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途校对版作者高月》第29/254页


  叶知府名叫叶天明,年纪不到五十岁,三十八岁才考中二甲赐进士出身,是当时所有同榜进士年纪最老的一个,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受到了朱元璋的关注,称赞他百折不挠的上进精神,又一直欣赏他的清正廉明,他的每次升迁都是朱元璋御笔钦点,成为官场上的一道风景。
  叶天明膝下有两子两女,长女叶紫童,二十岁,性格象男孩,在她身上看不到‘文静’二字,行事风风火火,极为争强好胜,不像别的大家闺秀长年深居闺房不出,一有机会就喜欢偷跑出去逛街,处罚过多少次仍屡教不改,叶天明拿她也没有办法了,只盼着早点把她嫁出去省心,可托了不知多少媒人,对方一听说是她,就连连摇头,至今也没有人家敢娶她。
  她的性格豪爽倒是其次,主要是因为她身材太高的缘故,这使得叶天明为她的终身大事揪心不已,本来他有几个门生倒勉强愿意娶她,可她却说别人是看中了父亲的地位,死活不愿意,其实叶天明也知道女儿说的是实话,她那样高的个子,又是天足,年纪也不小了,不是看中自己的地位谁肯娶她。
  而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叶苏童却和姐姐恰恰相反,性格文静,端庄美貌,倾慕她的年轻人不计其数,不过她从小便许给了邻村李员外的儿子李维正,这两年已经有好几个京中大员表示愿与叶家联姻,甚至楚王也不止一次表示希望叶苏童嫁给他的大舅子,很明显他们都是看中了自己的官途前景,但叶天明最终还是以已经许人儿婉拒了他们。
  对女儿的婚事,叶天明一直就相当重视,这并不仅仅是出于对女儿的关心,更多是对自己官场生涯和叶家命运的慎重,虽然他一直在地方为官,但他对官场世态却洞察颇深,他知道联姻其实只是一种纽带,它是将两个家族连为一体,共损共荣,这本来是正常的官场交易,但在明初却有点例外,从洪武十三年的胡惟庸案起,到后来的郭恒案、空印案,一连串的大屠杀中,许多本身清廉的官员就是因联姻所累而被灭门,尤其胡惟庸案,虽然已过去十几年,但至今没有结束,这两年阴云悄聚,眼看一场风暴将起,在这种情况下,叶天明怎会轻易将自己陷于险境,他宁可让两个女儿嫁一个普通人家,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李维正屡屡落榜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不过他却没有半点嫌弃,他自己也是考了十几年才中进士,更能体会读书的艰辛,所以他也不提成婚之事,总想等着未来女婿考中秀才后再给他们完婚。
  不料这几个月情况却似乎有了一点变化,他得到家乡的一点风声,说李员外的儿子居然想退婚,甚至还为此跳了井,险些死掉,这使得他心中十分不悦,他知道这或许是因为自己做了官,李员外觉得高攀不上的缘故,可他是那种势利的人吗?何况这又是从小就定的亲,若退婚之事传出去,让他颜面何存?将来苏童又怎么嫁人。
  门开了,李维正走了进来,叶天明克制住内心的不悦,脸上的神情也由阴沉变得温和起来,他不想在晚辈面前失去风度,更要问清楚退婚的原因。
  李维正进了叶天明的书房,四周打量了一圈,书房给他第一感觉就是书多,简直就是书的海洋,四壁除了门窗外都是书架,直冲屋顶,书架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各种书籍,地上也摆放着十几口木箱,有些箱盖半开着,里面堆满了书画,整个房间除了书外,就是窗前放着一桌一椅,在桌子旁还有一只小香炉,青烟袅袅,使房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此时,书房的主人也就是他的未来丈人,正坐在椅上,含笑望着他走进来。
  和他想象一样,叶天明是一个清矍儒雅的文人,三缕长须飘然于胸,和善的目光中却又透出一丝精明,很明显,他们应该早就认识,李维正急上前一步深深施礼道:“维正参见叶世伯。”
  “贤侄什么时候到的?你父亲身体如何?”叶天明说话很慢,却很清晰,一开口便控制住了局面,他善于把握住谈话的节奏,让对方跟着他的思路走。
  “回禀世伯,小侄刚到,奉父亲之命来武昌买稻种,顺便想商谈退……”
  不等他说完,叶天明便打断了他,话题一转又问道:“你明年的县试准备得如何?虽然你屡考未中,但我希望你这一次能考上,再努努力,连府试、院试一起考过,先拿到一个秀才功名,我对你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你在三十岁前能中举人便可以了,我虽然也考了十几年进士,但我在十六岁便中了秀才,二十岁中举人,维正,我对你的要求已经够宽松了。”
  李维正听他处处以父辈自居,就仿佛自己已经是他女婿一样,心中虽好笑,但口中只得唯唯诺诺道:“侄儿明白世伯的期望,侄儿这次来……”
  叶天明还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手一摆又笑道:“你可知道,你的名‘维正’,还是我给你起的,本来你父亲给你起名李维富,小名狗儿,可我觉得这个名太俗,就给你起名为‘维正’,小名‘大郎’,希望你能一生品行端正,还有你的表字‘修廉’也是这个意思,而小女‘苏童’这个名字却是你母亲起的,你母亲是苏州人,希望从小女身上能得到思乡的慰籍。”
  李维正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字‘修廉’,虽然这让他有些走神,但叶天明后面的话他却听明白了,你小子这门亲可是你母亲订下的,你若敢悔婚就等着背负不孝的罪名吧!这就像兵法中的包抄战术,一下子断了他的后路。
  李维正犹豫了,虽然叶小姐的身材使他相当满意,但她的性格呢?官家小姐的娇蛮他能否适应,仅仅看一眼身材就要娶回家,这可不是他李维正的风格,两情相悦才是婚姻的基础,如果就这样草率决定了,那对自己也是一种不负责任,退婚的想法在李维正头脑中已根深蒂固,虽然叶小姐的身材相貌使他一时彷徨,但沉思良久,他还是从怀中取出退婚信,恭恭敬敬递上去道:“这是家父给世伯的信,请世伯过目。”
  叶天明慢慢接过信,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当然知道这信中内容会是什么,沉吟良久,他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始终是无缘。’
  他拆开信,展开了厚厚的信纸,忽然,他愣住了,他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李维正,脸色由阴转为晴朗,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贤侄,你把你们家的帐簿给我干嘛?”
  ……
  李维正瞠目结舌,傻呆呆地站在那里,就仿佛他的脑细胞突然爆发了预谋已久的罢工一样,脑海里一片空白,过了半晌,脑细胞劳资双方似乎达成了妥协,他终于反应过来,不用说,这一定是继母杨缨动的手脚,偷梁换柱,自己巴巴儿跑来退婚,又是思想斗争又是下决心,最后却被杨缨摆了一道。
  这时,叶天明已经不给他任何机会了,他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是不愿意高攀叶家,有这样的志气很好,男子汉大丈夫就应当自立,不过你的婚事是你母亲所定,你总不能让你母亲在九泉下不安吧!难得来一趟,就在武昌好好玩一玩,我让苏童带你去各处游览。”
  叶天明说到这,忽然脸一沉,对门口呵斥道:“鬼鬼祟祟躲在那里做什么!以为我没看见你吗?”
  李维正愕然,他一回头,从门缝里只见一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身材高挑,好像就是刚才的叶小姐,他心里觉得有些怪异,这种情况下,叶天明应把她叫进来和自己见一面才对,难道是男女大防?这也不对,从她一对天足来看,叶伯父应该是个开明之人,他还让她陪自己去游览呢!
  李维正转过头,目光无意中落在叶天明的桌案上,忽然,他被桌案上的一件物品惊呆了,玉貔貅!蓝玉府中同时被盗的玉貔貅正静静地躺在叶天明的书桌上,他曾经看配对的另一只,就和眼前这只一模一样,李维正激动得差点喊了出来。
  “贤侄,你怎么了?”叶天明发现了他眼中的异样。
  “没什么。”李维正克制住心中的激动,不露声色地指着桌上的玉貔貅笑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世伯,这应该是一对吧!”
  “没错,应该是一对,可惜我只有一只。”叶天明拾起玉貔貅,爱抚地摸了它一下笑道:“这是五天前紫童买来送我的。”
  说到这,叶天明忽然急问李维正道:“贤侄说见过另一只,是在哪里见到的?”
  “我有点记不清了,不过叶世伯给我看一看,或许我能想起来。”
  李维正接过玉貔貅,装模作样地品鉴了一番,目光却迅速在玉貔貅的脚上扫了一眼,没错,就是它,在蓝玉府看到的那只足上刻有一个‘蓝’字,而这只玉貔貅足上却刻了一个‘玉’字,合起来就是蓝玉。
  果然就是它,李维正的心中忽然‘怦!怦!’地跳了起来,他把玉貔貅还给叶天明,若无其事地道:“好像又有一点点不同,伯父刚才说是紫童买的,紫童是谁?”
  “你忘了吗?我有两个女儿,小女儿苏童和你定亲,大女儿不就是紫童么?刚才躲在门缝偷听的那个。”
  刚才……李维正愣住了,刚才那个性感尤物难道不是自己的未婚妻吗?
  ……


第二卷 风起云涌 第四十章 叶家姐妹(上)
  夜色中,李维正背着手在客房的小院里来回踱步,整个客房只住着李维正一人,显得颇为清冷,今天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又是未婚妻,又是新线索,使他心中颇为杂乱,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
  这时,小院门口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身影,正探头探脑向这边张望,确定了院中只有李维正一人,她忽然冷笑一声走了进来,双手叉着腰凶巴巴地瞪他道:“李大郎,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居然是来退婚,你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亏我妹子眼巴巴地等了你三年。”
  李维正回头望着这个被自己误以为是未婚妻的大姨子,他却没有注意她说什么,而是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叶苏童会不会也和她一样高?不过这念头一闪便过了,玉貔貅的来历还在她的身上了,这才是她的重要性,他试探地笑问道:“你是不是经常喜欢一个人去逛街?”
  叶紫童见他嬉皮笑脸,没有半点悔改的样子,心中更加恼火,这个李维正自小就经常和她打架,而且从来就不肯让她一步,现在又笑得这个鬼样子,就像他小时候打架赢了一样,她阴沉着脸道:“我喜不喜欢逛街关你什么事,我只问你,为什么要和我妹妹退婚?”
  “你说呢,你不觉得我们两家有点不门当户对吗?”李维正不想在此事上多做纠葛,便随口应付她道。
  “狗屁门当户对!”
  叶紫童顿时火冒三丈,她盯着李维正,恨得牙直痒痒,就恨不得把这个五年考不上秀才还满口冒酸气的书呆子掐死。
  “什么叫门当户对,门当户对有从小青梅竹马的感情重要吗?我妹妹堂堂的知府千金小姐都没有这种想法,你倒先嫌弃了,难道你娶个只会生娃的母猪进家就心满意足,就门当户对了吗?”
  叶紫童越说越怒,又想起小时候常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新仇旧恨一时迸发,她见门旁有把竹扫帚,便抡起来向李维正打去,“我最瞧不起你这种没有骨气、没有志气,不敢承担责任,就只知道逃避的窝囊男人,给我滚出去,我妹妹不稀罕嫁给你!”
  李维正腿不方便,避闪不及,背上腿上一连挨了几扫帚,他也有些恼火了,伸手一把夺过扫帚,怒道:“这就是你们叶家的待客之道吗?好!我现在就走,你去给你父亲解释吧!”
  他扔下扫帚怒气冲冲地向外便走,叶紫童发了一通脾气,气也消了,见李维正真的要走,她不由有些害怕起来,慌忙跑到他前面拦住去路,“你不能走!”
  “你不是让我滚吗?”
  李维正瞥了她一眼冷冷道:“我如你意就是了。”
  他一把推开她的胳膊,大步向外走去。
  “李大郎!”叶紫童狠狠一跺脚,她使劲地咬了咬嘴唇,恨声道:“刚才……刚才是我过激了,对不起了!”
  李维正停住脚步,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笑意,这大姨子来时风雨雷暴,瞬间又烟消云散了,直来直去倒也有趣,他转身刚要说话,忽然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不由闷哼一声,蹲了下去,腿伤的疼痛就仿佛被万千毒蛇噬咬一般,疼得他脸色惨白,额头上滚下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你怎么了?”叶紫童慌了手脚,她蹲下来,却一眼看见了大片鲜血顺着李维正的腿向下直流,吓得她叫苦不迭,“你难道是鸡蛋做的吗?怎么一打就破!”
  她站起来就要喊人,李维正却一把抓住她,“别声张,你父亲会怪你的。”
  叶紫童这才醒悟,他腿上有伤,却被自己鲁莽打迸裂了伤口,她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害怕,紧张地问道:“这下该怎么办?”
  “先把我扶到房间去。”
  叶紫童连忙搀起他,小心翼翼地扶他进屋,她把李维正扶到床头坐下,又去点亮了灯,叶紫童见他脸色苍白,腿上血止不住往下流,心中慌乱之极。
  “你去帮我找一点金创药和干净棉布来,其他事情就不用你忙了,我自己会处理。”
  “哦!”叶紫童慌慌张张跑了出去,李维正咬着牙把袜子脱了,见刚刚结疮的伤口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血虽流得多,但只是皮外伤,问题不大,现在就害怕感染。
  很快,叶紫童拿着一个盒子跑了进来,她见李维正腿上全是血,不由吓得心惊胆颤,把盒子递了过来,“给你!”
  李维正接过盒子,又指了指脸盆道:“院里有口井,再去替我打一盆水来。”
  叶紫童十分听话,拿着脸盆出去,久等不见她打水来,李维正刚要问,忽然听见院子‘哐当!’一声,随即是叶紫童的惊叫声,接着又是一阵嘟囔埋怨声,“是谁把扫帚乱扔!”
  又过了半晌,才见她端了一盆水进来,头发上、身上全是水渍,李维正见她狼狈,也忍不住笑了。
  “不准笑!”叶紫童脸胀得通红,“人家这是第一次打水。”
  “好!好!我不笑就是了,你去吧!其它事情我自己来。”
  叶紫童虽然想走,可觉得这样一走又有点不仗义,正在犹豫时,忽然院子里传来一个丫鬟的声音,“李公子在吗?”
  叶紫童吓得一激灵,这孤男寡女在一个房间里,传出去可不得了,她急得团团直转,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李维正却微微一笑,示意她安静下来。
  “我不方便开门,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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