起来:“那时在厅中,我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想不明白哪不对,现在看来,秦浪川这样一个久历江湖的人物,怎会‘失言’?分明是以给盘缠、送孙女为诱饵,来试探我。”想到这儿他不禁大是烦恶,联想到谷尝新在东厂一事上对自己的隐瞒、秦逸重利不重人命的自私,越发觉得秦浪川也大有可疑之处,忽又想到,秦自吟对自己忽然变得热络,莫非也有别情?是了,他秦家临难之际正缺人手,说不定便是秦浪川派她来拢络自己的心,好教我姓常的替他们卖命!

他心里犯着核计,越想越气,马匹渐渐落后了一些,眼见陈胜一在前笑着挥臂招呼,心头又是一热,忖道:“别人怎么疑忌哄诈,却也不必放在心上,陈大哥在危急中能舍命相救,对我确是真的,不论如何,这趟大杀,我舍命也要陪了他!”想到这儿一带马头,提速追上。

二人携八名武士,缓缓出得城来,此时红日西昳,绿柳随风,常思豪跨乌鬃马,扶斩浪刀,意气风发,大畅豪情。与陈胜一对视一眼,想起当日奔太原时于官道上赛马情形,含笑会心,挽缰绳领过马头,磕膝盖一夹飞虎韂,那马唏溜溜一声轻啸,有如出水欢龙,精神抖擞,铁蹄扬踏,挟勇破风,向南驰去。

第八章 折子教孙

洗莲池畔,踏云亭中,秦浪川面带微笑,饶有兴致地摆着棋子。

祁北山坐在对面瞧他,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秦浪川张手要茶,一婢奉至,搁于棋盘之侧,秦浪川挥手令她们全部退下,提起壶来,先替祁北山斟了一杯,又缓缓自斟一杯,一手端起,另一手探出,将棋子向前推动一格。

祁北山见老太爷开局第一式居然是兵七进一,便随手应了一招马八进七,秦浪川紧跟着炮八平六,祁炮以八平九相对,这几式合一,用的正是棋中“三步虎”的主攻套路。秦浪川笑道:“呵呵,北山哪,这个不像你,以你的稳健,平日必走卒七进一。”遂推子马二进三。祁北山道:“老太爷,大敌当前,北山没有老太爷这样的定力。”

秦浪川哈哈一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下棋吧!”祁北山只得又下了一步车九平八,秦浪川车一平二,祁北山卒七进一,秦浪川炮二进四,祁北山心中一跳:对方之炮,不论平三或是平七,都对已方大有威胁,没想到几步之内,黑棋已处下风。

秦浪川啜了口茶,道:“江湖风雨多变,亦与棋局相同,如今你这一方局势,与我秦家今日相仿,若由你掌舵,该当如何?”

祁北山沉思良久,未能作答,抬起目光道:“北山愚钝,请老太爷示下。”秦浪川嘿嘿一笑,将已方具有威胁那一炮拾起,随手一挥,扔入洗莲池内。

“这……这……”祁北山愕然无以对之。

秦浪川笑道:“若没了它,便又怎样?”

祁北山忽有所悟,道:“能么?”他目光急切地在秦浪川脸上寻找答案,对方却微笑不语。他又思忖片刻,面上略有喜色,又转为奇,问道:“若真如此,您又何故……”

秦浪川摆了摆手,笑道:“彼既以虚实互济攻我,我亦虚实并用对之,各尽妙算,待天定局。”

“你们在说什么虚虚实实的?”

碎绿中一袭红衣闪动,秦绝响分枝拂柳,沿洗莲池畔小路而来。

秦浪川皱眉道:“绝响,你一个男儿,行路自当昂首阔步,怎可分花拂柳,作妇人之态?”

秦绝响听爷爷一见面就是斥责自己的话,心中烦腻顿生,道:“难道任凭柳条在脸上划过来划过去,才算男儿之态?”秦浪川苍眉稍凝:“柳条挡身,劈手击飞即是,如你那般,拈定了看一看,拨一拨,才穿身而过,扭捏矫情,闲如闺中少妇,成什么样子?”

秦绝响冷冷一哂:“我倒是看见两个闺中老小姐,坐在一起下棋玩,倒比我闲得多,个中矫情,更胜我多矣。”

秦浪川哈哈大笑:“骂得好,看你平日不务正业,一味顽皮劣性,没想到紧急时刻,还能知道以秦家大局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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