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校对版作者徐公子胜治》第4/305页


  亚里士多德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我来替迪克大人办点事,恰好看见了这孩子的遭遇,尊贵的镇长大人,我能问这位祭司几个问题吗?”
  达斯提很有礼貌的点头道:“您尽管问,亚里士多德先生。”
  萧咕很纳闷,不知道这位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想问自己什么,更不清楚这个人为什么要为阿蒙辩护又能怎样辩护?只见亚里士多德微笑着朝镇长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萧咕心平气和的问道:“祭司大人,以你身后神殿中女神的名义,认真的回答我,根据这里历代相传的神谕,只有得到守护女神的恩准与赐福,才能学会此地独特的矿工技艺,对吗?”
  萧咕很郑重的点头道:“是的,这位先生,我以女神的名义回答你,千真万确,是这样的。”
  亚里士多德又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这孩子学会了你所说的那种技艺,是这样的吗?”
  萧咕下意识的点头道:“是的,是这样的。”
  亚里士多德没等他多说,接着高声道:“那么这孩子已经得到了守护神的恩准与赐福,难道不是吗?”
  萧咕有点懵了,高声反驳道:“不,他违反了神谕,所以才要接受惩罚!”
  亚里士多德冷哼一声,仍然高声反驳道:“不,忘记了神谕真正精神的人恰恰是祭司大人您!只有得到了守护神的恩准与赐福,才能学会这种技艺,这是神谕。没有得到守护神的恩准与赐福,是学不会的,而这孩子学会了,这足以证明他得到了守护神的恩准与赐福。……如果你想否定这一点,祭司大人,你就是在否定神谕!”
  这下不仅萧咕懵了,围观的所有人都懵了,都克镇上世代与大锤和炉火打交道的矿工们,哪里见识过远方大陆贤者的辩术?
  萧咕一时语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人说在神殿中是最不需要讲道理的地方,因为神谕就是法令不容辩驳,但同时,在神灵的目光注视下,这里也是最需要讲道理的地方,得恭敬小心,每一句话都要表达对神灵的信仰与尊重。
  亚里士多德见众人一脸疑惑的样子,笑了笑,抬起手指着萧咕又说道:“世人都有生死,这是神的意志,是大前提。显而易见,他是人,这是小前提。所以他会死,这是结论。大家难道听不懂吗?”
  然后他又指着阿蒙说道:“只有得到了守护神的恩准与赐福,才能学会你们所说的技艺,这是神谕,是大前提。显而易见,这个孩子学会了技艺,这是小前提。所以他已经得到了守护神的恩准与赐福,这是结论,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大家明白了吗?”
  这么一类比解释,就很容易听懂了,很多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纷纷点头。也有人心中更加疑惑,总觉得亚里士多德这番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萧咕的脸渐渐涨成了猪肝色,而达斯提镇长的表情有点滑稽,似乎很想笑却又强忍住没有笑出来。
  “可是他没有经历过神灵恩准与赐福的仪式,是违反规定的!”萧咕终于不甘的大声喊了出来,声音中却有一丝底气不足的虚弱感。
  “不,阿蒙接受了穆芸女神的恩准与赐福,被女神厌弃与警告的人,恰恰是本镇的祭司,萧咕大人您!……这一点,我可以证明。”随着说话声,老疯子尼采拿着一根手杖在身前挥动,分开人群走到了前面。
  老疯子年纪很大了,的头发胡子都是灰白色乱糟糟的,走路也摇摇晃晃的,看上去却不是虚弱的感觉,而是像一个孩子般在学步。他的手杖是黑褐色的,带着金色的杂乱条纹,并不是拄在地上支撑身体,而是拿在手中乱挥。
  尼采与亚里士多德擦肩而过,还回头看了这位年轻的贤者一眼,似有敬佩、审视、拷问的复杂神色,然后他转身站到了萧咕面前,与阿蒙并肩而立,用手杖虚点着说道:“三年前,我在梦中得到穆芸女神的谕示,赐福予阿蒙,恩准他学习都克镇历代相传的矿工技艺,这孩子的技艺不是他父亲教的,是我教的。”
  萧咕后退了一步反问道:“怎样能证明?”
  老疯子笑了,用手杖指着萧咕的鼻尖道:“祭司大人,是什么蒙蔽了你的灵魂?请在女神面前祷告忏悔吧,因为神已经证明!你没听见这位先生的话吗?”


第004章 我要找一个人
  一时之间广场上安静了,亚里士多德说的那番话,被老疯子做了最终的总结――“神已经证明阿蒙得到恩准与赐福,学会技艺就是神迹的显现。”这不好反驳,除非有人站出来大喊:“都克镇历代相传的工匠技艺,无需守护神的赐福。”谁敢这么说呢,这里的所有人,多少年以来对神的守护深信不疑,已植入灵魂中。
  就算有怀疑者也只能暗自纠结,并在惊疑不定中忏悔,因为一旦要是说出来,就要被身边的所有人遗弃。所以这不是一个是否愿意去信仰的问题,而是必须要表达虔诚,这也是在保护自己。
  老疯子见没人说话,又扭过头来冲亚里士多德道:“这位先生,您刚才的论证,隐含了很多危险的假设,不知你是否意识到?”
  亚里士多德看见了尼采的眼睛,这个老头的目光中竟有一丝戏谑的冷笑。只有亚里士多德自己心里明白,刚才他的三段论如果换一个大前提的话,确实会得出危险的结论。比如这个孩子没有得到守护神的恩准,而他学会了矿工技艺,那么就意味着学会矿工技艺不需要守护神的恩准。
  围观者觉得不对劲,却又指不出哪里不对,就是这个原因。没有人敢开口否定神谕,因为那是一切的出发点,必须是大前提,可是老疯子在问亚里士多德的时候,显然在暗示什么。
  阿蒙一直倔强的站着,此刻身体不由自主的又颤抖了一下,扭头带着感激的神色看了亚里士多德一眼,又疑惑不解的看着老疯子。与其他人不同,阿蒙显然也听出了老疯子的弦外之音,尼采不仅是在反问亚里士多德,这番话好像也在提示他什么。
  阿蒙心中的翻腾不亚于刚才被萧咕逼问的时候,脑海中闪过了很多念头,这一番辩论包含了很多令人不敢相信也不能说出来的假设,诸如:穆芸女神根本不存在、穆芸女神存在但根本不关注这里、学会矿工技艺无需用守护神的赐福、如果需要赐福的话或许也可以是另外的神灵……等等等等。
  阿蒙的脸红了,就像喝醉了酒一般,神色也有些恍惚,对于这个矿工的儿子而言,一瞬间想到这么多确实是难以消化的。而今天,他偏偏就是这一事件的当事人,不得不去思考。
  亚里士多德似是读懂了尼采的冷笑,手按胸口微笑道:“我并无对任何神灵不敬,对神灵的虔诚来自我们心中所愿,并非所求。人们应该对信念虔诚,但神的存在不以某人的意志为转移。”
  他很聪明的回避了这种诘问,老疯子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而是转过身来语气一沉,冷冷的冲萧咕说道:“这件事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祭司大人您的行为有损穆芸女神光辉,女神并没有通过你这位祭司赐福于阿蒙。我们都知道,女神的光辉是永恒的,而祭司的忠诚却要经受考验。……镇长大人,您看,既然大家都在,我们该如何处置这位祭司呢?”
  萧咕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冷汗从额头上流了下来,双腿也有些发颤。他万没想到形势会这样急转直下,面对责问的人竟成了他自己,老疯子的话分明在质疑他是否还有继续担任祭司的资格。他从老疯子的眼神中分明读出了两个字――冷酷!
  可是一旁的达斯提镇长却始终不说话,就那么冷眼旁观看热闹。
  萧咕在都克镇高高在上的日子已经过的太久了,渐渐忘了自己最早是怎样坐上这个位子的,当初一切都得力于老疯子的帮忙。老疯子说过:“你是一个做事很干脆的人,也很聪明,更重要的是你在世俗中的人性很真实,这个镇上实在没有别人比你更适合做神殿的祭司与书记官。”
  可是萧咕在这个位子上坐久了,渐渐结交城邦中那些高贵的大人们,甚至对达斯提镇长的位置也有了暗自的野望,却忽略了多年来从不显山露水的老疯子。老疯子不说疯话的时候竟然如此犀利,这是想当众断送他的前程吗?就像当初帮他坐上这个位子一样?
  萧咕退后了一步,硬着头皮高声道:“哦,尼采老先生,看来这完全是个误会,我并不知道您在梦中已经得到伟大的穆芸女神的谕示,这虽然罕见,但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神书记载中,在都克镇上还没有神殿的时候,就是穆芸女神直接赐福给镇上最早的工匠,教会了我们世代相传的技艺。……阿蒙,他是个被女神眷顾的孩子。”
  萧咕一着急把神书记载给抛出来了,这也是都克镇自古的传说,解释此地工匠技艺的起源,后来人们根据这样的传说才修建了宏伟的神殿,那都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是否处置阿蒙已经不重要了,萧咕首先要保住自己。
  达斯提镇长终于在一旁说话了,似笑非笑的点头道:“是的,神书确实有这样的记载。……亚里士多德先生,您刚才说来这里是给迪克大人办点事情,究竟有什么事?不要因为我们的争吵而耽误。”
  镇长大人显然是想打岔,亚里士多德答道:“玛利亚小姐,不,玛利亚大人身体不适,而侍奉她的仆从恰好病了,需要在镇上找一名仆从侍奉玛利亚大人,这人要能做粗重的活,大约三天时间。”
  达斯提有点纳闷,心中暗道罗德・迪克那么多随从,怎么还需要在镇上找一名仆人?但他很知趣的什么都没多说,温和的问道:“您需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
  亚里士多德似是漫不经心的瞄了阿蒙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第一,不能是有过男人的女人;第二,不能是成年的男人;第三,他的头发上不能有灰、指甲里不能有泥。”
  “第四,他要有一颗纯净的心;第五,他要得到伊西丝女神的眷顾与认可。”亚里士多德刚刚把话说完,老疯子紧接着又补充了两条,今天他的话显得特别多。
  亚里士多德微微怔了怔,随即苦笑着点头道:“是的,还有这两条,镇上有这样的人吗?如果有的话,报酬是每天一个金币,迪克大人的慷慨令人赞叹。”
  达斯提一听亚里士多德说出的三个条件就明白了,如果玛利亚原先的仆从病了,迪克大人的随从中真的很难找到这样的人。这些其实是加百列的要求,当她拿到众神之泪后,就要求玛利亚一切生活起居都按照圣女的标准,因为她不久之后将成为真正的圣女。
  加百列提了五个条件,但是亚里士多德只说了前三个,因为对于都克镇的居民来说,后两个条件说不说都一样,说出来只怕什么人都找不着,不料老疯子却随口给补全了。
  都克镇的居民平常都是与炉火、矿石打交道,这几天镇长下令要缴齐本季所有拖欠的赋税,又有庞大的商队来到镇上,家家户户炉火未停都在开工,要么为了缴税,要么为了开采神石及时换取更多的商品。
  要想在这里找一个头发上没有灰、指甲里没有泥的人实在太难了,整个广场上只有三个:达斯提、萧咕、阿蒙。阿蒙很干净,夜里刚刚在寒泉中洗浴过,连衣服都一起洗了,然后在清晨初升的太阳下晾干,穿好衣服才回到镇上的。
  老疯子笑了:“真是走运,我们这里有且只有一个人符合你说的条件,他是个孩子,尚未成年,而且你也知道他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就是因为伊西丝女神的眷顾。……阿蒙,你快跟这位先生去吧。……这位先生,请你将三个金币付给他的父亲。”
  镇长大人也走下了台阶,很罕见的拍着阿蒙的肩膀道:“孩子,快随这位先生去,一切都按他的吩咐去做,千万不要怠慢了本镇最尊贵的客人。”
  人群分开了一条道路,亚里士多德带着阿蒙走了。阿蒙临走前还将跪在地上的父亲扶了起来,老疯子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放心吧,只有好事没有坏事,你也不必再担心这里了。”
  阿蒙走后,众人并没有散去,老疯子仍然站在最前面对镇长大人道:“神殿祭司用古老的神书证明阿蒙没有过错,是得到了穆芸女神的赐福。但也恰恰证明了祭司大人忘记了神书的谕示,被蒙蔽了灵魂。若不是我们尊贵的客人提醒,萧咕大人要砍掉他一根手指。镇长大人、大祭司先生,这又应该如何处置呢?”
  萧咕刚刚风干的冷汗又流了下来,没想到老疯子今天这么狠,如果咬住这个问题不放,传到城邦主神殿那些祭司们的耳中,他可不好受啊。萧姑用几乎是哀求的声音上前一步说道:“是我疏忽了,自从我成为祭司之后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多谢尊敬的长者尼采先生提醒,我愿意为我的鲁莽行为赎罪,在此向阿蒙道歉。”
  就见这位高贵的祭司也走下了台阶,竟然俯下身拍去阿蒙父亲膝盖上的尘土,镇民们眼珠子都瞪大了。这把阿蒙的父亲吓得一哆嗦,赶紧退后了两步说道:“萧咕大人,您不必如此,该怎么办是大人们的事情、是女神的谕示,我相信伟大的穆芸女神在护佑阿蒙。”
  老疯子却在一旁冷笑道:“你不能拒绝这样一位高贵祭司的好意,他是多么仁慈而慷慨啊!他要补偿你,你必须接受。……镇长大人,我建议他们家这一年的赋税,就由萧咕大人代缴吧。”
  萧咕已经站直了身体,立刻点头道:“好的,没问题!”他的语气很大方,因为老酒鬼一年开采的神石在镇上几乎是最少的,通常也就是基本赋税四枚神石而已。但是随即眉头微皱,他又想到了现在能开采神石的不仅是老酒鬼,阿蒙显然是一把好手,假如接下来这一年开采的神石碰巧很多的话,每十枚中他就得代缴九枚赋税,可也是一笔大开支呀。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萧咕已经不得不答应了。
  达斯提镇长点头道:“那么事情就过去了,我会以本镇镇长的名义记录下事情的经过,但仅仅是记录而已,并不把它作为亵渎神灵的事件上报给城邦的神殿。好了,这里已经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
  这番话等于拿住了萧咕的把柄,达斯提镇长要做一份记录,声明不上报,但言下之意他可以上报的,萧咕身为神殿祭司却违反神谕,事情的经过很详细也有证人。达斯提镇长也隐约知道萧咕近两年刻意结交城邦中的大人们,对镇长的地位有想法,但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毕竟镇上的事情暂时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来帮着处理,就趁机给他一个适当的警告吧。


第005章 我未必不敢直视她(上)
  玛利亚真的病了吗?看上去很像,但只有加百列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那不是真正的生病,但现在,玛利亚确实需要在都克镇多留几天。
  在拿到众神之泪的那天夜里,玛利亚晕了过去。连日来虔诚的祷告相当耗费精力与体力,都克镇的环境令迪克大人感觉很不舒服,玛利亚同样有些不适,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都在集中所有的精神向伊西丝女神祷告,已经相当累了。
  精神一旦放松下来,终于晕厥或者说昏睡过去,对平常人来说最普通不过。
  玛利亚身边本来有一名干粗活的使女,还有一位贴身的侍女,这两天居然都病了,也许是长途远行穿越沙漠再来到这个令人不舒服的地方,确实不好受,气候与环境都不是很适应。迪克大人带了几名使女和女奴供玛利亚使唤,但是加百列认为她们不能直接侍奉圣女的起居。
  加百列对迪克说:“你坚信玛利亚将成为伊西丝神殿的守护圣女,已经得到众神之泪,那么一切就要像对待圣女那样对待她。”
  伊西丝神殿拥有大片田地和无数的奴隶,但圣女的地位是超然的,她所使用的东西,不能由奴隶直接递到眼前,所以女奴不能直接侍奉她。她不可以与成年男子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她的衣物和食物也不能由有过男人的女人捧到眼前,迪克大人派来的那几位年轻漂亮的使女显然不合适。
  罗德・迪克将一切考虑的很周到,偏偏忽略了这些,倒不是心思不够细。按照规定,只有在伊西丝神殿举行了正式仪式之后,得到认可的圣女候选人才会成为真正的圣女。加百列却提前按照对待圣女的条件来要求,显得一丝不苟,唯恐从现在开始直到成功返回伊西丝神殿的过程中有什么意外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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