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全集》第33/76页


卫律道:“不可能?西征甫毕,兴兵北伐,犯兵家之大忌。五千精兵,当朝良将,冒险投诸蛮夷,只为了救出一个无足轻重的使节,你觉得正常吗?区区一个使节,有那么重要吗?到底要什么样的人,才会令他如此不惜一切代价?是因为那人太有用了,还是因为那人太危险了,以致皇帝必须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才能安心?!我再提醒你一点,你们皇帝曾经说过:这世上从来就不缺什么人才。所谓人才,不过就是一件可用的器物。可用就用,不可用就杀,没什么可惜的!”

李陵道:“你扣押汉使,就是辱我大汉!陛下说过,如果此次汉使再陷胡中,以后将再无人愿意为使。国威何存?”

卫律道:“嗬,‘国威’?之前被扣押过的汉使有十几批,也没见你们皇帝发疯一样非找回不可。为什么唯独这次突然想起‘国威’了?事情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如果你真的找到他并把他带回去,一入塞你们便会被皇帝派来的密使杀死灭口!我到底是害你还是救你,你早晚会明白。”

“哈……”李陵大笑道,“救我?你说你在救我?”

卫律道:“随你怎么想,我没有必要骗你。为什么你出征之时,你全家就被‘请’进宫‘保护’起来?你知道在你之前已经有多少人死在这件事情上了?你要是不信我的话,我可以放了你,脚长在你身上,你回去试试看!”

李陵眉头一挑,道:“哦?话可是你说的!”

卫律叹了口气,道:“你喜欢送死,我还能强拉着你活?我只是看你年纪轻轻,不忍见你自投死地。这件事情里,包含了太多皇帝绝不想让人知道的大秘密。三人成虎,孟母投杼,何况他们刘家的人生来骨子里就有猜忌和多疑!从韩信、彭越到周亚夫,几个有好下场?解衣推食,尚且不免鸟尽弓藏,你李陵跟他什么交情?又沾上这么件要命的事,他除掉你,根本不会有任何顾惜!我在中原的谍报刚刚探知,太史令因为帮你说了几句公道话,几乎被处死!”

李陵惊叫道:“什么?”

卫律道:“他犯了什么罪?他只不过无意中说出了真相!他说李陵有国士之风,不像会投降的人,倘若真的降了,必有隐情,或许是为了寻机报效。为了这,你们皇帝差点要杀他,后来免死改为宫刑。想想吧,太史令不过看出一点此事的蹊跷,就遭此大难,而你就身在这绝大的阴谋之中,你觉得,事成之后,你的下场会比太史令更好?”

李陵脸色惨白,道:“子长……他……他……是我害了他……”

卫律道:“不是你,是皇帝。该是谁的债就是谁的,你不必代人受过。我也替太史令惋惜,我见过他几次,一个书呆子,人不错,从不参与官场那些肮脏事,只会待在藏书阁做他的学问。唉,你官运亨通时多少人跟你攀交情,得过你李家的好处,这个书呆子,清高得连酒都没喝过你一杯。现在皇帝一怒要杀你全家,满朝文武都不吭声,连你养活的那些宾客都忙不迭地跟你撇清关系,他倒来做出头椽子。听说廷尉府严刑拷问,要追查是谁指使他上疏。这罪受得多冤!文人都有几分清高傲气,这次奇耻大辱,对他来说大概比死都痛苦吧?”

李陵闭上眼睛,颤声道:“我……百死莫赎。”

卫律从网绳中拿出他手中的剑,李陵无力地松开手。

卫律擦拭着剑上的血迹,道:“你不用死,你还有许多事可以做。我现在放了你,趁大家还不知道,你回去换身干净衣服。大阏氏性情刚烈,单于都要畏她三分,你杀了她跟前的红人,她知道后,早晚会找你算账,你跟我去北方避一段时间吧。”说着一挥手,示意松绑。

网绳松开,卫律把剑掷回给李陵,李陵无意识地接住,呆呆地看着那佩剑,一语不发。

“日子总要过下去。”卫律拉过自己的坐骑,道,“你可以恨我,不过,人在世上,只要不死,便有很多顾忌,便要忍耐许多不能忍受的事情。相信我,在这一点上,我也许是这世界上最能理解你的人。”

“不错,”李陵的目光完全暗淡了下去,低声道,“托你的福,以后我将变成和你一样的人。旃裘左衽、椎髻胡服过一辈子。每天饮酪浆,啖牛羊,和一个肮脏的匈奴女人睡在腥膻的旃毯上!每天早晨起来,听到胡笳吹响,牛马嘶鸣,满眼都是陌生的人,听到的都是陌生的话语……”李陵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声音里充溢着痛楚和压抑。

卫律却哈哈大笑起来,飞身跨上坐骑,道:“饮食衣冠语言,都只是外在的东西,幸与不幸,难道在这些上面吗?汉家衣冠,就一定代表文明;胡服椎髻,就一定代表野蛮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现在你已经无路可退,单于会更信任你。日子长着呢,多往好处想想,也许你以后会感激我的。”说完,便打马而去。走了一小段,忽又勒马回身,对李陵道,“对了,有件事你可能搞错了。那个女人并不肮脏,你没见右骨都侯为了她要跟你玩命吗?你一脑门子华夷之辨,想过没有,她祖上包括高祖、文帝时的两位公主,谁比谁高贵呢?”说完又是一阵大笑,率众人下山去了。

卫律行到半路上,正巧遇到拓拔居次骑着马迎面赶来,一见卫律,便勒马焦急地道:“丁零王,今天你看见李陵没有?”

卫律道:“看见了。”

拓拔居次惊叫一声,看着卫律,忽然醒悟地道:“你、你拿他怎么了?”问话时声音竟微微有些颤抖。

卫律道:“没事,他好端端的,放心。待会儿你上山便能看见他了。”

拓拔居次松了口气,道:“今天一大早,他像头发疯的蛮牛,提着剑就冲出帐篷,我怕他……会对你不利。”

“对我不利?”卫律微微一笑,道,“暗杀过我的人能有一打了,他们的人头都被我做成了酒器。你是怕他会对我不利呢,还是怕我会对他不利?”

拓拔居次脸上微微一红,道:“你们都是我父亲看重的人,伤了谁都不好。”

卫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居次,告诉我实话,你喜欢他吗?”

拓拔居次脸上掠过一丝苦涩又怅然的神情,道:“喜欢,可他不喜欢我。”

卫律注视着拓拔居次的神情,微微一笑,低声道:“不,他其实很喜欢你――他要是不喜欢你的话,早就要了你了。”

拓拔居次愕然,不禁伸手去摸卫律的额头:“丁零王,你发烧了?”

卫律一摆手笑道:“不,我很好。不过他不太好。他刚刚杀了李绪,这下肯定把大阏氏得罪了。你跟单于说说,能不能让他先离开单于庭一段时间。你祖母的脾气你也知道。”

拓拔居次点点头,想了想,道:“让他去哪里?”

卫律道:“坚昆还没人肯去,让你父亲把坚昆封给他吧。这么远,大阏氏总鞭长莫及了。”

拓拔居次叹道:“听说那边很冷,冻得人手指都会掉光。”

卫律伸出手笑道:“丁零与坚昆比邻,我手指掉光了吗?北方有北方的好处,那边森林多,飞禽走兽一年四季捕不完。你有这么个神箭手丈夫,天天一起打猎玩,岂不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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