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全集》第35/76页


李陵脱口而出道:“我不会杀他!”

卫律道:“如果他不跟你回去呢?你们皇帝的密令,难道没告诉你,如果他不跟你走,即就地格杀吗?”

李陵张了张嘴,没出声。

卫律道:“你大概在想,我怎么会知道?皇帝给你那道密旨时没有第三个人在场啊。对吧?告诉你,因为我了解你们皇帝,比任何人都了解!也许在一年前,你这位朋友还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养马的郎官,但现在,他已经成了皇帝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威胁!他一天不死,你们皇帝一天不能安寝。”

李陵道:“为什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知道陛下要我找苏子卿?又为什么口口声声说陛下要他死?”

卫律点点头道:“很好,你终于对真相感兴趣了。今晚找个地方宿营,我会慢慢告诉你,那是一些你这辈子都不会听说的事。”说着拍了拍李陵的肩膀,声音稍微缓和了一点,道,“以你的性格,就算没这次发生的事,恐怕还是在这里更合适。我也在那边待过,那边是一个不适合人才而适合奴才待的地方,你祖、父两代的遭遇,已足以说明一切。你武艺再好,好得过飞将军?功劳再高,高得过韩信、彭越?放眼中朝,攀附裙带、嫉贤妒能之辈车载斗量。你常年在外练兵,不知朝中那种互相倾轧的丑恶。我从你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所以不希望你死得不明不白。不错,这里是没有那边的锦绣繁华、文明典章,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活得简单而真实,不需要媚上压下,不需要尔虞我诈,不需要扭曲自己的尊严来赢取声名地位。什么功高震主,什么兔死狗烹,在这里全是奇闻谬论!功劳越大,自然声望越高。没有同僚嫉妒,没有主上猜忌,这里会给一个英雄应有的地位和荣耀!”

李陵沉默了许久,才道:“有些事,是不能用是非对错来衡量的。那边是我的父母之邦……”

卫律冷笑道:“父母之邦?你父族母族皆为那边所杀,还谈什么父母之邦?!那只是他们刘家的国,不要自作多情,以为也是你们这些臣民的国!即使富贵如大将军卫青,也不过是他们刘家的一条看门狗。一条狗有资格骄傲地说这个家是它的吗?你们高祖皇帝曾问太公:‘如今我的产业与仲兄比谁多?’可惜,当时那些开国元勋没几个真听懂了。非要到兔死狗烹的那一天,才知道自己真的只是一条狗罢了!”

一时之间,李陵呆住了,怔怔地看着被冰雪覆盖的茫茫北海,一言不发。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李陵身上渐渐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他却浑然不觉。白茫茫的天地间一片沉寂。

半晌,旁边的拓拔居次才小心地道:“你们……在说什么?”

卫律一笑,转头对拓拔居次道:“没什么,你丈夫说这些拉橇的狗不错,我说就送给你们吧。”

◇◇◇◇

深夜。

厚厚的冰雪筑起的穹庐里,当中点了一个小小的火堆,几块马肉被架在火上烤着。

李陵坐在火堆边,吃惊地环顾着这从未见过的奇特屋舍,这种用至寒之物造起的房舍,隔绝严寒竟颇有奇效。在这冰屋之中,不但不见寒冷,反比一般皮革布料制造的穹庐暖和数倍。外面朔风劲吹,里面的人丝毫感觉不到。

李陵只担心这火堆会让雪屋融化,卫律不在意地说,因为室外实在过于寒冷,这么一小堆火,即使日夜不停地烧,一个月之内也不用担心雪屋融化。而且屋顶留了透气孔,燃烧产生的热会从那里逸出。如果拿些兽皮将四壁围起,这雪屋甚至能保持整个冬天不化。

卫律切着一块血淋淋的马肝,用刀挑起一片,递向李陵,道:“来一块?”

李陵摇摇头。

卫律一笑,道:“我想起来了,你们那边都说马肝有毒,皇帝杀了少翁,对外就说是食马肝而死。可笑!他不知道燕太子丹曾给荆轲烹制过马肝吗?”说着便挑起那片血淋淋的马肝送到嘴里,大口咀嚼起来。汁液从嘴角流下,看起来竟像鲜血,有几分狰狞。

李陵一阵厌恶,转过头去。

卫律吃完马肝,擦了擦嘴,拿过已烤得差不多的马肉,切了开来,扔给李陵几块,道:“罢了,那你就来点烤马肉吧。不是故意恶心你,生马肝、烤马肉,是这里的两大美食,久食可御严寒。要在这种地方生存下去,[517z小说网·www.517z.com]不学会茹毛饮血是不行的。嫌味道重,就喝点酒解解腥气。”说着拿起一个皮袋,扔给李陵。

李陵接过那皮袋,道:“你为什么不喝?”

卫律瞟了李陵一眼,道:“怎么?怕酒也有毒?随你,不喝就不喝。我不会为了证明没毒喝给你看。”

李陵道:“我只是有点奇怪,你能食生肉,饮湩酪,却不能喝酒?”

卫律不答,只是悠闲地切着马肉吃,等吃完,才扔下切肉的小刀,擦了擦手,道:“如果你曾被鞭打到遍体皮翻肉卷、创深见骨,又被烈酒一寸寸浇个湿透,你也会一辈子滴酒不沾的。”

李陵心头一震,道:“你说什么?”

卫律笑笑,站起身来,解开腰间革带,脱下身上的貂裘。

啪的一声,酒袋从李陵手里滑落到地上。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习武之人特有的完美的躯体,匀称、精瘦、结实。只是这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遍布了纵横交错的旧伤痕!一条条一道道,高高低低,将这身体划分得仿佛久旱龟裂的土地,竟找不到一处平滑的肌肤!

李陵一时觉得呼吸都快停止了。他久历行伍,知道怎样从已愈合的旧痕判断当初受伤的程度。卫律身上的这些伤,一望便知身受之时必是极其酷烈。

卫律披上貂裘,缓缓地道:“你以为只有你受过伤?”

李陵浑身一震,心里仿佛无边潮涌般,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竟不知是悲哀、酸涩还是茫然。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许久,李陵才道。

卫律淡淡地道:“很久以前了。”

第四章 卫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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