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全集》第46/76页


“现在,”他满意地看着我血淋淋的几乎已无容刑之处的身体,道,“你可以说了吧?”

我佯装恐惧地颤声道:“陛下……要微臣……说什么?”

我不是一个容易被肉体的疼痛击垮的人,但我希望皇帝认为我是。

既然准备求生,我便要尽一切努力使皇帝认为我只是一个无害的小人物。

尽管我知道,活下去的可能,连十分之一都不会有。更有可能的,是我在忍受了无边的痛苦之后,依然被处死。前车可鉴,在我之前的那个侍卫,只是试图偷看,还没看到,就被处死了。我却是多次偷进那间密室,如入无人之境,里面的藏书对我已全都不是秘密了,我还能指望活着走出这里?

但是,只要有一丝可能,我都不会放弃。

未来不管遇到怎样的困苦艰危,律,记着我希望你活下去!

皇帝缓步走到食案边――那里有侍从给他准备好的精美膳食,他端起酒杯啜饮了一小口,挥手让所有人离开,才道:“说吧,你看懂了多少?”

我道:“微臣不、不识字。那册竹简散开了,微臣只是……”

皇帝抬手将那杯中的残酒往我身上一泼。此时我身上遍体鳞伤,甚至连一片完整的指甲都没有,烈酒淋在身上任何一处,都仿佛沸油泼上去一般。我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烈酒浇在伤口上的疼痛和刑具制造的疼痛是不同的。鞭子撕开我的肌肤,一次只是痛一下,而这烈酒泼进绽开的皮肉,就像把疼痛猛地放大数倍,并且绵绵不绝,无休无止。

“不知死活的东西!”皇帝怒喝道,“到现在还在装!我几次命你传递简牍给我,你没一次倒拿的!”

烈火焚烧般的剧痛中,我的心却一下凉到了底。

在他面前,我已刻意不去看那些文字,可多年积淀下来的习惯动作,还是无意间暴露了我的秘密。

“说,”皇帝从樽中舀了一勺酒,搁在我肩上,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温热的烈酒散发出阵阵浓烈的香气,缭绕在我口鼻之间。我只觉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不由自主地紧缩起来。

“没、没有人指使。”我垂下头道,“臣、臣是胡人,想讨个……前程,光宗耀祖。苏校尉不喜欢识字的胡人,实在……不是有意欺瞒陛下。”

“光宗耀祖?”皇帝手中的酒勺一倾,“那么你进密室看那些古简呢?也是为了光宗耀祖?”

那满满一勺烈酒从肩头淌到我背后,仿佛一条毒辣的火舌一路舔去。我啊的一声大叫,眼前像突然炸开万点金星。那种钻心刻骨的剧痛,使我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只是拼命张着嘴呼吸,背后像万针攒刺一般,每一寸翻开的肌肉,都在叫嚣着、燃烧着。

我喘息好久,才道:“陛下……恕罪。微臣只是……见陛下如此珍而重之,心生好奇,想看看……到底是什么……”

又是一勺烈酒。

“好奇?”皇帝狂怒地道,“因为好奇你就欺君罔上?因为好奇你就监守自盗?朕一开始就跟你说清楚了,擅入密室者死!你没听见吗?你耳朵聋了吗?从一开始,你就在欺骗朕!朕查了,你在颍川郡考过掾史,九千字一字不差,是那批人里文字最好的!要不是他们发现你有‘市籍’,只怕现在一个郡的词讼文书都归你管!不识字?!呸!你拿朕当痴叟蠢汉……”

皇帝怒喝一句,便往我身上泼上一勺酒。

我从没想到,皇帝居然是刑讯的好手,如此轻松简单的动作,便给我制造出铺天盖地的痛苦。到后来,我已经听不清皇帝在喝骂什么了,那凌厉而持续的疼痛已使我几乎丧失神志、视听皆废。我痛恨人间竟会有美酒这种东西,能长时间给人施加这烈火焚身般的痛苦却又让人死不了,我宁可是被真实的火焰吞噬,至少可以死得痛快点。

剧烈的挣扎中,我的手腕被磨得皮破肉烂。跪链上的尖刺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关节,以致此后每到雨雪前夕,我的双膝就会剧痛难忍,任何药物都无法缓解。

但不管头脑里怎样混乱昏沉,我始终咬定,自己只是出于好奇偷看简牍――我不能招出随太医,否则他必然把阿妍拖进来陪葬!

那一夜,血腥味混合着御酒浓郁的香气,弥漫在刑室中,久久不能散去。那种奇特的气味,我终生无法忘却。

皇帝将一樽酒全数倾泻完后,歇了一会儿,又问是谁给的我钥匙。

我的嗓子已有些嘶哑,强忍着全身伤口深处传来的一阵阵抽搐的余痛,好半天,才道:“什、什么……钥匙?”

皇帝反手重重抽了我一耳光,吼道:“密室的钥匙,只有尚方的工匠能打造,朕的又没丢,你哪来的钥匙?说,谁给你的?!”

我咽下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唾沫,道:“没、没有人给微臣钥匙。微臣只是……把锁换了。”

“什么?”皇帝有些没听懂,“你说什么?”

我强忍着全身疼痛,断断续续地解释了自己偷梁换柱的整个过程:

皇帝每次打开密室后,都把锁钥随手放在几案上,临走再拿起来锁上。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在外面找锁匠仿造了一把外形酷似的锁钥。那天他为“当涂高”的事对孔安国发火,我进去把地上的简牍拾起来放上几案,趁他震怒分神,把那副锁钥换了。

皇帝听完后,倒抽了一口冷气,道:“你是说,你把锁和钥匙一起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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