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王朝的三张脸谱》第70/170页
既然不能直闯,那就只能强逼了。怎么逼呢?聪明的田叔没有直接去逼梁王刘武,而是威逼刘武手下的大臣出马。
“刺杀主凶是羊胜和公孙诡,与你们无关,如果你们隐瞒不报,那便是窝藏罪、包庇罪,到时候皇上一发怒,只怕你们的脑袋统统都得搬家。”田叔给梁国的大小官员发出了恐吓信。
结果很快收到了奇效。梁国内史韩安国主动站出来,表示愿意代为劝说梁王交出凶犯。
韩安国一见到梁王刘武,便开始上演一跪二哭三申诉。
“请大王赐我死罪。”韩安国哭泣道。
“何罪之有?”刘武一听,很是惊讶地问。
“身为臣子,主子受辱,却不能担半点忧,抓捕不到羊胜和公孙诡,罪在微臣,还请大王将我依法处死。”
“事情有这么严重吗?”
“当然有。”韩安国喃喃地说着,话锋一转,问道,“请问大王,你自觉和皇上的关系与前太子刘荣相比如何?”
“吾不如也。”刘武答。
“大王总算还有自知之明。”韩安国道,“前太子刘荣作为皇上的亲生骨肉,只因别人一句谗言就被贬为临江王,只因移了宗庙外的一堵墙,便被逼死在中尉府。这是因为朝廷办事不能因私害公。现在梁国出现刺客,大王您作为一地之王,负有主要责任,现在您之所以平安无事,是因为窦太后为您求了情。如果大王一直执迷不悟,梁太后百年之后,您还能守得一方平安吗?”
刘武听完这番话后,沉默良久,然后直接找来羊胜和公孙诡。
“两位啊,王臣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交出你们两个,咱们梁国就彻底完了,希望你们两个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啊!”
王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羊胜和公孙诡是深明大义之人,他们没有多废话,双双选择了自杀。
羊胜和公孙诡死了,梁王刘武向田叔献上了两具直挺挺、硬邦邦的尸体,算是交差了。
接到尸体的田叔表面上很淡定,但内心深处却波澜起伏,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刘武这是典型的杀人灭口,死无对证。让他感到为难的是,案件是不是该点到为止了?如果继续深挖,身为主谋的刘武该不该抓?要不要抓?能不能抓?
当然,这不是田叔说了算的。他还要看景帝和窦太后的脸色。
景帝此时是什么态度呢?景帝在接到田叔的第三次汇报后,批示道:继续加大力度查!一定要把整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景帝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不把这件事查个明明白白、水落石出就不收兵。对此,田叔当然不能公然违命,于是他继续搜集证据,继续查。
窦太后那边,一听自己宝贝儿子出事了,开始绝食、静坐、号哭。景帝一看被吓住了,开始担忧和自责。
窦太后和景帝的反应田叔看在眼里,思在心里。他明白,窦太后如此反应,代表她在梁王这件事上会关注到底。现在还只是查到刘武的部下,她的反应就如此激烈,一旦追查到刘武身上来,窦太后还不得闹翻了天,她就算拼了老命也肯定要保全自己这个宝贝儿子的。
而景帝的反应,代表他在梁王这件事上也是左右为难的。他本意是想追查到底,但又担心窦太后不肯善罢甘休,所以查还是不查,景帝是真的有点摇摆不定了。
窦太后态度坚定,景帝摇摆不定,田叔摸清此二人的心思后,马上决定停止追查,立即返京。
一路走,他还一路在琢磨该如何向景帝交差,如何向窦太后交差。
心知为彻
田叔不但善于琢磨事,而且善于琢磨人。他这回程路走得并不轻松,而是很沉重。他要做的不是向哪一个人交差,而是要向两人交差,说得再明白点,就是得做到两全其美。
景帝要求的是严惩,窦太后要求的是从宽;景帝要求抓人,窦太后要求放人。两人,一个南辕,一个北辙,要想两全其美,难度系数真是太高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满腹心思的田叔走得很慢,一路走一路思,走到半路时,他终于笑了。笑完之后,他做了一件事,一件在外人眼里匪夷所思的事――销毁证据。
他一把大火把所有证据都化为了灰烬。烧完之后,他又恢复了轻松的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淡定,快马加鞭地回到了京城。
到了京城,他马上进宫求见景帝。
“梁王可否有罪啊?”一见面,汉景帝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有。”田叔点头道。
“罪重罪轻?”
“死罪。”田叔淡淡地答。
“证据何在?”
“被我烧毁了。”田叔依然淡淡地说。
“你好大的胆子,谁指使你这么做的?”景帝大怒道。
“臣以旁观者清的角度,认为皇上最好不要再过问梁王的事了。”田叔的话令人惊愕,景帝这回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了。
“梁王是犯了死罪,但如果定梁王的罪,那么太后悲痛欲绝,寝食不安,说不定会闹出人命来,这肯定不是皇上想要看到的结局。而如果不定梁王的罪,那么咱们大汉皇朝的法律必将受到践踏和蹂躏,给他人落下把柄。皇上试想想,是该定梁王的罪,还是不该定梁王的罪呢?”
景帝闻言沉默不语,良久,他回过神来,长叹一声道:“正所谓鱼翅和熊掌不可兼得也,要维护法律之严,就会丢掉忠孝之德,要维护忠孝之德,就会失去法律之严,所以你销毁所有证据,才是两全其美的处理方法啊。”
景帝对田叔的处理结果非常满意:“知我心者,唯有田叔。你现在就去见太后吧。”
窦太后朝思暮念的就是梁王的安危,望穿秋水的就是田叔的到来,因此,当她听说田叔来了,顿时精神一振,立即从躺着的床上跳起来,劈头就问:“梁王安然无恙乎?”
“有恙。”田叔答。
“啊……他,他怎么了?”窦太后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来。
“梁王近来身子骨不太好,听说是病了。”田叔淡淡地答。
“哦,原来是这样啊。生病的事是小事,我说的是刺杀袁盎等人的事与梁王有关吗?”
“刺客的事只是羊胜和公孙诡二人所为,与梁王无关。目前两个凶手已经伏法了。”
“啊……这就对了,我儿是个遵纪守法的老好人,怎么会做出如此卑鄙无耻的事来呢?”窦太后说着一扫脸上的阴霾,呈现出久违的笑容,“何以解忧,唯有田叔。先生此番辛苦了。”
田叔凭一人之力,暂时化解了景帝和刘武剑拔弩张的对垒局面,但解铃还须系铃人,宣告无罪的刘武自知做了亏心事,为了争取景帝的原谅,他决定亲自赴京去请罪。
他像往常入京朝觐一样,带着卫队从睢阳出发,浩浩荡荡地向长安进发。而景帝也像往常一样,派出天子仪仗到郊外去迎接梁王的到来。以往双方都是准时准点会合的。
这一次却是一个例外。景帝的仪仗队在郊外恭候多时,就是不见梁王车队的到来。好不容易梁王车队来了,但梁王却没有来。
梁王到哪去了?梁王半路失踪了。
此事非同小可,马上有人把消息传回了宫里。景帝一听,心里一咯噔,惊得云里雾里,赶紧下令派人去找。窦太后一听,双腿一软,跌倒于地,大哭道:“皇帝果然杀了我儿。”
窦太后一发飙,汉景帝就发颤;窦太后一哭泣,汉景帝就发慌。景帝急得团团转,刘武要是真失踪了,一去不复返,那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脱残害骨肉的罪名了。正在这时,她姐姐刘嫖出现了。
刘嫖这回不是来添乱的,而是来解忧的。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个人――刘武。
原来,刘武自知罪孽深重,一路走来一路思,一路思来一路悲,一路悲来一路伤,一路伤来一路怕,怕到最后,只好选择了逃。在函谷关时,他带了几个贴身侍从,偷偷坐小车躲到姐姐馆陶公主刘嫖的府邸去了。
刘嫖也最爱这个弟弟了,自然会帮他。她头脑一转,想出了一招绝妙的苦肉计。于是,在她的导演下,两人联手上演了一出负荆请罪的大戏。
刘武脱去上衣,身背刑具,长跪在未央宫北门前。刘嫖入宫向景帝和窦太后报信。
很快,景帝和窦太后第一时间出现在了未央宫。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如此凄惨,窦太后忍不住悲从中来,老泪纵横。看着自己的弟弟如此落寞的身影,景帝也忍不住唏嘘长叹,感慨不已。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四周越来越安静。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伸长了脖子,把目光聚焦在了景帝身上。景帝仿佛遗世独立般,一动不动,痴了,呆了,傻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思了,痛了,叹了。
终于,他动了,他缓缓地走到长跪不起的刘武身前,伸出了双手将他扶起,然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的好兄弟。”
兄弟俩四目相对,恍如隔世,万般感情涌上心头,忍不住抱头痛哭。
然而,这相拥而泣的泪水还不能弥补景帝和刘武之间的兄弟感情,毕竟破镜要想重圆,那是痴人说梦。刘武派出的那些刺客,一刀一剑都刺在了景帝的心上。此时刘武负荆请罪,虽然真真切切,但一时间显然难以治愈景帝心中的伤痕。
本着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原则,景帝对刘武小惩大戒,下令立即把他遣送回梁国,日后没有特旨,不能擅自来京,更不能自由地探望窦太后。
景帝的意思是,亲爱的弟弟啊,有太后在,哥哥是不好再向你问罪了。以后你就回你的梁国吧,就安心地当你的一方之王吧,别再来京城吵我了,也别再惹母后操心了。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这是变相的软禁,是无言的大义灭亲,是含沙射影的一记闷棍。哀莫大于心死,从景帝这番小惩大戒就可以看出,他对刘武已经彻底死心了。
回到梁国后,刘武茶不思饭不想,郁郁寡欢。他一方面回首自己的疯狂行为,忏悔不已;另一方面担心窦太后的身体,懊悔不已。为了能见窦太后一面,他多次上疏,结果景帝给出的回复总是两个字:不行。
梦回京城千万遍,梦见太后多憔悴,梦断梁地愁与苦,梦里泪流知多少?长安成了刘武心中永远的梦,太后成了刘武心中永远的牵挂,景帝成了刘武心中永远的痛。
据说,刘武一次去打猎,在草莽之中看到了一头长相怪异的牛,它的两只脚居然长在了背上。两只脚长在背上,那是代表想飞天的意思,然而,它又没有翅膀,因此腾飞不起来。走也不能走,飞又不能飞,这是什么牛呢?
回来之后,刘武病了,不久便一命呜呼。
随着梁王的逝去,挡在刘彻太子之路上的又一只拦路虎被拿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