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玉兰曲实体版作者秋姬》第65/98页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善善,善善是老糊涂了吗?事本不问青红皂白,她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人。还是真的如凌昕所说,她们家的人仗着我的宠爱在外面为非作歹,现在善善也变得如此了吗?用我的宠信做对不起我的事。
  赵武耀为我添的麻烦已经让我有许多不满,现在善善还这般威胁我,我不由得冷下脸来,放开善善不带语气地说:“这件事情已判下来了,再过一刻钟就是行刑的时间了。善,如果你愿意这样跪着,就跪着好了……啊,善,你真是让我失望啊……”
  说完我狠下心携宫人转身离开,没走出几步,就听见后面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喊声,我诧异地回过头去,完全无法相信那会是一向端庄的善善发出的声音。
  善善还是跪在那里,她不停不停地磕着头,说:“求求您,求求您救救老奴儿子……”
  什么?儿子?什么,善善的儿子?
  我睁大眼睛看向一头乱发的善善。她看向我,脸上布满着羞愧,嘴唇哆嗦着重复道:“武耀,儿子……”还未等完全说完,善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我看着周围的人一片慌乱,一时间大脑陷入空白。善善说她的儿子……我突然颤抖着说:“快,救下武耀,快――”
  我拉着躺在床上善善的手,不停地流泪,她的手是那样的烫,她在发着高烧。
  善善的头左右摇摆着,似乎被什么梦魇困扰,直到她睁开眼睛,看见了我,一脸期待地望着我。
  我流着泪转过头去,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善善。我派人过去时已经太晚了……
  善善也许是感觉到了吧,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地问我:“小小姐,武耀……武耀……”
  看着这样的善善,我的泪流得更汹涌了,我不敢说话,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啊……”善善虚弱地说,“死了吗……”说完这几个字她再次昏了过去。
  在那三天里,善善反复地昏迷,而醒来时她只是哭,她甚至有些不愿看我,只是自己哭着。我看见她这个样子,也不停地流泪,虽然对她不停说着宽慰的话,却已经知道是没有用的了。
  我反复地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武耀是她的儿子。善善并不回答,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喃喃地说:“您恨承嗣,也恨武耀……”
  那么……善善见到我如此对待淡承嗣,以为我恨父亲所有的孩子,也会恨她的儿子是吗。
  我拼命地摇头解释说:“善,我不恨,我不恨你的儿子,他是我弟弟,我爱他,他是我弟弟……”可是善善的眼神迷茫,却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太医们彻夜守护在善善宫里,但是他们隐晦告诉我善善本来身体虚弱,现又急火攻心,身体透支严重,已经无可医治了,让我早点准备后事……可是我还是强迫太医放血用药,不想放弃,因为我根本想象不出善善不在我身边会是什么样子。
  在第三日的黄昏时分,善善突然醒了过来,她的面色红润,就仿佛一下子好了一样。我大喜过望,慌忙去和善善说话,善善慈爱地看着我,轻抚我的头发,缓缓流下了眼泪。她对我轻声说:“小小姐……老奴不舍得你。祖坟,请一定要代老奴去淡家的祖坟……”
  她说完这两句,就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
  我伏在善善身上,泣不成声。可是我知道,她累了,她太累了。
  我不能再打扰她。
  我感受她的身体一点点丧失温度,一点点变得僵硬。我不知疲倦地唤着她,“善善,母亲。母亲。”善善,我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你,可是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母亲……
  我身披白色的孝麻,脸上没有表情地听着别人的安慰之词,这么多天我的眼泪已经流尽了。善善,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穿白衣的原因了么……因为我不想再承受这样的痛苦。
  我后来出宫去到善善的三弟家,他们家也在为武耀办丧事。武耀是断头而死,后来请了补尸的人为他接全身,我缓缓地掀开蒙在武耀脸上的白布,那是一张俊俏的脸,全然不似善善三弟家的土里土气。
  不知是否是我的心理作用,我觉得他某些地方长得那么像善善,他是我弟弟,也许长得还有几分像我。
  我问起三弟夫妇武耀的身世,他们听了也骇然地说:“武耀那孩子果然是大姐的孩子吗?”
  我吃了一惊。他们对我讲,他们夫妻不能生育,一天三弟妻早上起来便见一名男婴放在家门口,上面留了一张纸条,还塞了一些细软财物。纸条上的字他们并不认得,后来找人看写的是这个孩子叫武耀。三弟妻四下张望,并未看见人,明白这是弃儿,两口正巧无子,因此就抚养了这个孩子。不过有一日三弟妻收拾院子时,发现篱笆墙上刮到了一只手帕,手帕上的花纹是善善经常绣的样式,所以才有此疑。他们又泣着补充道,不管武耀是谁的孩子,他们都是当自己的亲生儿来养育的。但是他们没有将他培养成材,却是愧对姐姐的。
  我从来没有听人说过,善善有过孩子,想必是她发现自己有了孩子,愧对我娘,所以才掩人耳目,悄悄把孩子生下便弃在她的弟弟家。等到后来,善善看见我如此憎恨淡承嗣,更是不敢把此事告诉我,只有在暗中悄悄关心自己的儿子。
  我想起之前善善多次打听武耀的消息,更是经常告诫三弟妻好好教育武耀,想必是对武耀抱有很大的期望吧,希望他能出人头地,才能与我相认。她将自己的儿子起名叫做武耀,那对我的父亲是怎样的深情啊。
  做出这样事情的武耀纵然让人讨厌,可是他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受到了多大的拖累。如果他以我父亲、善善儿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成长,他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善善的儿子,一定会是风度翩翩、深明事理的公子吧。
  啊……为什么我会这样的不幸呢,而造成这样不幸的是我自己吗……本来此时我应该与善善及弟弟一起共享天伦之乐。
  我遵照善善的遗愿来到淡氏家族的祖坟,那曾是我刻意逃避的地方,作为女儿我没有一次来这儿拜祭过我的父亲,现在我依旧无动于衷。
  我并不清楚善善临死前吩咐我一定要来这儿的理由,她是希望我和父亲和解吗,还是希望我就此放过淡氏家的人。
  淡氏毕竟曾经几代为朝廷大官,祖坟建在一块儿风水宝地上,只可惜到我掌权后,渐渐没落了。我找到了简陋草棚里的看墓人,问他我父亲淡允尚的墓在哪。
  那老人家上了年纪,眯起眼睛看了我一阵子,突然问道:“您是淡将军的二小姐吧?一个叫赵善善的,告诉我您以后会来叫我为您引路。”
  淡家的二小姐?好久没有人这样称呼我了。这么说善善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她到底让我过来看什么呢。
  那老人家说完就引着我往外走,我这才发现他瘸了半条腿,拄着拐杖,一颠一走很是激动的样子。他带着我走,却走过了淡氏的祖坟,我快步跟着他,焦虑地想知道前面到底是什么。
  他带我来到淡氏祖坟外一块无人用的荒地,就在靠近淡氏祖坟的边上,在树木的遮挡下,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坟包。
  那看墓人告诉我,他曾经是我父亲的副将,父亲对他有知遇和救命之恩,因此在父亲死后,他自愿过来一辈子在这儿为淡氏守坟。他说我父亲的遗愿,是与我娘葬在一起,为此他抛弃了淡氏的名号,在埋入祖坟后,又让看墓人悄悄迁墓至此。
  但是我娘的尸身不是被我父亲草草处理抛至荒原了么?原来后来善善又悄悄将我娘的尸体找了回来,并花些钱将我娘葬在这里。父亲当时一时气急,知道善善的行为也睁只眼闭只眼了,后来他死后将自己也葬在这里。
  听完这些,我并没有感动,而是感到一阵愤怒。父亲这样又算什么呢?当初他将我娘虐待至死,死后与我娘葬在一起就可以补偿了么?我就可以原谅他了么?他这样做于事无补,他根本不配和我娘葬在一起!
  我当即便想下命令将父亲的墓和我娘的分开,我要将我娘的墓建在一个更好的地方,远离这可恨的淡氏。只是在这时我突然想到,善善知道这件事却一直瞒着我,一定就是怕发生这样的事情。而她在临终前对我说出来,她的意愿是想和我母亲父亲一起葬在这里,是吗,善善?
  那是善善的遗愿,是善善对我最后的要求。想到这儿,我一阵心酸。也许我真的……做了太多的错事吧。
  过了一段时间,我将善善的墓也迁至这里,让她与她一直忠于的小姐和她一生钟爱的男人葬在一起,又将武耀归为淡氏祖坟,改姓为淡,正式承认他的身份。
  我又召来善善的家人,告诉他们即便善善死了,只要我还在一天,对他们的恩惠就不会改变。也希望他们能做不辜负善善期望的事情,家族里的孩子们到了年纪必须入学堂读书识字,以后考取功名,让善善以他们为自豪。他们一片感激涕零,其中一名女子小声的啜泣声更是引人注目,我一看正是经常进宫陪善善说话,与她关系最好的侄女。
  她也是在怀念善善,与我一样在为善善伤心吗?我亦是,无论看到什么都能想起善善,即便过了一个月还是不能平复,现在看到和她酷似的家人更是感慨万千。
  我穿过一片跪着的人群,来到那名女子身边,伸出手拉她起来,仔细地看着她,总觉得她的眉眼与善善有几分相似,我对她说:“你不是想入宫吗?你能像你姑姑那样忠于哀家爱哀家吗?”
  那女子红了眼睛,说:“那也是善姑姑在世时的嘱咐,她说我们家一辈子都应该忠于太后服侍太后。我能,不,奴婢能。”
  想到善善一直为我着想,我此时也顾不上尊卑,拉着她的手抹起泪来。我将那女子改名叫善若,希望她日后能像善善一样陪在我身边。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善善,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对我微微地笑着……
  “奴兮,你怎么了?朕听见你在哭。”权禹王将我推醒,唤我道。
  我擦了擦眼角不知何时流下的泪,在权禹王怀里感伤地说:“我梦见善善了……我想,她现在一定和我娘在一起,很幸福吧……”
  善善走了之后,我越发成了孤家寡人,尔玉宫的老人也只剩下如意和形单,九珍和菟丝都不在身边。于是我连番给九珍写信催促她早日回宫,甚至手信给端豫王恳求他劝说九珍。
  后宫依旧如往日那般沉闷,善善的逝去使我对皇后生了恨意,我不管到底谁对谁错,我只知道如果不是皇后如此追究,我是可以救下淡武耀的,那么善善也不会含恨早死。将邵禾推上后位,使我的两个孩子成为嫡皇子,这个念头在我脑中越来越强。而此时邵禾已位至淑妃,离皇后也只一步之遥。
  如同先皇一样,权禹王并不爱自己的皇后,甚至,我有时能感觉到他对皇后刻意的冷淡和隐藏的恨意。从感情上,讲让权禹王废后并不是很难的事情,但是他做事一向不以感情行事,废后这样的大事,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他是不会轻易考虑的。
  一个月以后便是皇后生日,尚仪局把寿筵安排呈上与我过目,大体一如往昔,如宴请内外命妇、乐班歌舞表演、邀请杂耍班子、寺庙布施及赏赐众人等。
  我看着长卷突然放下,斜靠在矮几上,拉了拉滑落过肩的外袍,对下面的皇后等一众妃嫔感叹道:“哀家近日为故人抄写经文,得了不少感悟。世事无常,别看我们现在锦衣玉食,但这些吃的呀用的呀都只是浮云罢了。慧贤妃也许正是悟及这些,才不贪图虚位,早早落发出家了吧,着实让人敬佩。哀家若不是膝下还有稚龄的女儿,恐怕也早就随她去了。”
  我有此番言论,是由于这些年许多后宫妃嫔得不到皇上的御幸,又无所出,便索性学着贞蓄尼师落发出家,也图个清静,慧贤妃正是前些日子出家的一个。说完这话我盯向皇后,意思不言而喻,若是够识相,就该学习慧贤妃早点出家吧!
  皇后脸色不大好看,却装作不明白道:“贤妃的行为固然高洁,但是这般近似抛弃丈夫的行为臣妾并不提倡。况且,真正能做到功成身退的能有几人呢?这样的典范真是少之又少啊。”
  皇后的意思是,正是我没做到功成身退,身为太后却还霸占着后宫的权力。我冷哼一声,将奏书慢慢卷上,说:“去年收成不好,今年皇上跟哀家提起时还说后宫用度应当尽量从简。哀家今年的寿筵已经不打算操办了,皇上的寿筵恐怕也不会张扬,皇后你的……也就从简了吧。”实际上因为善善去世,今年的寿筵我本也不打算举行。
  从那天之后,我和皇后的矛盾终于无可避免。因为后宫的实权掌握在我手里,吃穿用度都是从我手中批下去的,所以对凤仪宫多番暗中克扣。凤仪宫日子过得紧迫,德妃害怕牵连女儿也不敢多说什么,其余地位低下的妃嫔更是不敢言语,后来演变到凤仪宫的宫人也极受冷待奚落。
  我这样对待皇后,早晚有一天她会按捺不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我正在等待这样机会柄。一日我抱着弘儿,邵禾牵着雾儿,我们正带着孩子在御花园游玩。这时我瞥到一个人影一闪而过,我喝问道:“树后的是谁?!”
  不一会儿戈敏从树后战战兢兢地走出来,跪下请安道:“拜见太后娘娘。”
  我看着这个孩子,想到以前他是那样愿意与我亲近,而现在他看见我却只会躲了。大概他本来也是要来御花园,正巧看见我在,就慌忙退了回去,正巧被我逮了正着。
  我不悦地责问道:“三皇子到了凤仪宫后,反倒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也不知皇后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
  戈敏紧抿着嘴,好久才回答说:“方才孩臣没有看见太后娘娘在。”
  也难怪现在他这副模样,他现在一定是心中恨我害得他母亲出家,又使他沦落到现今的田地。我懒得与他说话,也不想再追究什么,就在这时雾儿一步步走向他,好奇地想拿起他腰间的玉佩看看,戈敏捂住腰间不让他动,就这样僵持着。戈敏突然推开雾儿,怒道:“不许你抢我的东西!”
  雾儿被推倒在地,怔了一下,随即哇哇大哭起来。
  因为事情发生得突然,我与邵禾目瞪口呆。而后邵禾匆匆去扶雾儿,为他拍打身上的尘土,心疼得如同自己掉了块肉般,又转身责怪戈敏:“四皇子年纪小不懂事,就只是想看看你的玉佩,你怎么就出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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