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士》第176/307页


  她的脸白得发青,鼻子尖有点红,大概是冷风吹冻的。李慕儿看了半天,才终于认出来眼前这个满脸疯相,咿咿呀呀叫个不停的女子,居然是郭之桃!这不由让她大吃一惊,喃喃自问道:“怎么,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天地玄黄,天地玄黄……”郭之桃转着眼珠子四下打量着清宁宫,似乎对这样巍峨气派的宫殿充满了兴趣,直到她眼神流转到李慕儿的脸上。
  万籁俱静。
  突然,她猛地扑上前来,扯着李慕儿的领子大叫道:“女学士!哈哈哈!你怎么还好好的?你怎么还没死?你们李家的人都该死!尤其是你爹,你爹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奸人,他害死了我爹,他害死了我爹!”
  李慕儿皱着眉,不敢睁眼瞧她疯癫模样。
  “不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打我!我不要吃药!我的头好痛,好痛啊!李孜省,你放过我吧!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们郭家?为什么!”
  她抱着脑袋痛苦呻吟的样子,实在瘆人。而她语无伦次的字字句句,终究只汇成了“李孜省”三个字,定格在了几人脑海中。
  被拖下去的时候,李慕儿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缺失的手指轮廓,看起来十分悲惨,惹得李慕儿心里,愈发乱糟糟。
  “没想到,女学士居然是,”刘吉本来得意于可以整治李慕儿,可听到她的真实身份,也不禁诧异,“居然是李孜省的,女儿!”
  “女学士,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太皇太后到了此刻,反而平静了下来,似乎胜券在握,李慕儿的罪行已是板上钉钉,“哀家早知道你不是什么沈琼莲,可看在皇上器重你的份上,也没有来审问你。现在想来,哀家真是后悔,若早知你是李家后人,哀家在见到你的第一面,便该将你斩草除根!”
  朱祐樘知道再辩驳也无济于事,便挑了个重点,宽慰太皇太后道:“祖母,朕只知道,女学士入廷为官至今,从未做过伤害朕的事情,甚至还在才学方面,多有建树。所谓身份不过是一个称谓而已,如今她姓沈名琼莲,只是一名老实本分的女官而已。”
  刘吉恍惚间听到身旁马文升轻声叹息,这让他想到了一个问题,顺势道:“皇上,此事疑点重重,当年那个夜里发生的事,马大人最为清楚。怎么可能,会有漏网之鱼?她究竟是如何侥幸逃脱?又何以混进宫来的?太皇太后,这些都得彻查清楚才是啊!”
  不愧是“刘棉花”,这种时候还不忘弹一弹自己官场上的对手,老是与他对着干的马文升。
  “闭嘴!”
  可是,刘吉的话无疑触怒了朱祐樘,他喝止道:“朕从前朝饶你至今,刘吉,你真当朕不能耐你何吗?”
  刘吉是太皇太后的人,此刻朱祐樘当着太皇太后的面给他下马威,意思再明显不过。太皇太后闻言又气愤起来,指着马文升道:“刘吉问不得,哀家问得。马尚书,你来给哀家好好解释解释,这个李家后人,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李家后人”四个字,太皇太后咬字极重,李慕儿撤回目光,整了整刚刚被郭之桃扯乱的护领,抢在马文升之前开口道:“太皇太后不必费心了,民女确实是李家后人,姓李,名慕儿。逃脱也好,进宫也好,行刺也好,都是民女自己的事儿,与他人无由!而今既已暴露了身份,要杀要剐,悉听太皇太后尊便,慕儿不敢有半分怨言。”
  马文升侧脸望了眼她,只见她眸间平淡,丝毫不为刚刚帮了他大忙而得意什么。
  只是这丫头亲口承认了下来,恐怕更无回旋余地了。想起片刻前马骢紧张的神色,马文升眉头不由皱地更紧。
  皇上刚才有一句话是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丫头进宫这许久,从来没再做过伤害皇上,或祸国殃民的事情。相反,她处处小心翼翼,明里暗里,也为皇上分担了不少。
  他这么会没看在眼里?
  马文升暗叹了口气,只能在心底期望丫头能同往常一样,逢凶化吉……
  “好,你既然自己承认了,哀家也谅在你为皇上当差这许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留你一条性命。”
  太皇太后不会杀她,李慕儿早就猜到了,想必朱祐樘也已料到。是以两人都没有过多表情。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李家当初被罚判流放戍边三千里,你该在哪里,便回哪里去吧。来人呐,将李慕儿先拘至刑部,听候发落。”
  这惊心动魄的一场变数,便以这寥寥数语结尾了。
  李慕儿心里明白,太皇太后真要她死,不用与她废话。她的目的,无非是要给朱祐樘一个威胁,一个可以用来交换朱祐樘答应她某些事情的条件。
  起身的时候,她看了眼依然跪在地上没有抬头的朱祐樘,她知道他在想办法,可她又担心,他会为她做出违心的事情来。
  她不想他为难。

  ☆、第一九五章:往事莫提

  另一边,宴席上的菜肴还未撤去,却早已冰凉泛起油珠。
  皇后凝视着眼前停弦不语的男子,又问了一遍,“孙伯坚,本宫在问你话,当年的事情,你还在怪我吗?”
  被唤作孙伯坚的男子轻笑了一声,语气中满是自嘲与讽刺,“本宫,本宫……皇后娘娘果然贵为一国之母,只这两字自称,便压得伯坚直不起腰来了。”
  “本宫……我不是这个意思,”皇后慌忙改口否认,“伯坚,我是真的想问问你,是不是还在恨我,当年违背了你我之间的婚约,入宫竞选淑女,成了太子妃……”
  婚约……男子抬头,目不转睛地直视着皇后,像要将她一眼看穿似的。
  “你还记得我们之间,有婚约?”
  皇后咬了咬嘴唇,垂下了眼眸。
  原来,弹琴的孙伯坚,是皇后打小认识的世家好友,他们的琴术,还是师出同门,所以她才会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来。
  而在皇后当上太子妃之前,孙家早已许聘到张家,定下了两人之间的婚事,只可惜……
  “只可惜伯坚没有那个福分,不怪皇后娘娘。当年若不是伯坚突然染上急症,一病不起,怕是早已经娶张家小姐过门。张家怎会有机会,上孙家退婚,转而嫁入宫门呢?”
  这话在皇后听来可尽是讽刺。
  当年的场景历历在目,每当夜深人静,张乐之也会忆起,当年他弹琴,她唱歌的那些美好时光……
  然而,在一个春色撩人的早晨,她听说了太子要选妃的消息。
  大明不知从哪个国号开始规定,皇后必须出身于平民之家。张氏的父亲张峦,原只是一个秀才,以乡贡的名义进入国子监,是以早早就得知了这个内幕消息。
  母亲金氏,立即动了念头,开始散步谣言,说张乐之是她梦月入怀所生。
  这样的噱头,加上父亲是个忠厚老实的读书人,很快她就引起了宫中的注意。
  可当时,她已经许给了孙伯坚,连聘礼都已经收下。
  张乐之内心不是没有挣扎的。
  最后,在母亲的游说下,在得知进宫说不定能一步登天后,她还是选择了舍下竹马之情,投奔富贵。说来也是天意,恰在张家不知如何退婚之际,孙伯坚忽然一病不起,险些要撒手人寰。
  狠了狠心,张乐之便叫父亲去退了婚事。
  之后的路,她走得更加平坦,居然真就顺利被选为太子妃,跃上枝头成了凤凰。
  “唉……”皇后忍不住一声长叹。
  如果没有再见到他,也就罢了。可今日这偶遇,难免让她念起往昔情分。
  “说来我应该多谢你,”皇后拿过一杯酒饮尽,才敢开口,“若你执意不肯退婚,我今日怎能坐于此位?”
  “是啊,”孙伯坚笑叹,“太子妃,皇后,三千宠爱集一身,为皇上诞下嫡长子,不日太子入主东宫,你便是将来唯一的皇太后。乐之,你的命真好……”
  你的命真好。
  皇后眼睛有些发酸,这样说来,她的命确实一直都很顺。想要去选太子妃,未婚夫就大病任她退婚。想要当上太子妃,就在众多秀女中拔得头筹。想要当上皇后,先皇就随着那万恶的万贵妃殡了天。想要坐稳皇后的位置不受威胁,居然就发生了行刺事件,令朱祐樘对她许下了几乎不可能的承诺。
  最后,她想要孩子了,虽然费了点心力,终究还是有了。
  而她想要孩子登上太子之位,也很快就达到了。
  今天是她的生辰,如果不是孙伯坚这样说,她倒真没有发现,回头看看这么多年来自己所走过的路,即便说不上“一帆风顺”,也至少是心想事成了。
  仿佛只要自己想要的东西,动一动手指,就可以得到。
  可这样的顺当,却让她此时此刻,坐在孙伯坚对面的时刻,不禁开始怀疑起来,到底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是啊,”她自嘲一笑,忽而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伯坚,你为什么会在教坊司供职?”
  孙伯坚抚了抚手中的琴,他想告诉她,他多么辛苦才进得礼部教坊司,为的不过就是有这一日,能够再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心上人一眼。
  在这无上崇高的紫禁城中。
  可一腔热忱,到了嘴边,依旧变成了几句讽刺之言:“伯坚无才无能,可以在教坊司谋得一职,已经非常满足了。哦,不,伯坚能苟活于世,就已是上天对我的垂帘了。至于别的,还能要求什么呢?”
  皇后摇摇头,并不是表示否定,而像是有些紧张,急于将他从这样的自嘲中拉出,“你不要这样说。我可以向皇上举荐你,我知道的,你的文采很好,应该有更好的出路。”
  孙伯坚闷哼了一声,她还是这么傻,这句向皇上举荐,哪里是说到他的心坎儿上,分明就是朝他心口又补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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