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的陌生人全集Zei8.com》第60/80页


甘遂被她说得心惊胆战,想起白薇的孩子就是出意外没的,这要是也有个意外呢?

樊素珍看他脸吓得青了又白,拍拍他手说:“别担心,不是人人都会出意外的。都说是意外了,意料之外。”

她这一拍,正好拍在甘遂的伤口上,痛得甘遂呲牙咧嘴,跳得有三尺高。

甘遂和樊素珍商量完毕返回去走。樊素珍像是很随意地问:“你打算拿他们母子怎么办?”

甘遂愁眉苦脸地说:“我不知道。”

樊素珍长叹了一口气,到屋子前时,就闭口不再说话了。

甘遂请出白薇来和樊素珍见了,说声要走,打了背包,坐上吉普就走,把媳妇留给老娘去照顾。他和司机轮换着开车,一路回到北京,果然机票已经送来了。他扔下度假用的衣服鞋子,换上出门的衣服,带了足够的钱,让一直等着的司机送他去机场。

一路上天都阴着,随时像要下雨,到了机场,那雨终究没下下来,甘遂坐上飞机才送了一口气。他倒不是怕下雨飞机要滞留在停机坪,而是觉得这是一个预兆。如果飞机准时起飞,那就说明一切顺利。

他现在就缺一个顺利不是吗。亏他的名字还叫了一个“遂”字,他这一生,哪一点是遂了他的心了?

甘遂闭上眼镜假寐,想起和茵陈的种种,想到他终于还是要去见她,想到临别那天他一时鬼迷心窍,坐火车从南京送到杭州。如果没有后来这一段,那现在的麻烦也就不存在了。想起茵陈坐在他对面的卧铺上唱越剧,想起她唱着“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你愿不愿配鸳鸯”,想起她的大眼睛里满含着的忧伤,而自己终究没说一个字的将来。想她这八个月是怎样的难熬,一时悲从心来,眼泪从紧闭的眼缝里溢出。他扭头朝着舷窗玻璃,不想让隔壁座位的人看见他流泪。

窗外夜已黑,即使飞行在几千米高空,云层仍在旁边堆积。飞机继续爬升,直到冲破积雨云层,才不是灰蒙蒙一片。甘遂闭眼闭得都觉得吃力了,他不想再与自己较劲,睁开眼睛朝外看,看见的是前面飞机翅膀上一盏一闪一闪的信号灯。

指路明灯就在前方吗?甘遂觉得自己仍在浓云迷雾中摸索,找不到突破的方向。

飞机停在上海虹桥机场,他要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上海火车站,买了最早一班去杭州的车票,上去后再补软卧。这样在明天清晨,他就可以到杭州了。

火车咣当咣当开着,平稳的频率极易送人入梦。他这一天从北戴河赶到上海又坐上去杭州的火车,早就累得不行了,在梦中他看见茵陈,他送她归杭州,也是这一程路,她在对面对他笑着低声吟唱江南小调:三载同窗情如海,山伯难舍祝英台,相依相伴送下山,又向钱塘道上来。她那时曾说,这可不是到了钱塘道上来了吗?

甘遂在梦中都想,我这不是又向钱塘道上来了吗?我原来还真的就像梁山伯一样,千山万水地赶着,赶去见贤妹一面。只不过故事换了角色,有了人家的不是闺中女子,而是他另有婚配。

如果,甘遂在梦中痴想,如果他不是已经结了婚,他一定会娶这个在他研讨会上结识的女才子。

在梦中他灵光一闪,哈哈笑起来,对茵陈说:“茵妹,你看,我们那个研讨会,不就是旧时的书院吗?我们也是同窗啊,虽然没有三年,只有一个星期。你的名字中,也有一个茵字,和英字音也相近呢?”

他在梦中笑出声来,为自己的奇思妙想鼓掌。笑着笑着从梦中醒来,他想起来了,这两个人的结局可不能算得上是好吧。

醒来后他惆怅不已。他从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会背两首诗词,不过是幼学功底。这样在梦中笑梦中哭的,在他是从来没有过。他基本不记得自己有过一觉睡醒还记得做过些什么梦的事悄。而这个梦,先喜后悲,清晰无比,他醒来后,仍然记得他的心像是被揪了一把似的酸楚。

就像是现在。那颗心仍然是一抽一抽地痛。

如果这不是爱情,那他不知道怎样的心痛才算得上是爱情。

他活了三十岁,结婚多年,有青梅竹马的妻子,有过一个不成形的孩子,经历了这么多的一个成年男人,要到夜深人静时分,人在天涯之际,才发现他的爱情终于存在过。它来过,又悄悄走了。来无影,去无踪,来得浑然不觉,去得痛彻心扉。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这首名为《花非花> 的诗,一向被后人理解为无题,不知道原作者诗人白居易想写的是什么。甘遂这时候想,写的其实就是爱情吧。

车窗外薄雾晨曦,远村近林上飘着一层白纱。田里种的是密密的青麻,就像是青纱帐起,几处青瓦白墙的农舍,田头有古老虬曲的树,铁道边不时有小块的水塘,里面长着碧青的荷叶,偶有几枝红荷尖挺出叶面,还有白鸳悠闲在水里觅食。江南田野美丽得如同明人山水画。

清晨五点,露水未消,他到了杭州。

出了火车站,他叫醒一辆停在出口处的出租车,那司机歪在驾驶室里睡觉,一看大清早来了生意,马上清醒了,问他去哪里。甘遂坐进后座,报出茵陈家的地址。过了快九个月,他仍然记得一宇不错。

清晨车少,没多久出租车就把甘遂送到茵陈家的门口。甘遂付了车钱下车看,晨光中的小院门和深夜中的比起来,陌生得他不敢上去叫门。

本来他也不熟,只是这一天一夜里,他把这个院门想了无数回,菌陈和他告别时的情景翻来覆去萦绕在心头,心里早把这个院门看得如同自家大门—样。但记忆终究有些走样,记忆把过去的变得美好了,他记忆中的这个院门好像是靑藤书屋般雅致,这时在清晨的光线下,清清楚楚出现在他眼前,是一颓圮之相。

院墙的灰白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泛潮的青砖,墙顶檐还长了两丛蕨草,潮湿泛出墙根,长出蒲公英,开了一朵小黄菊花。院门黑漆漆过,常年暴晒后一块块龟裂断纹,脚底下是青石条铺就,旁边没人走到的地方,青苔堆叠。

茵陈就在这样老旧的住宅里一个人住着,想想都觉得凄凉。如果不是他突然想起给她写信,她一个孕妇,分娩在即,叫她如何是好?

甘遂再一次在心里痛骂自己。

终于他鼓起勇气去敲门。他想这个时候她一定还没起来,一时半会儿叫不醒她的,正准备多花些时间,哪想才敲到第三次,就听见有人在里面回答说:“来了。”

用的杭州话,他原是不懂的,但想也想得出是什么意思。这声音清婉柔和,正是他记忆中的嗓音。里面的人果然是茵陈。

他退后两步,等她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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