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校对版作者随轻风去》第60/487页


  李佑顺势坐下说:“那我便在这里等一等。”又抱怨道:“老先生真是好得很,自己受不了王同知王大人,就把他打发给我了。”
  黄师爷招呼杂役上了茶,“我在县衙不得自由,哪里躲得了他。你在西水无人管束,躲藏比我方便得多。”
  “我是躲了,我父亲可不躲,反而还迎着去奉承,弄得我头疼无比。老先生你……”
  黄师爷顾左右而言他道:“你今日找县尊何事?”
  “正为此事而来。县内无钱,我欲说服县尊由官府出面包揽西水的丝绸买卖,从中盈利,以此上缴知府。既不盘剥小民又不得罪上司,岂非两全其美?”
  李佑又将那日和关绣绣商议的情况大略对黄师爷讲了讲。
  黄师爷皱眉道:“这不是与民争利么?有损县尊官声,他不会答应的。你去劝他,定会被责骂。”
  李佑笑道:“尽力为之。”
  “还是算了罢,县尊绝对不肯拿官府去做买卖的,何必自寻苦吃。他又不是特别需要巴结知府。”
  可我急需用钱!李佑说:“我替老先生扛住了王同知和赵大官人的情面,这么大的人情难道不感谢一二么?此次我去游说知县,还请你来助拳帮腔!”
  说话间,陈知县回了衙,李巡检便仗着力大硬扯着黄师爷一同去拜见。
  两人进了官房,陈知县见了李佑便道:“你来得甚好,今夜为卢尚书摆送行宴,你也要去。还有何事?”
  这老大人要回京师了?李佑答应下来后道:“禀县尊老爷,确实有事。下官近日读史,发现本县将有大祸!”
  在一旁喝茶的黄师爷噗的一声,忍不住喷出水来,差点吐到对面李佑身上。这李巡检莫不是读了几本小说家言,就学那套开门见山大话吓人的手段来游说么?这招已经很过时了。
  “危言耸听!夸张其辞的诡辩之术就不要来卖弄了。”陈知县毫不留情地鄙夷道。
  李佑笑着说:“县尊英明,不过确实有些心得。看前朝覆灭多起自兼并,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便想到本县也有此危情,下官忧心如焚,县尊不可不察也。”
  你能编出点像样的段子么?这叫我如何帮你说话?就看你那表情哪有忧心如焚的样子?黄师爷边看戏边想,又庆幸没开口助他,否则岂不是一起被笑话。
  陈知县自负熟知县情,并不相信,斥道:“休要再闲扯说笑了,若无它事就退下罢。”
  “县尊听下官一言。”李佑赶紧说道,随后将丝织业大户吞并小户的筹谋讲了一遍。
  陈知县恍然大悟道:“难怪平白送县衙五千银,商人果真无利不起早。那又如何?区区几个织机,如何能与田耕国本比较,你也太杞人忧天矣。”
  李佑就等这句话,立刻夹杂私货、言辞恳切地说:“若让三大机户得逞,他们将拥有织机千张,雇工三千!这些大都为壮丁,连同家人至少五六千人,或可至七八千,超县城口数之半成也!如此人数分散各家或各乡还好,若俱都为那三家所有,且全部聚于县城一隅,堪称有财有势,尾大不掉!如遇事便是一呼百应,聚众鼓噪,到时这县中诸事,是谁人做主?”
  陈知县闻言悚然沉思,黄师爷也收起看戏心情严肃起来。
  如果再过几百年,政治课考试出现了李佑这些话,标准答案一定是:这说明了封建社会统治严重阻碍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发展……李佑就是那个被批判打倒的反面人物。


第九十五章 帮你你立个牌坊
  顿了顿喝口水,李佑继续危言耸听道:“卧榻之侧,数千人为盟友。敢问县尊能安心否?能睡稳否?国朝万历、崇祯年间,苏州皆有织佣聚众为乱,不是闹赈便是抗税,县尊不念前车之鉴否?”
  “依你之见又当如何?想必你已经有了什么主意。”黄师爷问道,他明白这厮必是有备而来的。
  李佑随即答道:“将那五千两拿出来,对外声明是三家大户捐给县衙的善银,以此来帮助小机户度过荒年,这样给了他们好名声,也不至于太过于恶了他们。而后便用这五千两为本钱,包揽西水集市的生丝,分给小机户,助他们维持活路。那时,全城一两百的小机户定会家家感念县尊恩德。不费县衙一分一文,于无形之间化解兼并大患,县尊也博得美名,岂不善哉?”
  陈知县继续沉吟不语。
  李佑又低声道:“不瞒县尊,下官粗粗算过,若包揽丝绸出入,两三月间,盈利能至万两以上,这些暴利何苦让那些大户赚了去,官府可自取之。”
  这数字叫陈知县和黄师爷大吃一惊,“旬月之间真有如此之多?”
  “应当不假,听闻知府朝本县索要钱财。幸赖县尊清正,本县小民不至被盘剥。”李巡检先拍了一把陈知县马屁,又说:“但要让县尊一人在知府那里担了责,下官也不忍见之,便想出这个主意,教官府赚上一笔,连同本钱缴给知府一两万,也可以有所交代了。既不搜刮也不顶撞上司,正是两全其美。”
  被李佑巧舌如簧地以名诱之,以利惑之,坚守本心的陈知县还是摇头道:“你这主意,看似不错,却叫官府大张旗鼓惹得一身铜臭,自古以来只听过官营盐铁茶叶的,从未听过官营生丝。这事难免被朝野物议,为了奉迎上官,被冠上一个贪财无度、与民争利的名声,反而得不偿失。不妥,不妥!”
  陈知县顾忌不是没有道理,也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以这时代奇怪的风评逻辑,一地官府即便大肆横征暴敛地刮地皮,似乎也比公开经营生意名声好。奇怪处还在于,官员的家人私下里做生意倒是没人说三道四,公私分明得很。
  李佑看出陈知县有点心动,却不愿去做。毕竟以儒家道统,做事讲究的是名正言顺、师出有名,干什么都需要先在心里把牌坊立好,没牌坊便不好去做。
  这时他就送上了早准备好的牌坊,“昨日路过济农仓时,得知这是昔年贤君治理苏州府时所建,丰年入米,荒年出赈,救济灾民无数。想那灾农机工俱为大明百姓,难道该有厚薄之分耶?县尊何不仿效先贤,他有济农仓,县尊可拿出那五千本钱建济工仓;他出入米粮,我出入生丝;他赈济灾民,我救助机户机工。一县活了数千百姓,即便不能青史留名,难道还当不得朝野好评吗。心怀善念,有点盈利也问心无愧于天地间,也能体谅到知府老爷,有何不可。”
  严格说,李佑这话显然夸大了,但夸大的牌坊那还是牌坊,反正估计也没人较真。
  黄师爷不禁盯着李佑叹道:“委实看不出你像是个巡检,当个县丞主簿绰绰有余。”
  李佑到此住口不言,心道这偌大的一个牌坊都给知县立了,且看他干不干罢。
  “就如此做!”陈知县拍案下定了决心。
  李佑喜上眉梢,起身揖拜道:“县尊英明果敢,下官佩服!”
  知县有了决断,黄师爷便点头献策道:“此事要在县城建库掌丝绸出入,还要在西水镇集市设总账房,掌银钱交易之事。”
  黄老先生真上道,你在县城管丝库,我在西水镇管账房,大家各有好处,李佑暗想。
  陈知县问道:“在西水集市设总账房,户房可有人手?”
  黄师爷果然很合李佑心意地回答说:“没有多余人员,况且秋收将至,不宜分人,总账房还得从西水本地找的好。”
  李佑还没来得及插话,便听陈知县道:“可叫西水税课局去办。”
  “不可!”李佑叫道,极力解释说:“税课局向上直通府城税课司,再上有藩库户部,未必和县衙是一心。银钱到了他们手中不知道要打多少折扣,县尊不可不虑。下官建议聘用当地商行代为交易,类比官商,再用县衙户房按期查账,合意就用,不合意就去。”
  陈知县不傻,此时意味深长地看着李佑说:“今日啰唆许多,只为这一句罢,你心里人选是谁?”
  李佑嘿嘿笑道:“下官推一个,西水镇的关家丝行可为总账房,有一成佣金即可。当然,其实拿半成就行了。”另外半成呢,那自然不用明说。
  黄师爷突然问起:“莫非是那家由大小姐主事的丝行?听说才色皆有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此事可以私下里说,这时候偏什么题,李佑递给黄师爷一个不满的眼神。
  陈知县最终还是同意了,此事就这样定下来。
  离开县衙,李佑回到新家中沐浴更衣,准备参加晚上的送行宴。
  这时关绣绣从娘家带回三个仆役,其中两个李佑认得,正是那日在街上见到过的黑白女金刚,这俩居然是表姐妹。另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仆是二金刚的丈夫,李佑对他的身体表示很佩服。
  李佑堂上闲坐等待赴宴时胡思乱想,忽然发现,在家宅后院中关姨娘的军事实力攀升到了遥遥领先的位置,两个力能扛轿的女金刚在后院一群娇滴滴的小娘子中简直是无敌的存在。其他男性家奴必然是不能随意进入后院的,而女金刚就没这顾忌。
  这给卢尚书送行的宴席还是在县公馆办,李佑下轿发现老熟人薛举人也一起到了,拱手见礼道:“见过薛老爷。”
  薛元庆看看周围无人,还礼道:“近日头一批木桩刚到,县衙都收了。你分内所得是最后一齐给,还是按次分批给?”
  李佑假意道:“我如今又不在其任了,何须如此,薛老爷不必管我。”
  “你这说的哪里话,当初若无你牵线也成不得生意,为兄岂是过河拆桥的人?”薛元庆作色道。
  李佑便道:“近日手头委实紧,有多少给多少罢。”
  “本批约摸百两,这两日就可送至西水宅上。”
  “不用送那里,我搬到新宅子了,在甲第坊福新巷。”
  “恭喜大吉,那我加二十两为贺礼!”薛元庆又凑近了悄声说:“机户曹家与我熟识,想与你交往,托我从中介绍,你意下如何?”
  曹家就是本县丝织业三大户之一,李佑皱眉不语,他找自己作甚?偏偏自己暗地谋划的事情和他们是不对付的。先答道:“待我想一想。”


第九十六章 我本低调人
  关于这卢尚书来去的时间,李佑也真觉得有意思,六月最热时候来这江南返家探亲,八月天气转凉了,又要回北方京师去,和大雁反道而行么。
  这次宴席自然不会在水榭里了,又摆到了县公馆退思堂。李佑和薛举人一齐进去,便发现厅内送行的人和上次接风时大不一样,居然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居多,而上次都是官员、士绅、宿老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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