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全集.com》第387/396页


如今,麴智湛已奉旨领金山都护府都护一职,原伊州都督崔智辩改任西州都督。这也罢了,裴行俭却是升为了金山副都护,麴崇裕则被任命为左屯军中郎将,以裴行俭如今的六品职官和麴崇裕的五品勋官,两人此番直接升任四品实职,都是极其少有的破格提拔。

高贤呵呵的笑着摆手,“哪里的话,两位此次破解庭州之围,大智大勇,若不是高某痴长几岁,真要说声五体投地才好。”又对麴崇裕笑道,“我还记得麴将军在敦煌的宅子,真真是奇思无穷,待高某在龟兹安定下来,还要多向将军讨教……”

麴崇裕含笑应对了几句,见他越扯越远,忍不住道,“下官还想请教大都护一句,大都护既然已到西疆,那苏氏父子,不知朝廷又是如何处置?”

高贤“哎呀”了一声,“险些忘了,那位苏南瑾如今可是在西州城中?”

麴崇裕心里微沉,点头应了声“是”。

高贤脸上依然是笑容可掬,“这便好,还要烦扰将军这便将他提出,本官还要去疏勒一趟,将苏氏父子都交给朝廷派来的监察御史,圣上有旨,苏海政临敌怯战,坐罪当死,贬为庶人,回京论罪。”

回京论罪,免死贬官,听来就如当年的王文度与程知节一般,说不定过上几年也和他们一样可以起复……麴崇裕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声音平淡的应了一句,“是,下官这便去提他出来。”

高贤忙道,“不必劳烦将军,让差役带着高某的亲兵前去便可,这苏南瑾如今也算是钦犯。”他笑眯眯的看着麴崇裕,“这押送之事,都不必再劳烦将军了。”

麴崇裕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转身笑了起来,“多谢大都护关怀!”

没过太久,门外便传来了苏南瑾嘶哑却有些歇斯底里的声音,“多谢圣上开恩,多谢大都护开恩!”

在西州地牢里呆了近两个月,苏南瑾的身上穿的依然是来西州时的那身衣服,只是已变得空荡荡的,须发面孔都是污秽不堪,只是此时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抬头看见麴崇裕跟在高贤身后走了出来,望着麴崇裕嘎嘎的笑了起来,越笑越是开心。

高贤皱了皱眉,“带他下去,弄干净了便上路!”

苏南瑾被两个兵卒拖起来便往外走,却是一面走还一面回头笑道,“麴玉郎,这两个月的照料,苏某毕生难忘,待我回到长安,自会好好报答!”

他的声音凄厉沙哑,顿时引来好些人探头相看,待问明守门的西州差役,街上顿时响起了一片怒声,“不杀此贼,焉有天理!”

高贤的眉头皱得更紧,“谁人在大声喧哗?”

裴行俭淡然抱了抱手,“启禀大都护,不过是西州子民而已。”

高贤一怔,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裴副都护,我大唐官员原该互协互助,不可彼此倾轧,幸亏裴副都护和麴将军都是以大局为重,处事妥当,才有了今日的局面!苏氏父子的确罪孽深重,只是朝廷威望不可坠,叛党气焰不可长,相信御史将其押回长安之后,圣上自会妥当处置。这安抚民众之事,还望两位通力合作,莫让大好局面,功亏一篑才是。”

裴行俭微微欠身,没有接话。这位大都护无非是在提醒自己,朝廷已用破格提升补偿了自己和麴崇裕,不能再意气用事,置朝廷脸面于不顾――兴昔亡可汗纵然立下许多功劳,也不过是突厥的降臣,朝廷可以处罚苏海政,却绝不会杀他为一个突厥降臣偿命,因为苏海政身为安西大都护,毕竟代表着朝廷的脸面……

麴崇裕更是懒得开口,直至高贤一行人送出西州,也不过是抱手行礼而已。苏南瑾已略加梳洗,换上了一身新衣,看上去恢复了几分精神,慢吞吞的翻身上马,看了一眼麴崇裕,又回头看了一眼西州城,冷笑不止。

眼见几十匹战马直奔南面而去,麴崇裕才转身看向裴行俭,冷冷的道,“恭喜裴副都护!”

裴行俭默然转身便走,径直回到了家中,怔怔的坐在案几边,琉璃早已从白三口中听闻了此事,见裴行俭的神色竟是从未见过的凝重,忍不住轻声道,“守约,此事不是你情愿如此,莫想太多了。”

裴行俭良久之后才轻轻摇头,“世事难全,官职事小,但有些事……我只是觉得对不住他们!”

琉璃也沉默了下来,想了片刻还是轻声道,“适才白三与此次护送监察御史的兵卒闲聊了几句,他们此行都是挑的都是极有耐力的良马,也未带多少行囊,听那语气似乎不会多留,大约去疏勒向苏海政宣旨后便会带上他们父子尽快取大海道回长安。”

裴行俭点了点头,“十有八九。”高贤此人他曾有耳闻,性子温吞谨慎,又曾与苏海政在沙州共事,回护之意昭然若揭,今日他连晚膳都未用便急着去疏勒,与平日作风大异,显然是想尽快让苏氏父子离开西疆,免生枝节。疏勒靠近柳中,走大海道比别的路要快上一大半……他正想说下去,突然醒过神来,愕然抬头看着琉璃,“琉璃,你……”

琉璃的目光不闪不避的看着他,眼前这个男人,大约不可能做到对朝廷的命令、皇帝的旨意阳奉阴违,就像她不可能觉得这些破事会比朋友更重要,她若无其事的笑了起来,“柳姊姊她这两个多月来因担心方烈,寝食难安。因此,我适才已把今日白三打听出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第130章 士之一怒 心之安处

正午时分,一轮白晃晃的日头高挂中天,生生将这片无遮无拦的碎石戈壁烤出了一股盛夏的热辣气息。几十匹突厥良马从柳中一口气跑到大海道的入口,此时马脖颈上都冒出了一层白沫般的细汗,更莫说马上的骑者。

因此,当一大片清亮的绿色出现在道路前方,碧绿的枝叶中隐隐看得见冒出炊烟的屋顶和粼粼的波光时,所有人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终于到大沙海了!再往前便是赤地千里的大海道,是突厥大军不准备周全也不敢轻易进入的荒野绝地!

马队前列的监察御史杨悦抹了两把额头的汗水,转头看向此次领队的令狐校尉,“咱们是不是在这里略歇歇马力,也补充些食水?”

令狐校尉眯着眼睛看了远处的绿洲一眼,断然摇头,“在此处歇脚只怕还不是十分妥当,咱们不如在湖边饮马片刻,还是加紧赶路要紧,待会儿过了这片戈壁滩,再出了前面的那座山,才能算是真正安稳。”

杨悦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倒也不好说什么,此次高都护在疏勒城的交接原本就不大顺利,也不知这位苏海政得了什么失心疯,如今都是什么情形了,竟然还想带上几车财货走,最后连高都护都忍无可忍的拂袖而去,他才清醒过来。如此一来,便生生耽搁了一日多!据疏勒的哨兵们回报,这些日子城外有几拨斥候出没,可见那几部突厥人并未死心,自是大意不得。这位令狐校尉是疏勒镇的军官,对西疆了若指掌,他既然说不能停留,还是听他的话才好。

一行人进了绿洲,在湖边下了马。苏南瑾第一个一跤坐到了地上,脸上苍白的靠着一棵柳树只喘粗气,却不等气息调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胡饼,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在西州地牢里的两个月,让他终于知道了饥饿究竟是怎样可怕的一种感觉,那些日子每天都是两顿冷粥,一个胡饼,他有时真以为自己会活活饿死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好在老天有眼……麴崇裕,裴行俭,还有那个姓张的贱人!有朝一日,他总会回去找他们算这笔账,或许回了长安便可以想法子开始算!

想到痛恨处,他恶狠狠的一口咬了下去,一个不留神,嗓子却被一大块胡饼堵得死死的,气都喘不上来了。

苏海政并没有多看被胡饼噎得直伸脖子的儿子一眼,而是默然回头看着来路。二十多年前,他曾作为沙州刺史跟随阿史那社尔将军从这里挥军而下,大开杀戒;七年前,他也是怀揣着一纸伊州都督的任命从这条路进入西疆。早年的意气风发,当年的茫然和愤怒,早都已然化成了马后的烟尘!而如今,他却要以花甲之年,背着临敌怯战的罪名,两手空空、一身白衣的回到长安,还不知要被多少人耻笑!

他错了!他原不该那么心急,明知道裴行俭不好相与,便该把计划订得再周密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是当初能定下一条进可攻退可守的计策,又何至于一败涂地到今日的地步!自己的一番心血数月征战,竟然成就了仇家的青云直上!便是好容易留下的那几车金银,也只能拱手送给高贤那厮,还有留在大都护府的那些金银珠宝,也不知那梅主簿会不会妥妥当当的帮他送到长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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