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士》第212/307页


  不过,她们虽言语轻佻,但能看懂她字里行间的暗示,到底已算有几分才气,比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要强上几分了。可见鸨儿口中的燕娘子,必定是个人物。
  李慕儿忽然计上心头。
  既然自己貌不能视,技不如人,不如便用自己的长处,在这柳巷里打出个名堂来。
  朱?樘告诉过她,她被控制失了心智时,可都是能絮絮叨叨背出《尚书》的!
  想来露上几分才,也不至于露馅儿。
  鸨儿显然也同她想到了一块儿,吩咐人将她带到一楼书房,就算是做了她的“闺阁”。
  所谓书房,不过一个书架子,上头零零散散放了几本名家之作。几个龟公磨蹭着在墙根处搭个床,就算是将她打发了。
  没办法,这毕竟是个看脸给饭吃的地方。
  刚安顿好,就到了用膳的时辰。白日没生意,娘子们都聚到了大厅。还有几个小厮跑上跑下,显然有些大牌是在自己房内用膳的。
  这些大牌都住在二楼。
  李慕儿待在房里,等人安排。谁料鸨儿还算看得起她,竟拉了她同坐。
  “你叫什么名字?”
  鸨儿刚发问,大家便都凝住了她。
  李慕儿摇摇头,缓缓答:“不,记,得。”答完就去夹菜。
  她左手使筷惯了,虽然右手已康复,还是改不过来。有娘子见了,又开始八卦,“你看,刚才她用右手写字,现在却用左手吃饭。听说两手都能使的人,特别聪明。”
  “聪明吗?可惜啊……”
  她们话语间已没有了刚进门时的尖酸,显然是对她傻傻愣愣的模样起了恻隐之心。这是好事,李慕儿乐得受用。
  而此过程中,鸨儿一直斜眼睨着她,直到半顿饭过去,她才忽然放下筷子道:“你们说,拿她来对付那个燕娘子,如何?”
  “什么?苏妈妈,你不是说这燕娘子最近可风光了,快把全蕲州城的风流才子都吸引去了。”
  是吗?李慕儿心想,难道她打听来的“青萝院”乃城中最热闹的勾栏院,是消息有误?
  “什么风流才子,不过是群寒酸的书生,念着她有才情才去切磋,哪里能影响了我们的生意。”
  原来如此,李慕儿吁了口气,只听鸨儿继续说道:“眼光不要太浅,我就是要将她们先踩了下去,免得他日不留心爬上来。”
  “不过,苏妈妈,你看她行吗?”
  众人因此言再次望向李慕儿,她正有规律地往嘴里塞着饭菜,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不管行不行,先放出来试试,万一不行,反正也不是院里的姑娘,不算丢人。”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往楼上某个方向剃了一眼,仿佛那间房中住了和此事有关的某个人物似的。
  “咳咳,城北荷池里的莲花开得怎么样了?”鸨儿虚咳了声,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匆匆扯了个话题来岔开众人的视线。
  “都六月中旬了,该开得极好了吧?”
  “好。整日窝在楼里也挺热的,改日咱们也该出去赏赏莲了……”鸨儿重拾起筷子,敲了敲桌子,看来有了自己的盘算。
  午后,鸨儿便带着几个属下,忙活了起来。
  姑娘们又恢复了清闲,慵懒地躲着暑气说着闲话。
  有好事者,拉出了李慕儿,成心想逗她玩儿。
  “你真不记得自个儿的名字了?”问话的娘子一对桃花眼,笑起来便眯成十分好看的形状,李慕儿不敢直视,轻轻摇摇头。
  “哟,桃桃,我看不像是假的呢。诶,我曾听说过一种失忆症,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这位娘子脸蛋儿圆润,却别有风情。
  被唤作桃桃的娘子叹了口气,“妈妈嘴上说着不担心,其实可是怕死了那个燕娘子吧!连这刚刚买进来不知底细的小丫头,也要拿来用一用。”
  “嘘,噤声,小心被楼上那位听到。自从上回作诗输给燕娘子后,咱们这位大小姐脾气可不曾好过。”
  “还好吧,也不见她闹啊。”
  “哎呦喂,你是没看到她那张冰山似的脸。嘶,我想起来就觉得一阵寒。”
  “呵呵,谁叫她拒绝了荆王,荆王这么久没来找她,她可是连个靠山都没有了……”
  荆王!
  李慕儿一下来了精神!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这步棋,算是走对了一半……

  ☆、第二三七章:青萝院下

  李慕儿虽说是被“卖”进了这“青萝院”,可丝毫没有要被逼良为娼的觉悟,一天天的自是闲逛,也做不出“大侠救命”的小女人姿态,反而变成了这院子里的人喜欢开玩笑的对象。
  好在她也不生气,是以无论是花魁还是小厮都爱和她说说笑笑。
  李慕儿除了吟诗作对,平时话着实不多,偶尔说上那么两三句,多半也是驴唇不对马嘴。这院里的姑娘,只道这个长得不错、文采出众的女子是天生少根弦。
  再加上那个叫做春娘的鸨儿也有自己不可为人知的隐秘打算,特别吩咐了手下好好照顾着,除了那几个少数去处之外,她可在这“青萝院”内自由走动。所以李慕儿这几日倒也并未受什么苦。
  李慕儿是装傻,不是真傻,自然不会如那些江湖泛滥的小说一般随处打听消息,妓院这样的烟花之所,进出之人既有达官显贵,也有落魄文人,可谓三教九流尽皆汇聚于此,能在里头占据一席之地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八面玲珑的人物。
  要想在这些人嘴里知道点有用信息,容易引起别人猜忌不说,多半会事倍功半,所以她一开始找的就是那些底层的小厮。
  如果说这“青萝院”有什么人可以知晓上下所有的事,大概就是陈阿牛了。
  陈阿牛原本不叫陈阿牛,也有个体面的名字,可他终归只是个下人,再加上一直住在马厩边上那个牛棚改建的破房子里。时间久了,管事的就“赐”给他阿牛这样一个名字,好在还保留了姓,算是没有辱没了祖宗。
  陈阿牛在杂事房当值,做了近十年端茶送水的活儿,虽然也算是这“青萝院”的老人,但始终不过一个一月领几吊钱的寒酸小厮了,是这院子里人人可以使唤的最下等人。
  就是这样一个小厮,在这院子里,却也是顶受欢迎的人物,为什么?除了因他上辈子积德,生就了一副不错的皮囊之外,还因为他有一手洗鱼漂的手艺。
  整个“青萝院”做这活计的小厮不下二十人,可只有经他手的鱼漂,没有一丝腥味,而且轻薄。要说在这烟花之地,任你是头牌还是花魁,亦或是达官显贵,最少不了的,便是此物。
  李慕儿初次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后院的那间房中休息,见到李慕儿手上的酒壶,明显咽了咽口水,看来,他的见识并不差。
  这“青萝院”,是烟花之地没错,可也是这城里最烧银钱的销金窟,他自然知道李慕儿手里的这壶酒是来自会稽的上好女儿红,在外头也要值上二两银子,在这院里头更是售价高达五两!
  陈阿牛毕竟不是刚进这院子的愣头青,自然知道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快速起身,下意识的半弓着身子道:“姐姐看着眼生,想来便是前几天那位会吟诗作对的姐姐了,姐姐来此合意,还提着这等好酒,这不是折煞了我吗?”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
  李慕儿笑道:“你一口一个姐姐,这不是把我叫老了嘛,我可听说了,你在这院子里待了十来年,咱两说不准谁大呢。”
  “姐姐这不是笑话我吗,我这等下人,哪配和姐姐一起相提并论啊。”
  李慕儿笑笑,也不多说什么,在屋里唯一的桌子前坐下,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这酒是李慕儿从孙瓒处半抢半骗过来的,自己都还舍不得喝上一口。
  酒尚未饮,酒香却率先铺满了整个房子,李慕儿二话不说,先一饮而尽。陈阿牛倒也不做作,也拿起酒杯一口喝干。
  李慕儿并没有如陈阿牛想的那样问东问西。半坛酒尽,始终只聊些闲碎的话题,不过这女子也并未如别人说的那样天生的傻里傻气,这倒让陈阿牛感到奇怪了。
  李慕儿不说明来意,他也不好自己问,两人就这样闲聊喝酒。等到一坛酒尽,李慕儿还好,陈阿牛却着实有点上头了。可即便如此,李慕儿起身出门时,陈阿牛还是勉强站起,半弓着腰,送到门口。
  他终归还是醉了,腰间的香囊落地的一刹那竟也未知。
  李慕儿弯腰捡起,双手交到陈阿牛手上,无意间看到了香囊上面绣着一行细细的小字:“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后者先是脸色凝重,随即释然,说了声“谢谢”。目送着李慕儿离开,一如刚开始那样卑躬屈膝。
  回到自己房间的李慕儿刚刚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孙瓒便不知从何处隐秘出现,正一脸疑惑瞧着李慕儿。
  看得李慕儿不禁笑着开口道:“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在别人面前装傻充愣,却愿意在陈阿牛这个下等小厮面前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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