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校对版作者随轻风去》第54/487页
“却有一桩机密事,你可知道?”李佑继续说道:“本城几个大机户合伙严举人,送了县衙五千两银子,只求放纵府城人抢购生丝。”到此他闭嘴卖了个关子。
关大小姐闻言下意识蹙眉沉思,稍过片刻,还未等李佑再次开口便猜出道:“莫非是几家合伙要鲸吞蚕食本县的小机户?”
这么轻松就猜出来了?指望她学会装痴卖萌真是个奢望啊,李佑没趣地答道:“不错,正是如此,那些小机户如今度日艰难。我便觉得这行当里有商机,但又不知从何入手。你看看有什么主意,你我合伙做一场。”
关绣绣又沉思一会儿,她家中经营只管购销货物兼有一些牙行生意而已,对机户内情并不十分了解,今日听李佑一提才晓得情况,所以要仔细想想。
“兼并机户可以不用考量,毕竟涉及到机工、织机等,我等也不是此道中人,委实不便利。”关大小姐很快就有了思路:“所以可做的最好生意便是包揽生丝供给机户,而后便以生丝要挟机户,包销各家织出的成品绸缎。一进一出,获利定然可观,等是将生丝买卖、绸缎买卖两个行当得利合为一股了。但这个法子只有市面上生丝短缺时,霸了本镇集市才可行,也只能做这三两月,待生丝充足到处可得时,就没什么用处了。”
李佑道:“这个我也想过,好歹本官是署理巡检。但有一难处,所需本钱巨大。一边包揽生丝卖与机户,一边收购绸缎外销,两边所需占用银两数目实在不小。若寻太多人合伙,便摊分了获利。”
“夫君想错了。此事烦难之处不在于银子,本钱大约不是问题。”关小姐脸色轻松,十分胸有成竹。她朝着旁边侍候的婢女伸出手掌,那婢女便很有默契地变出一具象牙珠子算盘放在关大小姐手上。
在李佑注视下,关绣绣熟练地甩齐算盘珠子,飞快拨动起来。只见她那玉葱样的手指轻盈有韵律地舞动,带起涂了蔻丹的指甲上下翻飞、红点闪闪,看的李佑眼神飘荡,很想去摸一把。
不大一会儿,关小姐报出一串数字,“每架花机日用丝三两,如今生丝货少价贵每两五分,全县织机以千五百之数,日需生丝折合现银二百二十五两。以三日成匹算,需先行拿出生丝本钱六百七十五两现银,另备银若干支付杂项和囤积多余生丝,总数应当不足千。这便是包揽本县生丝绸缎出入大概所需本钱了,不像夫君所言需要几千的银钱。”
她好像忘了一件事情……
“这只是包揽生丝,还需算上收购成品所需的银两。”李佑提醒道,心道这小姐靠不靠谱啊,别是徒有虚名罢。
关小姐轻笑道:“夫君又想错了,你可真不是生意人。这生丝在于我手,便可以货易货。哪个机户用了生丝,就要把成品赊出来,算是拿生丝加欠账来换机户的绸缎,何须另外本钱?卖绸缎后有了入账,再将欠银还付给机户。而且有生丝短缺的情势所迫,从机户手中即便是赊购绸缎,其价仍可压到最低,外销转卖时却因总量少了可去抬价。这中间都是平日里得不到的利润……”
对于这些,外行李佑只能听着了,美人莺声燕语地解说总比男人口水横飞舒服。最后总算明白了意思,换一种说法就是租用机户的机工和织机,然后把生丝给他,织好了先收回成品,卖掉了再付给机户一点点饿不死的租金。
关绣绣再略一估算便隐隐发现其中有难以想象的巨额收益,面对理论上的利润,关大小姐向来平稳镇静的心情居然逐渐动荡起来。
第八十五章 一把扇子五个问题
想着想着,关大小姐有点入了迷,粉面红润地又拿起算盘计算一通道:“每张机均算日获利一钱半,以千五百张机,两个月六十日计,估算得利可至一万三千五百两。即便没有这么多张机,八九千两是跑不了的。”
算毕李大人和关小姐两两相对,半晌无言。他们都没想到居然推算出超出想象的暴利。此时即便李佑做了巡检,也不过月俸五石,实发成米一石半,银三两五钱,计算出的利润最少相当于李佑一百几十年的俸禄了。
这样一个机会出现在眼前……
两个月十倍或以上的收益啊,李佑心里倒吸了一口又一口的气,活了几十年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见识到垄断的强大威力,果然垄断意味着暴利这句话正确的不能再正确了。尽管层面很低只是一个县,但他要是知县就好了……
再说那关大小姐,她打理家中生意,一年到头流水银钱不过千两左右,赢利至多几百,哪里见识过短短时间席卷上万的买卖。对于这个数字,连她也无法淡定从容了。
关绣绣以手扶胸,按下动荡的心神,默默闭目片刻,再睁开眼时便恢复了清明,致歉道:“妾身失态了,仿佛和夫君一同作了场黄粱梦,还是早早醒来的好。”
李佑豪气万分地笑道:“未必是梦,包揽生丝为夫并非做不到!我之前懵懂不明,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听你一言茅塞顿开。请助为夫一臂之力,得了这笔横财,你我共享荣华,安度余生,岂不妙哉。”
关绣绣并没有附和,敛容正色道:“夫君万万不可!以势驭财,势不足而力取,乃取祸之道也!本县能有此势的仅陈知县与官府而已,以夫君之势尚还不够,强行出面行事便要与本县丝业作对,树下大敌夫君如何抵得住?即便侥幸得手也不能长守,何苦要有这非分之想,请夫君切不可为暴利钱财所惑!”
李佑不屑反驳说:“你们女儿家就是胆小。若与全县为敌,我也不敢去出面了,但此事不见得如此。前头说了,本县小机户生计艰难,我若包揽了生丝低价换他们的绸缎,虽然不能叫他们赚多少钱,但可助他们勉强维持而不至破家舍业,不然他们连这点生丝都抢不到,所以还得感谢我,怎会为敌?唯有可虑的只是坏了几个大户的好事,但他们又能如何,难道本官还怕了不成?”
又说:“你道我势不足,这点我承认。但我也没有想全靠自己,还要去借势的,那县尊的势我是有把握借到。你不也说本县只有陈县尊才能做吗?”
见李佑执迷不悟,关绣绣脸色焦急地继续劝道:“夫君怎的如此财迷心窍,再听妾身一言。一来那几个大机户财雄势大。二来借势既然是借,但总要还的。别的不讲,待到陈知县任满离职,没了靠山,夫君独留于本县如何与这些身家巨万的财主们相抗?那时险情难测,祸到家门,悔之晚矣!”
“哈哈哈哈!”李佑仰头大笑。
可把关大小姐气得银牙暗咬、柳眉倒竖,立起身子甩袖斥道:“原以为夫君固然行事不羁,但也是知晓本分的男儿,如今才知道你有眼如盲,短浅得看不到祸事,见不得钱财!如此一意孤行,殃及家中,妾身只觉所托非人,与其到时受辱,恨不能只求速死!”
啊!?这姐姐死字都说出来了,李佑惊得跳起来,玩笑开大了……
他方才故意那般表现,一是逗弄逗弄关大小姐看笑话;二是想测一测关小姐的心性,毕竟以后要托付关小姐经营生意的,若遇到个贪婪娘子,难免要坏事。
但这些理由能直白地说出来吗……
“绣姐儿莫急!还是你说的对。”李佑再次转移话题,不谈生意又谈起感情。拿出差点忘掉的礼物,就是那个装在袋中的团扇,递向关大小姐,“一份重礼,情意也重,还请收下。”
关绣绣冷眼旁观,见李佑立场转变得如此之快,心下有了几分疑虑,方才夫君那种姿态莫不是装的?却故作不屑道:“小小团扇,称得上重礼?”
李佑卖弄说:“不是我自夸,即便一把破蒲扇,只要写上了我的独家赠人诗词,也能卖到十两。这还当不得重礼吗。”
关小姐接过团扇,还没看扇面上的词句,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大变。“夫君送我团扇,是怎么个意思?”
李佑被问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送礼而已。”
关小姐冷笑道:“李大才子饱读诗书,不会不知道秋扇的典故罢?如今可是即将八月入秋了。”
一言惊醒了李佑,他这穿越男稍有疏忽就忘了代入古人的思维。依稀记得有个汉代妃子失了宠,写了首诗将自己比作秋天被弃置不用的团扇,所以历朝历代秋扇就成了弃妇的代称。自己这好死不死的在七月末送她团扇……光惦记着在扇子上能写词卖弄了……
“唉,是我疏忽了,绝无他意,绣姐儿不要多想。”李佑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转移话题道:“你看上面的词句,专为你写的,这才是大礼。不要在意扇子了。”
关大小姐脸色稍缓,但一听词句,又想起什么道:“你那首金粉东南十五州中有一句是: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居上游。送扇莫不是讽刺妾身?”
……
送个扇子都出了这么多事故,李佑心里都不知道该骂谁了。题扇赠美,好好的一桩风雅事,怎么扭曲成了这样子,无奈道:“那首和今天无关,也和你无关。”
关绣绣总算把注意力放到了扇面诗句上,看了一遍评论道:“这不像妾身,是写给另一个千金小姐的罢,夫君拿错了扇子?”
“你又误会了,诗词总是带点虚景的,不见得都是很写实。”李佑解释说。
关大小姐又道:“妾身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而且记得夫君才十七?如何就是关妹妹?”
李佑打哈哈道:“你难道想被叫老了么?”
“妾身今日翻看探花集时还注意到,夫君诗词相赠的皆是没多大关系的外人。似乎未给亲近之人写过,为何要给妾身这首?莫非妾身算是外人?”
“哪有的事。”李佑自己都没发现过这点。
“那个在县城住的姐妹可曾有过?刘娘子可曾有过?走得最近的名妓李媚姐可曾有过?”
你还有多少意见一起说了罢……李佑无语。看来关大小姐已经觉察到自己刚才的装模作样看笑话的心思了,这是在使小性子。良家闺阁小姐被调戏后的反应果然和欢场女子那撒娇痴缠的做派不一样……自己戏弄在先,也怨不得人。
关绣绣见李佑哑口无言的样子,心下也有点后悔。捏着团扇在胸前摇了摇风道:“即便有种种不是,妾身仍是很喜欢这件礼物,拿出去闺中好友们定会羡慕妾身,多谢夫君。方才只是气不过夫君戏弄,故意刻薄使性,妾身在此赔礼了,夫君勿怪。”说着盈盈一拜。
李佑也不计较,继续商议起生意……大买卖没能力做,小的总可以罢。他可以说动官府出面主事,自家在其中操持,收个一成佣金也有千把两银子,不算少了。
第八十六章 真的宁欺白头翁
傍晚时分,李佑不情不愿地走在回家路上,怅然若失。名人没有隐私啊,家里稍一打听,就知道他在关府,便派了人叫他回去。另一方面,挨了杖责的关老员外睡饱了醒来,听说李佑来到家里,又要发狂,李佑在关家也待不下去了,更别说其他非分企图。
进了家门,看到王同知和父亲一同坐在庭院里的竹椅上闲谈,很没有形象,李佑便觉得这个同知老爷真的给他们当官的丢人!如果让什么御史之类的看到了,没准会弹劾他。
李佑凑上去要拜见,王同知抬手道:“免礼免礼。”
旁边李父板起脸道:“你又出去胡混,不知道王老爷找你么!王老爷已经答应了帮着李正过府试的事情,得了恩便要报答。听说王老爷有事需你帮衬,你要尽力!”
父亲您老人家好歹也是县里的一代凶人,能不能不要见了官就像中了弱智光环,这是一种什么心态?李佑心里叹道,人家答应帮忙会是白答应的么。
幸亏他此时和关家小姐谈过后,有了一些主意,不妨卖卖人情给王同知,顺便把牢里那几十个府城无赖的事情解决掉。便对王同知说:“王大人的来意下官知晓,请借一步说话。”
说罢他拿眼去挤对父亲,意思很明显,官员说话,您老人家一介平民就回避了罢,其实是担心父亲在边上又会莫名其妙地去帮王同知说话让他难做。
李父泱泱离开了。
见周边无人李佑便道:“本县银钱确实紧得很,即便有心为郡守分忧也难为无米之炊。但当下有一门来钱的事,我欲劝陈县尊拿官府名义去做,有了钱才好上缴府库。”
王同知疑道:“这行得通么,你们县尊怕是不愿担着与民争利的风评罢?”
“王大人屈身亲至我家,还肯相助我李族童生府试,下官怎能不感念于心。虽然此事极难,但下官定要竭尽全力促成此事,以报大人之恩。”既然做了,李佑便要强调一下困难卖足人情,怎么说也是个同知,指不定啥时候就用得着。
王同知这才宽了心,转眼就故意把黄师爷名字吐露了,“那就先行谢过了,果然如同黄先生所言,此事非李巡检不可。”
黄师爷啊黄师爷,你可真抬举我,李佑心里只有苦笑,估计老先生也是被纠缠的没法子才把人打发到他这罢。又想起牢里那几十个府城无赖,以及洪巡捕的事情。但李佑没有直接说,却故意问道:“大人堂堂五品大员,不惜清誉屈身到访,在下实在有些愧不敢当。你就这样有把握来劝得动在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