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士》第277/307页


  “哼,”太皇太后此时闷哼了声,而后语气低沉到叫人害怕,“皇后,如果哀家是你,会将接生的老老和你身边的女医通通处理干净。”
  皇后顿时像被人劈面掌了两下嘴,脸上火辣辣的,垂下眼帘,无言以对。
  “哀家在这宫中待的岁月,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长,你这点伎俩,能瞒得了他人,却逃不出哀家的法眼。本来为了朱家后继有人,哀家不会拆穿你。可如今,樘儿为她病了,你既然已经达到目的,就趁早息事宁人,叫她回宫来吧。”
  郑金莲听到这里,尚且以为太皇太后是在埋怨皇后使计赶走女学士一事。心下还在腹诽当初赶走女学士,清宁宫不也是帮凶吗?却听皇后忽然脸色一沉,吞吞吐吐道:“不,不行……太皇太后,妾身给了她一个女婴,现在要是接回宫来,岂不是乱套了吗……”
  “糊涂!”
  太皇太后的一声惊呼,刹那间令郑金莲背脊窜过一抹冷意。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可她心里已如涨潮时的海岸,被拍打得一团杂乱。
  原来,皇后之所以赶女学士出宫,恐怕并不是因为如何讨厌她,而是为了她腹中所怀的皇子!上元节后她到清宁宫所求的那壶妙酒,恐怕也并非为自己所用!
  “太皇太后息怒!如今皇子平安,又多了嫡出的身份,太皇太后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至于女学士,她,她会带着那个女婴远走高飞的!”
  “那哀家的樘儿怎么办?”太皇太后气得负手背向皇后,望着乾清宫微弱的灯光,半晌似打定了主意,道,“不行,她必须得回来。她不回,樘儿的病不会好。”
  “可,可是……”皇后咬着下唇,分明不爽。
  太皇太后回过头,又加了一句:“那个女婴,不能进宫。”
  如果不是皇后生下来的孩子,那么女婴并非皇家血脉。郑金莲如是想着,忽然为那个孩子的前路担心起来。
  太皇太后接下来的话,也正好印证了她的想法:“你只管去答应樘儿,允女学士回宫。告诉哀家,她们在哪里?”
  太皇太后下手很快。待被召唤的刺客们从清宁宫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郑金莲才开口说了一晚上以来的第一句话:“太皇太后,女学士不能死。她死了,皇上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郑金莲还记得,那天太皇太后从凤椅上抬起头,摇摇头对她笑道:“哀家不会杀她。哀家让她心死,心死了,和樘儿之间的牵系,自然也断了。”
  后宫女人的手段有多毒辣,不到最高的那个位置,你永远不能看个完全。这是太皇太后教会郑金莲最深刻的一个道理。
  而现在,她还必须为太皇太后和皇后,保守这个秘密。
  因为狡兔死,走狗烹。唇亡齿寒,是郑金莲从小就懂的道理。
  事实转述到太皇太后让皇后召她回宫时便戛然而止,郑金莲最后还不忘总结道:“我说的都是事实。这一切确实是一场计谋,但那个女婴的死,银耳的失踪,也的的确确只是一个意外。”
  “那你又为何,要与我来说这些?”难道只是为了来撇清她与此事的关系?李慕儿并不这么认为。
  “不,”郑金莲也诚实道,“我还没有说完。女学士,如果只有这些,我不过就是一位看客而已。太子是谁的孩子,根本与我没有干系。可是,你回宫后,宫中关于皇后怀孕生产不实一说越来越多,皇后为了不让皇上联想到你的身上,就把我给搬了出来。”
  她的意思是,真假国母的谣言,不是她为了妃位自己散播出来的,而是皇后?
  “你以为那些谣言是传给别人听的吗?错,那都是给皇上听的。你想想,当皇上听说我才是太子的母亲时,他会是什么想法?”
  一派胡言。朱祐樘一定会如是说。他会认定那是谣言。
  李慕儿终于正视起郑金莲,似笑非笑道:“原来,你是来教育我的。”
  郑金莲知道,李慕儿听懂了她的用意。望着她的眼神,郑金莲只觉得眼睛越发泛酸。快要坚持不下去,她赶忙起身,一面踱向门口,一面背身说道:“女学士,后宫、东宫,亦是皇上的天下。天下——不能乱。连奴婢都能为了皇上忍受这些空穴来风,你何不就将这些空穴来风坐实呢……”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于视线,那如莺歌燕尔的声音飘忽不定,却一字一句嵌入了李慕儿心头。
  天下不能乱。后宫——亦不能。

  ☆、第三三四章 好人坏人

  “莹中,你在想什么?”
  何文鼎走进来时,李慕儿仍旧沉浸在无限的哀愁中。猛地被他一惊,这才想起来此次回宫的真正目的。
  “郑金莲来这里做什么?她不是好人,你离她远些。”还未等李慕儿有所反应,何文鼎如是说道。
  她不是好人?李慕儿暗自叹了口气。世道人心,在她曾经那一双清澈的眼眸里只有黑白两色,对后廷的女人,她也只会用“好人”或“坏人”来加以区分。而如今奔走过种种暗影地带,她已经分不清楚,怎样才算好坏?
  见李慕儿依然沉默,何文鼎想起此行的任务,忙笑道:“对了,皇上回来了。”
  “皇上,回来了?”李慕儿突然有些失神。错过了那阵冲动,这会儿难免迷茫起来。
  “嗯,”何文鼎轻轻应声,“不过有人比你抢了先。韦宁他们已经在乾清宫禀报荆王一案了。”
  他们才是正经查案的,自然能比李慕儿讲得清楚。李慕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倒让何文鼎不解了,方才她明明急着见皇上,怎么这会儿全然没有兴致了?“你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吗?皇上叫我来宣你,大概还是想听听你怎么说的。”
  李慕儿这才起身,边出门边回复道:“在此之前我要先去个地方。”
  “哪里?”
  “西内。”
  何文鼎这回没有接话,却小跑着跟了上去。
  一直跟到乾明门,李慕儿好奇心终于按捺不住,顿步道:“文鼎,你想跟我说什么吗?”
  “你怎么知道?”
  “你一直跟着我,又不说话。一般这种时候,你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了。”
  何文鼎支支吾吾,半晌才道:“莹中啊,我觉得你还是别私下走这遭比较好。”
  “为什么?”
  何文鼎以手遮面,小声解释:“方才我在乾清宫听说了,马同知被抓了是不是?”
  “是。”马骢被绑架,李慕儿没想过要瞒。何况他堂堂锦衣卫同知,出了这么大的事,想瞒她也瞒不住。可是韦宁他们与她不同路而回,知道的未免太及时了些吧?
  “这不是明摆着,是要拿马同知换朱见潚吗?”
  李慕儿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听何文鼎继续沉声道:“谁不知道你女学士和马同知的关系?你这一去,万一被人怀疑是去与荆王谈条件,甚至勾结一路,那他日这事儿要是有什么变故,你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何文鼎是为了她好,这李慕儿清楚。他担心的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也完全在理。可李慕儿是唯一一个看过那张纸条的人,所以何文鼎的担心令她颇为踟躇,一时难以寻到合适的解答方式。
  “依我看,你不如先去见了皇上,禀明了一切。皇上自会想办法解决的。”
  李慕儿却摇摇头,“来不及了。”
  皇上自会定夺——一个时辰前,她也是这样认为的。可现在,在所有冲动磨灭之后的现在,在郑金莲苦口婆心劝诫之后的现在,她必须先去见一见荆王,告诉他他应该知道的一些事,也好让他吐出她想知道的一些事。
  ……………………
  “女学士,好久不见。”荆王见了她,并无半分惊讶。
  不知道为什么,李慕儿从进门伊始,便感受到一股颓败的气息。虽然从荆王淡然的脸上,并看不出分毫。可他越是这样不浮不躁的模样,越是让李慕儿感到颓败。这样的颓败,即使在荆王府沦落之时,李慕儿也未曾在他身上看到过。静默了半天,她终于开口问道:“王爷,看来已经知道自己的下场了?”
  “下场?”荆王呵呵冷笑了声,“什么下场?女学士在此,说明本王还有机会,不是吗?”
  看来,他还想搏一搏。李慕儿无奈摇头,决然道:“王爷死心吧。他们已经想到更好的出路,而你,则被踢出界外了。”那张随箭而来的纸条,半开不开地摊在李慕儿掌心,上面的文字已经不大能看清,却一笔一划刻在李慕儿心头。
  交换马骢的条件,并非荆王,而是她。
  对方要她回宫夺回太子,甚至,登上后位。这其中的缘由,李慕儿自然看得透。待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方能从她和太子手上得到的,可比在荆王那儿要多的多。
  那才是真正的攀龙附凤。
  荆王这座半沉之舟,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所有人都以为你的手下还要搭救你,殊不知他们早已背弃了你。王爷,如今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便是跟我合作。说出我想听的真相,我或许还可以为你求情开脱。”
  荆王抬眸,直直地盯着李慕儿。那一张布着皱纹的中年人成熟的脸上,并没有露出该有的恐惧、悲愤或震惊,相反却是淡漠与了然……
  他果然早有预见。
  “女学士,你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他转而望向门外,眼神变得悠远,“本王混成今天这样,确实悔不当初。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李孜省落得个满门被屠的下场,更是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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