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玉兰曲实体版作者秋姬》第95/98页


  颛晟想了想,正巧回怡景宫的路上有通往寿安宫的小道,便对她说:“要不然你跟在我身后走吧。”
  颛晟若无其事地在前面走着,芙婉远远地跟着。风一阵刮过一阵,经过媚夏媛的时候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颛晟想回头嘱咐那女子走快一点,却看见她望着雨一脸忧色,似乎十分害怕淋到雨的模样。颛晟想到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必身体虚弱,便有些不忍,看了看这场雨还有下大的意思,于是四下张望了下,正巧看到不远处的朱美亭。
  颛晟指了指那间红顶绿柱的亭子,芙婉明白他的意思,有些犹豫,但眼见雨点越来越大,不由得点了点头。
  两人困在亭子里,外面的雨果然大了起来。
  芙婉始终低着头不敢看颛晟,颛晟手执扇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跟这个丫鬟说什么。
  后来颛晟想,反正要困在这里一些时候,气氛又是这样的尴尬,不如开口问她点什么。
  所以他明知故问:“看样子,你不是宫里人?是宫外来的?”
  芙婉回答说:“我们是秘书丞尤清远府上来的。”
  “哦――”颛晟说,“那想必是为了婚事而来。你和你们家大小姐一起来的?”
  芙婉被吓了一跳,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个人问的是谁,他想必是把她当成姊的丫鬟了。心下有些怅然,但也不以为忤,就点了点头。
  颛晟笑了笑,就问:“你们家大小姐人什么样?”
  “姊”的称呼刚到嘴边,芙婉就慌忙改了口,“小姐她是姊妹里长得最好看的那个,性情也好,四皇子娶了她也是有福气的。”
  听着那女子认真的语气,似乎不是在虚夸,但是她说的话颛晟却是不信,又想到她这也许是护主之心,便不再究问。
  颛晟再也想不出与这个丫鬟说的话,看见外面的雨似乎还没有停歇的意思,就站在亭边背对着芙婉,拿出怀中的玉笛开始吹奏起来。
  芙婉听出颛晟吹奏的是《花间》曲,因为他背对着她,她也不再那么拘谨了,便支起手臂静静地听着。
  听着听着芙婉便渐渐有些入迷了,她觉得他吹奏得可真好。等颛晟吹完了,转过身时正看见芙婉痴痴的样子,他忽然觉得这个丫鬟挺有趣的,无心着说:“拿笛子单吹此曲总是有点单调,若有其他乐器附和就更有趣了。”
  “我,我会……”芙婉嗫嚅着说,后来又对一时兴起说出口的话感到有些后悔,便又摇了摇头自卑地说:“不过我弹得不好。”
  “聊胜于无嘛。”颛晟鼓励她说。
  芙婉看着外面的雨还在下着,想了想,也就没有再推辞,坐在亭中间低眉触筝缓缓地弹奏起来。
  噢……这音色真是比他想象的美妙多了,颛晟想。他这才好好打量眼前的这个丫鬟,她的身段不是修长苗条那种,有稍稍的福态。她的五官并不出众,但皮肤极好,配着弯弯的眉毛,给人一种安宁温婉的气质,若只以中姿论她倒也算顺眼。
  她是蓉婉身边的丫鬟,那么以后也会跟着嫁进王府……颛晟这样想着,忽然觉得这场婚事也许不那么无聊。
  他再次举起笛子与芙婉一同吹奏起来,芙婉觉得他引着她的曲调使她比以往发挥得更好。
  一曲终了,外面的雨早停了下来,有断珠般的雨从亭檐上滴落下来,外面已经是一片阳光明媚。
  芙婉看着这阳光,突然又变回了拘谨的样子。颛晟觉得她终究有些不寻常,就问:“你竟然会弹筝?”
  芙婉掩饰着说:“小姐教我的,经常听小姐弹就会了。”
  颛晟点了点头,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平静地说:“那我们走吧。”
  颛晟带着芙婉来到通往寿安宫的小道,给她指明了方向,然后再无他话,折身重回怡景宫的路。
  反而是芙婉心里有点莫名的失望,不过又想到不太出众的自己,觉得那位公子的态度也很正常。但走着走着,又感觉有些不对劲,刚才自己只顾惊慌,却忘了在这后宫里的少年,唯有皇帝的儿子。那……他到底是哪位皇子呢?
  颛晟与蓉婉成亲洞房之后,第二日便进宫向皇祖母与父皇请辞去安塞驻军。
  他想起新婚妻子,总觉得她少了一点他内心隐隐期待的东西;但是他又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样无牵无挂也好。他还记得那名让他稍有好感的侍女,但他想来日方长,也不急于一时。
  颛晟的请辞太后自然不许,但皇上却别有一番考虑,他觉得男儿家少些儿女情长、优柔寡断也好,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
  皇上在案前执笔,将四皇子封为权禹王。他想起去年贞蓄落发时这个儿子的举措,禹疏而不堵,这个字正十分贴切。
  颛晟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到安塞,路上艰辛自不必说,而军中上下看着这位远道而来的皇子,又是赞许又是怀疑,又是尊敬又是不屑。
  赞许他的自苦,怀疑他的能力;尊敬他的身份,不屑他没有尺寸军功。
  颛晟自知这些,他不卑也不亢,坚持每日作息训练与士兵无二,军队里的生活饮食与宫中地天之差,却从未有人听他抱怨过一句,凭着之前常常打猎练就的健壮筋骨硬是将前三个月挺了过来。
  军中人爱打马球,颛晟有骑马的好底子,上手也快,待了半年就能与淡允尚手下一品副将王保义不相上下了。颛晟在军中日益喜爱上了这项运动,他深知若能在马球上表现出色,自然会渐渐积累声望,于是时常找军帐几位副将虚心切磋。
  四亲王的作为自然被上下士兵看在眼里,也被时任驻塞大将军的淡允尚和他的几位副将看在眼里。
  直到有一天淡允尚看着颛晟在马球场上挥杆入球的意气风发,四下士兵为他一阵高呼时,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对身边的副将说:“看来他是认真的。”
  军中生活单调无聊,三三四四的粗犷汉子凑在一起免不了说些下流段子,这时颛晟往往也饶有兴趣地听着,但也不帮腔,时间长了军士们便很喜爱他这种态度,既是他们的人,但似乎与他们又有点不一样。
  有的时候军中放短假,回不了家的军士就结伴去官妓楼作乐,颛晟偶尔也会让人找一两个干净秀气的姑娘,否则会叫人心生奇怪,不过好在他并不放纵,虽然孤身确实寂寞。
  那天颛晟在军帐外坐着,看着眼前噼啪燃烧的篝火,耳边传来附近军士喝酒狂笑的声音。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一轮寒月,心想这已经是他在军中度过的第二个元日了,相比这里的风高寒肃,此时宫中定是一派灯火通明、欢歌笑语的热闹场面。
  这时淡允尚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与他一同看着眼前跳动着的火焰。
  淡允尚出身武官世家,在军中有极深的根基,况且他又曾近侍皇上左右,熟知父皇喜恶,所以颛晟平时多与他亲近与讨教。这两年淡允尚带着颛晟领兵多次阻挡回纥对西北边境的侵犯,打了几场不大不小的胜仗,让颛晟受益匪浅。
  颛晟看着眼前这个目光沉着的中年男子的侧脸,好奇这军中最清心寡欲的,就是这位淡将军了。在军中从没有看见过他叫什么女人,但是他又听说在京都的府上他也纳了好几房妾室,真是有所反差,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是否也在想念家人。
  淡允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就说:“听说四亲王的王妃是尤清远家的大女儿?”
  颛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这么一句,但还是回答说:“是。”
  “这是好事。”淡允尚简短地说。
  淡将军的意思是说这代表父皇倚重的意思吗?颛晟心中苦笑,但毕竟,此倚重不是彼倚重。
  淡允尚看着眼前这个年轻而有雄心的少年黯然不语,大致也了解他的一点心思,他叹了一口气,说:“四亲王若是灰心还嫌太早。世事难料,有时候看起来不是自己的东西,却会偏偏撞到自己的怀里。”
  颛晟听着淡允尚的这番话,似乎不只空洞的安慰,更像是他自己的人生感悟。再看淡允尚,他神思迷离,仿佛陷入了一些回忆,“但有的时候回头一看,却惊觉它并不属于你或者你从未拥有过它。”
  颛晟有些困惑,他觉得淡允尚的话说得玄之又玄,似乎在鼓励他,又似乎在劝他放弃。
  淡允尚回过神来,歉意地笑了笑,说:“四亲王莫介怀,前面的话才是对您说的,这后面的话是对臣下自己说的。”
  颛晟陪着笑了笑,又想淡将军既然问到自己的家事,又值此节日,便也提了提:“淡将军家里有些什么人?”
  淡允尚笑了笑,回道:“臣家里有两个丫头。”
  “哦――”颛晟一时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反倒是淡允尚继续说:“小丫头长得好看。”
  “哦,女孩随父,那肯定长得像淡将军你了。”颛晟轻笑说。
  淡允尚摇了摇头,神色略有迷茫,“她长得像她娘,哦,也有点像臣。”末了他又加了一句,“臣觉得。”
  颛晟觉得淡允尚说这话似乎有着心事,但却不是他方便过问的了。他拿过旁边的水囊,对淡允尚说:“淡将军曾郑重告诫我说军中大将不可饮酒,但值此佳节,我愿与将军以水代酒,邀月共饮三杯,愿月照京都,共享安康。”
  之后颛晟又在军中待了一年,次年收到宫里来的诏书,让他起身回京。原因无他,六皇子颛宿将行冠礼,皇上召集各地亲王宗室共聚,这样的场面已不单是“隆重”二字可以概括的了。
  颛晟告别淡允尚,花了一个多月回到京师,看着京都街上熙熙攘攘,与西塞边境人烟冷清完全是两样世界,自然是一阵感慨。
  看着春日里京城杨花飘飞,时隔多年再次回京,颛晟生出一丝飘渺恍惚之感。
  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颛晟这几年在外面真的是吃了不少苦,但就是军中的这几年历练,将他性格中本就有的隐忍和坚毅锻造得更加纯熟,而将他少年特有的浮躁与冲动打磨得干干净净。
  颛晟回到京城就被匆匆叫进宫去,皇上正在勤政殿等着他,等看到他时一脸的欣喜之色,又特意赐了座,问起他边境近况,沉思着连连点头。
  皇上走下拍了拍颛晟的肩膀,说:“皇儿在军中的表现朕已听说了,朕深感欣慰。唔,你想必在军中吃了不少苦,不过看起来又健壮了不少。朕听说你打马球技艺高超,马房里有一匹伊犁枣骝驹,是朕之所爱,今日赏赐给皇儿,改日也可在球场一展身手。”
  颛晟做出诚惶诚恐又感激涕零的样子,叩谢圣恩。
  待颛晟出了勤政殿后,又来到怡景宫,瑾德妃早就心急地等在门口,看见儿子回来,迎上去抱住他喜极而泣。
  颛晟就忙着宽慰母妃。瑾德妃收了收情绪,上下打量颛晟一番,便说:“我儿真是出息了,现在已经是成熟的大人模样。前几天皇上来过了,说我养孩子,对了一半错了一半,大致上是功过相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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