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全集Zei8.com》第642/681页


他:“爹,这是咋了?”

他爹:“山上还能有啥事?来吧,”说着站起身,把手里的针递给他:“你这眼睛好使,替她挑吧!”

他蹲下一看,老婆那红嫩嫩的脚底板儿上有几根木刺儿,其中两根较细,已经断在了肉皮里。他顿时心疼起来:“爹,这是怎么扎的?你咋不好好看着她呢?”吴氏嗔了他一眼,小声地:“是我不小心,这能怪爹么?”

他爹蹲到一边,拔下烟袋锅子装着烟:“今儿怎么是你来了?你娘呢?”

他:“娘脚后跟疼,我弄酒给她揉半天,没大缓,我就出来了。”

他爹:“饭呢?”

他:“外头呢。”

他爹“嗯”了一声,起身出门,看见筐歪歪在地上,馒头掉出来两个,便猫腰捡起来,拍拍土,找荫凉地方蹲下,就着烟吃。

他听着步音,虚站起来顺窗子瞄,见爹挺远,便又蹲回来挑刺,一边挑着,一边又忍不住笑起来。吴氏后仰些审视般瞧着他:“又不是好笑儿!寻思啥呢?”他扬起脸儿,有些不好意思:“我听你们在屋里,还以为……嘿,嘿……”扎下头去。

吴氏听了,忽然会意,脚丫一歪,“啪”地给他来了个小嘴巴,嗔他:“脏心烂肺,整天在家里窝着,也不往好处想我!”待看他冤掰掰又美不滋儿地瞄自己的小样儿,“扑哧儿”又笑了,媚媚地道:“这倒给我提了个醒儿。对嘛,爷们儿不争气,我也该想想后道儿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恁么着,也不算对不起你。”

他虽知这是玩笑,心里却也毛毛的,忙道:“别瞎说,看晚上我怎么收拾你。”吴氏往椅背上一靠,手背儿支着腮帮儿,笑道:“晚上再说晚上的,有这下半晌儿我也够了。”说着,白白的脚趾头在他手里捻动起来。

他捏着老婆白腻腻的小脚,看着她笑弯的眼睛,胸口突突地跳。他爹在外头喊:“还没完呢?”他吓了一跳:“马上,马上!”

包扎完毕,架着老婆出了屋,到树荫下吃饭。吃了一会儿,他爹磕着烟袋锅子,又装上一锅烟,眼望树林:“也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想明白了,十儒九丐啊!爹这些年靠种桔子,也把你供出来了,如今提笔忘字,三字经都背不全了,不还是一样活着吗?为当个官,骨肉分离的,这有啥好?”

他听得有些乱套,心想爹这是岁数大了,怎么说读书人穷,后来又扯到当官上去了呢?这倒底哪句是重点啊?这何止是三字经的问题?连语言组织能力都退化了。

瞅他嚼着馒头不吱声,他爹点了火,叭地嘬出口烟,又道:“村里人实在,说说笑笑,没坏心。你看那鸡鸭鹅的,上窝之前还得放一天的风呢,总搁窝里那个,就容易瘟。”

他听出了一点眉目,嚼馒头的动作慢了下来。有根小草棍飞到他头发上,老婆吴氏探身,拈指如雀,替他轻轻啄去。

他爹:“上午村长来过一趟,和我说,山下这几家尽顾着树,家里孩子满山疯跑,也不是个事,村头祠堂有地方,各家卖桔也有钱,各备束修,想烦你出来,给他们开个蒙,也知请你是屈了才了,但念在都是老邻老舍,想你也能顾着这水土的情份,又知你根底,不比外请的先生混时蒙事,再误了孩子一生。怕请不动,没敢直接上门找你,找到我这来了,你看要是行呢,我就去给人家回一声。”

他明白。自从贬官回来,自己就怕见乡邻,躲在家里不敢见人,山上的活儿,自己一样拿不起,老婆倒没什么说的,上山来帮爹干这干那,没有过一句怨言,可自己哪对得起她呢?这么大人了,屋里一待两年,让爹妈养活,啥时候是个头呢?难道还能窝一辈子吗?

心里想着,嘴里这块馒头就硬成了石头似的,说什么也嚼不下去了。老婆吴氏见他脸色不好看,忙笑道:“亏他张得开这口,可不是大材小用!咱家又不缺那点子束修,孩子们野得什么似的,何苦惹那个淘气?爹,您老是不知京师的闹性,在家待了这两年,一阵阵想起来我还烦着呢,何况是他!让他清清静静地养养心可不是好!”

他爹听了这话,看看他,点了点头:“也是。恁么的,晚上我回了他。”磕磕烟袋,起身准备干活去。

“等等――”

他凝了一凝,下定决心般扬起脸来:“爹,这是义业,你回他,说我去。”

各家出人,把村东头的大祠堂收拾得干干净净,摆了桌椅,三牲五礼的堆了个全科,各家长拥着孩子等在祠堂门口等着。

他来了,换上了一身儒衣,头上扎了四方平定巾,一如当年众乡亲送他去赶考时的模样。

人们拥护上来,呵呵地笑着,给他介绍自己家的孩子,这个是大胖,那个是二牛,开始他还有些拘谨,慢慢的受大家感染,也笑开了,就带学生们祭了孔子,按个头大小排了座位,从此,孩子们便有地方念书了。他也渐渐开朗,回家也有了笑声,娘的脚跟也不疼了。

这天老婆吴氏给他送中饭,走到祠堂外面,读书声没止,便没往里闯,在外头树荫底下听着。丈夫在里头读一句,讲几句,气度从容,声音和厚,倒是挺像个先生的样子。这让她想起自己当初嫁过来时的情形:洞房花烛了,他满屋子乱转,还不往近了靠,后来坐桌边不动了,眼瞅半夜,自己坐得屁股疼,忍不住揭开盖头瞄一眼,这倒好,他拿本书在那对灯瞧着,好像打里头还能翻出位古人来替他行这周公之礼,恨得自己脚一甩就把鞋飞出去,正拍在他脸上。想到这儿,她扑哧儿地笑了。

正这时,祠堂里闹开了,似乎是村长的儿子三胖饿了,磨着要提前回家,他一闹,其它孩子也跟着起哄。丈夫把书本拍在桌上要他规矩,三胖越压越厉害,反大闹起来,丈夫就要打他手板,三胖喊道:“你敢!瞧你那窝囊样!还打人呢!”吴氏心想这野孩子们就怕混熟,一熟了还真管不住,忙到门边往里探看,就见屋中脚步蹬蹬大乱,桌子椅子碰得山响,丈夫手拿戒尺追着三胖要他站下,三胖似乎刚挨了一下,疼得呲牙咧嘴,把着桌子边儿跟他绕圈,拿手指着他,嘴里喊:“打我?你也配!你个罐养的王八!家里蹲!你爹怕你憋成疯子,上门磕头求我爹,哭成个花牛儿!又牛犊子拜四方地才请来各家出学生!你打我!打我你喝西北风!回家舔你老婆的臭脚去吧!”

戒尺叭嗒掉在地上,只见丈夫的背影直在那里,两个袖子不停颤抖。吴氏赶忙冲进来把手往桌上一拍:“三胖!你给我站下!我的脚怎么臭了?你怎么瞧见了?你怎么闻着了?小小的年纪!你这是调戏妇女!你好大的胆子!走!你不要回家吗?我跟着你回家!咱们找你爹、找你娘,评评这个理去!”

三胖被这一将,有点害怕了,闷闷地不吱声。其它孩子笑忒忒地抻脖张看,吴氏拿手一指:“都给我坐好!把桌椅摆齐刷的!看他干什么?他是要上县里打官司的人了!你们跟他学,也想让你妈给你们送牢饭吗?”其它学生一听,立刻挪桌靠椅,并腿夹手坐个溜直。她趁着愣劲儿过来抄住三胖的手:“走吧!找你爹去,咱们上县衙!”三胖哭了,屁股往后坐:“师娘……你别拉我,你别拉我,我不回家了,我不回家了……”

吴氏心中暗笑,但觉得还没到位,想再绷一绷,却听身后脚步声响,丈夫奔了出去。

她忙问:“你上哪儿去?”追出来一看,丈夫出了村奔的是河的方向,心里立时慌了,深知文人这心眼小,这别再是要寻死去,也顾不得学生了,扭起步子来在后面紧追。

男人毕竟脚快,她追到河边的时候,丈夫已经不见了,河面水流挺快,看不出什么涟漪,她拢着手冲水面上喊:“相公!相公!”苦不会水,不敢下河捞。一帮孩子在后面追上来瞧见,相互对个眼神,都道:“糟了!先生已经投河了!”想到自己与这场人命有关,说不定要投入大牢,都哭起来。

正哭着,沿河下来一条小船,渔夫把篙撑住,上面有个官差,摇着手问:“喂,张齐张御史是住这个村么?”

吴氏正哭个不住,听这话忙止泪问道:“是啊,我是他夫人,你找他干嘛?”

官差掏出公文在手里摇着:“高阁老命人查翻旧案,清理冤情,发现张御史当初弹劾徐阶,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如今朝廷下令,起复张御史官复原职,可能还有升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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