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士》第244/307页


  说明藏书之地,不仅得朱祐樘特许的她能进得,后宫的主子,至少也是随意能进得的。
  这样只出不进的情势下,“已不能十一”也是必然的。
  “嗯。”朱祐樘轻轻应了声,拉回了李慕儿的神识。自知不能越矩再待下去,李慕儿又默默移步想要离开。
  她的举动显然引起了朱祐樘的注意,只是朱祐樘此刻大概是沉浸在与邱濬讨论的事宜中,叫住她纯属本能,本能地问道:“女学士,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李慕儿一怔,大着胆子凝住了他。
  他刚拿起茶杯,眼神闪烁了一下,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喝了口茶。
  李慕儿突然觉得好笑,拱手如往常一般自信答道:“回皇上的话,微臣读过邱大学士所著的《大学衍义补》,当时读到‘广图籍之储’的条目时,也是一眼带过,觉得非必行之举。今日听大学士一番良言,莹中却终于明白大学士之用心。‘今世赖之以知古,后世赖之以知今。’当我们为今世缺少‘赖之以知古’的东西而遗憾时,就当为后世拥有‘赖之以知今’的东西而努力。文渊阁内的图籍,不但保存了古今帝王丰富的统治经验和臣民必须遵从统治的道德规范,同时又记载了从古至今的山川、人物、风俗、物产和朝廷礼乐刑政的演变和发展。这些精神文化财富有多珍贵,不容忽视。”
  “女学士所言极是,”邱濬立即接道,“太祖掌世之初,便极注重访求遗书,既平元都,得其馆阁秘藏,又广购于民间,没入于罪籍。故明初图籍储存不减前代,为一时盛况。迄至太宗,虽急于经营北京和北部边疆,犹聚众千百纂集《永乐大典》,以备考究。是以,老臣要奏请皇上加强典籍的管理工作,自吾而下,至专司其职的翰林典各官,皆需重视。”
  李慕儿点点头,“如大学士所言,便从此刻开始,就要积极清理现存图书,访求所缺,珍贵的图籍,务必抄誊正副,使一书而存数本,分别藏于内阁、国子监、南京国子监。各藏书之处也要加强管理和保护,防止遗失和虫蛀湿坏等。”
  李慕儿说完,与邱濬相视一笑,以示对彼此观点的赞同与欣赏。而朱祐樘一口口不徐不疾地饮着茶水,半晌才淡然开口道:“嗯,那就依邱爱卿所言,行事吧。”
  茶杯离开双唇,他的嘴边却分明挂着丝浅浅的笑意。
  ………………………
  李慕儿忙碌了月余。
  她主动揽了一些抄图籍副本的活儿,这本不该是她可以触及的,但有邱濬在前,朱祐樘在后,倒没人敢提出异议。戴琼莲工于书法,自然也帮上了忙。
  这一日,戴琼莲埋首抄录,李慕儿则捧着一本略显陈旧的书籍读得津津有味,两人都没有发现,身后渐渐靠近的天子。
  直至朱祐樘自顾自在长案对面坐下,两人才蓦地抬头,立时惊慌失措。
  朱祐樘也不责怪,拿过她情急之下从手中滑落的那本书,扫了一眼。这本厚厚的册子,装订得并不规整,纸张也有些泛黄,看来应当是购于民间的轶事杂谈之流,入不得眼。可方才分明看见她目不转睛专注的模样,才被她吸引了过来。朱祐樘不禁好奇问道:“有什么好东西吗?”
  “有!”李慕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又觉得欠有礼,补充了一句道,“回皇上的话,奴婢方才看到一条有趣的传说,道龙生九子,各有所好,却不为龙!”
  朱祐樘被她的“奴婢”二字说得皱了皱眉头,不太爽快,旋即端出一派皇帝的架势来,道:“朕就是龙!龙生九子?你且说说看,九子各是何等名目?”
  “是,皇上。”李慕儿随之开口,将方才所看一一背来,“老大囚牛喜音乐,蹲立于琴头。老二睚眦(yázi),嗜杀喜斗,刻镂于刀环、剑柄吞口。老三嘲风,平生好险,今殿角走兽。老四蒲牢,生平好鸣,吼声惊四座。老五狻猊(i),形如狮,喜烟好坐。老六赑屃(bixi),龟形有齿,气大好负重。老七狴犴(biàn),形似虎,有威力,生平好讼。老八螭(chi)吻,好张望,是宅院守护。老九貔(pi)貅,生性凶猛,招财进宝。”
  朱祐樘听得有意思,却还是回对了句:“拗口难记!”
  李慕儿噗嗤一笑,道:“不难记,我教你一句口诀,囚睚嘲蒲五子狻,赑狴负螭九子全。琴剑殿钟炉角烟,重衙碑脊避火安。”
  她言语间分明又忘记了身份,朱祐樘总算听了进去,默默地在心中重复了一遍,才开口道:“龙生九子,只可惜,朕唯有一子。”

  ☆、第二七七章:唯有一子

  “龙生九子,只可惜,朕唯有一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慕儿的笑容蓦地僵在了脸上。
  朱祐樘这才察觉到不对,李慕儿是那种经了苦难埋于心底的人,她不显露便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她已经不在意,而在无意之中揭了她的伤疤。
  此刻朱祐樘就犯了这样的错。
  可要解释与安慰,却显得画蛇添足。
  因此气氛突然就有些尴尬。无奈之下,朱祐樘只好转移话题道:“此番荆王之罪,除了违背人伦、横行乡里之外,可还有别的发现?”
  说到这个,李慕儿倒想起来,当初墨恩与鞑靼的义巴来勾结,到底所为何事,确实还没有查清。荆王府中,除了无法无天以为,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忠叛国的迹象。
  既然不清楚,李慕儿自然不敢乱污蔑了荆王,摇头说不。
  “重阳节后,朕便要开始审查荆王府上下,一一宣判。你看,可还有什么要交待给朕的?”朱祐樘自然明白,她孤身入荆王府,能做到这种地步必然是收服了几个帮手的,若她开口,他自然会看在她的面子上饶过他们。
  谁料李慕儿神色变了一变,似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人或事,弯腰恭谨道:“皇上,臣唯有两个要求,请皇上判原都梁王妃何氏自尽,削去原都昌王妃茆氏的封号、冠服。”
  朱祐樘疑惑,“这是为何?何氏已薨,茆氏实则有功,何需有此下场?”
  李慕儿眼神怅然,“声名利禄,皆是虚妄。心中愧疚,恐怕唯有自罚,才能抵去二三。两位王妃如是,奴婢亦如是。”
  她不自称微臣,而称奴婢,是强调自己正在受罚。朱祐樘听闻此言,却并不气恼,反而欣慰于她总算愿意讲句真话,当日自请有罪,果然是因为心中有愧。
  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个人还是没有说清楚,朱祐樘一想起来便觉得心中窝火,起身应了一声,而后匆匆离去。
  她不肯说,他只有自己去查,去捉拿那个名唤“墨恩”的男子。
  ……………………
  九月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对荆王府一部分人判罪之后,很快又迎来了皇太子千秋节。
  这无疑是皇宫中最当欢庆的喜事之一了。
  要不怎么说岁月如梭,李慕儿初去鞑靼时,太子还是个襁褓中的小婴儿,如今终于处理完墨恩之事回宫,太子已眼看着将要周岁。
  虽然这个千秋节的前几个晚上,李慕儿都没有睡好。可对太子,李慕儿心底还是十分喜欢,丝毫不能将皇后所做的那些是是非非与他联系起来,只觉得他分外可爱,讨人欢喜。当时册封太子的礼仪没有赶上,此番千秋节,李慕儿自然也琢磨着能表份心意。
  遂写了幅对联,上书:“飞浪炎波周岁喜,龙笛远吹此生欢。”
  千秋节当天,朱祐樘赐百官同宴于午门,皇后抱太子于后宫接受命妇朝贺,李慕儿则找人开了后门,将自己的对联与朝廷的官僚的贺礼放在一起,送进了坤宁宫,算是了了自己的心愿。
  皇宫里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大臣们送的礼摆满了半个坤宁宫,内使们正忙着整理摆放礼物。忙乱中,只听见有小都人轻声讨论着:“哟,你看这夜明珠,可是顶呱呱的宝贝。”
  “啧啧啧,看呀,刘健那老头这么寒酸,只送了一小盆鲜花,真不知好歹。”
  “这儿也有一份寒酸的,只一副对联,瞧,还不知是哪个不识趣的送的。”
  “嗬,我知道那个,是从前的女学士托人送来的。”
  “这可就难怪了,女学士今时不同往日……”
  “嘘,小声点儿,少管闲事,快去干活。”另一个大一点儿的都人低声呵斥道,随手接过那对联,塞入一堆看起来不值钱的物什中,抱进了坤宁宫偏殿。
  殊不知,这一幕被刚刚回殿的一对母子,看个正着。
  ……………………
  朝贺过后,周岁礼的重头戏便是抓周。坤宁宫中此时人满为患,有与皇后关系亲近些的几位诰命夫人,也有皇后的母亲金氏,还有手持托盘的一个个侍女。
  这托盘上装着的自然是用来抓周的各种物品。一切准备妥当,只等朱祐樘归来,便可行礼。
  正在此时,偏殿中跑来一个少年,奔到皇后身边,与皇后耳语了几句不知何语,便令得皇后脸色大变,咬着嘴唇一脸惊怒。
  中宫清净之地,本不该有这样寻常的男丁出现,众人却皆没有一丝觉得不妥的意思。
  全因为此少年,正是皇后的亲弟弟——建昌伯张延龄。
  就在上个月金桂飘香的时候,皇后生父张峦去世。他的一个儿子张鹤龄继承担任“寿宁伯”,另一个儿子张延龄为建昌伯。也许是怜他们幼年丧父,也许是因为皇后对张家素来包庇,朱祐樘对这两个小舅子,也是格外厚待。
  据说刘吉被迫致仕,便是因为不同意皇上给张延龄升爵位。这话知情人虽知道是个托辞,却无疑给皇后这胞弟长足了面子。
  是以张延龄能在后宫中来去自如,没有人觉得有甚不对。
  只见皇后听了他的悄悄话后,拔腿往偏殿走去。片刻后,郁郁而归,脸上怒意犹胜。
  在众人尚未来得及关心之时,朱祐樘已经翩然而至。
  皇后只好憋着心思,先看太子行抓周之礼。
  小小的太子此刻在朱祐樘的怀中,一双小手扑腾着,其中的一只抓着朱祐樘的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蓦地一把抓着他的手就往嘴里送,一面还糯糯地叫道:“皇、皇……”
  “他这是要叫父皇呢……”
  有聪明的夫人忙为朱祐樘与太子升华着父子情谊,皇后却心不在焉,只顾自己站在一边,看朱祐樘将太子安放于殿中事先备好的一张大毯上,看宫娥们将一件件木制或银制的小物件置于太子眼前不远处,再看太子咿咿呀呀地飞快向放在地毯边上的一样东西爬去,任两旁有再多的好东西,他硬是瞄都不多瞄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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