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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法医之尸体加工厂》全集【精校版】 作者:戴西 【由网[ 电子书]整理(备用域名: 电子书),版权归作者和出版社所有,本站仅提供预览,如侵犯您的权益,请联系本站删除。】 第一章 无名女尸 这是个草草挖成的土坑,深约四十厘米,长一米左右,周围散落着树枝和枯叶,还有一些泥土沙砾。一具身材瘦小的尸体平躺在坑里,双脚放在坑外。尸体头东脚西地躺着,身上衣服虽然凌乱,却完好无损,可以看出是一名女性的穿着。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隐藏着一只神秘的潘多拉魔盒,而一旦盒子被打开,瞬间,你就会变成一个可怕的魔鬼。 女人感觉呼吸越来越艰难。她本能地想睁开双眼,可是眼皮却像被什么粘住了一样,怎么用力都是徒劳。连呼吸都成了一种奢望,伴随着每次呼气,紧贴在嘴唇和鼻孔上的不明物体就会让呼吸变得更加困难。 自己快要死了。女人拼命挣扎起来,她试图移动手脚,拿开紧贴在脸上的东西。她发现双手双脚被牢牢地固定在了一个地方,除了小范围扭动身体之外,根本就动不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什么地方? 她挣扎着想抬起头,忽然一张厚厚的、浸透了水的纸轻轻盖在她脸上,紧接着又是一张,或许生怕纸张在女人脸上粘得不够牢,有人还用力摁压了几下。 女人的脸上已经被蒙上许多张纸,要不了多久,当这些纸彻底干时,女人就再也不会说话和呼吸了。 这不是做梦,但女人宁愿眼前这一切都是噩梦。随着脸上的湿纸慢慢增加,她的呼吸变得也越来越困难,意识渐渐模糊,她伤心地呜咽着。不,我不能死!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做完……悲哀的是,没人能阻止死神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终于停止了痛苦的挣扎,在呜咽声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她再也感觉不到痛苦了。 房间里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下一站,滨海路,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作好准备……” 耳边传来公交车那单调乏味的电脑报站声,章桐猛地一怔,下意识摇摇头,茫然的目光从窗外移回到手上。手中的咖啡还有余温,而牛皮纸袋里的汉堡却早已凉透。章桐一点胃口都没有,她站起身,同时把肩上的挎包往上拽了拽,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竭力稳住身体,挤过随着车厢颠簸而东倒西歪的人墙,来到车门口准备下车。 天长市公安局在滨海路805号,从站台到公安局的灰色大门只要步行三百多步,章桐几乎每天都要数遍,很少数错――她太熟悉这段路了。 刚在站台上站稳,喘着粗气的公交车就迫不及待地关上门,随后在吱吱嘎嘎的零件碰撞声中极不情愿地往下一站开去。滨海路虽然接近市中心地段,但在早上六点多的时候,从这里下车的人却很少,尽管那渐渐远去的公交车上几乎挤满了人,但大部分都是在前面开发区上班的,而章桐却不一样,她在滨海路的天长市公安局刑事技术中队法医办公室已经工作了十四年,这里几乎成了她的第二个家。 自从当上法医办公室主任,她待在家里的时间就更少了,更多时候只是晚上回家睡一觉,醒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回办公室。上个月又有一个法医申请调去省里DNA鉴定中心,那里的条件可比天长市这边好多了,没有血淋淋的现场,至少能准时上下班,所以私下里章桐也能理解对方纠结的心情,她没有丝毫犹豫,就在表格上签下了“同意调动”的意见。基层法医这个特殊的职业,没有一定信念是坚持不下去的,她不想强人所难。可接下来自己却要独自面对人手严重不足的情况,文案工作堆积如山,想到这儿,章桐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 突然,由远至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转眼之间,一个人影与章桐擦肩而过,以狂奔的速度冲进天长市公安局大门。 发生什么事了?章桐不由得一惊,多年的职业习惯让她隐约感到一丝不安,她随即加快脚步,紧跟着向大门口走去。 从大门口到大楼一层办公大厅要经过很长的一段石头阶梯,刚才那个狂奔的人此刻已经精疲力竭,脚步变得踉踉跄跄,没走几级阶梯,整个人就像一袋水泥般沉甸甸地坐在冰凉的砖面上了。这是个中年男人,至多四十五岁,身体偏瘦,灰头土脸的,大汗淋漓却又脸色苍白,身上穿着一套皱巴巴早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帆布工作服。 章桐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中年男人的举动却让她吓了一跳――他竟然抱头痛哭起来,并且从开始的抽抽搭搭,很快就变成发泄般的号啕大哭。章桐皱起眉头,这时,在办公大厅门卫室值班的老王闻声跑了过来。 “章法医,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清楚,”章桐指了指面前坐在石阶上的中年男人,“应该是来报案的,我跟着他一路跑进来,你赶紧带他去值班室吧,刑警队那边今天是小邓值班。” 老王刚想弯腰把中年男人扶起来,那男人却突然不哭了,抬起头打量着章桐和老王,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鼻涕,断断续续地带着哭腔说:“我……我是来报案的,警察同志,我老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消息,也没回家,她以前从来都没这样过!她、她不接我电话,她肯定出事了,警察同志,帮我找找我老婆,她失踪了!到现在电话都打不通,求求你们了……” 章桐迅速看了一眼老王,点点头,“快去吧!” 看着老王和那中年男人一前一后消失在楼梯转弯处,章桐这才放心地向右手边的地下一层走去。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楼道里几乎没人。经过橱窗里的光荣榜时,章桐不由得停住脚步,这是一块特殊的光荣榜,记载着天长市公安局建立以来所有功臣的名字和相关事迹,每天经过这里,章桐都会看上一眼,习惯性地寻找那个很熟悉,却又在脑海中随着时间而逐渐变得有些陌生的名字――章鹏。 章鹏是章桐的父亲,天长市公安局最早的一批法医之一,在他的协助下破获了很多轰动一时的案子。章桐深知,周围的同事之所以尊敬自己,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自己的父亲。这些年来,她一直都生活在父亲的影子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章桐在食堂与刑警队长王亚楠不期而遇,两人会心一笑,很自然地端着托盘坐到一起。 相比起章桐身材的瘦弱和矮小,王亚楠就高挑多了,黑黑的秀发随意地绑在脑后,皮肤黝黑,洁白而整齐的牙齿近乎完美。她的身上有一种活力,仿佛她无论靠近谁,她的活力都能把对方吸引过来,而章桐就文静内向多了。 “老朋友,稀客啊!” “你不也是吗?王大队长。”章桐的口气中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目光落到王亚楠身上那件皱巴巴的浅色衬衣上,她皱了皱眉,“今天是周三,你居然三天都穿着同一件衣服?老实说,你这几天是不是又忙得脚不沾地儿了?连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看这衣服皱的,都快见不了人了!” “我哪还顾得上形象啊,这段日子省里要求协查的那个盗抢杀人案,蹲点守候,天天加班,连睡觉都在会议室,好几天都没回家了,还好今天早上逮住了那个家伙,我才有时间坐在这里和你闲聊。凭良心说,我们干刑警的哪有你们法医轻松!”由于严重缺乏睡眠,王亚楠不断地打着哈欠。 “对了,亚楠,今天早上有个来报案的中年男人,”章桐一边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青菜,一边随口问道,“就是说自己老婆失踪的那个,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失踪案?”王亚楠一愣,抬头想了想,叹了口气,“那个人早就解决了,没事儿!” 王亚楠肯定的口气顿时把章桐怔住了,她的眼前顿时闪过中年男人瘫坐在石阶上痛苦的神情:“我早上上班时见到了报案人,不是说他妻子出事儿了吗?难道是报假案?看情形不像啊!” 王亚楠微微一笑,筷子毫不客气地伸进章桐面前托盘上装着排骨的碗里,一边翻着肉多的排骨,一边嘟囔道:“老姐,你是法医,看死人很准,看活人说不准会走眼。那两人应该是夫妻之间闹矛盾,我们接警后立刻调看事发地周围的监控录像,里面记录了他老婆是自愿跟着一个人走的,对方根本就没有绑架她,也没有武力威胁的迹象,两人之间气氛很和睦,还不停地闲聊。种种迹象表明,应该是报案人搞错了。现在夫妻之间闹矛盾,动不动就离家出走真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男人现在在哪里?” “你是说报案人吗?老李他们做过思想工作后,派人直接把他送回家了。剩下的事情我也交给所在辖区的派出所接管了。”王亚楠一脸轻松,却难以掩饰眼角周围的皱纹和熊猫般的黑眼圈,“再说了,我们是刑警队,不是派出所调解民警,这些夫妻之间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小事儿,本来就不归我们管。”话音刚落,她终于用筷子牢牢地夹到一块排骨,迅速塞进嘴巴,随即疲惫地一笑,晃晃筷子,“谢啦!” 章桐无奈地摇摇头,对这件案子,她确实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好日子过得非常快,平静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随着太阳落山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早晨刚上班,章桐还没来得及把肩上鼓鼓囊囊的大挎包塞进更衣室,隔壁办公室急促的电话铃声就透过薄薄的板壁钻进耳朵。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老式挂钟,差一分钟七点。按照规定,如果是命案需要出现场,电话铃响三声过后,如果办公室里还没人接,就会被值班电话员转接到章桐手机上。前任法医室主任退休后,章桐就成了整个天长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技术中队法医室的一把手,她需要给手下的两名法医分配案子,必要时就像今天,如果人手不足,她也要轮班出现场。 预感被证明是正确的,这么早打电话来不会是什么好事情,第三声电话铃声响过后,章桐放在凳子上的手机就发出尖锐的铃声,她迅速按下接听键;“你好,我是章桐。” “凯旋高尔夫球场,章法医,车子已经在底楼停车场出发区待命。”值班电话员沙哑的嗓音中透露出明显的疲惫,耳机中同时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在通知法医的同时,电话员还有一个职责,就是如实记录接手案件的法医姓名和被通知的时间。 挂断电话后,章桐迅速换上警服,从存放工具箱的大柜子里用力拽出那个三十多斤重的工具箱,然后拉开门,头也不回地拎着箱子,加快脚步向停车场走去。 凯旋高尔夫球场位于天长市郊外不到二十公里的省道211线路旁,附近的燕子矶别墅区是天长市最大的高档别墅住宅区,与市区相距约五六公里,这里虽然地处偏僻,但环境不错,笔直的省道是新建的双向八车道,马路边都是高高的花墙,几乎一眼望不到头。 前年建成后没多久,这个占地一千多亩的大型标准高尔夫球场很快就成为天长市和临近市县富人们的又一个高档娱乐场所,漫山遍野的人工草坪使整座山坡一年四季都呈现出怪异的绿油油的颜色。章桐只是听说过这里,却还从来都没有跨进过大门一步,今天是个例外。 车子还没有停下,远远地就看到王亚楠的助手老李正焦急地站在门口。 “你们王队呢?”章桐下车后打开后车厢门拉出工具箱问,“现场在哪儿?” “王队正在山坡那边等我们,这名球童会开车带我们过去。”话音刚落,章桐这才注意到了他身边站着的身着白色球场工作服的小伙子。 小伙子略带腼腆,伸手指了指章桐左手边停放着的一辆刚能容两人的电动高尔夫球车。超载的高尔夫球车摇摇晃晃地开过山坡,转过一片矮矮的小树林,在树林边的一个僻静角落里,蓝白相间的警戒带很快就出现在视野中。车子停下后,章桐迫不及待地钻出座椅,用力拖下沉甸甸的工具箱。 王亚楠快步迎了过来,“怎么才来?就你一个人?” 章桐皱起了眉头,弯腰钻过了蓝白相间的警戒带,“我的助手和你的人都在后面呢,没办法,就一辆车,坐不下,得轮流来。这么大的地方,干吗不让我们直接开车过来?” 王亚楠无奈地摇摇头,“大小姐,你知道脚底下的草皮多少钱一平方米?你的年薪最多能买三个平方米!我们都是走进来的,你有车坐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知足吧!现场就在树林里面,跟我来。” 章桐重重地叹了口气,重新拎起工具箱,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王亚楠的身后,向尸体现场走去。 这是个草草挖成的土坑,深约四十厘米,长一米左右,周围散落着树枝和枯叶,还有一些泥土沙砾。一具身材瘦小的尸体平躺在坑里,双脚放在坑外。尸体头东脚西地躺着,身上衣服虽然凌乱,却完好无损,可以看出是一名女性的穿着。由于此时已经是秋末时分,尸体的腐烂程度也并不明显。但是令章桐感到吃惊的是,尸体的头部已经呈现白骨化,只有少部分肌肉组织附着在死者的脸上,而身体部分却很完整。章桐穿上一次性手术服,戴上手套,在尸体边蹲下,伸手拨开了覆盖在尸体头骨上的杂乱头发,仔细查看。 这是一张被严重毁容的脸,手指所触摸到的地方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骨头,章桐皱了皱眉,难怪死者的头部会比躯干腐烂得快,凶手用不规则的重物狠狠敲击死者面部,加快了这一部位的腐烂速度,同时这也很有可能就是死者的死因。 “有什么发现吗?”王亚楠问。 “目前还无法断定死者的具体死因,不过,很有可能是重物敲击面部导致颅脑损伤而死。我要把现场周围两百平方米以内的可疑石块都带回实验室,可能上面沾有血迹。你和现场勘查的同事们说说,辛苦他们一下。” 王亚楠点点头:“这没问题。” “对了,亚楠,光靠电动车可没办法把尸体带回去啊!”章桐一脸苦恼,“你得和他们领导说说,让我们把车开过来!” 王亚楠微微一笑,“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人家巴不得我们赶紧走呢!我只要说我们要在这儿干上一个星期,他们的头儿肯定就得急得跳墙。” “那刚进来的时候为什么不让我们把警车直接开进来?” 王亚楠叹了口气,“那个胖经理不买我的账,架子大得很,加上我又没看到现场,没办法确定,这不,只能麻烦老姐你折腾这一回了。不过你放心,等会儿出去就不会这么讨厌了。”说完她挥挥手叫来助手老李,“马上通知经理,我们要用车拉尸体,如果他再不放车进来,我们就用人把尸体抬出去。到时候整个高尔夫球场里的人都会知道这里发现了死尸,看他的客人还会不会再来这儿打球!” 做生意的最忌讳自己的地盘发生命案,章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不由得暗暗佩服王亚楠的果断,心想要是自己的话,可能就只会一个劲儿地去和别人理论,而不会想着抓住人家的弱点。 解剖室里非常安静,熟悉的来苏水味道充斥整个房间,章桐几乎能听到自己隔着口罩所发出的沉重呼吸声。她戴着手套,穿着一次性手术服,腰间系着皮围裙,默默地站在最内侧那张不锈钢解剖床旁,凝视着一个多小时前刚从现场运回来的无名女尸,半天没说一句话。 “章法医,我们可以开始了吗?”助手潘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从毕业到现在,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已经任劳任怨地为章桐做了整整三年助手,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话也变得越来越少。 “都准备好了吗?那我们开始吧!”章桐走到门边,把屋里开着的四盏荧光灯都关掉,解剖室里迅速被黑暗吞没,只有外面走廊那盏二十四小时工作的LED灯隔着玻璃门透进一点微弱的光芒。潘建用力把沉重的X光扫描探头拉过来,然后摁下开机按钮,对解剖床上的尸体进行整体扫描。这是尸检开始前的必备工作。冷冰冰的X光机有时能帮法医找到很多容易被肉眼所忽略的细微伤口。 扫描机巨大的探头闪着蓝光,在嗡嗡声中划过尸体,章桐的担忧变成现实,工作台上十二寸的电脑屏幕清晰地显示出死者颅骨的惨状――基本的顶骨、额骨和颞骨均呈现放射性裂痕,尤其是额骨部位,甚至还有硬物外伤所造成的贯通空;而鼻骨、枕骨和颧骨都已粉碎,根本找不到完整的,更不用提剩下的上颌骨和下颌骨了。 “这么狠!”章桐咕哝了一句。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让死者被人如此残忍地毁容。 时间悄悄流逝,当王亚楠像风一样推开解剖室厚厚的玻璃门冲进来时,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下午三点。听到脚步声,章桐抬起疲惫酸痛的头颅,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不动,让她再次担忧自己那日渐麻木的颈椎。 “怎么样了?”王亚楠一边说着,一边顺手从靠墙的办公桌上拿起新的一次性手术服穿上。根据省里控制成本的新规定,原来的老工作服都被取消,取而代之的是这种蓝色的一次性手术服,类似于无纺布质地。章桐很不喜欢这种手术服,好几次因为穿衣服时太用力,手术服竟被扯了个大洞,这使她每次出现场都不得不备上两三件以防万一,工具箱的空间也因此显得更狭小了。 看着王亚楠手忙脚乱地套上一次性手术服,章桐很同情却帮不上忙,这是进解剖室的必须穿着,虽然王亚楠已经为此抱怨过很多次,但她没办法给自己的好朋友开后门,于是只能退后一步,给她腾出足够的空间察看尸体:“亚楠,你过来看看,死者为年轻的女性。” “该死的!”王亚楠恨恨地诅咒了一句,双眼一直紧紧盯着解剖床上的尸体,“大概年龄呢?” “根据耻骨和牙床以及身体各项发育状况判断,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五周岁。” “具体点儿。” “那你得庆幸死者的牙齿一颗都没丢,三十二颗,你看!”章桐伸手指了指托盘上排列整齐的死者牙齿,“只要出齐了这三十二颗牙,那死者的年龄就不会低于十七周岁,再根据齿根齿冠的磨损程度来判断,死者应该是十八周岁至二十五周岁之间。” 王亚楠皱了皱眉,“我是说能不能范围再缩小一点,这年龄跨度还是太大,我们队里那帮年轻人不好展开摸排啊!” 章桐想了想,走到X光片成像箱旁,打开投影灯,仔细察看了显示死者上半身的X光片,随后肯定地说,“根据死者锁骨和胸骨的愈合状况来看,年龄最大不会超过二十一周岁。” “好,我们就按照这个年龄段发协查通报!”王亚楠点点头,“那死因和死亡时间呢?” 章桐伸手指着死者的额骨部位:“你看,这里的伤口呈现出明显的向外放射性裂痕,并且有一个长5.1毫米、宽3.8毫米的洞,所以我初步判定是由钝器多次敲击脑部,导致脑组织损伤死亡。至于死亡时间,我还在等生物检验实验室的报告。不过根据尸体腐烂的状况和胃内容物消化的判断,应该有将近三周的时间吧。我会尽快把尸体其余部分的解剖报告整理完整后一并交给你。” “可怜的人!”王亚楠忧虑的目光时不时在眼前的无名尸体上掠过。 “亚楠,还有个情况,这案子很有可能是个女人干的。”章桐突然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 “虽然死者的脸部已经被毁容,致命伤也是由硬物敲击所造成,但我仔细观察过X光片,每一次敲击的力度都不是很大。如果是个男人所为,这么多次敲击过后,死者的颅骨估计都被砸烂了。所以要我说的话,这应该是个女人干的,或者说是个瘦弱矮小、身形单薄的男人。但是后者可能性并不大,从我以往经手的案件经验来看,对一个人的脸部反复多次下手的,属于疯狂性杀人报复,有三种可能,一是为了毁容,让警方无从下手寻找尸源;二就是报复或嫉妒杀人,尤其死者是年轻漂亮的女性,俗话讲就是嫌疑人恨透了这张脸;而第三,就是嫌疑人服用了某类毒品,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说着章桐走到解剖台边的空地上,蹲下来抬头看着王亚楠:“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测算嫌疑人的大致身高,死者当时是平躺在地面的,嫌疑人如果要对死者实行面部打击的话,就要呈蹲坐或者跪坐的姿势,就像我现在这样。我观察过死者伤口形成的角度,为由右至左,所以可排除嫌疑人是左撇子的因素。死者头部伤口的角度是五十三度至五十八度之间,而人体颈椎到尾骨距离在骨骼整体长度中的比例是固定的,照此推算,我们所要寻找的嫌疑人身高应该在一米五八至一米六一之间。从这样的身高范围来看,亚楠,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嫌疑人是女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十一月的夜晚很凉,气温还不到十摄氏度,路灯下的大街薄雾弥漫,街上行人越来越少,即使有人经过,也是低着头脚步匆匆。这也难怪,都已经是这个时间,又这么冷,除了家里,人们似乎已经没有去其他地方的兴趣。 天长市公安局大楼五楼的会议室此刻却仍然灯火通明。不足五十平方米的房间里挤满了人。大家的脸上都无一例外地写满疲倦,负责刑侦工作的李副局长更是满脸愁容。高尔夫球场无名女尸的案子至今已经案发三天,王亚楠所在的重案大队也马不停蹄地摸排走访了上百人,却连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更别提那发出去的上千份寻尸启事,都如泥牛入海一般,连个响声都听不到。 李局不得不开始担心了,多年参加刑侦工作所积累的经验告诉他,案发最初的七十二小时是案件得以顺利破获的关键所在,也就是黄金时间,可眼前别说破案,连尸源都没办法确认,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困惑。看着满屋子急得团团转的破案能手们,他无奈地呼了口气,坐直身子靠到桌子上:“我们从头再梳理一下,看看是否有遗漏或者需要跟进的地方!大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有顾忌!” 老李抬起头,他是重案大队王亚楠的助手,也是侦破小组成员之一,负责走访案发地附近五个社区内符合条件的登记在案失踪人员家属。过度吸烟让他感觉肺都快要熏黑了,因为每一次呼吸,他的胸口都有火烧火燎的感觉。 “我说几句吧,我对死者的年龄段的推论有异议!” “哦?说说看!” “法医室把死者的年龄定位为十八周岁至二十一周岁,但我看过死者的衣着打扮,死者右脚踝上系着红绳,两个手腕也都绑有红绳子,尸体所穿的内衣裤也是大红色的。而我们天长民间老百姓有个传统,就是本命年才会穿大红内衣和系红绳来辟邪。所以我想问,是不是法医室把年龄搞错了,死者会不会正好今年是本命年,二十四周岁左右?” 话音刚落,周围的警探们顿时纷纷表示赞同,王亚楠的脸上也露出举棋不定的神色,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自己正对面的章桐脸上。 “不可能!”章桐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老李所提出的疑问,她拿出一张死者上半身的骨骼X光照片,连接到面前桌上的投影机,然后指着X光片位于死者颈部附近的锁骨说,“我在尸检报告中已经注明,根据死者的三十二颗牙齿已经长齐,和齿冠齿根的磨损程度,判定死者年龄的最低限度为十八周岁。我们以前通常都是通过死者的耻骨来判断死者的具体年龄的,但这对于二十周岁左右年轻人的年龄具体判断却有一定的差距。根据我的工作经验,误差有时候会在两年以上,所以这次我综合了对死者锁骨骨沟愈合程度的观察结果,因为人类的锁骨骨沟外侧端愈合是十八周岁后才会发生。而内侧端也就是尖峰端的骨沟却要到二十一周岁才愈合,死者的胸骨端的骨沟还没有愈合,这说明死者还不到二十二周岁,再加上她是年轻女性,骨骼愈合的年龄比男性还要相对低些,所以,我就把死者的年龄具体定在十八周岁至二十一周岁之间,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一周岁!” “那怎么解释她身上系的红绳子和红色内衣呢?” 章桐微微一笑,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在大家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把自己的右脚裤管拉起来,指着脚踝处的红绳子说:“今年不是我的本命年,但我也系着红绳子,这是我母亲一再嘱咐我的。在她看来,我的工作是和死人打交道,红绳子能保我平安辟邪。至于红色内衣,我想这也不排除死者喜欢红色的可能,很多女性都喜欢穿红色系的内衣,我想在座的女同事也不例外吧?” 听了这番话,老李像断了线的木偶靠在椅背上,满脸沮丧:“我们像陀螺一样找了三天三夜,可在案发地周围就没有这个年龄段的失踪人口,这怎么办?难道是流动人口?那难度可就大了!” “对了,DNA数据库里没有比对结果吗?”失踪人口DNA省内联网数据库建立至今虽然已经过去两年多,但因为采集点的稀少和每次提取数据所需的高昂成本,数据库所保存的失踪人员DNA数据并不是很完整,所以当房间里有人提到这个寻找途径时,使用过该数据库的人都很清楚,希望很渺茫。 负责DNA实验室的郑工程师叹了口气:“我们已经把法医室所提供的牙髓线粒体DNA数据输入数据库,但目前没有任何比对结果出现。而尸体其他部位由于长期在野外暴露,DNA已经受到一定程度的污染,没有用了,可信度不高。” 章桐点点头,同属于技术中队,她很了解郑工程师肩上沉重的压力:“郑工说得对,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有失踪者家属前来认尸,然后做DNA比对,这样成功率可以相对高些。而线粒体DNA只能确定死者的母系,父系是查不出来的,范围比较狭窄。” 李局清了清嗓子,房间里顿时变得安静:“我想,章法医已经回答了大家的疑问,那么我们就不要再质疑什么了,该干什么还是继续干去。我们现在所处的阶段,就是烦琐的地毯式搜查,要发动群众,扩大寻找范围,争取早日确定尸源,我们余下的破案工作才可以顺利进行!王队,你们对高尔夫球场那边的询问进行得怎么样?” “没有现场目击者,”王亚楠声音沙哑地说,“没人看到尸体究竟是怎么出现在他们球场里的。再说球场这么大,案发现场所在的小树林非常偏僻,也没有监控探头让我们有迹可循。可怜的女孩,被抛尸在那个鬼地方,如果不是凑巧每半年一次的高尔夫比赛的赛前大检查,真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才被人发现……”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摇了摇头,“我知道大家的压力都很重,无论是即将到来的媒体还是网络,或是已经存在于我们内心的,这些我都可以理解。我只希望大家再咬咬牙坚持一下,相信我们会尽快抓住凶手,还死者一个公道,给信任我们的天长老百姓一个满意的交代!” 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凝重的神情。 走出会议室,在五楼狭窄的走廊上,王亚楠追上章桐,扬了扬手里的尸检报告说:“你确定死者是在活着时被钝器敲击头部和面颊部位的?” “没错,死者在被人用钝器暴力敲打头面部时,全身上下的血液还处在流动状态,因为我在颅内壁发现了出血点。我在尸检报告里都有详细注明,尸体躯干部位我也仔细检查过,没有明显的致命伤痕,只有头部,几乎都被砸烂了。”章桐停下脚步,打开随身带着的公文夹,取出一张现场拍的尸体照片递给王亚楠,“你仔细看她的头部,与躯干部位的腐烂程度完全不同,我检查过在头部出现的丽蝇标本生长状态,它已经是第四期,也就是成熟期,而躯干部位至少相差两个周期。这表明丽蝇的卵最早产生在尸体头部伤口最先形成的地方,亚楠,这个女孩是被活活砸死的。” “面部复原有可能吗?”王亚楠急切地追问,毕竟手里有张模拟画像比起大海里捞针要强得多。 章桐叹了口气:“我们正在努力,主要是颅面的骨头碎得太厉害,潘建已经连续工作十多个钟头了,你再给点时间吧。” “那谁给我们时间啊!”王亚楠抬头看着章桐,言辞激烈地低声说,或许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立刻话锋一转,尴尬地说,“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章桐耸耸肩,微微一笑:“没事,亚楠,你压力太大了,我可以理解。” “她究竟是谁?才二十出头,什么人会这么恨这张脸?”王亚楠似乎并没听见章桐的话,喃喃自语着。 “这我可没办法回答,老朋友,我只负责尸体。”说着,章桐从王亚楠的手中拿过尸体照片,放回公文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就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第二章 琐碎的脸 王亚楠见过这张脸破碎成一塌糊涂时的样子,却怎么也想象不到,在破碎之前,这个女孩的脸是这么美。她深深吸了口气,实在没办法把差距这么大的两张脸联系在一起。本来想加个班,但自从意外接到宠物店打来的电话后,章桐就再也静不下心来继续手头的工作了。 挂断电话,她摘下护目镜,揉了揉发酸的眼角,脑海中就出现了金毛犬“馒头”见到自己时的可爱动作。章桐收拾好工作台,嘱咐正在埋头清理颅骨碎片的潘建有情况就和自己联络,然后她就匆匆向隔壁更衣室走去。 一路上,章桐不由得暗暗责怪自己的粗心。狗和人一样,都不喜欢一天到晚四周都是铁窗的单调生活,而在家里,馒头的活动范围至少也有六十几平方米。前几天因为手头累积的工作太多,章桐狠狠心,一咬牙就把它送到宠物店寄养。没办法,自己忙起来就是昏天黑地,哪里还有心思照顾一条狗的饮食起居,更别提那每天必须的一个钟头的散步了。所以章桐怀着亏欠的心理,在送馒头去宠物店之前,让它美美饱餐了一顿肉骨头。可当宠物店工作人员从她手中接过馒头的牵引绳时,看着它流露出的哀怨目光,章桐几乎都要哭了,她强逼自己转身冲出宠物店大门,身后隐约传来馒头的哀叫,章桐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虽然把馒头送去宠物店寄养已经不是第一次,有时自己工作忙起来会一个多月不接它,但章桐却从没想过要因此把馒头送人。她不想彻底抹去好友刘春晓在自己生命中最后的那点宝贵回忆。馒头是刘春晓送给自己的,他已经去世快三个月了,章桐感到内心隐隐的痛。(刘春晓的去世详见《女法医之活体贩卖者》) 宠物店打来电话,说馒头自从放在他们店之后,每到晚上就会发出哀号声,吵得周围小区居民睡不好觉,民警也上门好几回了,而这情况在以前从来都没发生过。店老板从头到脚检查过狗狗的身体,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馒头非常健康,那么它之所以这么折腾的原因显而易见,那就是想主人了。宠物店主很无奈,只能委婉地通知章桐尽可能今晚就把馒头带回家,不然他的店就要被砸。 半个多小时后,章桐终于赶到宠物店门口,还没等她伸手推开宠物店玻璃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兴奋的狗叫声,不是一只狗在叫,而是满满一屋子狗。尖叫声、怒吼声甚至夹杂着号叫声,时不时还伴随着拼命摇晃冲击不锈钢铁笼的哗哗声。 宠物店老板脸上带着庆幸的笑容迎上来:“你总算来了,看把你家馒头高兴的!” 章桐弯腰安慰着兴奋过头的馒头,苦笑道:“我的耳朵都快聋了。” 推开家门已是晚上十点多。章桐松开馒头的牵引绳,看着它像坦克一样迫不及待地冲进客厅,钻进自己的小窝,然后舒舒服服地盘起身子闭上眼睛享受,章桐却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胃部一阵阵抽搐让她感到轻微恶心,这时候她才意识到今晚还没吃东西。不用开冰箱,因为她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冰箱对忙于工作的她来说就是个摆设。 章桐拿起客厅桌上不知放了多久的一个苹果,在水龙头下洗了洗,一口咬下去,尽管味同嚼蜡,但至少能暂时填饱肚子。她在客厅的小藤椅里坐下来,三分钟不到就歪着头睡着了,半个苹果掉在地板上。人脑子里的弦一旦放松,就是这样的后果,她在过去的七十二小时里,每天只睡四个多钟头,实在是太累了。 不知过了多久,章桐猛地惊醒,头很沉,还有点晕晕的,她第一个动作就是睁开眼睛四处寻找馒头的身影,同时伸出手在身边摸索着,立刻就摸到了那熟悉的厚厚毛发。章桐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她突然想起了刘春晓,想到了他的死,感到非常悲伤,可是很快她就冷静下来,自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想到这儿她默默叹了口气,坐直身子,然后打开客厅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上网后登录QQ页面,好友栏里一片漆黑,也难怪,都这么晚了,又不是休息日,有谁现在还会没事在网上挂着QQ呢? 但章桐此刻并不是想找人聊天,她再次小心翼翼地输入172894360这串已经深深刻在脑海里的数字,请求对方加自己为好友。按下确定键后,章桐的心里却又变得空荡荡的,她不知道这次的等待会不会有结果,或者还像以前那样毫无反应? 留在王亚楠汽车挡风玻璃上的这串神秘的QQ号码,在过去三个月里一直困惑和折磨着章桐的心,虽然从法医学角度来讲,她没有必要质疑潘建所提交的尸检结果报告,潘建是个勤奋好学的小伙子,做事很稳当,章桐对他的工作能力是信任的。但从事后发生的一连串让人无法解释的意外事件来看,她又开始怀疑刘春晓的死是非正常的,而似乎只要眼前这串数字的谜解开,刘春晓死亡的谜团或许也会顺利解开,自己才能因此得到真正的解脱。章桐已经作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她无声地等待着,不管结果会怎么样。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章桐接电话的同时习惯性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此时已近午夜,手机屏幕显示是自己办公室打过来的。 “潘建,还没回家吗?……什么,有结果了?好,我马上就来!” 五分钟后,当章桐收拾好准备出门时,看到了守在门口依依不舍的馒头,心里不由得一软,她弯下腰,伸手摸摸馒头的大脑袋,柔声说:“乖孩子,吃喝已经都给你准备好了,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得到,好好看家,我很快就会回来!” 真的能尽快回家吗?锁上门的那一刻,章桐很清楚自己许下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兑现的诺言。 电话铃响了。 蜷缩在值班室破旧沙发躺椅上的王亚楠转了个身,下意识想伸手去捂耳朵,可酸痛麻木的胳膊却让她立刻清醒过来。 电话铃继续响着。王亚楠抱怨了一句,极不情愿地强迫自己在吱呀作响的沙发躺椅上坐起来,抓起话筒,然后将电话机拉到耳边:“什么事?” “亚楠,死者面部复原像出来了,你马上到我这边来一下,我还有其他的新情况告诉你。”电话另一头传来章桐那冷冰冰的嗓音,听不出丝毫感情,就像电话答录机里的电脑合成音。 挂上电话后,王亚楠迅速从值班室里冲出去,她为了这一刻已经整整五十八个小时没合眼,刚才在值班室里抽空休息了一会儿,刚有睡意就又被叫醒。 虽然已经是凌晨时分,法医办公室里却亮着灯,王亚楠推开门,里面空空荡荡的。“该死!”她迅速转身跑向不远处紧挨着的法医实验室。 章桐和潘建就在工作台边坐着,一个低头看着显微镜,另一个则在打印机边整理着刚打印出来的一叠模拟画像。 “怎么样了?快让我看看!”王亚楠急切地走上前,伸手拿过潘建手中的模拟画像。 王亚楠张大了嘴,但什么也没说,她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看着手中的画像。画像是无声的,电脑合成的冰冷线条在纸上勾勒出一个女孩年轻而又秀丽的脸庞。王亚楠见过这张脸破碎成一塌糊涂时的样子,却怎么也想象不到,在破碎之前,这个女孩的脸是这么美。她深深吸了口气,实在没办法把差距这么大的两张脸联系在一起。 “亚楠,你别光盯着模拟画像,先看看这个。我对死者子宫内所能提取到的叶状绒毛膜绒毛标本进行了细胞检查,”章桐站起身,把一张检验报告递给她,略微停顿了一下,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常,然后继续道,“她怀孕了,差不多八周。” “能提取到胎儿的DNA吗?” 章桐摇摇头,“怀孕时间太短,再加上周围环境的影响和尸体腐烂的程度,我们试过了,暂时没有完整的样本,这些我都会写在明天上交的补充尸检报告里。” “好吧,那就这样,有情况立刻通知我。”王亚楠语速很快地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法医实验室。 匆匆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走廊里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潘建突然抬头问:“章法医,王队是不是心情不好?我注意到她看模拟画像时的表情,有点担心她太投入了……” “这一点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为此我也劝过她,但她就是这种性情的人,很容易把自己陷进去。唉……想想我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章桐长叹一声,“快干活吧,别想那么多了!” 第二天下午,临近下班时分,天长市公安局门口来了一个神情紧张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拿着两张纸,脚步飞快地径直跑上通往一楼接待大厅的台阶。刚推开玻璃门,这名中年男人就被保安老王给拦住了:“这位同志,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认出了眼前的保安老王:“是我啊,我一周前来报过案,你不记得我了吗,老同志?”他颤抖着把手里紧紧攥着的两张打满字迹的纸递给一头雾水的老王,“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人是谁,两张贴在我们小区门口的启示我都拿来了!” 老王当然认识中年男人手中递过来的这两张纸,因为这段日子以来,郊外那具无名女尸始终不能确定身份,这已经成了一块压在大家心里的石头。每每看着上下班经过门卫室的警察们一脸忧虑,老王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而同样的两张纸,此刻正在公安局铁门外那块标有“滨海路805号”的牌子下端端正正地贴着。 “你确定认识?”老王不放心,又强调了一句,“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女儿!”中年男人几乎是愤怒地吼出了这么一句话,伸手夺过那张死者的模拟画像,“我找了她整整三年,她化成灰我都认识!” 章桐想知道,人们在他们生命中的最后几个小时里,脑子里都会想些什么?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他们真会产生像小说中所提到的那种神秘预感吗?或者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沉重而又冰冷的铁锤就已经狠狠敲向自己? 她宁愿相信后者,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没有预感,也就不会有恐惧和痛苦。死亡来得很快,但是死亡前的等待却是漫长的折磨。 还好,面前这具已经处理成骨化的女尸遗骸再也感觉不到痛苦了,用502胶水小心粘连起来的颅骨端端正正地放在不锈钢解剖台的上半部分,要想确定凶器,就必须在死者的颅骨上寻找答案。 在解剖床的右手方向是一个不锈钢滑轮车,有一米多高,章桐只要伸手就能顺利地拿到滑轮车托盘中那排列整齐的各种疑似凶器样本。在过去的几个钟头内,她已经仔细比对过整整一托盘从现场带回来的石块,如果这最后的托盘里还没有找到匹配的东西,那么她就得换一种角度考虑,那就是发现尸体的高尔夫球场树林只是第二现场,死者是被抛尸的。这样一来,案件的顺利侦破将会面临更大难度。 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在树林里放了将近一个月,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尸体只是被草草埋进一个浅浅的小土坑,覆盖物是一些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的枯枝树叶和一些散土。章桐查看了一个多月以来天长市的天气预报,还好不是雨季,在一个半月时间里总共才下了三场雨,最大的降雨量也只不过三十毫升左右,这对尸体的保存多少是种保护。但现场周围的痕迹还是遭到了很大破坏,章桐感觉到自己是在大海捞针。 凭以往所积累的工作经验和对伤口形状的判断,章桐认定凶器是那种没有规则的,并且顶端呈锥状的器物,所以她要求把现场周围的疑似凶器石块都带回实验室,因为她必须确定这些石块是不是凶器,才好进行下一步工作。这么大的范围,光能够砸死人的大石块就找到了近千个,把六个铁皮柜子都放满了。这可真是个大工程,章桐把这些石块逐一排查,就用了好几天。尸体的致命伤口是在右额骨部位,这个贯通伤导致死者右侧额叶脑挫裂伤,伴随右额颞硬膜下大量出血,结果使可怜的年轻女孩立刻陷入昏迷,并且迅速转为脑死亡。 章桐没办法确认这致命的一记重敲是不是暴行的开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或许就是这件案子中唯一存在的一点点仁慈。看着这一道道无法抹去的颅骨上的裂痕,章桐完全能够想象出凶手那一记记拼命的重击,柔弱的女孩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凶手根本也没指望留下活口,即使女孩已经停止了呼吸,凶手也要毁掉女孩曾经的美丽容貌。 从呈现放射状的骨裂形状推断,凶手至少砸了五十下,在以往的案件中,也曾经遇到过凶手为了掩盖死者真实身份而对死者面部进行暴力毁容的,但再怎么样,有二十几下就已经能够达到毁容的目的。让章桐困惑不解的是,凶手为什么停不下手中的凶器,或者说答案正如王亚楠所得出的结论――凶手恨透了这张美丽的脸! 一次次拿起,又一次次放下,随着托盘里石块逐渐减少,章桐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沮丧。 “最后一块了,不要让我这大半天白忙活一场啊。”章桐喃喃自语,伸出戴着消毒手套的右手,机械般地拿起石块,依次把石块的几个尖角部位与左手中颅骨右额骨上伤口的裂痕进行对比,这个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就像孩子玩拼图,要的只是时间、耐心和细心,但是这三样在平时章桐看来并不缺少的东西,今天却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没过多久,章桐就知道自己这么早就有打退堂鼓的想法是多么愚蠢,她站起身,放下手中的石块和颅骨,来到另一边屋角工作台上放着的内线电话机旁,拨通王亚楠办公室的电话,等待接通只需要很短时间,章桐平静地对着话筒说:“是我,亚楠,高尔夫球场案发现场的凶器找到了……没错,就是那些石块……不,痕迹无法提取,因为时间太长,物证受到了污染,而石块表面也并不平整,指纹无法完整保留。我只能确定凶器就是现场周围附近的石块,因为痕迹鉴定那边说了,和现场其余石块质地含量差不多,也就是说,案发现场应该就是第一现场,而凶器是凶手在现场临时采用的可能性非常大……好的,回头有新情况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挂上电话,王亚楠重新把目光投向办公桌对面那坐立不安而又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这是她一周以来第二次见到这张脸。 “你怎么确定死者的身份就是你的女儿?” “我……我知道就是她,你们的画像和我女儿长得太像了!”中年男人语无伦次,不停地伸手抹着额头的汗珠,“没错,就是她!警察同志,你们要找的就是我女儿!” 王亚楠和助手老李互视一眼,并不能只因为简单的相像就去做DNA比对测试,她需要进一步核实。“你喝水吗?”王亚楠看似随意地问道。 “不用,谢谢。” 尽管对方委婉拒绝,王亚楠还是点头示意身后一直站着默不作声的老李出去倒杯水,她想用这个友善的举动,来缓和中年男人那紧张而又焦急的心情。 水很快就拿来了,果然,在伸出双手接过一次性水杯后,中年男人的神情显得自然多了。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后,老李顺手拉了一把椅子,在最靠近办公桌的地方坐了下来。 “和我们谈谈你女儿吧。” 和第一次一样,中年男人主动开始自我介绍:“我叫段长青,在市第一公交公司工作,这些情况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警察同志。” 王亚楠微微一笑:“别急,慢慢说。” “你们要找的人是我女儿段玲。她已经三年多没有和家里联络了。” “你女儿失踪了?”王亚楠微微扬起了双眉,“她的年龄多大?” 段长青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她离开家时刚满十六周岁。” 王亚楠注意到对方话语中所使用的“离开”二字:“难道你女儿不是失踪?” 段长青点点头,“没错,她是离家出走的。走的那晚,我……我打了她一巴掌,我没想到这孩子一气之下就这样跑出家门,我以为她很快就会回来,而我又在气头上,所以就没出去找她……” “能说得再详细点儿吗?”看着因陷入回忆而变得有些呆滞的段长青,王亚楠尽量让自己的说话口吻温和些,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每一个词。 “我记得很清楚,第二天因为是早上五点五十的头班车,我五点半就到车队了,虽然玲玲那晚并没有回来,但当时我以为她去好朋友家过夜了。孩子毕竟都十六岁了,也有主见了。”段长青轻轻叹了口气,“可当我下午两点半下班回到家时,第一眼就看到孩子留在客厅饭桌上的字条。” 旁边闷声不响的老李皱了皱眉,忍不住打断了段长青的描述:“那你老婆呢,她难道也不出去找孩子?女儿一夜不归,你们做家长的难道不担心?” 段长青很沮丧:“我老婆因为老丈人生病住院去陪床了,当时已经三天没在家里。” 王亚楠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上次来我们这里说你老婆失踪,她现在在哪儿?回家了吗?” “没有,一直没消息,我都四处找遍了!” “你和你老婆近期有没有闹过什么矛盾?” 段长青急了,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警察同志,我和我老婆的关系从来没闹僵过!这一点你可以去我们小区打听,也可以去问我的老丈人和丈母娘,我段长青从来都不打老婆!” 王亚楠心里一沉,隐约感觉到一丝莫名的不安,她转移开话题:“你别激动,和我说说那张字条吧,你还保存着吗?” “没有,”段长青像被霜打蔫的茄子低下头,脸上重新露出深深的自责,“我当时并没有在意,看完后就随手扔了。” “字条上的话你还记得吗?” “让我想想……好像是‘我走了,再也不回这个家’之类的话。”段长青皱着眉,表情很痛苦,“我当时认为孩子写在字条上的话只是一时发泄,没意识到后果这么严重,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揭开记忆中的伤疤是件很残忍的事,但有时候却是找到真相的唯一途径。王亚楠很清楚这个道理,她一直在仔细观察段长青脸上复杂的表情变化。她知道这个男人肯定对自己女儿离家出走的真相有所隐瞒,无论出发点是什么,她都必须让段长青完完整整地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如果没猜错的话,段长青妻子前些天的失踪也并不简单。 想到这儿,王亚楠重重叹了口气,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那天你为什么打你女儿?” 段长青愣住了,他犹豫片刻说:“是一点小事。” “一点小事不会让你女儿产生离家出走的念头,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如果你再不把事情真相讲出来的话,我怎么帮你?” “她……她谈恋爱了,我只知道对方是个比她年纪大很多的男人。我见过一次,就在小区门口,我女儿从一辆汽车里钻出来,那……那个浑蛋,竟然大白天当着周围那么多人的面亲我女儿,双手还在我女儿身上乱摸!这真让我恶心!”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段长青的愤怒却丝毫没有减弱,“我回家后就狠狠打了她一巴掌,没想到玲玲竟然说我干涉她的恋爱自由!她才十六岁,而那个男的至少有四十岁!我不允许她再见那个浑蛋,不然我就不认她这个女儿,她、她就哭着跑了……”说到这儿,段长青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椅子上,喃喃自语,“我当时真该出去追她的!都怪我拉不下这张脸,都怪我,都怪我……” “你报案了吗?” 段长青点点头,说:“我去了派出所,不过已经是两天后,因为玲玲一直没有消息,学校老师也说她没有去上学,同学那边也没有人见过她。我老婆回家知道这情况后都快急死了,和我大吵了一顿,我当时想想也不对,就去了派出所。” “后来呢?” “因为孩子是赌气离家出走,尤其是这个特殊的年龄,还留了字条,被拐卖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派出所的同志就只是简单记录了一下,然后嘱咐我们再耐心找找,或许孩子过了这个气头,就会想通了回家。” “你去找过那个和你女儿行为暧昧的男人吗?” 段长青苦笑:“我上哪儿去找他?我当时都快要气疯了,只觉得孩子把我的脸都丢光了,哪里还有心思去记下对方车牌号码?这也是我老婆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原谅我的原因。” “为什么这么说?” “玲玲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们辛辛苦苦把她养大,只希望她这辈子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我老婆把所有的爱和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当她知道玲玲是被我打跑的,而我又没有及时去把她找回来,她就恨死了我。从那以后她辞去工作,跟丢了魂儿似的四处找孩子。我开始也和她一起找,可是我要上班挣钱啊,不然这个家就没有任何收入了。所以后来就一直是我老婆在找,这么多年,她找玲玲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警察同志,你们可能不相信我的话,但玲玲是我的宝贝女儿,她再怎么变,我都认得这张脸的!我宁愿相信我女儿正在广东打工,不管生活得怎么样,至少她还活着。可是,”说到这儿,段长青颤抖着又一次拿起放在办公桌上的模拟画像,“这就是玲玲,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认识!”尽管早已泪流满面,但段长青的话语中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肯定,“我要求做DNA比对!我问过别人,只有DNA能够确定我们之间的关系!警察同志,你们要多少钱才肯做这个?多少钱我都愿意出,我去想办法!” 王亚楠不在意自己工作压力大,相反却有些乐此不疲,因为在她看来,压力越大,工作的动力就越大。刑警队里女人本来就少,而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警察干到重案大队一把手,王亚楠所付出的努力和辛苦是可想而知的。在这个属于男人的世界里,她必须要比男人更出色才能得到认可并生存下去。如今,每当回忆起多年前自己跨进刑警队大门时那懵懵懂懂的样子,王亚楠脸上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笑容。 相比起自己好友章桐的法医工作,每天和尸体打交道,有时候整天都说不了一句话,更糟糕的是一年中几乎每个季节,无论她走到哪儿,身上都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来苏水味道。私底下王亚楠虽然对自己没有规律的工作性质偶尔有些小牢骚,但还是比较乐于承受工作压力。毕竟在她看来,和活人打交道要比成天和死人打交道更容易接受。而她这份特殊并且引以自豪的工作唯一的缺点就是因此牺牲了个人生活。 要命的是,王亚楠可以不把工作强度大当回事,但她却不能否认自己是个未婚女人,而工作强度大的未婚女人一旦过了三十六岁,成家的想法就迅速升级成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望。此刻王亚楠盯着洗手间墙上的镜子已经整整两分钟了,她苦恼地瞪着自己额角日益增多的白发和憔悴的面容,心里沮丧到了极点。只有在此刻身边没人的时候,王亚楠才会认真地审视自己。结果却几乎总是不会改变,她不由得长叹一声,伸手关掉面前洗手池里的水龙头。 嘭!身后的门被用力推开,章桐出现在门口:“我还以为你比我先去会议室,原来你在这儿,对着镜子发什么傻啊?快点吧,要迟到了!” “我知道了,马上来!”王亚楠抱起洗手台边上放着的文件夹,匆匆离开洗手间。 “好了各位,人都到齐了,说说最新情况吧!”李副局长干脆地说道,并把目光投向自己身边坐着的王亚楠,“王队,你说说?” 王亚楠点点头,刚才在洗手间里的无奈情绪早就一扫而光,她清了清嗓子:“我刚刚收到郑工程师那边加急送来的DNA检验报告,死者的身份已经得到确认。死者名叫段玲,本市人,失踪前和父母一起居住于市第一公交公司家属宿舍32栋204室,就读于市北高级中学。死者段玲失踪的具体时间是三年前,也就是2009年6月7日,失踪时年龄刚刚十六周岁。死亡年龄按顺序加上去,那就是十九周岁。这符合我们法医尸检报告中所提到的死者年龄范围。”说着她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章桐,然后继续汇报,“据段玲的父亲段长青描述,死者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夫妻两人的掌上明珠,平时家教很严。所以当好面子的父亲段长青偶然发现死者正和一个年龄差距相当大的男子行为暧昧时,他难以接受,一气之下就打了死者。死者当晚没回家,而死者的母亲当时并不知情。死者父亲因为一时正在气头上,事发后也没有及时去找女儿。第二天当段长青回到家时,看到了死者留下的字条,上面表明自己有离家出走的打算。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有见过死者段玲。” 屋子里的警探们不由得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抱怨,章桐很清楚,这帮抱怨的警探们中,大部分都是已经当了父亲的,世上哪有女儿一晚赌气没回家,父亲都不出去寻找的道理?他们想不通也是情有可原。 王亚楠抬起一只手:“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在怪死者的父亲段长青没有及时出去寻找女儿的反常举动。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是,十六周岁的女孩子正处在特殊年龄段,叛逆心理非常严重。我们询问过死者小区周围的住户,因为那里属于家属区,很多人彼此之间都认识。据他们反映,段长青夫妇非常疼爱女儿,女儿段玲的性格也很任性,动不动就和父母因为家庭琐事而争吵。而段长青的脾气也很倔强,父女吵架几乎经常有,而当时在气头上的段长青之所以会做出这么草率的举动也很正常。我们重案大队下一步会继续跟进段玲失踪期间所发生的事情,尽早找到那个可疑的和死者行为暧昧的男人,弄清楚在死者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局点点头:“我记得你的报告中提到说死者的母亲在几天前也失踪了,对吗?这和她女儿的失踪和后来的被害案是否有关系?” “我正在调查,目前被害者母亲的下落还没有任何具体消息。”王亚楠显得心事重重。 走出会议室,章桐一直默默地陪着王亚楠走到楼梯口,她很清楚自己的好朋友此刻心里正在想着什么:“亚楠,听我说,你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 “你又不是我妈,瞎操心干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王亚楠在脸上挤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 “真拿你没办法,是人都需要睡觉,亚楠,你太累了!”章桐显得很无奈,她真担心有那么一天,眼前的这个好强的女人会累倒,“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很担心你!今天看你在洗手间里发愣的样子,我怕……” “怕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女人照镜子很正常!”王亚楠躲开章桐的目光,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好了,我得先走了,今天还得和老李去段长青家,我想亲自看看死者段玲的房间。她父亲和我说过,女儿离家出走后房间就一直锁着,从来没有打开过。我想去看看,或许会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那好吧,有消息记得和我联络。”章桐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没再继续说下去,就转身离开。 虽说自己的工作目前来说已经到此为止,但只要有可能,章桐还是会继续关注这个案子的进展,毕竟此刻那年轻女孩冰冷的骸骨正在解剖室的尸体储存柜里放着。案子只要一天不破,就得二十四小时留着遗体。直到抓住凶手的那一刻,或者案子很久没有进展,在死者家属要求下火化遗体,储存柜才能正式空出来。不过那种情况下腾出的储存柜是没有人愿意接近的,因为每个悬案背后,都有一个永远得不到解脱的灵魂。 逃避是人类面对痛苦回忆所能做出的最本能的反应,扔掉所有相关的东西,如果有可能,搬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每天不用再去面对那熟悉而又刺痛的记忆,时间会让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段长青也在逃避,但他并没有选择搬家,一把看上去已经落满灰尘的沉重大铁锁牢牢锁住女儿段玲曾经住过的卧室房门。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逃避,可是王亚楠知道,每天只要看到这把静静挂着的大铁锁,段长青的心里就会想起女儿,他永远都无法回避女儿失踪的事实。 “打开它吧。”王亚楠平静地说。 段长青点点头,费力地把钥匙捅进大铁锁的锁孔,前后试了好几次,终于耳边传来“咔哒”一声,大铁锁的锁舌弹开。就在那一刻,王亚楠听到段长青轻轻叹了口气。 “段师傅,是谁提出要把你女儿卧室门锁上的?” “是我。” “什么时候锁上的?具体时间还记得吗?”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玲玲失踪后大概三个月吧,在这以前,我老婆天天坐在里面,动不动就哭,我怕她睹物思人伤了身体,就狠狠心把房门锁上了,钥匙由我自己保存,她不知道我放在哪儿。”段长青一边说,一边取下大铁锁,轻轻放在客厅茶几上,眉宇间神色黯然,“里面的东西还是那天晚上的样子,我老婆从来都没碰过,她说玲玲最不愿意别人乱翻她的东西。” 王亚楠看了看身边站着的老李,老李从口袋里掏出两副橡胶手套,递了一副给王亚楠。两人戴上手套后,一前一后推门进入这间特殊的小卧室。 卧室并不大,大约十平方米左右,是典型的八零式横套次卧。刚够放下一张稍微大点儿的单人床,外加一个书桌和小书柜。单人床上铺着淡蓝色的床单,一眼望去,书桌和书柜上全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段长青说得没错,这个房间明显能看得出已经被锁了很久。面对正门的是一扇小窗户,挂着女孩子最喜欢的粉红色窗帘。不过此刻窗户紧紧锁着,一如身后的房门,把这个小小空间和外界人为隔绝起来。房间里并不流通的空气也因此变得沉闷,一股轻微的霉变味道充斥着王亚楠和老李的鼻腔。 王亚楠回头问:“段师傅,我必须仔细查看你女儿的所有遗物。” 段长青默默地靠着身后的门框,轻轻地摆了摆手:“你们看吧,没事儿,都在这儿了,玲玲所有的东西都还留在这个家里,反正她再也回不来,也用不着了。” 王亚楠叹了口气,低声说:“老李,开始吧,把证据袋递给我。”她的目光顺势落到靠窗放着的棕色小书桌上,这是个贴满贴纸的小书桌,桌面放着一个小相框,相框质地是那种最普通的塑料,而相框里放着一张年轻可爱的女孩照片。估摸十六七岁的年龄,笑得很天真,与大部分人拍照时硬生生堆砌出来的假笑相比,女孩的笑是发自内心的。王亚楠对眼前的这张脸感觉似曾相识,她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模拟画像中的那张脸,只不过那张脸上并没有这样的笑容。她轻轻拿起照片,放进随身带来的塑料证据袋中封好口,递给身边的老李。 紧接着她开始观察书桌的结构,书桌上并排有两个大抽屉,下面则又排列着四个小抽屉。每个抽屉的搭扣上都无一例外装着一把小巧精致的镀银锁。这难不倒王亚楠,因为这些锁只对主人起心理安慰作用,以为锁上就可以高枕无忧地保守只属于自己的小秘密。要想打开这些锁没有多大难度,要的只是力气。王亚楠轻轻一拧就把锁头拧了下来,她把这些锁头放在书桌上,然后依次打开抽屉。 眼前所出现的林林总总被死者段玲所珍藏的东西都在王亚楠料想之中,却又给她带来很大失望。半抽屉明星画册、整整一抽屉的小布偶、廉价小戒指、卫生用品、化妆品……几乎是所有这个年龄段的女孩都会有的“藏品”。 打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有一本小小的相册,躺在抽屉正中央显得有些突兀,这是所有抽屉中唯一似乎有些价值的东西。王亚楠粗略翻看了一下,有一半以上的照片都是死者自己的单人照,很普通的相机拍的那种,表情各异。只有在最后几页,王亚楠看到有另外三个女孩出现,年龄相近,其中一个胖胖的,容貌平常,另一个高个子,笑得有点傻气,而最后一个似乎很不愿意拍照,脸上的笑容显得很尴尬。而照片中的段玲却在四人中有鹤立鸡群之感,不光因为段玲在这四个女孩中长得最高挑漂亮,更主要的是她的笑,那是一种俯视一切的笑,显得高高在上而不可侵犯――这是个骄傲的女孩。 “段师傅,你认识照片中的三个女孩吗?在你女儿身边的这三个?”[WWW。Zei8。ME电子书] 站在房门口的段长青茫然地摇摇头:“好像是她同学吧,我不太熟悉。” 王亚楠没再说什么,把这本特殊的相册放进证据袋,此时助手老李早就结束了对床铺和书柜的查看,看来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因为他身边放着的几个证据袋里都是空空的。而他手里拿着一张从书柜上一本书里刚刚找出来的照片,脸上很疑惑。 “王队,你过来看,是不是段玲有个姐姐?这张照片里两人长得真像!” 王亚楠看了一眼,确实如老李所说,如果不关注两人的年龄差异,说这照片中的两个女人是姐妹也不过分。那笑容和眉宇间的骄傲,就像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照片中左边的人就是段玲,王亚楠指着右边那个年纪稍大的女人问段长青:“段师傅,这是谁?” “哦,这是我老婆阿珠。”段长青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就在我女儿十六周岁生日那天。我老婆比我小十二岁,长得也很漂亮,所以平时母女俩走出去,经常会被别人误认为是姐妹俩。” 王亚楠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照片,脑海里同时出现了一张憔悴不堪的女人脸庞,额头都是皱纹,脸上布满忧伤,怎么也无法把档案中段长青妻子的脸,和此刻照片中段玲母亲的脸联系在一起,女儿的失踪至少让她母亲看上去老了整整十年。 “这张照片我能带走吗?” “当然可以。”段长青低下了头。 终于收拾好所有要带走的证据,王亚楠和老李在客厅椅子里坐下,看着段长青重新把那扇小小的卧室门锁上。 “段师傅,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有一些问题想问问你。”王亚楠掏出笔记本和笔,一边翻开页面,一边抬头问道。 段长青点点头。 “你女儿有手机吗?” “没有,为了她的学业,我和我老婆决定等她上大学后再给她买。” “你对你女儿段玲的同学和朋友圈子有什么了解吗?” “我工作很忙,根本就不过问她的同学和朋友圈。” “你女儿离家出走后,你说你去过她学校,询问过她的同学吗?” “我去过,但大家都说不知道玲玲去哪儿了。”段长青机械般地回答。 王亚楠和老李对视一下,接着又问:“那个你看到过的、曾经和你女儿在一起的男人,你后来见到过他吗?” “没有,再没见到过,但我知道他肯定和玲玲离家出走脱不了干系!”段长青突然振作起来,他咬了咬牙,愤愤不平地嚷道,“警察同志,如果你们找到他,一定要让我知道,我要好好问问这个杂种!这三年多他究竟把我女儿带到哪里去了?他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绝不会放过他!” “段师傅,别激动,你要相信警方会调查清楚,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就是这个人带走了你女儿,不过我们会还玲玲一个公道!”老李赶紧站起身,拍了拍段长青的肩膀安慰起来。 “对了,警察同志,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玲玲?”段长青叹了口气,目光中充满求助,“你们光说我和玲玲的DNA配上了,为什么不让我见她?为什么不让我带她回家?” “对不起,段师傅,案子还没结束,目前你暂时还不能见你的女儿。最主要的是,你女儿被发现时已经在野外放置了一段时间,尸体有一定程度的损坏,尤其是头部和面部,为了尸检需要,我们法医对尸体做了些处理,到时候等案子破了,我们会通知你前来认领尸骨。” 一听这话,段长青的眼泪顿时无声地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段师傅?”王亚楠不放心地问。 “完了,完了,我连玲玲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我好后悔!”他突然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都怪我,当初就不该那么狠心打她一巴掌!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动手打过她啊!” “段师傅,你别太难过了,我们会尽快抓住那个杀害你女儿的凶手。” “我,我该怎么办啊,就剩我一个人了……”话没说完,段长青蹲了下去,开始号啕大哭。 王亚楠皱着眉,她最见不得男人满脸鼻涕眼泪:“快起来段师傅,你身边不是还有老婆吗?你问过她的朋友和同事吗?” 段长青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抬头看着王亚楠,哽咽着说:“我都问过了,没有人见到过她,我打过她的手机,几乎天天打,可是一直都关机。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都快半个月了,她以前无论去哪儿都会先和我说,我知道阿珠肯定出事了,我……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玲玲的事。警察同志,你们帮我找找她,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不骗你们,我感觉她肯定出事了!” “你把你妻子的手机号码给我们,还有你所能想到的她好朋友的联系方式。”说到这儿,王亚楠叹了口气,掏出印有自己手机号码的警民联系卡递给段长青,“段师傅,再想起什么和案子有关的情况,你可以随时打上面的电话和我联络。” 手捧着薄薄的小卡片,段长青感激地点点头。 第三章 扑朔迷离 “死者为中年女性,年龄在四十至四十八岁之间,死因是外物闭塞呼吸道入口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左边肋骨第三和第四根断裂,疑似硬物撞击所致,死前严重脱水,胃内没有任何存留物,表明死前四十八小时内没有进食。”章桐神色凝重地看着王亚楠。172894360,到目前为止,这串神秘的QQ号码,章桐除了知道申请区域就在天长市区以外,别的几乎一无所知。章桐不明白这个神秘人给自己留下如此特殊的联络方式,却又迟迟不和自己联络,难道出了什么事?她实在想不通,事情都过去好几个月了,想要放弃却心有不甘。她也曾想过联络腾讯网站方面提供一些内部数据,比如号码拥有者注册时的资料,和曾经登录过的IP地址等。但转念一想,除非自己以警方身份出面,但这又不太可能。自己只是法医,没有权利调查案件,而刘春晓的死早就定性为自杀,自己怎么能堂而皇之地以“调查案件”为名申请查看内部数据呢?章桐知道自己做不出这种事,她轻轻摇了摇头,在申请对方加自己为好友的验证信息一栏里,飞快地输入五个字:“我需要真相!”然后退出页面。 正在这时,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章桐愣了一下,摘下话机放在耳边,还没等她开口,电话值班员尖锐的嗓音就在电话那头响起来:“章法医吗?需要马上出警,地点是市殡仪馆,重案大队已经过去了。” “我马上就到!” 挂上电话后,章桐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 虽然自己的工作就是和尸体打交道,为此也经常来殡仪馆进行例行的尸体抽检,但在殡仪馆发生刑事案的事却很少发生,在章桐的记忆中,三年前因为一桩疑似投毒案,自己特地跑到殡仪馆调查过。 一路上因为堵车严重,潘建绕了好几个弯才开到位于城北郊外十三公里处的市殡仪馆。这里背靠青山,环境清幽,比起喧嚣的市区来,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 可此刻通往殡仪馆的一条长约两公里的水泥大道上却显得异常热闹。透过车前部的挡风玻璃,章桐看到水泥大道两旁停了好几辆挂着黑纱的大巴车,大巴车的车窗几乎都被打开,送葬亲友们正探头四处张望,时不时地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看情形,他们被阻拦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法医现场车紧跟着前面不停闪着警灯的警车开进殡仪馆大门,大门随即被重重地关上,警戒线也被重新拉起来。章桐跳下车向后车厢走去,拿好工具箱后,经过指点,她和助手潘建一前一后快步走向火化车间。 推门进去后,大约五十平方米的房间里灯火通明,一排巨大的火化炉早就停止工作,炉门大开,火化炉边上正站着一个神情沮丧的年轻火化工。房间里温度并不高,但火化工的额头却全是汗珠,王亚楠的副手老李正皱着眉在不停地低声询问着什么,火化工除了摇头还是摇头,最后急得挥舞双手,干脆大声嚷嚷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警察同志,我只管送,不管查数,这不是我的责任!” 看到章桐和潘建站在门口,老李这才松了口气,微微摇摇头,转身来到章桐面前:“章法医,跟我来,尸体就在里间。” 直到进了里间,眼前的一幕让章桐不免有些吃惊。这是一间用来做尸体遗容整理的房间,房间并不大,大约五六平方米,房间中央的不锈钢支架轮床上放着一口裂成两半的纸棺材。章桐知道,这种特制的纸棺材承重量一般在120公斤到180公斤左右,但又很轻便,材料是特殊纸板,所以可以同尸体一起被火化。此刻纸棺材里面正躺着一具身形瘦小的老年妇女尸体,身穿寿衣,遗容安详,应该就是准备火化的尸体。可轮床上只有半个纸棺材,另外半个在屋角的地板上,里面赫然还有一具尸体,呈俯卧状,而王亚楠正一言不发地蹲在旁边,仔细观察着破裂的纸棺材底座。 “亚楠,这里有两具尸体,怎么回事?”章桐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潘建,不解地问。 王亚楠伸手指了指轮床上的老太太尸体,“她没事,老太太高寿八十四,”紧接着又指指地上这具尸体,“这个有问题。” “两具尸体装在同一个纸棺材里?” “没错,”王亚楠无奈地摇摇头,“要不是这纸棺材质量差了点,一把火烧掉后,到时可真是谁都说不清了!” 章桐在尸体边蹲下来,戴上手套,认真察看地板上那半个纸棺材中的尸体。 “死因是不是他杀?”王亚楠焦急地追问,“我得赶紧给李局一个回复,新闻媒体很快就会来的。” 章桐头也不抬地挥挥手:“别急,我不能草率了事,一切都得按照步骤来。” “步骤有时候也可以加快啊!” 章桐有时真的很佩服王亚楠的锲而不舍,她无奈地摇摇头:“真拿你没办法!”说着和潘建一起把俯卧状的尸体翻过来。 突然,王亚楠低声惊叫起来;“这张脸!” “怎么了?”章桐抬头疑惑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好友,“出什么事了?人死后脸都是有些变形的,你没有见过死人吗?” “不是,这张脸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说着她迅速掏出手机,伸手在上面触摸几下,然后递到章桐面前,“我前些天几乎一直在看这张照片,所以对这张脸太熟悉了。你来之前我不能动尸体,现在我怀疑这就是我要找的人!你再仔细看看,看我有没有认错。” 章桐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那张普通的档案照片,又回头看看地板上的尸体:“从面部骨架结构特征来看确实相似,但最好做个DNA鉴定来判断,死亡时间毕竟已经不短了,你有她的DNA样本吗?” 王亚楠点点头,“我可以给你尽快送去。” 章桐示意潘建一起把尸体抬上随身带来的简易轮床,随口问:“亚楠,你手机里是谁的照片?” “还记得那个没了脸的可怜女孩段玲吗?要是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她后来失踪的母亲!”王亚楠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冰冷。 章桐的心不由得一阵发抖。 回到局里,趁潘建签收尸体并做尸检间隙,章桐快步走进办公室,重重地在办公椅中坐下,耳边不停地回响着王亚楠最后所说的那句话。她紧锁眉头,伸手点开电脑屏幕上那个存放尸检照片的文件夹,找到郊外女尸案的一组,逐个翻看起来。她有种感觉,如果殡仪馆发现的死者真是段玲失踪的母亲,那么两者之间肯定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不然为什么女儿被害一个多月后,本来四处寻找女儿的母亲却又离奇死亡?章桐知道,想要找到答案,自己只能从尸检照片中寻找相应的证据。可自己到底遗漏了什么,有哪些明显的证据没有注意到而被忽视了呢? 解剖室里的气氛显得很凝重,看着面前轮床上这具瘦小的中年女性尸体,王亚楠紧咬着嘴唇,半天没吭声,她在等章桐做完最后一道工序。 “当啷”一声,章桐把二号手术刀扔进身旁的工具盘里,直起腰扭了扭发酸的脖子:“好了,终于完工了。” “说吧,情况究竟怎么样,楼上一屋子人都在等着呢,我得有个交代啊!”王亚楠着急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双眼紧盯着章桐。 “死者为中年女性,年龄在四十岁至四十八岁之间,死因是外物闭塞呼吸道入口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左边肋骨第三和第四根断裂,疑似硬物撞击所致,死前严重脱水,胃内没有任何存留物,表明死前四十八小时内没有进食。”章桐神色凝重地看着王亚楠,“这些还不都是最主要的,死者在临死前遭到虐待,你来看!”说着她依次抬起死者四肢,“注意到没有?死者手腕和脚踝处的伤痕显示,死前曾经遭受长时间绳索捆绑,时间在四十八小时以上。” “你的意思是,死者真的被绑架了?” 章桐点点头:“我还在死者指甲缝中找到一些疑似人体皮肤残屑的东西,正在等化验结果。” 王亚楠没吭声,脸色阴沉地离开法医解剖室。 尽管是正午,天空却是灰蒙蒙一片,乌云滚滚,转瞬间大雨滂沱。街上行人开始加快脚步,有的甚至干脆跑起来,面对这场丝毫没有防备的大雨,谁的心情都会很糟糕。 天长市公安局五楼的会议室里,王亚楠面对着表情严肃的局领导高层,心里七上八下。 “小王,火葬场发现的尸体DNA检验结果怎么样,确定是死者母亲吗?”听完王亚楠的案情进展汇报后,李局翻了翻手里的卷宗,抬头问。 王亚楠点点头;“根据段长青所提交的DNA样本比对,结果显示完全吻合。死者正是一周前失踪的李爱珠,段长青的妻子,段玲的母亲。我的人正在殡仪馆那边调看监控录像,追踪尸体来源,很快就会有结果过来。” “这样看来,两个案子就可以并案处理了。”难得出席案情分析会的局唐政委叹了口气,“如果我们在段长青报失踪案时就关注这个案件的话,说不准就能挽救一条无辜的生命!” 王亚楠没吭声,她低下头,这几天来她一直为前几天的草率而感到深深懊悔。如果当初自己再多问一句的话,说不定就不会有后面的惨案发生,“政委,李局,我错了,请求处分。” “现在不谈什么处分,小王啊,以后一定要注意,吸取教训,任何案件我们无论当时多累多困,都要详细询问清楚,每一个细节都要注意到,明白吗?这个案子争取早日破案,好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李局认真地说,“两个死者,一个家庭,短短三十天内相继被害,这个案件对社会影响非常恶劣,小王,你们重案大队一定要迅速破案!” “明白!”王亚楠脸色凝重地回答。 匆匆回到楼下办公室,王亚楠马不停蹄地把几个小队负责人叫进来,关上门后神情严肃地说:“在座的各位都是重案大队的骨干力量,你们听好了,从现在开始起,二十四小时都要在岗,谁都不准回家,家里有什么事情,给你们十分钟用电话处理,明白吗?” 一屋子侦察员们立刻纷纷掏出手机,开始给家里打电话。言语之间无非就是“最近要加班,不能回家了”之类的话。不到五分钟,屋子里又恢复了宁静。 王亚楠点点头:“好,我刚才在楼上会议室已经向局里的唐政委和李局做了案情汇报。现在局里同意我们进行并案处理。我分配一下任务,老李跟着我去走访死者段玲生前的朋友和同学,根据段玲父亲段长青的讲述,我确信段玲的母亲李爱珠这三年来也一直在锲而不舍地寻找失踪的女儿,而段玲从失踪到死亡这几年,很可能根本就没离开过天长市,我和老李的任务就是追查出段玲失踪后的具体去向;于强,你们队负责查看李爱珠失踪当晚的监控录像,给我列出一张具体的行走路线。如果有可能的话,周围所有监控录像都要查看,并且把时间前后延长到四十八小时。” “没问题。”身材魁梧、个子壮实的一队队长于强点点头,同时在笔记本上记录。 “二队,你们给我再去一次凯旋高尔夫球场,问遍每个员工,包括清洁工和球童,任何可疑线索都不要放过!” “王队,再去第一案发现场摸排,这样做值得吗?”二队队长卢天浩面有难色,“工作量非常大,我们二队有人因伤住院,剩下的连我在内就三个人,我怕人手不够。” “等三队从殡仪馆那边撤回来的时候,我会叫人去高尔夫球场那边帮你!”王亚楠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说到三队,他们那边也该有消息了,老李打电话催一下,问监控录像查得怎么样了!” 老李点点头,掏出手机,打开办公室门走出去。没过几分钟,老李探头回来说:“三队那边说监控录像没什么问题,但殡葬师好像有猫腻,现在他们正把人带回来。” “李爱珠的手机通话记录查了吗?有什么线索?” “最后一个电话是在她失踪前二十分钟打的,我们查过号码,是个公用电话,可惜(:文、)的是公用电(:人、)话店主根本(:书、)记不住这件(:屋、)事,而当地也没有监控录像,这条线索就再没什么追踪的价值了。”老李无奈地说。 正在这时,王亚楠桌上的电话机发出清脆铃声,来电显示是法医办公室分机,她迅速摘下话筒夹在肩膀上,一边伸出双手在桌上凌乱的文件栏里寻找纸笔:“什么事?” “我这边有线索,亚楠,快来解剖室一趟。”章桐很快就挂断电话。 看着迎面匆匆忙忙推门进来的王亚楠,章桐没有再要求她穿上一次性手术服,不是在解剖尸体的时候,这些规定可以稍微变动一些,尤其是对像王亚楠这样脾气急躁、一分钟恨不得当十分钟来用的人。 进门后王亚楠径直问:“什么情况,我那边正开着工作会呢,赶紧的!” 章桐伸手拉开冷冻柜的抽屉,她揭开蒙在李爱珠尸体上的白布:“我一直很奇怪,死者明显是被闷死的,可我找遍尸体全身,却没有任何明显伤口,除了手腕和脚腕处的捆绑伤和断掉的两根肋骨之外,别的没发现什么能和死因对得上的伤口。我仔细检查过死者的鼻腔,也没有纤维残留,口鼻处也没有外力捂住所留下的痕迹。” “那就见鬼了。”王亚楠皱起了眉头,“没有明显的外力压迫,那她是怎么被闷死的?血检报告呢?有没有毒物反应?” 章桐探身从巨大的工作台上拿起血检报告递给王亚楠:“你可以看一下,毒物反应检查结果为阴性,没有任何中毒现象,可以肯定的是,她是死于外力所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 “会不会是在纸棺材里被闷死的?” “不可能,根据尸斑观察的结果来看,死者是在死后被人放进纸棺材里。她死的时候是平躺着,不是俯卧状,并且死后十六小时之内没有改变过姿势。” “那她具体死亡的时间能确定吗?” “在现场时,我提取了纸棺材中另一具尸体的检材样本,经过对比和纸棺材内温度的推测,再加上考虑尸体肝温等因素,我推断该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四十八小时前到五十小时前之间。”章桐耸耸肩,“因为尸体在几乎恒温又不透风的纸质棺木中存放,时间点相对比较容易确定,我也检查过她的肌肉组织,排除了冰冻可能,所以准确性比较大。还好是在棺材里,要是在外面接触空气,腐烂得就更快了!” “但是造成她机械性窒息死亡的原因还是没办法确定,”王亚楠神色严肃,“你就没有想过别的可能吗?” 章桐刚要开口,想了想,叹了口气,略带迟疑地说:“我有一种推论,但你可能会认为我疯了。我怀疑死者是被一种特殊的纸封住面部而导致死亡的。” “现在按照你的推论,什么样的纸会达到这种要求?”王亚楠愁眉苦脸地坐在章桐的办公椅上。 “桑皮纸!”章桐很干脆地说,“我安排痕迹鉴定组的人对比了目前市面上很多种纸张,只有桑皮纸完全符合凶手作案的需求,而且容易购买。” “好像从来没听说过这种纸?”王亚楠顿时来了精神头,坐直身体。 章桐微微一笑:“你是没有听说过,不光你,我应该也是第一次听说。原因很简单,我们都没有这个闲工夫去写诗作画。而桑皮纸和宣纸一样,都被专门运用于绘画方面,它呈黄色,纤维很细,有细微杂质,但十分结实,韧性很好,质地柔软,拉力强又不易断裂,无毒性而且吸水性强。在上面写字不浸,如果墨汁好,一千年也不会褪色,又不会被虫蚀,可以存放很长时间。价格也就相当贵。亚楠,这种纸虽然不难买到,但并不是普通人能消费得起的,而且用途比较专业。我建议你去市里的书画协会打听一下,看有什么线索,我想拥有这种纸的人并不太多。还有,死者双手指甲缝中的皮肤残屑已经有化验结果了,证实是一名男性的DNA,但数据库里没办法找到与这个人相关的DNA匹配,亚楠,看来这个人还没犯过案子,或者还没有被我们处理过。这样一来就很麻烦了。” 王亚楠紧咬着下嘴唇,没吭声。 王蓓做梦都没想到,事情过去已经整整三年,警察居然还会找上门。当王亚楠和老李出示证件并讲明来意后,王蓓显得有些不安,她双手神经质地紧紧握在一起,目光在屋角的那盆君子兰上游移不定:“段玲的事和我没关系,你们找我干什么?再说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和她又不很熟,班里四十多个人,谁还记得当时发生的事啊!” 王亚楠和身边坐着的老李对视了一眼,老李从随身带来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坐在沙发另一侧的王蓓:“你好好看看。” 王蓓愣住了,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伸手接过照片,沉默许久说:“你们是在哪里找到这张照片的?” “段玲的书桌里,她的相册里只有这一张不是单人照。我想,你们的关系应该不用我再解释了吧?”王亚楠紧盯着王蓓的脸,“我请你们当时的班主任看过这张照片,她记得你们四个当时在班里的关系最好,几乎形影不离。而女孩子之间的秘密几乎是共享的,王小姐,我们来找你不是想问你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只是想弄清楚段玲当初离家出走后去了哪里,你们作为她的好朋友,难道一点消息都没有吗?还有,据段玲的家人描述说段玲在失踪前在谈恋爱,你知道她的男友是谁吗?” 听到这儿,王蓓反驳道:“谁说我们和段玲是死党?她是我们四个人中长得最漂亮的,脾气也最坏。她母亲从来都没对她的要求说过半个不字,她是个彻头彻尾被宠坏的人!” 老李刚要开口,王亚楠却伸手示意他先别问,静静听下去。 王蓓指着照片中最边上那表情茫然的自己说:“我们长得都不如她,所以她需要我们围在身边,听从她的指手画脚、呼来唤去,时刻供她取乐开心。这样一来,就更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其实你们的心里都很恨她,对吗?”王亚楠提高了声调问道。 “是的。所以当她离家出走后,我们巴不得她永远别再回来,这样我们的日子就能恢复平静了,像个正常人那样过日子!”王蓓声音里居然有些许欣喜,“所以,后来我们就没告诉她父母亲段玲去了哪里。” 王亚楠打断了她的话,问道:“事实上,你们都知道段玲去了哪儿?” 王蓓点点头:“那天晚上她来我家了,在我家过的夜,我父母上夜班,所以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段玲来过我家。” “第二天你陪她回家了吗?” “我还要上学,段玲是自己走的,我当时问过她想去哪儿,要不要回家,她说再也不回那个家了,要去找她的男朋友。”王蓓皱眉说。 “你说段玲没回过家,那为什么她父亲后来还在家中找到一张字条?” “她临走时让我回她家去拿几件换洗衣服,我照办了。我当时想段玲这么做有点儿过分,不和自己父母打声招呼就走,所以就替她留了张条,模仿她的口吻。” 听到这儿,王亚楠不由得想起一件事:“等一下,你刚才说段玲是在走后叫你回她家取一些换洗衣服的,那后来你把这些衣服送到哪儿了?” “有人开车来拿走的。”王蓓挑起左边的眉毛,“她只是叫我送到学校旁的小卖店门口,约好了时间。” “还记得那辆车是什么牌子吗?” 王蓓面露难色:“这我可真记不起来了,当时因为是课间,我急着回去上课怕迟到,再说我对汽车品牌也不太熟悉,到现在我也只认得奔驰和奥迪汽车的标志,比较好认,而别的都不认识。没想到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段玲,只是在心里庆幸她总算离开了我的生活,我不用整天再像使唤丫头那样跟在她屁股后面。” 王亚楠明白这辆神秘的汽车在整个案件中是最关键环节,她不甘心地继续追问:“再想想,这辆车和段玲的失踪有很大关系,你再好好想想这辆车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让你印象深刻?” 王蓓努力回忆着:“都过去这么久了,除了黑色外表以外……对了,好像车头有个什么动物的标记。” “什么样的动物?” “我没注意,也没细看,好像是老虎吧,一只跳起来的老虎。我当时还在想,段玲什么时候认识开这种车的朋友了,肯定是很有身份的,因为这车很漂亮、很大气,不像一般街头跑的那些普通汽车,和她男朋友的车也不一样,一看就是很值钱的车。” “她男朋友是开什么车的?你还记得车牌号吗?” 王蓓突然笑出了声:“车牌号我可记不住,但车子我倒是见过两次。那男的年龄好大,都可以当段玲的叔叔了,车子也很土,灰灰的颜色,样子很怪,车头圆得像只胖头鱼,与后来我看到的那辆黑色汽车根本没法比!” “她男朋友的车头有什么特殊标记吗?” 王蓓摇摇头,“灰不溜丢的,车头上好像有个大大的B字母。” 听到这儿,老李再也沉不住气了:“那是宾利,值一两百万呢,什么灰不溜丢的!” 王亚楠赶紧朝老李使了个眼色,转身面对王蓓:“王小姐,和我们再说说段玲的男朋友吧。” 王蓓有些尴尬:“警察同志,我们几个人并没和那老男人有过什么正面接触,只见他来学校门口接过段玲几回,而段玲的口风也很紧,从不在我们面前提到他。只是说过他对自己很好,那男人家里很有钱,什么都听她的。段玲不允许我们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我们也不想多事,所以后来段玲的父母亲来找我们,我们就没说。” “她从此后就没有和你联络过吗?”老李问道。 王蓓不屑地哼了声;“我们在她眼里算什么,她会和我们联络吗?” 王亚楠想了想,开口问:“段玲的母亲因为此事找过你吗?” “十多天前来过,因为只有我还在天长市,而青青她们早就去了外地。” “你把这些都告诉段玲母亲了吗?” 王蓓点点头:“段玲虽然当初只把我当成个小跟班,但她母亲对我不错,我没必要让她担心,再说我也安慰她了,段玲那么聪明漂亮,现在肯定和她那有钱的老公过得很不错,她应该放心才对。” 王亚楠的心顿时一沉:“段玲已经死了,她的母亲前些天也死了!” 听到这话,王蓓脸上顿时变得惨白,许久才喃喃自语:“对、对不起。三年前我就该说的,结果可能就不是这样了,阿姨她怎么死的?是想不开自杀了吗?段玲也死了?她又是怎么死的?” 王亚楠并没正面回答王蓓的一连串问题,站起身从裤兜里摸出一张警民联系卡递给王蓓:“有什么新情况回想起来,就按照上面的电话和我联络,谢谢你的配合。”说着和老李匆匆离开。 在回公安局的路上,王亚楠半天没说话,她心里很清楚,李爱珠肯定找到了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但或许正因为自己当初并没有重视段长青的报案,李爱珠就在孤立无援之中被残忍地杀害。想到这儿,王亚楠的心里就像被深深插进了一把刀子,她痛苦地闭上双眼。 章桐呆呆地看着面前茶几上的电脑屏幕,手中杯子里的咖啡早已凉透。这段日子以来,每次回到家打开电脑,章桐第一个举动就是登录QQ,但每次却都以失望而告终。为什么对方给自己留下这个号码,却始终不愿意和自己联络,他在担心什么?或者是因为不信任自己而最终选择了拒绝?没有人会用死人开玩笑,那样会很残忍。章桐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目光落在电脑旁边的手机上。最后一步就是找王亚楠出面,章桐也明白,作为多年的朋友,王亚楠肯定会全力帮自己,可那样章桐会觉得自己很自私,更重要的是,以前所发生的一切让她隐约感觉,刘春晓的离奇死亡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背后隐藏着的黑暗肯定非常可怕,她不想把自己最好的朋友连累进去。必要的时候,她觉得应该自己去面对。 滴滴滴……耳畔传来一阵清脆的闹铃声,不知不觉,又到了该上班的时间,章桐心有不甘地关闭电脑,站起身弯腰摸了摸馒头的大脑袋,然后拿起挎包走出家门。新的一天只有永远都忙不完的工作,当晚上回家时,电脑那端会不会传来好消息?章桐一边锁门,一边努力使自己的心里充满希望。 天长市公安局重案大队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一晚上没合眼,在座的每个人脸上都显露出疲态。 “三队,你们先谈谈殡仪馆那边的情况,殡葬师审问得怎么样了?”王亚楠查看手里的卷宗报告,头也不抬地问道。 三队的队长姓向,是个偏瘦的中年男人,平时话不多,做事却非常有条理,案子的任何细节都很难躲过他尖锐的目光。向队长把椅子向前拉了拉,好让自己坐得舒服些,然后开口说:“那家伙很快就招了,说周二上午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工具箱里多了张纸条,让他在周二晚上值班时回值班室睡觉,无论外面有什么声响都不要出来,同时还在工具箱里放了一个装有五千块钱的信封。我们查过相应时间的监控录像,周二晚上有辆汽车在卸载区停留过,但很快就开走了,遗憾的是,因为监控录像的画面太模糊,我们除了知道是一辆深色轿车外,别的一无所知,连司机的具体长相都没看清楚,黑乎乎一片,只知道从身高和步态来判断,司机很有可能是个男的,而车里可能只有他一个人。” “如果不是男的,一具尸体那么重,女人能扛得动吗?”有人小声议论。 “那周二上午的监控录像看了吗?”王亚楠抬头问。 向队长点点头:“查过了,但因为工具箱所处的区域在更衣室,没有安装监控探头,所以我们也就没看到具体是谁放的。但肯定是内部人所为,我已经安排他们保卫部的人配合我们进行排查。” “对了,向队长,你确定运送尸体的是个男人?”一队队长于强疑惑不解,他朝身后坐着的副手点点头,副手赶紧递过来一张放大照片,照片显然是从监控探头拍摄录像中截取的,有些模糊。 “大家注意看这张照片,是从李爱珠失踪当晚的路面监控录像中截取下来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五十七分,地点就在中南一路附近。画面中有两个人,靠内侧的人经死者家属辨认就是死者李爱珠,而外侧这位虽然穿着带帽风衣,刻意在掩饰自己的外貌,但我们请章法医反复查看过她在监控录像中身形步态,从法医人类学和人体骨骼运动规律的角度来讲,这个人很有可能也是女性。并且这个女人走路时明显有点儿跛,脚尖一颠一颠的,章法医说应该是脊椎外伤造成的。” “是女人?”王亚楠伸手拿过照片,“是个女人拐走了李爱珠?” 于强点点头:“但章法医也再三强调,说只是极有可能,她不百分之百肯定。同时我也请死者家属辨认过这个人,对方表示从未见过,李爱珠平时比较亲近的同事亲友也这样认为。这样一来就可以想得通了,大半夜马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而通过走访,我们知道死者是个小心谨慎的女人,她不可能就这么随随便便跟着一个刚见面不久的男人消失,也就是说,对方如果是女性,会让人的防范意识降低。如果对方声称有自己失踪多年的女儿的消息,换成我是李爱珠,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跟她走,并且也不会多问什么。” 王亚楠沉思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到身后的白板面前,拿起白板笔飞快地写下两个词――男人?女人?她想了想,回头又问;“老李,你把段玲的尸检报告再调出来看看,特别是描写伤口那一段,她头上的致命伤是一击造成的吗?” 老李很快就找到了答案:“不是,章法医在这儿注明了――是多次敲击!” “那么,这个案件中确实有一名女人存在,并且就是我们所要寻找的犯罪嫌疑人!”王亚楠难以掩饰激动的心情,“你们注意到没有,法医报告中说死者到达现场时还没有死,是在现场被人用石块敲击面部而死的,又是多次敲击!如果是个男人,有几下就足够打死段玲,而女人没有那么大力气,所以才会在尸体上留下这种杂乱却比较浅的伤口。更重要的是,章法医提到过死者当时被砸到致命处时就已经死亡,而造成脸部严重毁容的伤口,则是在死者死后造成的。也就是说,凶手因为痛恨死者的脸,就拼命敲击,很多伤口都是很浅的,所以死者的颅骨还能保留个基本形状。如果换成男人来做这件事,不同的腕力和臂力用上去,我想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再结合死者当时已经怀孕的事实,我认为,我们所要面对的嫌疑人,很有可能是个因爱生恨而失去理智的女人!服用毒品后疯狂杀人的可能性可以排除,因为大半夜的,开车来到郊外这么偏僻的地方,如果我们的嫌疑人服用毒品,那么别说杀人抛尸,连开车都会成为棘手问题。”王亚楠严肃地说。 “为了爱或嫉妒就杀人毁容,而且手段这么残忍,值得吗?”有人不解地问。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答案了。”王亚楠摇摇头,其实得出这样的推论,连她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一个女人会为了爱而剥夺另一个女人的生存权利,这听上去就像是在看一幕悲剧,“一队,李爱珠最后是在哪里失去踪迹的,你们查到了吗?” “在中南一路尽头的海天路,她上了一辆黑色小轿车,很快就向东开去了,因为东面正在做城市改建,所以有些监控摄像头被拆除,我们没有找到后面的监控录像。”于强脸上流露出遗憾表情。 “你们已经尽力了,别太自责。”王亚楠转而面对右手边坐着的卢天浩,“凯旋高尔夫球场那边怎么说?” 卢天浩低头查看了面前摊开的黑色笔记本:“案发当晚值班保安偶然注意到有一辆车从边门驶入高尔夫球场,因为球场内有俱乐部可以住宿,所以他并没在意。之所以注意到这辆汽车,只是因为时间比较特殊,是在凌晨点多,在这个时间里回来的客人很少,大家基本都应该在各自的房间里休息。再说去他们球场消费的都是身份地位比较高的人,非富即贵,保安本来就不会过多询问,怕得罪人。但是没过多久,估计四十多分钟吧,又有一辆车开了进去,不久后这两辆车又一前一后共同驶出了高尔夫球场。” “那保安看清楚这两辆车的车牌和汽车特征了吗?” “都是黑色轿车,后面一辆稍大些,车牌没看清,但因为边门没有监控探头,所以就没有记录在案。对了,保安特别提到过,如果不是在球场和俱乐部住宿过的人,一般不知道有边门的存在。” “边门没人看守吗?” 卢天浩摇摇头:“没有,边门是自动门,正门地势比较高,可以很容易就看清边门的情况。但因为边门位置偏僻,又被一堵人工花墙掩盖住,必须绕过花墙才能来到边门。所以一般车辆在大路上根本看不到边门,也就不知道那里还有一扇门可供进出。高尔夫球场保安部的人说,当初之所以建立边门,就是为了方便那些想来这里消遣却又不希望被人注意到的有钱人,这样一来,他们的隐私保护就显得尤其重要。” 王亚楠突然意识到自己几乎放过了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卢队,马上叫你的人去电信部门,调出案发当晚所有经过凯旋高尔夫球场附近电信基站转接的手机号码和通话记录,尤其是保安发现那两辆车的时间段。凶手很有可能在当晚打过电话,不然的话,那两辆车不太可能相隔很久进入案发现场,却又几乎同时离开,我想前面那辆车里的人很可能给后面车的司机打了电话。” 散会后,时间已经快到上午九点,王亚楠和老李在楼梯口见到了正从前面大厅走过来的章桐。 “亚楠,我正要去你办公室找你。”章桐从外衣口袋掏出一张纸递给王亚楠,“这是我大学同学给我发来的传真,你看看。” 王亚楠接过传真低头看了起来,没多久就皱起眉头:“有这样的事?不会是迷信吧?” 章桐正色道:“干我们法医这行的从来都不讲迷信,只讲事实。说实话,收到这份传真时我也困惑了好长时间,但我这个老同学做事比我还认死理,他查了很多资料,还特地去了清史研究部门,确认当初封建统治者运用这种刑罚的最重要因素,就是他们坚信行刑时盖住死者的脸,死者死后的灵魂就不会来寻仇报复。在科学并不发达的封建社会里,这种想法几乎没人会去质疑。你想想,当权者杀人又不想弄脏自己的手,杀了人却又怕死人变鬼来报复自己,这种方式是最合适的。” “可现在社会科学这么发达,总不见得还会有人相信这么一套鬼玩意儿吧?” 章桐从王亚楠的手里拿过传真,口气调侃地说:“老朋友,还记得你说过的那句话吗?我看死人很准,看活人或许会走眼。那,你所提出的这个问题的答案,看来就要由你自己回答了,我就免了。”说着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很快就消失在楼梯转弯处。 “我说王队,真是很少看到章法医这么幽默,平常见她都是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见此情景,站在一边的老李微微笑了,“大家都说和死人经常打交道的人,讲话都应该是冷冰冰的、不会开玩笑,今天看来,这样的结论明显不正确啊。”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总让别人捉摸不透。”王亚楠无奈地耸耸肩,“好了,别浪费时间,快走吧,我们今天还要去画协呢!” 第四章 重重迷雾 王亚楠身子向前倾去,将胳膊肘放在膝盖上:“你说,一个下肢因为车祸而瘫痪,走路只能靠坐轮椅的残疾人有可能会站起来杀人吗?包括抛尸等一系列举动?”天长市画协是个旁人很少问津的地方,除了每年年底的几天画展外,平时在天长市本地报刊杂志和电视新闻中都很少被提起。就连那两层办公小楼,也是位于市郊偏僻的北海路上,如果不是经人指点,王亚楠和老李几乎错过了画协大门。 “这里真安静!”老李锁好车门感慨道。这也难怪,他住在城里人口居住密度最高的白下区,大楼紧挨大楼,平日里在家中打个响点儿的喷嚏,隔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人与人之间很难有秘密存在。如今冷不丁来到地处偏僻的画协,呼吸着郊外的新鲜空气而不是城里呛鼻的汽车尾气,老李当然感触颇深。 王亚楠不由得打趣:“等你有钱了也来郊外买栋别墅住住,就不用担心晚上老被吵得睡不着觉了。” “别墅?想都不敢想啊,还是下辈子再说吧。” 正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画协底层的接待处,在出示相关证件后,老李和王亚楠被带进一间普通的会客室,并被告知领导很快就到。 十多分钟后,一个胖胖的、留着典型艺术家长发的中年男人推门走进来,他满脸堆笑,连声说抱歉:“真对不起警察同志,让你们久等了,临时有点儿事给耽误了,真对不起啊!” 王亚楠站起身微微一笑:“没什么,我们来这里本来就是打扰你们,请问怎么称呼?” “鄙人姓刘,是这里的办公室主任。”这位刘主任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脸上堆着招牌式的笑容,“警察同志,我能帮你们什么忙吗?” “是这样的,我想知道现在在我们天长市的绘画界,有谁还在使用桑皮纸?” “桑皮纸?”刘主任皱起眉头,显然王亚楠的直截了当,让他一时有些不明就里。他想了想回答道,“现在很少有人用这种纸了,桑皮纸太贵不说,在这种纸上作画,比在宣纸上难多了。不过……你们等等,我打个电话问问。”说着,他站起身来到屋角的电话机旁,摘下听筒拨了个号码,电话很快接通了,短暂地询问几句后,刘主任挂上电话,在桌旁的白纸簿上记录着什么,然后拿着这张纸心回到沙发旁坐下,“警察同志,我问过协会里专门负责画家联络沟通的工作人员,目前本市只有两位画家还在坚持使用这种比较珍贵的桑皮纸进行作画,这是他们的地址和联络电话。你们最好实地去看看,因为我的工作人员说,画协已经很久没有购进这种桑皮纸了,他们的纸应该是自己买的。” 王亚楠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接过记着电话号码和地址姓名的纸片:“谢谢刘主任,那我们就告辞了。” 从画协出来重新钻进警车,老李不禁有些困惑,他发动汽车引擎,问王亚楠:“王队,我们究竟是要找一个男人还是女人?” “我现在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从现有线索看,拐走李爱珠并且可能杀死她的是个女人,第一个死者段玲身上的伤口也应该是由一个失去理智的女人造成的。而李爱珠的抛尸现场出现的司机虽然是男人,却不排除是在帮这个女人抛尸,所以我想,等我们找到这个神秘女人时,她身边的人自然也就露出真面目了。” “你是说这个案子有两个人共同作案?” “没错,应该是两个人,因为我记得章法医跟我说过,第一个案发现场的嫌疑人身高很可能在一米五八至一米六一之间,而第二个人,我看过监控录像,不会那么矮。话说回来,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段玲当初的男友,弄清楚她离家出走后直至被害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王亚楠联想到尸检报告中所提到的段玲被害时已怀有身孕的事实,就不免有些忧心忡忡。 这时车厢里传出一连串急促的手机铃声,王亚楠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号码很陌生,并不是下属及单位的来电,迟疑了两秒钟之后才摁下接听键:“哪位?” “是王警官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嗓音,带着些许犹豫。 “是我,你是哪位?” “我是段玲的父亲段长青,你说过有新情况可以和你联络的。”对方确定了王亚楠的身份后,就立刻讲明来意,“我刚刚收到一大笔钱,莫名其妙的一大笔钱。” “钱?”王亚楠不由得愣住了,她抬头狐疑地看看身边向左打方向盘的老李,“有多少?” “二十万,整整二十万!用一个普通的方便塑料袋装着,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段长青越说越激动。 “这和你女儿被害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王亚楠却越听越糊涂。 “我起先也是以为搞错了,就在我家大门外的门把手上挂着,我问过邻居,他们都说不知道这个塑料袋子是从哪里来的。” “先别急,段师傅,我们马上过来接你,你现在在家吗?” “对,我在家。” 王亚楠打手势示意老李赶紧掉转车头,向段长青的住处――第一公交公司家属宿舍开去。 天长市公安局刑警重案大队办公室,段长青利索地签字办理了相关手续,然后把手中装着钱的塑料袋慎重地递给王亚楠,直到这一刻,段长青那憔悴不堪的脸上才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 “交给你们我就放心了,不然的话,就像炸弹那样,我总担心哪一天会爆炸。”段长青尴尬地说。 “段师傅,你真不知道是谁在你家门口放了这袋子钱吗?” 段长青摇摇头:“我问过隔壁退休的老王,他说他下楼倒垃圾的时候扫了一眼,注意到是个陌生的男人,戴着墨镜,以前从没见过,却好像对我家很熟悉,他拉开纱门放下包,紧接着就匆匆忙忙离开了,前后半分钟时间都不到。” 听到这里,王亚楠心里不由得一动:“段师傅,你女儿的模拟画像上了报纸和电视新闻,记者也采访过你,但你妻子的事却还没有透露出去,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会有人给你送钱呢?照你所说来看,对方没有查看门牌号,也没有丝毫犹豫,就把这么一笔巨款留在你家门口,除非……” “除非什么?” “这钱如果不是别人放错的话,那么很有可能是犯罪嫌疑人留下的。” “专门留给我?”段长青一脸糊涂,“这怎么可能?” 王亚楠思索片刻,说道:“这样吧段师傅,我安排人先送你回去,这几天你留心一下,看有没有人上门来寻找这笔钱,如果是放错的,对方很快就会来向你询问。三天后如果没消息,就可以确定是和你女儿的案子有关。” “如果是杀害我女儿的人留下,我就更不能拿了!”段长青咕哝了一句,转身跟着老李走出办公室。 送走段长青后,老李一屁股坐在王亚楠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王队,如果真是凶手的话,他为什么要给钱,难道是出于良心不安?” 王亚楠点点头:“似乎也只有这样的解释,章法医今天给我看的那张传真上写得很清楚,李爱珠那特殊的死法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是凶手不希望死者在死后会寻仇报复。这当然有一定的迷信成分在里面,但也可以看出凶手内心的忌讳,如今死者家属又莫名其妙得到这么一笔巨款,我相信凶手是在寻求内心的平衡。” 老李不由得长叹:“早知道现在心里惶惶不安,那当初干什么要杀人!” “对了老李,那包钱送到痕迹鉴定室了吗?”王亚楠头也不抬地问。 “送去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我们就去会会那两个画家吧。”王亚楠站起身,从衣帽架拿下外套穿上,抱怨道,“我总得弄明白那该死的桑皮纸,不然老在我心里绕来绕去的,很不舒服。” “可是王队,这线索真有价值吗?光凭章法医的推测?”老李耷拉着脑袋,紧跟在王亚楠身后,生怕被走路太快的头儿甩在后面。 王亚楠突然站住脚,回头严肃地对老李说:“我们不能再放过任何线索,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在没有完全否定掉之前,就必须去落实。再说我相信章法医对事物的正确判断能力,因为我和她搭档破案这么多年,她从来都没有错过!” 章桐的期盼终于有了结果,那个神秘的QQ号终于接纳自己为好友了,但只有那么一小会儿时间,对方的头像就迅速变灰,系统显示对方已经离线,而章桐却意外发现自己的QQ邮箱里多了一份邮件,发件人正是这个神秘的QQ号。她犹豫片刻,毅然打开了这封邮件。 邮件上只有一句话:“你自己看!” 附件中一张照片,有些模糊不清,显然是来自于某段录像的截屏。章桐感觉心跳得厉害,双眼死死盯着这张照片,糟糕的是,不管怎么放大处理,照片中最关键的部位还是没办法完全辨认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照片拍摄的是一间办公室窗台,窗帘布微微扬起,估计是有风的缘故。由于监控探头和该拍摄点所处的位置基本在水平线上,所以章桐才得以看清楚那扬起的窗帘后面的动静。她辨认出那是一只手,手中有个微微闪着亮光的东西。章桐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把鼠标滚轮往下拖,很快电脑屏幕的一角露出一个日期,她知道所有监控录像暂停时都会有日期显示,以表明该录像摄制的具体时间和地点代码,而代码一栏却被人为抹去了。 章桐心中一沉,她迅速接通打印机,随着激光打印机轻微的声响,打印纸缓缓送进去,又退出来,照片被清晰打印出来。她迫不及待地抓起打印纸,推开办公室大门冲出去。 十多分钟后,章桐站在市检察院办公大楼后面的围墙底下,对照着手里的打印照片,抬头用目光搜索拍摄照片所在的监控探头位置。果然,正对二楼有个监控探头,而探头被安装在后面一栋大概相隔十多米远的居民楼外墙上。章桐来到二楼公共阳台,眼前的一幕和照片中所显示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突然之间,她的双腿有些发软,眼前发黑,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住身边的围墙,才使得自己不至于倒下。章桐认出了正对面那扇窗户――那曾经是刘春晓的办公室。 回到局里,章桐径直来到网监大队,此刻她需要最专业的帮助。正是午休时间,网监大队办公室里只留下一个值班人员。 “小郑,我想请你帮个忙。” 小郑抬头笑了:“章法医啊,有事您说话!” “我想请你帮我看一张照片。”章桐拉过小郑面前的键盘,打开邮箱调出那张照片,然后指着照片中窗帘下的发亮点,“尽量帮我处理一下,看能否确定这是什么东西在发光。” 小郑皱眉看了看,随即说:“没问题,我先用DSP处理一下试试,一会儿直接通知王队。”这怪不得小郑,按照局里的正常办案程序,任何网监大队处理后的涉案证据都要直接通知刑警队,而法医没有这个特殊权限。 章桐愣了一下,摇摇头:“不,小郑,直接给我打电话好吗?你有我的手机号码,谢谢你。”说完她转身离开网监大队。 小郑刚要开口说什么,想想还是放弃了,他抓过鼠标,开始埋头点击起来。 王亚楠在章桐的办公室里找到她,此时的章桐正在电脑屏幕后面佝偻着腰,比对刚刚整理好的尸检报告。她手里紧攥着一支铅笔,时不时地在打印出来的报告上勾画两下,目光飞快地在电脑屏幕和工作台的报告之间交替,王亚楠不知道章桐是否真的看进去了。她想也许章桐只是想让自己看上去很忙,以防什么人突然出现在自己办公室,比如王亚楠,来之前从来都不会提前打招呼。 “找我什么事?”听到了门响动,章桐头也不抬地问道。 “想请你吃个晚饭,老姐!” 章桐手里的铅笔停下来,她挺直腰,疑惑地看着王亚楠:“怎么,心情又不好了?”章桐很清楚,每次只要王亚楠案子没破就来请自己吃饭,十之八九是心情糟透了。 “我还以为当了你这么多年朋友,至少应该心灵相通,难道心情好就不能来请你吃饭吗?”王亚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别笑了,装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走吧,我正好也想吃点东西。”章桐利索地关上电脑,收好报告,两人一起走出法医办公室,向一楼食堂走去。 晚饭还没正式开始,食堂里只有几个准备接夜班的工作人员,他们稀稀拉拉地散坐着泡茶聊天。王亚楠在自动饮水机边倒了两杯水,回到靠窗的饭桌前坐下,顺手把一杯水推到章桐面前。 章桐拱起左边眉毛:“说吧亚楠,心里有什么苦水全倒出来吧,憋着也不是回事儿,每次你带着一张苦瓜脸来找我,十之八九是碰到委屈事儿了。有人听总比自己胡思乱想好,是不是队里那帮男人又惹你生气了?”章桐之所以这么说也不是没原因,她比谁都了解王亚楠心中的苦闷,女人干警察这一行本来就不容易,更别提当刑警队队长了。身兼刑警队和重案大队一把手,所付出的努力和承受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她知道王亚楠在别人面前不会哭,但面对自己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王亚楠摇了摇头,苦闷地道:“没人欺负我,老姐,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件事,现在所有相关证据都看似准确地指向了一个人,似乎就只等着我们开逮捕令了。可这个人却又偏偏最不可能作案,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天大的玩笑?我现在真感觉自己没脸再走进队里办公室了,我竟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能力,你说,我以后还怎么领导那帮小年轻?” 章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亚楠,你从不主动和我谈案子,除非和我的职业范围有关。说吧,我看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王亚楠身子向前倾去,将胳膊肘放在膝盖上:“你说,一个下肢因为车祸而瘫痪,走路只能靠坐轮椅的残疾人有可能会站起来杀人吗?包括抛尸等一系列举动?” “那要看他具体的受伤情况了,从专业角度来讲,应该没有这个可能性。在下肢瘫痪的前提下,会让伤者行动非常不便,当然,如果让我看看那人的病例本,或者所拍的X光片,我能做出更切实际的结论。但是亚楠,推翻这个可能性的因素基本为零,除非这人有帮手,或者根本就没受伤,只是个骗局。” 王亚楠更没精神了:“我何尝没这么想过,都问过好几个医生了,那些检查报告都是真实的,车祸受伤。现在连你都这么说,看来真是没希望了。我昨天和老李去拜访了画协的两位画家,就是冲着桑皮纸那条线索去的。他们两人是目前天长市唯一还坚持使用桑皮纸作画的人。其中一个很快就排除了嫌疑,因为那是个老太太,将近七十岁了,无儿无女,现在在养老院住,因为右手的手指痛风发作,已经有很长段时间没作画了。” 章桐点点头:“没错,痛风患者最后会导致四肢畸形,很可能这辈子都再也没办法拿画笔了。对了,你在她家找到桑皮纸了吗?” “最后一张早就在半年前用完了,老太太也不会开车,所以我和老李很快就找了个借口告辞。” “那第二家呢?” “第二位画家是个男性,叫田军,四五十岁年纪,家庭条件很不错,在郊外燕子矶居住。” “那可是高档别墅区,”章桐插了句嘴,“潘建上个月去那儿出过一次现场,听他说那边住的都是有钱人。” “没错,我和老李光进大门就费了老大工夫,又是登记又是打电话,警官证根本不管用。”王亚楠忍不住抱怨,“下回再去的话,我直接拉警笛算了。” 章桐笑了:“最后你们还是进去了,也算成功。” “那倒是。因为我们说是画协介绍来的,所以男主人田军也就没多说什么,但我总觉得他很不自然,尤其面对他老婆的时候。他老婆已经在轮椅上坐了快三年,听说是三年前车祸造成的,伤势很严重,恢复得也不好,所以那女人给人感觉就像一座冰雕,没有任何温度的冰雕,脸上也没有表情。说实话,我要是和这种人在一起,三分钟都待不下去。”说到这儿,王亚楠调皮地笑了笑,紧接着继续说,“当我们提到桑皮纸时,田军显得很惊讶。因为知道这种纸的人并不多,他对我们的来意有些怀疑。我们找借口来到他的画室参观,很快就发现墙上挂的两幅画,还有工作台上那幅还没完工的‘富春山居图’,都是用这种特殊的桑皮纸画的。而且他接待我们的书房门口书架上放着很多有关清史的书,从市井小说到正史一应俱全。我还开玩笑说田画家还是个博览群书的人啊,他笑笑不置可否,没正面回答我。可是小桐,你也知道我不能光凭这个就传唤他,这些都只是间接证据。不过我注意到两点,第一,田军和他老婆之间似乎有着某种说不清的矛盾,并且已经很深;第二,他家书房、客厅和画室都没有孩子的照片,我很奇怪,这个年龄事业有成的夫妇,家里一般都会在公共区域放上自己孩子的照片,至少来个朋友也可以介绍一番。” 章桐点点头:“说得对,后来呢?” 王亚楠说:“出来后,我和老李到燕子矶别墅区的物业公司了解情况,结果你知道吗?我们竟然得到了意外收获。那里的人说有好几次都看见田军开车带着一个年轻女孩进入别墅,只不过不是进自己的家门,而是另外一幢。换句话说,田军在外面有女人,或许是因为老婆瘫痪不能走路的缘故,所以他不怕被抓,为了图方便,干脆把小三放在离自己家不到一公里的地方――他家在A区,情妇那边的房子就在C区。C区别墅是租来的,用的就是田军自己的名字,物业都有登记。奇怪的是,二十多天前,也就是我们发现郊外高尔夫球场女尸那段日子,田军竟然把租的别墅退了。至于那个年轻女孩也就不见了踪影。我和老李把段玲的照片拿给物业经理辨认,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而且田军的汽车恰恰是一辆买了五年的宾利。” “亚楠,那不是很顺利吗?你发什么愁?”章桐不解地问,“你找到了最有可能犯案的犯罪嫌疑人,动机也有,我听不出你哪里错了啊?下一步跟进田军这条线索不就行了?” “说实话,我起先也很激动,毕竟终于找到了有价值的线索。我们顺理成章地把田军传唤到局里,也安排死者的父亲、邻居和生前同学来辨认,都认出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死者段玲的幕后男友,也和在段长青门口放钱的人长得非常相像。出乎意料的是,田军把这一切都承认了,却否认杀人抛尸,而且他的不在场证据也很可靠。两次案发时间段,第一次他在参加画展剪彩酒会,他是那里面的明星人物,四周有好几百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另一次他去外地讲课,还出示了来回车票。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你还记得你在尸检报告中提到这个案子里有个女人吗?因爱生恨杀人的那个女人。” 章桐点点头:“毁了死者的脸,不只是希望我们辨认不出死者的真实身份,也有冲动型报复的因素在里面,尤其是那些伤口的痕迹,依照我的判断,应该是个女人。” “还有拐走第二个死者的监控录像,你也看了,也有可能是个女人。我和老李自然就想到了田军的老婆,因为根据对周围邻居和保安的走访调查,得知田军老婆安茹脾气非常暴躁,平时足不出户,和外界几乎没有什么联络,家里已经前后换了好几个保姆。现在这个保姆才上班不到三天,当然,残疾人心情不好也可以理解。可放在这个案子中,安茹如果没有因为车祸致残的话,就完全符合我们所要追查的凶手的条件,小桐,有轮椅和病例报告,还有家里保姆的证词,我……我无话可说啊。” 看着自己好朋友满脸苦恼的样子,章桐陷入了沉思。 “老姐,你说我该怎么办,上面的压力就别说了,这手下好几十号人可都看着我呢,你说,折腾了这么久,又被一棍子打回原形,我心里能好受吗?”此时的王亚楠完全成了一个喋喋不休、乱倒苦水的小女人,“这个案子里半点直接证据都没有,我拿什么给别人交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个案子成为一个死案吗?明明有怀疑,我却动不了人家。要是我能像那些悬疑推理小说里所谓的‘神探’那样,一有怀疑就能潇洒地抓人归案,嫌疑人来个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那该多好,多省事啊!我也不用愁得成天唉声叹气。唉,证据啊证据!” “你先别急,下一步打算怎么办?”章桐安慰道。 “我想再去走访李爱珠的生活圈,希望从她朋友和同事那边挖挖线索。别的我一时之间真想不出办法,田军虽然说和段玲有暧昧,但这个也不是抓他的理由,你说是不是?那间租来的别墅我们也看过了,目前没什么特殊发现。田军说两人闹了矛盾,段玲就去广州打工,他最后还送她去了火车站。” “要不这样吧,亚楠,你把安茹的病例报告副本给我一份,我现在反正手头案子不忙,再仔细看看。别担心,我会尽力帮你,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会及时和你联络。” 王亚楠尴尬地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网监大队的小郑虽然在天长市公安局网监大队工作了三年多,此刻却还是第一次来到负一楼法医办公区域。那长长的、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的走廊里连个人影都没有,白晃晃的LED走廊灯所发出的刺眼灯光让他感到有些头晕,经过的几扇没挂牌子的门都被锁着。小郑手拿着牛皮纸信封,嗅了嗅鼻子,总觉得鼻子前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刺鼻味道,淡淡的,闻上去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这是来苏水的味道。一想到法医解剖室也在这一层,他就更加不自在,愈发紧张地抬头四处找寻法医办公室所在的具体位置。 有扇门“咣当”被推开了,身穿工作服的潘建抱着文件夹快步走出来,和迎面而来的小郑碰了正着,小郑吓得差点跳起来。等潘建看清楚来人后,忍不住笑了:“嗨,稀客啊,不是说这辈子都不会上我们这边来吗?怎么,想通了?” 小郑懊恼地说:“你以为我愿意来啊,谁叫你们办公室的电话经常占线老打不通呢?去,一边待着去!我是办正事儿来的,你们头儿呢?” “章法医?”潘建更得意了,“她在解剖室看送检样本,你自己找她去吧。”说着伸手指了指前面第三个门,调侃道,“不跟你开玩笑,里面很冷的,你穿这么点儿衣服,够不够啊?” 小郑想了想,硬着头皮转身朝潘建所指的方向走去。 看着小郑的背影消失在解剖室门里,潘建倒是有些糊涂,不由得咕哝起来:“这家伙,平时提尸体就头疼,连鬼片都不敢看,今天这是怎么了?”想想还是不追问的好,就转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章法医,你的照片处理好了。”小郑把手里的牛皮纸信封递给正埋头在显微镜里查看载玻片的章桐,“我想你肯定急着要,就给你送来了。” 听了这话,章桐不由得一愣,又笑了:“谢谢你,小郑,真不好意思还让你亲自跑一趟。” 小郑是个腼腆的大男孩,章桐比他级别高,她的赞许让小郑有些脸红:“章法医,我还有事,先走了。”也不等章桐回答,他就迫不及待地转身向门口走去,边走边挥手,“我就在办公室,有事打我电话。” 章桐摇摇头,虽说大家都知道这个世界没有鬼魂存在,但她不能因此就去强求身边的每个人都像自己一样,对那不到两米远的冷冻柜里的尸体视若常态。她伸手打开牛皮纸信封,在看照片之前,章桐先深深吸了口气,心想不管最终结果怎么样,只要一直困扰着自己的谜团被解开,总比窝在心里什么都不知道强得多。 那是一把被举起的刀,紧握着刀的那只手绝不属于刘春晓检察官,因为他的头已经毫无声息地耷拉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这时章桐一切都明白了,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站起身,重新又把照片装回信封,想了想,伸手拽过办公桌上的纸巾,擦干脸上的泪痕,然后走出办公室。 很快,章桐出现在五楼李副局长的办公室门口,她略微迟疑了一下,重新看了看手中紧紧抓着的牛皮纸信封,终于下定了决心,在敲了两声房门后,章桐毅然走进李局办公室。 看着章桐递过来的放大过的现场照片,干了一辈子刑侦工作的李局也不由得锁紧双眉,半晌之后,抬头严肃地说:“章法医,这个案子我希望你不要介入。” “为什么?”章桐不解地问。 “首先,接手的法医是你一手带出来的潘建,而据我所知,刘检察官和你也有着一定的特殊关系,所以根据避嫌原则,你应该退出。” 章桐点点头,没吭声。 “其次,我还要进一步证实这段监控录像的可靠性,而刘检察官的意外死亡很有可能也牵涉他生前所办的最后一件案子。因为有保密原则,目前还不方便让你知道,我必须和检察院的同事进行沟通。” “李局,是天使医院器官盗窃杀人案吗?”章桐急切地追问,“凶手在临死前曾经提到过刘春晓的意外死亡,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就死了,我一直为这件事感到窝心。”(详情见系列之二《女法医之活体贩卖者》) 李局点了点头,安慰道:“小章啊,目前你先不要想那么多,安心工作。相信我,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事实真相。” 章桐用力点点头。 傍晚六点差五分,王亚楠疲惫地爬上一栋居民住宅楼的五楼,身后的老李也是满脸倦容。昏暗的楼道里隐约飘来饭菜香味,王亚楠懊恼地意识到自己不光晚饭没吃,连中午饭也没吃上。饥饿的感觉迅速弥漫开来,这种滋味儿真是糟透了。她努力不去想咕咕作响的肚子,伸手敲响502室的房门。 应声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腰间扎着围裙。看见门口站着一对陌生男女,中年妇女本来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愕然;“你们是……” 王亚楠赶紧解释:“我们下午给你来过电话,这是我们的证件,我们是天长市公安局的,有些情况想向你了解一下,请问你是李爱珠的朋友蒋彩梅吗?” 中年妇女顿时明白这两人的来意,她点点头,一边退后,一边将两人朝屋里让,笑着说:“我想起来了,下午你们来电话时没具体说什么时候来,没想到这么快,我以为至少要明天上午呢。快请进来坐吧!吃饭了吗?” 王亚楠进门时就注意到满满一桌子饭菜,而房间里却空空荡荡,除了女主人蒋彩梅以外没有第二个人。她赶紧婉拒道:“不用,谢谢,我们吃过了。” “我儿子还没下班,他在交管所工作,这几天都很忙。刚才你们敲门时,我还以为是他回来了呢。警察同志,快请在沙发上坐。”蒋彩梅顺手摘下腰间的围裙挂在门背后,接着又从屋角拿来一张小板凳坐下来,唉声叹气地说:“你们是为了李爱珠来的,她的事儿老段和我说过,很可怜啊!我知道她那倔脾气,这样下去肯定会出事!” 王亚楠看了一眼身边的老李,心想今天总算没有白跑,老李打开了随身带来的黑色笔记本开始记录:“那就和我们仔细说说你的朋友李爱珠吧。” 蒋彩梅点了点头,长叹一声:“她是个可怜的女人,我们认识二十多年了,她从不抱怨自己生活的辛苦。家里公公婆婆还在世的时候,全都是她一个人伺候,可惜女儿玲玲不听话,太任性了!爱珠来我家串门时就经常为此叹气。后来玲玲离家出走,她几乎崩溃了,天天和老公吵架,四处找女儿都找不到。我好说歹说,终于劝她在我这里住了一个多星期,我是怕她出事,想让她散散心。她是个认死理的女人,那段日子我看她连死的心都有,天天哭个不停。后来爱珠就辞职了,要知道,她那份工作可好了,每个月能拿两千块,又很轻松。可为了找玲玲,她什么都不在乎。” “她从你家走后,再来找过你吗?”王亚楠问。 “倒是来找过几次,最近一次大概是十天前吧,”蒋彩梅抹了抹眼角,“她瘦了很多,几乎不成人形了。” “能告诉我们她为什么来找你吗?” 蒋彩梅仔细想了想说:“确切点儿说,她是来找我儿子的。” “找你儿子?”老李停下手中的笔,不解地抬头问,“她女儿失踪和你儿子有关系吗?” 蒋彩梅赶紧摆手:“警察同志,你别误会,我儿子是不会干坏事的!他是个老实人,人可好了,她是为了别的事情来找我儿子。记得那天是星期四,我儿子上中班,要晚上十一点才回来。爱珠来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七点多,外面下着大雨。她也没带伞,浑身湿漉漉的,我很奇怪她为什么在大半年后突然跑来我家,事前也没打个电话。她一进门就问滔滔在不在,我说我儿子上中班,要晚上十一点才回来,她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警察同志,就是你现在坐的位置,”蒋彩梅伸手指了指王亚楠坐的沙发,接着说,“她也不管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开口就说要等我儿子回来,要请他帮个忙。我了解爱珠的个性,她那样子有点怪怪的,家里出了那么大事儿,我们都是做母亲的,也能理解,所以我也不方便多问。后来直到我儿子回家这段时间里,我们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她就是不谈自己的事。十一点多滔滔终于回来了,爱珠就找了个借口把我支开,然后两人在我家书房里谈了一会儿,她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我太困了,在沙发上睡着了。” “那你儿子后来和你谈起李爱珠的具体来意了吗?”王亚楠追问道。 “他说了,很奇怪,爱珠要滔滔帮她查一辆车,是一辆车头有个大大英文字母B的车。这种车咱们天长市很少,总共没几辆,她要知道车主姓名和住址。” 王亚楠皱起眉头:“这是违反规定的,车管所不能随便把这些信息透露出去。” 蒋彩梅无奈地摊开双手:“我也这么说,可滔滔心地很好,很同情爱珠一家的遭遇,禁不住她再三恳求,就答应了这个要求。他说阿姨很着急,还说这个车主知道玲玲的下落。” “后来呢,你再见过李爱珠了吗?” “没有,她没有再来过,我正奇怪呢,以为她是找到玲玲了,可几天前我正好上了老段开的公交车,看他心情不好,我问起他们找到玲玲了吗?老段很伤心,说爱珠和玲玲都被害了……”说到这儿,蒋彩梅不由得流下眼泪,“真可怜啊!母女俩都没有了。警察同志,干坏事的人抓住了吗?” 正在这时,门口响起钥匙串丁零当啷互相撞击的声音,紧接着门锁“吱嘎”一声被打开,一个年轻小伙子走进来,看到屋里除了自己的母亲外,沙发上还坐着两个陌生人。蒋彩梅的儿子蒋滔不由得愣住了:“妈,家里来客人了吗?” 王亚楠赶紧讲明来意,并出示了证件。 蒋滔放下公文包,在椅子上坐下来:“李阿姨那件事儿我也知道是违反规定的,可是王警官,李阿姨是好人,她也是为了找自己的女儿。而且她再三向我保证不会去骚扰那些车主,她会尽量想办法低调一点。” “你放心,你的事情我们不会和你领导说的,只是以后要注意,别再这么做了,一旦出什么事,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老李严肃地提醒。 蒋滔点点头,显得有些紧张:“警官,我以后保证一定不会再这样。对了,李阿姨找到玲玲了吗?” 王亚楠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看来蒋彩梅还没把李爱珠和段玲不幸被害的消息告诉她儿子,反问道:“李爱珠是不是要找一辆宾利车?” “没错,是宾利。她给我画下车头的标记。这种车在我们天长市并不多,总共才只有两辆。我把信息打印下来后,就在第二天打电话通知了她。” 【文】“其中一辆车的车主是不是叫田军?住在燕子矶别墅区?” 【人】“对,我记得是有这个人。” 【书】王亚楠看了看老李,然后转身继续问:“后来李爱珠再来找过你了吗?” 【屋】蒋滔摇摇头,说:“她没有再来过,连电话也没打,我正奇怪呢。” 走出蒋彩梅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王亚楠利索地打开车门钻进去,坐在驾驶座上,同时向还在车外的老李伸出手,“老李,把钥匙给我,你开了一天车,也该休息休息了。” 老李一愣,“王队,我没事。” 王亚楠一瞪眼:“算了吧,你眼睛都红了,我怕等会儿交警拦我们,给你扣上一个‘疲劳驾驶’的帽子。”说着她一把抓过老李手中的车钥匙,插进点火器开关发动汽车,“快上吧,我先送你回家,你都一周没回去看孩子了!” “可是王队,工作还没完呢,我们这儿不刚有点儿线索吗?”老李一边猫腰钻进警车,一边努力辩解,“我不能擅自离开岗位,这样会被队里那些年轻人笑话的。” 王亚楠小心地打着方向盘,避让前路时不时出现的行人,微微叹了口气:“老李,我知道你是个工作起来很负责的人,但你也是队里唯一结婚有老婆孩子的,我今天早上刚知道,你儿子已经住院好几天,嫂子一个人又要忙工作,又要带孩子,又要照顾老人,真是太累了。回局里的路上正好经过你家,今晚你就回家看看孩子吧,明天早点归队,至于队里那帮小年轻,你不用担心,大家都会理解。” 老李不由得眼圈有些微微发红,感激地说:“谢谢你,王队。” 此刻的王亚楠却似乎没有听到老李的话,严肃地紧盯着车前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警车开出小区,拐上大马路就箭一般向城东开去,很快就消失在马路尽头。 第五章 完美的病例 “患这种病的人,基本有三种原因,一是结核性疾病,现在已经很少见;二是股骨头无菌坏死,一般都是在骨肿瘤初期;第三就是车祸导致下肢瘫痪,长期卧床后形成的关节屈曲畸形。而在这个案件中,安茹符合第三个原因。”章桐仔细查看手里厚厚的一叠病例报告和检查单据,她在这上面已经花费了不止一个小时,一行行变换的数据,还有那再熟悉不过的专业术语,她很明白,要想从中找出问题,真不亚于大海捞针。可是,她相信真相就埋藏在这些看似凌乱的数据里,问题是怎么才能顺利找出来。 眼前的这份病例太完美了,而收集这份病例的人也是细心到极致,甚至于连一张小小的门诊挂号收据都没舍得丢弃。三年半的病例本,加起来厚厚一大叠,铺满整张办公桌。章桐微微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上双眼。她仔细回想着那些关键数据。如果这份病例是精心伪造的话,那么这个谎言的炮制者也应该是个精通神经医学领域的行家。章桐突然意识到,或许恰恰因为太完美了,人们只注重最新的报告,有些关键细节就会更容易被忽视,而这些被忽视的细节应该存在于早期报告里。她重新又坐直上身,找到最初的病例报告,填报者是一个叫李凯的急诊科医师,上面写着: 11月1号车祸,送至医院急诊室,病人神志不清,无明显反应,CT检查显示腰椎一骨折,脚踝粉碎性骨折,双下肢马面神经受损,对外部刺激无任何反应。初步诊断疑似下肢瘫痪。 章桐皱起眉头,查看完急诊手术备忘记录后,她再次把目光投向病人在车祸一个月后转入神经外科治疗时的病例记录。上面出现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下肢可见屈伸,至少在L4平面以下。 带着疑问,她又伸手查到用药一栏,见“卡马西平”四个字赫然入目。 此刻,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五分钟后,章桐出现在王亚楠办公室门口,她伸手轻轻敲了敲开着的房门:“亚楠,我要和你谈谈。” 王亚楠放下手中的笔:“进来吧。” 看着章桐递给自己的病例报告,王亚楠问:“结果怎么样?有希望吗?” “我还有最后一点要证实,但要你配合我。” “怎么配合,你说吧!”王亚楠顿时来了精神头。 “我想见见这个安茹,有可能的话同时要求给她做一下MRI。也就是一种类似CT的扫描,是用来检查受伤脊椎部位神经软组织恢复状况的。” “我们现在没有她直接涉案的相关证据,所以申请批准这个扫描检查可能会有些阻力。不过,你先说说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怀疑她早就恢复了,但这三年多来却一直在演戏?”王亚楠疑惑地看着章桐。 “现在还不能这么说,最先引起我怀疑的,是最初接诊的急诊医生所写的腰椎一骨折,表明病人是第一节腰椎外伤导致的骨折,而这种骨折一般不会损伤到脊椎,恢复下肢行走的可能性非常大。而马面神经受损也是可以恢复的,在临床治疗上有很多这样的病例,最多半年就可以开始行走康复治疗了。但该病人在被转入神经外科治疗后,医嘱表明‘下肢可见屈伸,至少在L4平面以下’。这样看来,腿部的受损神经组织应该已经开始逐渐康复。而且我还注意到,医生所开的临床服用的药物中有卡马西林这个药名,卡马西林是专门用来治疗神经痛的。到此为止,这个叫安茹的病人已经开始了正常的康复过程。如果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半年多到一年左右,她应该就可以离开辅助设备直立行走,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又过了两个多月,她的恢复始终停留于起步阶段,也就是说一点起色都没有。我仔细看过各种检查拍片的记录,显示一切正常,可该病人就是说下肢没知觉。”说着,她从这叠厚厚的病历记录中小心地剔出一大部分,至少占原来厚度的三分之二,“这一堆资料只表明一个问题,那就是病人的恢复状况在原地打转。当然,不排除病人因为心情原因恢复陷入停滞状态。所以她是不是在撒谎,只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可以验证,那就是做MRI,我要亲眼见到真实可信的影像证据!” “我看有一定难度,但是我会找李局汇报。” 章桐耸耸肩:“等你这边都搞好了记得通知我,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的。” “还有一件事,亚楠,我差点忘了,”章桐右手扶住王亚楠办公室的房门,“安茹不会生孩子,她的子宫被切除了!” “因为车祸吗?” “没错,我在急诊医生的手术单上看到的。”章桐接着说,“车祸时的撞击,使她的盆骨和子宫受到致命挤压,医生要想保住安茹的命,就必须摘除她的子宫。这对于一个已经怀孕两个多月的女人来讲,在失去孩子的同时,还要承担永远做不了母亲的后果,简直就是灭顶之灾啊。” 王亚楠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段玲那面目全非的脸。 她的担忧不是没有缘由的,李局没等她讲完就开始摇头:“不行,小王,办案要讲证据,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个安茹涉嫌杀人,我们不能对她实施强制行为。再说,现在天长市大大小小的媒体都在盯着我们,安茹又是残疾人,坐着轮椅。话说回来,这医学上的事情我们又不是权威,很多东西还是未知数,我一个老战友从对越自卫反击战场下来这么多年,胳膊早就没有了,可他还时不时地感觉那个丢了的胳膊还在痛。你知道医生怎么说吗?说是他脑子里的毛病,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疼痛!所以啊小王,这还要考虑万一检查出来没问题的话,我们实在是没办法再面对更多的舆论压力了。” 王亚楠急了:“李局……” 李局摆了摆手:“算了,你们就别考虑这个建议了,另外想办法吧。找证据,实实在在的证据才是最要紧的!”说完他低头继续看文件。 王亚楠知道此刻再说什么也没办法改变李局的决定,只好无奈地低下头,走出办公室,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把这个不好的消息通知给章桐。 阳光穿过厚厚的玻璃窗,温暖地洒在王亚楠脸上,总算驱赶走了一点初冬的寒意。她看着面前笔记本上的一行行字,心里酝酿着过一会儿该如何面对那即将到来的一场硬仗。 手机铃声突兀地划破会见室的宁静气氛,整个房间里只有王亚楠一个人。她之所以把会面地点定在会见室,而不是隔壁的审讯室,是因为她不想让自己要见的人一进门就陷入戒备中。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糟透了。电话是老李打来的,通知她说已经把人接到,马上就上楼了。 挂上电话没多久,老李就带着田军出现在会见室门口。再次把他请到公安局来,理由就是协助配合调查。王亚楠很清楚,面前站着的这个年近五旬的中年男人,是打开这宗杀人案的唯一突破口。 “进来坐吧。”王亚楠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们只是谈谈,没别的。你不用紧张,有些情况想向你了解一下。” 和第一次见面时相比,衣着讲究的田军这次却显得很随意,一顶蓝色无檐便帽,上身罩了一件灰色运动衫,松松垮垮的裤子是棕色的,脚上套了双跑鞋。脸上的胡子显然几天都没刮了,身上散发出的并不是第一次见面时所闻到的淡淡男用古龙香水味,而是难闻的汗臭味。王亚楠有点吃惊,几天不见,这截然不同的装扮使得本来略显年轻的田军一下比实际年龄还要老很多,他看起来不像个画家,倒像个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流浪汉。 老李走到王亚楠身边坐下,而田军则有些不情愿地坐在他们对面。 “你是在哪儿找到他的?”王亚楠忍不住侧身对老李压低嗓门耳语道。 “在他家的画室里。” 王亚楠不由得皱起眉头,这才过去几天,田军的生活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突然之间改变这么大?她向前靠了一点,手肘平放在光滑的桌面上:“田先生,我们今天请你来,有些情况想让你知道一下。” 田军撇了撇嘴:“我跟你们说过很多遍了,我没有杀段玲,我们是自由恋爱。” “段玲怀孕了,你知道吗?”王亚楠不动声色地看着田军的脸,到今天为止,这消息她还是第一次告诉田军。 “怀孕?你别胡说了!”田军笑出了声,“她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再就是逛街买东西,根本就不会定下心来做一个母亲。” 王亚楠注意到田军说“母亲”两个字时,口气突然变了,变得有些痛苦,她伸手递给田军一张法医尸检报告的复印件:“我没骗你,这是我们法医室主任亲自开具的尸检报告,段玲被害前被证实已经怀有身孕。我想这个孩子应该就是你的,虽然我们在段玲身上发现的人体胚胎绒毛细胞的DNA并不完整,但用来和你的DNA比对足够了,你应该知道什么是DNA吧?” 田军没吭声,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桌上放着的这张薄纸,仿佛这件事情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王亚楠回头看了看身边的老李,老李皱起眉头:“我说田军,人家小姑娘跟了你这么长时间,整整三年啊,就算人不是你杀的,可她肚子里的孩子呢,难道你就真的不痛心?她怀孕那段时间就在你身边,我查过燕子矶别墅的进出安保记录,证实段玲根本就没有自己单独外出过,每次都是你带她进出。她不会开车,也没人来找C区8号别墅里住的人。如今一尸两命啊!我想情况你应该最清楚不过的。对了,我本来还不想说,今天来你家之前,我和你们那片区的计生委交流了情况,得知你一直想要个孩子,连准生证明都打好了。但你老婆安茹因为三年半前的车祸失去生育能力,所以你在车祸后没多久就包养了段玲,田军,你年纪也不小了,既然做了怎么就不承认?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 听到这儿,田军的脸突然抽搐起来,他握紧双拳,发泄般地在屋里大吼,眼前的一幕让王亚楠和老李吓了一跳,老李刚想上前阻止,王亚楠却轻轻摇头示意他别管。 田军叫着吼着,像极了一个垂死挣扎的人,渐渐地,他的眼泪慢慢滚落,最终瘫软在椅子上,双手掩面轻轻啜泣,嘴里时不时地还反复念叨着:“孩子……孩子……” “田军,我们知道你没杀段玲和她母亲李爱珠,但你知道真相,我们也相信你是真心爱段玲的。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帮助我们找到凶手。”王亚楠说,“你是什么时候见到段玲母亲的?” 田军突然停止啜泣,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缓缓说出了一句完全出乎意料的话:“不,警察同志,你们别再问了,是我害了段玲,我就是凶手,两个人都是我杀的。没有别人,都是我自己干的,和别人没关系,你们抓我吧。” 章桐听到王亚楠说田军已经认罪,她立刻摇头:“这不可能,田军肯定是在替他老婆背黑锅!” “你为什么这么说?”王亚楠伸手摁下电梯的上行键,回头问道。此刻,两人接到通知正准备赶去五楼参加案情汇报会议。 “安茹肯定参与了这个案件,我后来又仔细查看了李爱珠最后出现时的监控录像,用电脑记录下那名嫌疑人的行走轨迹点。串联起来后,我做<.文.>了一个<.人.>模拟的<.书.>电脑假<.屋.>人,经过和正常人的电脑行走轨迹相对比,明显看出这个电脑假人的髋关节有陈旧性病变所导致的跛行。患这种病的人,基本有三种原因,一是结核性疾病,现在已经很少见;二是股骨头无菌坏死,一般都是在骨肿瘤初期;第三就是车祸导致下肢瘫痪,长期卧床后形成的关节屈曲畸形。而在这个案件中,安茹符合第三个原因。” “得这种病的人行动不会受到限制吗?比如说开车杀人抛尸之类的?”王亚楠抬起头看着章桐。 “受损的只是股髋关节部位,别的没有大碍。亚楠,还是那句话,我要查看安茹的MRI影像资料,没有被篡改的那种。你明白吗?这样才能真正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在演戏。” 王亚楠尴尬地转过头:“你就别老想着看什么影像资料了,李局没有同意我的申请,他说证据不足,如果继续强制实施的话……你也知道现在社会的舆论监督太厉害,安茹又是个残疾人,比较敏感。算了吧,我们得另外想办法。” 听了这话,章桐没吭声。就在这时,电梯门打开了,王亚楠率先走出电梯,向会议室所在的方向走去,章桐紧紧跟在后面。 开完会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这是吃午饭的时间。排在食堂队伍里等待打饭时,王亚楠注意到前面的章桐刻意多拿了一份红烧猪蹄,不禁皱眉说:“你不会打算增肥了吧?” 章桐耸耸肩:“这是给馒头拿的,宠物店都不愿寄养它,没办法,我只能把它放在家里。你想,我又没时间为它做饭,只能在单位食堂多拿点儿肉,把吃剩的骨头带回去给它当奖励。” “它是被你宠坏了!对了,你现在还有时间出去遛狗吗?”上次章桐住院,王亚楠曾自告奋勇暂时照顾馒头,结果这只精力极度旺盛的金毛犬每天跑个不停,遛得王亚楠连换衣服上床睡觉的力气都快没了。 章桐划过饭卡后,走到靠窗的地方找个座位坐下,放下手中的托盘说:“我在外面忙了一天,它在家里睡了一整天,我当然斗不过它。可是不遛又不行,所以现在天天几乎都是它在遛我,我哪怕闭着眼睛走都没事。” “你就不怕它把你拽到河里去?” 章桐骄傲地说:“馒头就这点好,只要出去遛,我叫它慢点走,它就乖乖地带着我在马路上散步,从来都不乱跑。我看,它对得起那当导盲犬老爸留给它的遗传基因。” 王亚楠实在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你那不叫遛狗,叫梦游!天天回家都已经快半夜,稀里糊涂被狗牵着满大街乱逛,不叫梦游叫什么?” 章桐翻了个白眼,赶紧换个话题:“亚楠,你想好下一步怎么做了吗?” “放心吧。”说是这么说,王亚楠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田军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而她目前手头所掌握的证据也少得可怜,根本没办法直接指向安茹。光凭猜测不能抓人。想到这儿,她有点儿沮丧。 “那你有没有找到一直给安茹治病的那个医生?”章桐问,“我看过他的医嘱记录,但我没办法辨认出他的签名,只知道是天长市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的,我想找这个人谈谈。” 王亚楠点点头:“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饭后王亚楠回到办公室,进门就遇到了二队队长卢天浩。 “王队,我正要找你,值班员说你吃饭去了。” “怎么,你那边电信部门查得怎么样了?有结果了吗?”王亚楠问道。 卢天浩点点头,伸手递给王亚楠一张查询报告单,上面列了好几个电话,其中三个被黄色荧光笔勾勒出来:189×××××××8,189×××××××0,136×××××××9。 “第一和第二个号码我们已经查到机主,排除了嫌疑,而第三个号码属于一个不记名的手机卡,我打过去很多次,对方都显示关机。而这个号码通话的时间最接近案发时间,是凌晨一点十八分,通话时长为三分零七秒。” +文+“这些号码都是拨出还是拨入的?” +人+“都是拨入那个地区的。” +书+“被叫电话的号码呢?查到了吗?” +屋+“查不到,转接基站只对主叫号码进行记录。” “那你马上申请对第三个号码进行追踪,它虽然一直关机,但GPS肯定处于启动状态,这是电信部门强制安装的。我听治安大队老丁他们提起过,从零五年开始手机盗窃案逐渐增多,所以那年政府发了文,从零六年之后,所有本市售出的手机都要强制安装GPS软件,只要手机处于开机状态,就能通过号码查到机主所在的位置,但监控还是要电信和公安部门联合操作。但愿这个手机是零六年以后买的,你马上去办这件事,找到这个人,越快越好。” 卢天浩点点头,转身离开王亚楠办公室。 王亚楠打开电脑,找到三队上次发给自己的殡仪馆监控录像,她已经不止一遍地查看这段视频了,可每次似乎都没法真正解开心中的疑问。截屏中的男司机戴着棒球帽,大半张脸几乎都被掩盖住,即使监控录像再清晰,想看清楚这张脸的具体长相也不太可能。她又调出那段视频,因为是每隔三秒钟进行的间隔性拍摄,所以画面有些许停顿。王亚楠仔细查看着画面中那神秘司机有条不紊地做着每个步骤,开车门、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搬运尸体、关车门…… 突然王亚楠愣住了,她迅速按下倒播键,让画面停在男司机站在汽车左后视镜的那个角度,然后再暂停。目测过去,画面中的人比身边擦肩而过的汽车左后视镜高出约七十厘米,而一般汽车后视镜离地面的高度为一米一左右,那么,也就是说这个男司机的身高在大约一米八上下,误差不会超过五厘米。王亚楠掏出手机,摁下老李的号码快拨键,接通后不等对方开口就问:“田军身高多少?” “比我矮点儿,我一米七七,他差我五六厘米,所以我想他应该是一米七一到一米七零左右吧,怎么了王队?” “我想,我们的案件里确实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燕子矶别墅,是整个天长市最高档的别墅区,占地面积不小。站在大门口朝里望去,几乎一眼看不到尽头。此起彼伏的巴洛克式乡间别墅群,俨然就是一副宁静安乐的田园风光,而有幸住在这里的人,都是不用为钱发愁的人。 王亚楠老远就看到门口保安岗亭里那张严肃的脸,自从有了上次碰壁经历以后,她早早就把相关证件准备好了。 所幸的是这次并没有上次那样麻烦,或许是小区保安队的领导出面特意叮嘱过的缘故,除了保安队队长不停地再三提醒,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在别墅区中拉响警笛之外,其他登记事项倒是一帆风顺。 正在这时,王亚楠注意到有个年轻男子正从保安室里间屋走出来,垂头丧气的模样,手里抱着个纸箱子,里面装满乱七八糟的个人用品。年轻男子把纸箱直接搬到在门口角落停放着的一辆摩托车上,随即发动车子,离开别墅区大门。 王亚楠抬头问身边的保安队长:“你们这是开除人吗?” 胖胖的保安队长微微叹了口气:“早就开除了,今天是来结账要工资的。这小伙子人不错,就是心太软,把不该放进去的人随随便便放进别墅区,结果遭到住户投诉。这不,好好的饭碗丢了,现在这社会,想正儿八经地找到一份像我们这样工资待遇都不错的工作真难啊!” 王亚楠心里不由得一动:“他把谁放进去了?” 保安队长摇了摇头:“不太清楚,听说是个要饭的乞丐,是上头直接把他开除的。” 身后传来老李摁喇叭的声音,王亚楠赶紧打了个招呼回到车上,老李顺利地把警车开进别墅区。 “老李,刚才那保安队长说他手下有个保安前几天把一个乞丐随便放进别墅区,我怀疑就是李爱珠。等回去的时候我们好好查查别墅区监控录像,看到底是哪天发生的事情。” 老李点点头:“没问题。” 眼见田军家所在的A区7号别墅就在眼前,王亚楠的手机突然传来短信提示音。在老李把警车拐上别墅前停车道的间隙,王亚楠低头查看短信,没一会儿她立刻提醒身边的老李:“卢天浩发来短信,说经过电信部门的定位,第三个号码现在显示就在这个别墅区。” “那不就意味着……”老李没有继续说下去,目光停在停车道上一辆黑色轿车上,由于是侧面看,他清楚地看到了车头标志――奔跑着的美洲虎。 “王队,我想我们找到了段玲同学王蓓曾经提到过的那辆车!”他摁下手刹,伸手指着前面停车道上的车,“它的车头是个奔跑着的美洲虎,看上去和猎豹相似,这是一辆进口的捷豹,我们天长市并不多见,要好几百万呢,而它的车型和宾利乍一看差不多。” “你把车开过去,停在那辆车的屁股后面,堵住退路,我们要好好会会这辆车的主人。” 安茹是个身材干瘦的女人。王亚楠心想,要是没有三年半前那场车祸,眼前坐在轮椅上的这个年轻女人应该是容光焕发、风采照人的。她的生活中什么都不缺,爱自己的男人、花不完的钱、高档别墅,当然还有全套进口欧美家具。这一切的一切都显示出房间女主人的品位与众不同和生活的优越感。可惜,老天爷似乎给安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从车祸发生的那一刻起,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安茹就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是一副空壳。此刻,王亚楠在这个女人的眼中看到一片茫然和死寂。 安茹对于王亚楠和老李的突然到访并不吃惊,她冷冰冰地支走保姆,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就头也不回地径直把电动轮椅开进书房。看她那熟练操作自动轮椅的一连串动作,可见这个女人在轮椅上已经坐了很长时间。王亚楠注意到她双腿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红黑相间的格子毛毯,就想到了临来时章桐的一再叮嘱,于是情不自禁地又多看了一眼安茹放在轮椅踏板上那似乎毫无生气的双腿。 上次来是在田军的画室,这次安茹并没有再在田军紧锁着的画室门口逗留,而是来到旁边的书房。 王亚楠一抬头,冷不丁看见有个上身穿浅灰色毛衣,下穿灯芯绒长裤,身材瘦弱,面容又有些苍白的年轻男人正悠闲地坐在书房的摇椅上看书。 “这位是?……” “我弟弟,安再轩。” “门口那辆车是他的吗?”老李随口问道,“真不好意思,我把车停在它后面了。” “是我的车,”安再轩坦然地站起来,他走到安茹轮椅旁边,弯下腰对她柔声说,“姐姐,你有客人,那我就先回去了。” “不用,安先生请坐,既然来了,我们也想和你谈谈。”王亚楠在沙发上坐下来,伸手指了指安再轩刚才坐过的摇椅。 见此情景,安再轩微微一笑:“警官,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事要谈。再说学院里有事,我本来也不打算过多停留。”。ME电子书下载 “就几句话,”此时的王亚楠早就胸有成竹,她看到安再轩的身高正好略高于旁边站着的老李,这样一来,他的身高就很接近殡仪馆那段监控录像中所显示的司机身高,“只是警方正常的办案程序而已。你不用担心,不会误了你的工作。你姐夫田军现在已经向我们警方供述了杀人抛尸的所有经过,但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地方,希望你们家属能配合我们工作的进一步开展。” 王亚楠注意到安茹朝安再轩点点头,安再轩就回到摇椅边重新坐下来,她心里不由得一动,显然,眼前的这个年轻小伙子非常听姐姐的话,毫不夸张地说,已经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警官,你尽管问吧。”安茹挑了挑眉毛,声音平淡得如一条直线。而田军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似乎与安茹没有任何关系,她并不关心自己的丈夫。 “安先生,请问你目前的工作单位是哪里?” “市医学院,我是一名讲师。” “哦?”王亚楠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那请问你具体是教哪个专业的?我同学也在里面教书,太巧了,可能你们还认识。” 听着王亚楠像模像样地拉家常般的问话,老李不得不佩服这位顶头上司很会编故事。 “是吗?我今年刚分配过去,认识的人并不多,我在临床医学专业工作。”安再轩回答。正在这时,安再轩随身带着的手机响起来,他表示歉意后就快步走出书房去接听电话。 王亚楠皱了皱眉,她注意到安再轩拿手机的那只手上布满水泡和皮疹,有的地方还有轻微破皮的迹象,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感染了。 “警官,我先生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他是被冤枉的,你们肯定弄错了。我已经准备请律师,我行动不便,请你们尽早给我一个答复。”安茹冷冷地问。 老李清了清嗓子:“这一点你不用担心,警察不会随便冤枉人,我们办案是讲证据的。再说我们只是对田军进行了一些例行询问,他就承认了与那两起杀人案件有关,并没有人逼迫他,所以我们现在要对他依法进行审查。有什么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放心吧。” 趁坐在轮椅里的安茹不注意,王亚楠迅速地在笔记本上写下一句话,推给身边的老李。老李瞄了一眼,很快明白了王亚楠的用意,他缓缓把右手伸进口袋掏出手机,然后迅速地按下一串号码,他并没有急着接通,只是耐心地等待。 “我先生承认了?他怎么会这么做?不,这不可能,肯定是你们逼他的!”安茹的情绪渐渐激动了起来。 王亚楠皱起双眉,严肃地说:“安茹,你不能凭空猜测,警方办案是有原则的,请注意你的言辞!” “那他为什么要承认他没做过的事?他平时连杀鸡都不敢看,还敢杀人?笑话!”安茹的脸上充满不屑一顾的神色。 正在这时,安再轩回到书房:“实在很抱歉,我要回学院了,一个小时后还有课,姐姐,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说着他向王亚楠和老李点头示意,转身离开书房。老李说:“我这就给你移车去。”紧随其后也走出书房。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拘留所探视?”王亚楠突然问。 安茹愣了一下,随即想都没有想就脱口而出:“我先生是无辜的,我相信他没杀人。很快就会真相大白,我没必要去看他,他自己会回家的。再说我坐在轮椅里,进出也不方便。” 王亚楠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安茹,然后慢慢踱步到落地窗前,一边继续想着问题来拖住安茹,一边紧紧盯着窗外停车道上的一举一动。 老李把车移开后,并没有急着马上下车,他坐在警车里,看着安再轩开着捷豹车开出停车道的一刹那,他暗暗按下手机呼出键,从开着的车窗里,他清晰地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电话铃声,而这个铃声就是从擦肩而过的安再轩捷豹车里传出的。老李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他迅速挂断了电话。 王亚楠字条上的那句话说得很清楚――趁手机还开机,证实号码! 从保安室出来,王亚楠的收获并不理想,监控录像三天一换,记录本上只有“乞丐”两个字,投诉住户是保密的,不能留档,而那个被开除的保安手机也欠费停机,没有可用的联络方式。 王亚楠懊恼地钻进警车,抱怨道:“这些人说话都是一个版本,什么都不知道,除了知道时间是五天前上午发生,我看明明就是害怕丢饭碗!老李,回去的路上拐个弯,我们去交警队事故处理科。”王亚楠一手扶着车门,一边转头对身后的老李说道。 “你是想去查那场车祸?” “对,我们现在手里就田军这张牌有点用处,而要想让田军开口,就必须卸掉他心里的包袱。田军之所以替他老婆顶杠,很大部分是因为愧疚,我想不是因为包养段玲的事情,症结应该是三年半前那场车祸。而另一方面,我们现在没有证据直接抓安茹,但对于她弟弟安再轩,已经有足够条件可以传唤,回去后就办这件事。” 老李点点头,迅速钻进警车发动引擎。 回到局里后,王亚楠吩咐老李前去申请办理传唤手续。而她则径直来到拘留室,在被移送到看守所之前,田军有四十八小时用来说出真相。王亚楠知道,此刻自己必须帮他一把。 她先把那张监控录像的截屏照片放在田军面前:“我想你应该认识照片中这个人。” “是我。”田军的目光并没有在照片上过多停留。 “你到现在还在替别人扛?”王亚楠有些生气,“这人比你高了整整七厘米,他是安茹的弟弟安再轩,不是你!自始至终你都很清楚这个案子是谁做的。所以你才会在事发后拿出二十万现金去送给段玲父亲。你一直想弥补心里的愧疚,但你要搞清楚,你真正对不起的不是安茹,而是段玲和她母亲李爱珠,还有无辜的孩子!三条人命啊!三年半前的5月27日,这一天你总该记得吧?”王亚楠又拿出一叠资料,其中有包括交警支队现场处理记录,和撞车后所拍下的现场照片等,逐一放在田军面前。 她说:“你们当时刚从和车祸现场相距不到三公里的牌楼医院出来,结婚五年终于成功怀上孩子,你们两个都很兴奋。这些都是你自己当时在交警队做笔录时亲口说的。这本来是件喜事,但是一辆水泥罐装车因为车速过快,转弯时发生侧翻,正好压到你们所乘坐的车辆,惨剧就这么发生了。虽然事故责任认定已经确认水泥罐装车的司机负全责,但这场车祸不光带走了你们的孩子,也永远让安茹当不了母亲。因为当时车是你开的,自然而然,死里逃生的安茹就责怪起你来,而你也无法原谅自己。” 田军默默低下头。 “我相信你当初见到段玲的时候,或许只是因为无法面对没有子嗣的结果,你不忍心离开下肢瘫痪的安茹。但是你又要孩子,所以找到了段玲。可是命运捉弄了你,让你真正爱上了她,对吗?” 田军哭了,眼泪夺眶而出:“我……我对不起她,要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死。” “你说得没错,你没杀她,但她却是因为你而死!”王亚楠话锋一转,“所以说,你真正对不起的不是安茹,而是段玲!” 田军满面泪痕:“都、都怪我,我没想到她会真愿意怀上我的孩子。刚开始的时候,她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我能满足她的各种要求,我给她买最漂亮的衣服、最贵的首饰,我曾经提出过想要个孩子,但她一直没同意,说自己年龄太小,以后再说,以后有的是机会。那个时候,我就发现我爱上了她,她不仅漂亮,而且还很单纯、很天真。而我每天回到家,面对的却是冷冰冰的一张脸,和背负着永远都还不清的感情债!我只要一看见她在轮椅上的那双腿,就想哭。” “所以和段玲在一起的时候,你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王亚楠轻轻叹了口气,“段玲出事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现在还不说实话,你对得起死去的段玲,和你未出世的孩子吗?” “我……我真不知道,警察同志,我也是一时糊涂,都怪我不好!”田军一边说,一边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当时情况是这样的,一个朋友叫我去画展剪彩,后来又参加酒会,回到燕子矶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这个你可以去安保那边落实,他们对进出的车辆都有记录。我先去了C区8号,就是我给段玲租住的地方,我给她买了一条项链,想哄她开心,我每天回家前都会先去她那边。结果等我到别墅的时候,灯开着,门也开着,人却不在了。我找遍整栋别墅,半个人影都没有。我有些发慌,段玲是不是离开我了?可后来又一想,她最喜欢的几套衣服都没拿走,她跟了我三年多,真要走也会留下几句话,可我几乎把别墅翻遍,连个纸条都没找到。我打她手机也是关机。那时候我知道,最担心的事情肯定发生了。” “你那时候为什么不报警?” 田军苦笑着摇摇头:“我和她的关系是见不了人的。你想,我怎么可能为此而毁了名誉呢?” 王亚楠皱起眉头,看着眼前这张憔悴不堪、略显老态的脸,她突然有种想扇他一巴掌的冲动。[WWW。Zei8。ME电子书] “后来发生的事情呢,你继续说。” “纸包不住火,我知道我和段玲的事情迟早都会被安茹知道,所以我那时第一个念头就是马上回家找她问问。所以我收拾了一下,把段玲的个人用品都收起来,放在汽车后备箱里,准备第二天处理掉。一个多小时后我离开了C区8号,回到A区自己的家。” “那个时候家里有人吗?”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没有,除了保姆在,保姆也说不清我妻子安茹去哪儿了。直到第二天早晨,安茹才被她弟弟送回来。她弟弟说那晚安茹感觉不太舒服,所以打电话叫他送她去看医生。” “她怎么不叫你?” “她恨我,很少和我说话,有事情都找她弟弟安再轩。” “那保姆呢,她还在吗?”王亚楠心里一动。 “很快就被辞退了,安茹说她偷东西,手脚不干净,现在这个才上班没多久。” “据说你们家经常换保姆,对吗?” 田军沮丧地说:“安茹瘫痪后,整个人都变了,脾气非常不稳定,所以在家里嫌弃保姆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们平均两三个月就要换一个,最少的才干了半个多月就被辞退了。” “你还记得辞退保姆的理由吗?” “我哪能记得清那么多,更何况过去这么久,人也没地方找了。”田军躲开王亚楠的目光。 “你为什么怀疑你妻子安茹和段玲的失踪有关?” “我也不知道,只是直觉。”田军叹了口气,“本来把段玲安排在别墅区,我就是想图个方便,好找借口,毕竟开车没几分钟就到了。段玲这小丫头朋友圈很简单,我了解她,几乎对外没什么交往,把她安排在别墅区我家附近,我也放心。当然,我也想过或许迟早会被安茹发现段玲的存在,但这三年都过来了,反正婚姻已经名存实亡,我认为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担心。如今段玲突然失踪,我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了安茹,可她那天并不在家,她弟弟小安送她去医院检查了。” “和我说说安再轩。” “你问他干什么?”田军一下子愣住了。 “没什么,就问问,一般程序。” 田军脸上这才显得轻松了些,他往后一靠:“小安是个好孩子,年纪轻轻就显露出才华,他大学刚毕业就被母校聘为讲师,他姐姐的病也是他在四处奔波。可以说,小安陪在安茹身边的时间比我要多很多。” “他知道你和段玲的事情,对吗?我们有个目击证人说,他当年曾经开车帮段玲拿过东西。” 田军点点头:“没错,他知道。我和段玲刚开始交往的时候,有一次被他看到了,他开始很生气,后来我请他喝酒,把心里的苦闷告诉他,说只是为了想要个孩子,他最终也还是理解了。” “他才工作没多久,哪儿来的钱买车?” 田军笑了:“当然是我送他的。我一幅画能卖到上百万,这车是在那年的车展上买的,朋友拉的线,再说价格本身并不是问题。”直到这一刻,田军的自信和傲慢才略微有了些许流露。 “你见过李爱珠吗?” “段玲的母亲?没有,我没见过。”田军毫不迟疑地摇摇头。 王亚楠向前靠了靠身体,然后双眼紧盯田军:“既然现在你已经说出你不是杀人凶手,那为什么最初要承认?是不是在替你老婆安茹背黑锅?” 田军不由得怔住了,急忙结结巴巴地辩解起来:“我……安茹不可能杀人,她下肢瘫痪好多年了!我这么做是因为……” 突然老李推门进来,弯腰在王亚楠耳边低语几句,王亚楠笑了,站起身对愕然的田军说:“田军,不用多说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说着她点头示意屋角的拘留室管理人员带走田军。临走到门口的时候,王亚楠突然回过头叫住拘留室管理人员,然后问田军:“你名下共有几辆车?” “两辆,第一辆在车祸中压坏了,修好后因为怕安茹见了伤心,就一直在车库里放着没开,另外又买了现在的这辆宾利。” “你老婆以前会开车吗?” 田军点点头,“车祸前刚拿到的驾照。” 第六章 杀人的理由 “我本不想杀她的,可田军好几天都不回家,对我的关心也越来越少,保姆回来说看见他的车径直开进C区。以前再怎么有应酬,他每晚都会回家,我知道他离我越来越远,我快留不住他了。于是我安排保姆去物业那边打听,得知他以自己的名义租下了另一处别墅。这个浑蛋,以为我再也站不起来了,竟然把女人养到家门口!”老李站在门口的走廊上,等王亚楠关上拘留室的门,随即转身向电梯口走去,边走边说:“安再轩就在一号审讯室。” “传他来的时候有困难吗?”王亚楠问。 老李摇摇头:“只是这小子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知是高高在上还是拒人千里,总觉得他好像与众不同。” “刚才和田军的交谈中,我想他还不知道安茹具体的恢复情况,而他自始至终都认为是自己害了段玲。尤其是当他得知段玲怀了他的孩子时,强烈的自责感使他背下一切罪责。田军之所以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内心对安茹的愧疚很深,因为当初那场车祸。” “你的意思是,他怀疑到妻子安茹身上,知道段玲的事情和她脱不了干系,但又没办法证实自己的推断。在这种矛盾心态下,他为了惩罚自己,一激动就扛起了整件案子。”老李皱起眉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不是自己做的还承认,这可是要判死刑的啊!” 王亚楠苦笑:“他也是性情中人,总觉得自己对这两个女人都有亏欠,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后悔,如今又加上一个盼了这么多年的孩子,他脑袋一热,说出这样的话也不足为奇。” 正说着,上行的电梯门打开,王亚楠意外地看到了章桐。 “亚楠,我正找你,发现了新线索。”章桐边说边从随身公文夹里拿出一份检验报告递给王亚楠,“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在二号女尸也就是李爱珠的尸体指甲缝里发现的人体皮肤碎屑吗?” 王亚楠点点头:“没错,你说DNA检查出来是属于一个男人的,但库里没有匹配对象。怎么了,你那边找到符合的DNA样本了吗?” “那倒没有,我后来又对样本进行了细胞生化检查,希望能够查出对方是否有特殊的遗传类疾病。结果你猜怎么样?这个男人患有一种通俗说法叫‘红斑狼疮’的免疫系统变异皮肤病。因为这份检验样本中,抗ds-DNA抗体、抗SM抗体和抗核抗体的阳性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五,而且碎屑中的皮肤组织表面的血沉非常高,达到百分之百。亚楠,他的病应该已经到了中晚期。” “那这种病最明显的表现是什么?”王亚楠一边走出电梯,一边回头问道。 “血小板减少,面部光过敏,指甲端红肿及有水泡皮疹的出现,血压升高,持续低烧,浑身骨骼疼痛。” 王亚楠突然站住,转身面对章桐:“你刚才说这是一种遗传性的疾病,那么我想问,得了这种病,后代都会遗传和病发吗?” 章桐摇摇头:“那不一定,患有红斑狼疮的人,如果把基因传给下一代的话,那么他的后代中也有可能只是隐性病毒的携带者,却不会爆发,当然有的人就没有那么好运。” 王亚楠和老李对视一眼,轻轻说:“我看见过那样的一只手!小桐,你跟我们来,亲自帮我们判断一下,他现在人就在审讯室。” 在经过办公室通向审讯室的过道走廊里,王亚楠叫住于强:“你马上申请搜查令,然后去田军家别墅的车库里,那里有一辆车,好好给我搜,任何证据都不要遗漏掉。” 于强点点头,转身迅速离开。 “对了,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那边查得怎么样?找到负责医生了吗?”王亚楠回头问章桐。 章桐耸了耸肩:“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我找了我的同行,他也是病理科的人,我把那个医生签名传真过去,结果全院的医生看过后,都说根本不认识这个签名。给安茹看病的医生要么没睡醒在鬼画符,要么就是有人编造的假签名。” “等等,”老李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个安再轩不是在天长市医学院教书吗?我记得这些教授讲师们都会带医生去附属医院实习。你们先等我一下,我去打个电话核实情况。” 很快,老李就兴冲冲地回来,嘴里还咕咕哝哝的:“这小子,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 安再轩一个人在审讯室里已经等了将近二十分钟,他显得有些不安,时不时掏出手帕在额角擦了擦,又不停看着腕上的手表,感觉自己像极了一只被关在箱子里,毫无目的四处乱窜的老鼠。 门口传来脚步声,随即审讯室的门被推开,陆续走进三个人,前两个安再轩见过,知道是刑警队的,而最后是个身材瘦小的女人,穿着工作服,手上戴着医用手套,右手还拎着一个小工具箱。 “你们想干什么?为什么把我带来?我下午还有课,你们不能随便抓人的。”安再轩先发制人地开始嚷嚷起来。 王亚楠微微一笑:“别急,安先生,这是我们法医室的主任,她要对你做些例行检查。” 或许也是学医出身的缘故,安再轩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他刚想站起身,身后站着的老李早就摁住他的肩膀,一时之间让他无法动弹:“请你配合一下,安先生,你现在是被传唤,有义务配合我们警方进行各项工作的开展。再说了,我们没有证据也不会随便传唤你。你现在牵涉进一桩杀人抛尸案,我们这是依法对你进行检查取证。” 安再轩心有不甘地咬紧嘴唇,终于不再挣扎,但把愤怒的目光投向王亚楠。 章桐来到安再轩身边,先抓起他的手臂,然后仔细查看他的手指。在此期间她始终一言不发,最后章桐抬起头,对王亚楠说:“符合红斑狼疮病人的症状,但我想因为他一直在用药控制,所以并没有爆发得很厉害,我需要采集他的DNA样本回去进行比对。” 一听这话,安再轩就像被蛇咬了,猛地往后一缩。 见此情景,王亚楠不由得冷笑:“DNA样本的采取是不疼的,只要用棉签在你口腔壁上轻轻刮一下就行。你不用害怕,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尽早排除你的杀人嫌疑。所以你不用担心。” “不不不,你们不能因为我是红斑狼疮患者就随便提取我的DNA样本,你们没有证据!”安再轩还在努力辩解。 老李从公文夹中找出那张殡仪馆的抛尸现场照片,又拿出电信部门的追踪记录,一一摆放在安再轩面前:“我们没有证据就不会请你来了。这个照片中的人应该是你吧,还有这个手机号码,熟悉吗?我想现在如果我再拨打一次的话,肯定能够听到你口袋里的手机铃声。” 安再轩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裤子口袋。 “别看了,上次在你姐姐家门口,那个电话就是我用手机打的。安再轩,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为什么我们要提取你的DNA样本。是你用特殊方法杀害了李爱珠,在搏斗过程中,李爱珠的手指甲缝里留下了你的皮肤碎屑,其中就有你的DNA样本。你要是心里没鬼,就不会害怕我们提取你的DNA样本去做匹配试验!” 安再轩就像被当头狠狠敲了一棍子,顿时蔫了,他垂下高昂着的头颅,沮丧地注视着面前桌上的照片,没多会儿,他嘶哑着嗓门说:“你们别检验了,用不着了,我现在就可以把结果告诉你。那个女人手指甲缝里的皮肤碎屑是我的。”说着他把右手手掌高高抬起,中指背面赫然有被抓伤破皮的痕迹,“我自以为什么都考虑到了,就是没想到最终还是露出马脚。这是报应!” 王亚楠从审讯室抽屉里拿出一只录音机,放在桌面上,摁下录音键:“说吧,安再轩,你究竟是怎么杀害李爱珠的,把事情发生的前前后后详细说出来,再瞒着也没必要。” 安再轩突然抬起头:“警察同志,段玲那小丫头也是我杀的。” “不,杀死段玲的是你姐姐安茹!”王亚楠的语气中充满严厉,“一个因爱生恨的女人。” “她、她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怎么能杀人?”安再轩急了,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坐好,给我老实点!”老李严肃地警告,“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她,以为我们警察都不会动脑子吗?那天晚上,凯旋高尔夫球场的保安看见案发前后有两辆车开进高尔夫球场。进去的时候两辆车一前一后相隔有些时间,而却是一起出来的。就在第一辆车进入高尔夫球场后没多久,你的手机号码就朝那个区域打了电话,很快第二辆车就出现了。就在刚才我把你传唤来的时候,重案队同事已经申请对你捷豹车的GPS定位系统记录进行查证。你得庆幸你姐夫送给你的是辆进口好车,为了防止被盗,这种先进的GPS定位系统忠实地记录下半年内你去过的每个地方。在这一点上,我想普通汽车能记录二十四小时就已经很不错了。记录显示,你在打完电话以后二十多分钟才到达案发现场,所以说你是被别人叫去的,而不是首先过去杀人抛尸。” “还有,就要谈到你姐姐安茹的病情了。安再轩,你姐夫田军说自从医院里出来后,一直是你陪伴在你姐姐身边,带她看病,帮她做康复治疗。很奇怪的是,前面几页病历本,我们都能看清楚主治医师的姓名,后面却跟鬼画符一样,而且自从安茹出院回家后,病例记录显示她似乎一直处于恢复的停滞状态。我想这其中一定是你捣的鬼,对不对?”王亚楠紧紧盯着安再轩的脸,“我想如果我去找这些签字医生核查的话,结果肯定会不太一样,当然,前提是我能顺利找到这些人,但压根儿就不存在这些医生,去哪儿找?安再轩,后期病例都是你伪造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掩盖你姐姐已经逐渐恢复的真实病情!” 老李严肃地说道:“我刚与你们医学院教务处的负责人通过电话,你本身懂医,有医师执照,又在医学院工作,所以经常带学生在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门诊部进行实习活动,这就给了你伪造病历的可乘之机。” 王亚楠重重叹了口气:“安再轩,我们不明白的是,你明明知道你姐姐安茹杀了人,为什么还要帮她?还有,李爱珠到底是不是你杀的?两条人命,还有段玲肚子里那没出生的无辜孩子!” “没错,我承认李爱珠是我杀的,也是我抛的尸,可孩子――”安再轩傻了眼,“我不知道那小丫头怀孕了啊!” 王亚楠和老李不由得面面相觑。 一场蒙蒙细雨把街道变成一块明亮的黑镜子,临街亮着灯光的窗户倒映在光闪闪的路面上,微风从西面徐徐吹来,带来远处水波涌上岸边的声音。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但对于坐在警车里的王亚楠和老李来说,这一天还没真正结束。 警车迅速开出城区,来到近郊的燕子矶别墅。在出示证件后,老李把警车开进安静的别墅区,拐到A区7号田军的家。 别墅前的停车道上空空荡荡,一辆车都没有。在来之前,王亚楠已经得到通知,于强带着下属顺利地从别墅后面车库里那辆旧雷克萨斯车上提取到了所有相关证据,在半个小时前就离开了。临走前,于强特意留下一个副手,名为看护,其实是担心安茹做出不必要的傻事。 王亚楠伸手按下门铃,没多久,别墅深灰色的大门就被轻轻打开,安茹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后。这回她竟然没坐轮椅,看到站在门口的王亚楠和老李,安茹一点都不吃惊,她好像知道王亚楠他们要来似的,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进来吧,我正在等你们。”然后转过身,脚步颠簸地走向不远处的书房。 安再轩被公安局带走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到安茹耳朵里,就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王亚楠在她的脸上看到一种哀伤到极点时所流露出的绝望。 还是在书房里,一位身穿制服的女警察看到王亚楠和老李走了进来,赶紧站起身,在得到允许后,随即离开别墅。 “你很清楚我们为什么来,”王亚楠伸手指了指书房角落里放着的那张空空荡荡的轮椅,又从随身带着的公文包里掏出了已经开好的传唤证,递给安茹,“现在请你和我们一起去一趟局里,配合调查两起谋杀案。” 安茹看都不看,冷漠地说:“那就走吧。” 公安局审讯室,安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神情有些呆滞。 “安茹,你弟弟安再轩已经被我们正式拘留,他承认了杀害李爱珠的犯罪过程,以及后来的抛尸,他很快就会被转交给检察院进入司法程序。我们希望你别再隐瞒,老老实实讲出案发的前前后后,明白吗?”王亚楠口气严厉地说道。 安茹点点头:“我本来不想把再轩牵扯进来的,他太傻了。” “安茹,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可以不坐轮椅的?” “两年前,也就是2010年的10月份,我弟弟带我去做针灸,渐渐地我的双腿有了知觉。后来因为坚持康复锻炼,我最终可以不依赖轮椅了。” “那你后来为什么还要继续坐在轮椅上?”王亚楠皱起眉头,“能走不是件好事吗?为什么你宁愿不要自由?” 安茹笑了:“警官,你不懂什么是爱,而我就是为了爱才这么做的。我比田军小十七岁,但我深爱着他,我不顾父母劝阻,执意嫁给刚刚离婚的田军。那一刻,我以为自己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田军也并不亏待我,尤其对我弟弟再轩,还送给他一辆豪车作为礼物,并且对他的各种要求也是有求必应。我常常庆幸自己找了个这么好的男人。于是就想为他生个孩子,可因为我自身的原因,我是红斑狼疮病毒的携带者,这种病很难怀上孩子,而田军年纪也不小了。我们为此努力五年,好不容易才算是怀上了。”说到这儿,安茹一脸悲伤,“要不是那场该死的车祸,我早就当上了母亲。车祸发生后,田军起先一直很照顾我,他对我也很愧疚,尤其是看到我坐在轮椅上的时候。可随着我出院回到家,我渐渐发现,田军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应酬越来越多,有时凌晨两三点才回家,还一身酒味,我还能闻到女人用的香水味。那一刻我知道,他在外面有了女人。可他并没有提出和我离婚,我从他看我双腿的眼光中读到了怜悯和同情,还有那永远都抹不去的自责。我终于明白了,他之所以还留在我身边,是因为我坐在轮椅里。而只要我在轮椅里坐一天,他就不会离我而去。所以我打定主意这辈子都在轮椅里坐着,哪怕我已经可以行走。” 听了安茹的解释,老李彻底糊涂了,他看了一眼王亚楠,无奈地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杀害段玲?既然你已经打算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下去,容忍田军的所作所为,只要他不离开你,你又何必去杀人呢?”王亚楠疑惑地问道。 安茹长叹一声:“我本不想杀她的,可田军好几天都不回家,对我的关心也越来越少,保姆回来说看见他的车径直开进C区。以前再怎么有应酬,他每晚都会回家,我知道他离我越来越远,我快留不住他了。于是我安排保姆去物业那边打听,得知他以自己的名义租下了另一处别墅。这个浑蛋,以为我再也站不起来了,竟然把女人养到家门口!”咒骂田军的时候,安茹仿佛换了一个人,变得目光冰冷,咬牙切齿。 “我去找她,亲自去找那个女人,那天晚上田军不在燕子矶,他的一个朋友拉他去开什么剪彩会。我知道不到半夜凌晨他回不来。他开车走后,我就去了C区8号,也就是那个女人住的地方。” 老李看了一下于强传过来的结论报告,“你当时开的是你们家原来的那辆旧雷克萨斯,对吗?根据你的车牌号,我们查到那辆车在案发当晚十一点多离开过燕子矶别墅,第二天下午才开回来。” 安茹点点头:“是我弟弟开回来的,早上他开自己的车先送我回家。下午田军不在家的时候他开了回来,把车停回车库。” “那个叫段玲的女人,看到我似乎一点都不吃惊,我本来想,她这样的女人跟着田军不就是为了钱吗?我给她三十万,或者四十万,作为补偿不就行了?” 王亚楠轻轻地说道:“你没想到段玲竟然会拒绝你。” “对!她不光是拒绝了我,还羞辱我,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我长得难看,田军已经不爱我了,更主要的是,她已经怀上了田军的孩子。她的手指几乎戳到了我的鼻梁上!她说我装残疾,明明已经可以走动却还坐在轮椅上,为的就是拖住田军。她还说……” “她还说什么?”王亚楠抬头问道。 “她还说我是一只不会下蛋的老母鸡,迟早会被田军甩掉。我伤心到了极点,田军竟然把我的秘密全都告诉给眼前这个我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女人。我失去理智,扑上去狠狠卡住她的脖子,没想到她很快就晕了过去。” “那时候她已经怀孕将近两个多月了,你太残忍了,一尸两命!”老李重重叹了口气。 安茹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仿佛是在讲述一件在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我以为她死了,很慌张,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她的尸体留在别墅里。我把她拖出门,塞进汽车后备箱。” “那你是怎么想到要把尸体抛在凯旋高尔夫球场的?”老李问。 “出车祸前,我和田军经常去那里玩,因为那边离我们别墅区很近,开车半个小时左右就到了。我知道那边很偏僻,如果不是打球,根本不会有人去注意那儿。我径直把车开往那里,我没走正门,半夜三更,正门保安会问个不停,我直接走了边门。我对那里太熟悉了,把车直接开进球场后半部分,那边人更少。我找了个地方停下车,然后把后备箱打开,把段玲拖了出来。” “你是怎么处理尸体的?” 安茹冷笑道:“还能怎样?当然是埋了啊。我把她拖到一个坑里,正要找东西掩埋时,突然听到她发出呻吟声,那时我才知道她还没死。”安茹的眼神突然之间变得很阴森,“我不能让她活下来,月光之下,我看她的脸是那么美,这张让我恨之入骨的脸!我想都没多想,顺手抓起石头狠狠砸下去。”一边说着,安茹一边伸出右手,仿佛抓着一块无形的石头,用力重复着她曾经做过的可怕事情。 王亚楠皱起眉头:“住手,安茹,你冷静点!” 安茹的手停在半空中,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微笑道:“对不起,警官,我走神了。” “说说你弟弟安再轩吧,他是怎么来的?” “他在我离开家后没多久,就跟平常一样来我家探望我,看到我不在,听保姆说我开车出去了。那个保姆很爱多嘴,知道的太多,我第二天就把她辞退了。”安茹微微一笑,继续说,“我弟弟急了,四处打我的电话,起先我的手机在车里,我没听到,后来等我处理完尸体后回到车里,那时才联络上他。说实话,我……我很害怕,因为杀了人,我的手一直抖个不停,我告诉再轩我所在的位置,他执意要开车来。我不该同意他来的,但他很担心我,见到现场后,他帮我处理了余下的事情,我们很快就一起离开。” “那你弟弟就没有想到报警吗?”王亚楠追问道。 安茹摇了摇头:“他是个好孩子,从小到大都听我的。” “包括帮你伪造病历!”老李咕哝了一句。 王亚楠又问:“那后来呢,李爱珠又是怎么回事?” “过了些日子后,有一天上午,我记得那是星期三,田军要出去讲课,照例一大早就出了门。段玲死了以后,他在家的日子也越来越少,整天就像丢了魂一样。那天正好下雨,我坐在窗前看书,那时候门铃响了,保姆开门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眼前这个女人虽然上了年纪,但却和段玲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瘦得可怕。那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段玲的家人找上门来了。她手里拿着段玲的照片,照片上那张脸,我到死都不会忘记!那个女人一见到保姆身后的我,就问我有没有见过她女儿,我很慌乱,随便说了几句就把她打发走了,她临走前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后来我越想越不对,因为那女人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我还注意到她又走向保安岗亭,真不知道她是怎么通过保安岗进来的,我很生气,就打电话到物业那边痛骂了一顿,后来物业经理特地上门道歉,说随随便便放人进来的保安已经被开除。那女人装可怜,拿着照片四处求人,被开除的保安就是因为心太软,在她再三保证说自己不会骚扰住户,并且清楚地说出我们家的电话号码和田军的名字,以表明认识我们家之后,就放她进来了。物业经理走后,我怎么想都不对劲,就打电话把弟弟找来,我告诉他必须让这个女人消失,不然等段玲的尸体被人发现,她很快就会认出女儿,然后联系到我们头上,那就麻烦大了。她这么无休无止地找下去,拿着照片在别墅区四处打听,迟早有一天会知道一切。” “那个闷死人的方法到底是谁想出来的?”王亚楠问。 安茹撇了撇嘴:“当然是我了,我在家没事干就看书,什么书都看,我本来想即使尸体被你们发现,也不会找到死因,因为这种老辈人留下来的特殊杀人方法不会留下一丝痕迹。再说,现在那些市面上的侦探小说不都会故意搞些诡异的东西来把你们公安整得晕头转向吗?我正好看到,就想着试试。听说用这种方法弄死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也不知道死在谁手里。真是绝了,我都不用怕她来找我索命!” 听到这话,王亚楠哭笑不得;“那你接下来是怎么把李爱珠带进圈套的?” “我用公用电话打给李爱珠,说我那天忘了,其实我有她女儿段玲的消息,我会带她去她女儿上班的地方。我让她在中南一路附近的公交站那边等我,她很兴奋,当晚早早就去了。后来我把她骗到我弟弟的车上,我弟弟弄晕她后,就把她带到这里的地下室。” “保姆呢?你不怕她看到?”老李问。 “我辞了先前的保姆,对田军说放了她的假,让她半个月后再回来。” “那你也不担心田军回来会看到吗?” “他从不去地下室,回来就一头扎到画室里画画去了。” “我弟弟不让我再动手,两天后就帮我完成了这件事,他说他有个同学在殡仪馆做遗体整容,可以想办法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个女人的尸体和那些即将火化的尸体一起处理。就像那些外国电视剧中的情节一样,不留一丝痕迹。现在的纸棺材可结实了,完全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往里一放再盖上布,找个垫子就足够了。但是没想到,老天爷和我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选中的那具纸棺材竟然在搬运时底部脱落。”安茹像个做了坏事被母亲逮到的孩子,无奈地耸了耸肩,“后面的你们就全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你杀人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后果?”王亚楠问。 “后果?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为了田军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男人,我真不值得,这是我唯一感到后悔的事情!” “那你弟弟呢?你也毁了他,不是吗?”老李语气生硬地说道。 安茹突然不吭声了,她低下了头,神情漠然。 王亚楠合上笔记本,收好录音设备抬头说:“安茹,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安茹想了想,轻轻地说:“我想在进监狱前能再见见我弟弟安再轩,我对不起他。” 王亚楠长叹一声,站起身摇摇头,心情沉重地走出审讯室。 案子破了,王亚楠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开完案情汇报会议后,她就晃晃悠悠地来到负一楼的法医办公室。 在她的记忆中,每次来法医办公室,几乎都会看到章桐那忙碌的身影,今天也毫不例外。 “你还在忙啊,不回家吗?” 章桐一回头,见王亚楠懒懒地靠在门边,满脸疲惫,神情显得很沮丧。她微微一笑:“怎么,案子破了,还陷在里面拔不出来?亚楠,别太投入了,陷得太深对你不好。” 王亚楠并没有回答章桐提出的问题,她一屁股坐在章桐身边空着的椅子上,同时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办公室后问:“你的小助手呢?怎么没见到他的影子?平时不老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你后面吗?” “今天他休息。对了,亚楠,安茹后来都承认了吗?”章桐一边关上电脑,一边问。 “说实话,我真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承认了,我和老李带着传唤证去找她的时候,本来还以为会费一番周折,可没想到的是,她好像就在那里等我们一样。轮椅也不坐了,就像一场戏演完后演员要谢幕。到局里以后,她什么都说了。我们最初的推断没有错,一个因爱而生恨的女人。” “我明白她的心情,自己最在乎的都没有了,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掩饰,哀莫大过于心死啊。亚楠,我相信她第一次是冲动杀人,安茹最初肯定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可惜,就像我们平时撒谎一样,撒一个谎很容易,但却不会想到以后会不得不撒更多的谎来圆第一个谎,她陷入了一个永远都没有办法拔出来的怪圈。” 王亚楠趴在椅背上,看着章桐,无奈地说:“你知道她最后提出了一个什么请求吗?她想见见自己的弟弟安再轩。她却没有好好问问自己,该不该为她弟弟如今的结局而负责。所以说老姐,我有时候其实很羡慕你,虽然你经常面对的是死人,冷冰冰的死人,但是死人有时候却比活人好面对多了,因为他毕竟死了,思想就只会定格在一个地方,而活人就不一样了,我猜不透,就像安茹,她为了爱,为了一个男人,甘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真的是让人想不通啊!” 章桐似乎并没有听到王亚楠的抱怨,她默默地盯着王亚楠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亚楠,对不起,我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说,但是我怕连累你。” 王亚楠皱起了眉头,“连累?你什么意思?” “还记得那个放在你车子挡风玻璃上的字条吗?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几天前联系上他了。” 王亚楠迅速坐直了身体,两手向前紧紧地抓住章桐的双肩,一字一句严肃地说道:“你怎么可以瞒着我!快告诉我,他说什么了?” 章桐紧咬着嘴唇,她开始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但是她很清楚李局最终还是会找到王亚楠,与其从李局嘴里知道这件事,还不如自己现在就告诉她。 “他给了我一张照片,只有一张照片,但是却已经足够证明刘春晓是被害的。” “那照片呢?现在在哪儿?你快拿给我。”王亚楠急了。 章桐摇摇头:“按照规定,我属于利害关系人,必须脱开这个案件的调查,所以我把情况向李局汇报了,连同照片一起都交给了他。” “你为什么不找我?我可以帮你调查这个案子。我有这个权力啊!再说你是我的好朋友,难道你不信任我?” 章桐不由得苦笑:“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可刘春晓的死不是那么简单的,李局说了,很有可能与刘春晓死前调查的那个案子有关。我很信任李局,他答应我会帮我调查这个案子。亚楠,你帮我已经够多的了,而我对这件事也只能这么处理,我不能违背局里的程序规定啊。” 王亚楠愣住了,章桐说得一点没错,她完全可以不告诉自己,只是想起刘春晓案发现场的惨状,她的心就不由得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攥在了手心,让她感到透不过气来。 五楼李局办公室,门被关得严严实实。屋内李局正在通电话,半晌都没有说一个字,表情严肃,直到最后,他才神情凝重地说道:“谢谢组织上对我的信任,我一定会还刘检察官一个公道!” 第七章 人骨拼图 “亚楠,要是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两根肱骨分别属于两个不同的人!”王亚楠眯起了双眼,她的目光在章桐手中的肱骨和地上黑色塑料薄膜上的骸骨之间来回转了好几圈,这才懊丧地咕哝了一句:“别告诉我,这回我们碰上了现实版的‘人骨拼图’!”我不知道我的噩梦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从我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它就已经深深地在我的脑海里扎根、发芽,最终长大。当我每次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时,都感到自己已经喊得声嘶力竭,除了抽噎,再也发不出别的声响。我一筹莫展,但是我只有继续做噩梦,因为黑夜总会来临。 ――一个抑郁症患者的自述 骨头,是人身上最坚硬的组成部分。人活着的时候,它支撑着人类站立、行走和做各种动作,从而尽可能地让人们随心所欲地生活;而人死了,皮肤、皮下脂肪、肌纤维、肌腱……统统腐烂消失以后,尘归尘土归土,骨头却依旧会被保留下来,不管岁月如何变迁,它都会忠实地记录下人们一生的轨迹,甚至于包括人们是如何走向最终的死亡的。 只是有时候,在这种对死亡解读的特殊过程中,难免会产生一些让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在接近零度的室外气温下,章桐双膝着地,在钟山公园的沙坑里已经跪了一个多钟头,刺骨的寒冷穿透她工作服下薄薄的羽绒衣,让她浑身哆嗦,牙齿不停地打战。更糟糕的是,戴着乳胶手套的双手手指几乎僵硬,每一次触碰,对她来讲都是一次痛苦的经历,到最后仿佛眼前这十根手指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根本就不听从命令,除了挥之不去的疼痛的感觉愈演愈烈。 从另一个方面来讲,章桐却又很庆幸现在是一年之中最冷的冬天,因为每年只有到了这个时候,钟山公园的沙坑里才不会有小孩子过来玩耍,那么他们也就不会被眼前这一幅恐怖的场景所吓倒。沙坑很大,长五十米,宽三十米,所用的沙子都是来自不远处的银湖,所以很干净、洁白。但此刻被蓝白相间的警戒带所围起来的沙坑里,却出现了一块块灰白色的骨头,形状各异,长短不一,就像被人随意抛弃在里面的垃圾。章桐所要做的工作,就是趴在沙坑里,尽自己所能,像古代的淘金者那样把沙坑划分好区域,然后依次用筛网,一块块地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东西筛拣出来,最后汇总到沙坑边早就铺好了的一张巨大的黑色塑料薄膜上。 最早出现在塑料薄膜上的是一段长约四十三厘米的完整人类股骨,老李想尽了办法,最后不得不用一根真正的猪骨头,才从一只激动过头的比特犬嘴里把它交换出来。没人会把骨头朝干干净净的沙坑里扔,更别提这么大的骨头,所以当比特犬的主人见到自己爱犬嘴里的意外收获时,第一个念头就是马上打电话报警。 人体总共有两百零六块骨头,听上去是挺多的,可是像现在这样散落在一块三十米乘五十米的沙坑里,那就有点像天上的星星。潘建一边跺着脚,嘴里哈着气,一边不断地抱怨着:“这鬼天气,都冻死人了。啥时候才算是个完啊?” 章桐挺了挺已经接近僵硬的腰板,皱眉问:“你那边数目是多少?” “一百二十三。” “颅骨还没找到,”章桐郁闷地扫了一眼面前还有三分之一没动过的沙坑,“接着干吧,还早着呢。” 潘健不吱声了。他很清楚人类颅骨是判定一个人具体身份的最重要的标志,哪怕这个人身上所有的骨头都找齐了,却唯独少了颅骨,那么就可以苛刻地说,除了知道这个人是男是女,年龄大概多少以外,别的都无从知晓,这对后面尸源的认定来说没有多大的意义。 天边渐渐地出现了夕阳,风也停了,但是寒冷的感觉却像针扎一样已经深入骨髓。章桐现在最渴望的就是一杯热乎乎的咖啡。她眼角的视线里沙坑边上出现了一双黑色皮靴,伴随而来的是一声响亮的喷嚏。紧接着,王亚楠那被重度感冒几乎毁了的嗓音就在耳边嗡嗡响起:“还没有完工啊,我都快被冻死了,你是不是就这样打算干到天黑!” 章桐疲惫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沙坑,心里不断地计算着数目:“快了,应该就差颅骨部分了。” “你确定凶手把颅骨也扔在这儿了?” 章桐皱起了眉:“即使没有,我也得把这整块沙坑都翻完。你去准备一下应急灯吧,以防万一,我也快了,还有一两个平方米。”她伸手指了指自己左手方向两米远的区域。 王亚楠咕哝了一句,转身走开了。在她看来,这里是法医的地盘,她犯不着和章桐多计较什么,吩咐自己干这个干那个,那就乖乖地去做就是了。 很快,四架高高的应急灯就在沙坑边立起。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在天边消失的时候,应急灯四束雪亮的灯光就把整个沙坑照得犹如白昼。看着王亚楠对手下指手画脚的样子,章桐只是淡淡地一笑。她手脚并用爬出沙坑,然后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在她身后,沙坑里的每一寸空间几乎都被她翻遍了,不管是埋得深还是埋得浅,只要是类似于骨头的东西,都没有躲过她的眼睛。 骨头都找到了,但工作还远远没结束,章桐深吸了口气,然后咬牙站起身,走到潘建身边。潘建则一副半蹲半跪的姿势,正在那块巨大的黑色塑料薄膜上一块一块地按照人体骨骼的原本分布规则进行排列。他这么做是以防万一遗漏掉骨头,这可是法医工作中的大忌。因为漏掉的那块骨头很有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所在,所以,章桐绝不容许这样的失误发生。 “是人骨吗?”王亚楠凑上前弯腰问道。 “没错。”这时候章桐才感觉到自己讲话都有些困难,下巴变得僵硬而毫无知觉,她赶紧摘下右手的手套,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脸和下巴,“可以确定是人骨头,那颜色和骨质纹路,不会错的。很快骨架就可以拼齐了。” “那可以确定是刑事案件吗?” 章桐皱起了眉头,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紧紧地盯着面前埋头忙碌的潘建;“这个我真不好说,因为光凭眼前这副骨架,我还看不出任何涉嫌刑事案件的迹象,等我回去借用仪器仔细查看后,才可以告诉你准确的结论。你知道,有很多伤口,光凭我们的肉眼是看不清楚的。” 正在这时,潘建的一个举动吸引住了章桐的目光,她赶紧叫住了他,并且把刚才脱下的手套重新又戴了回去:“等等,把这两根肱骨递给我。” 潘建感到有些诧异,因为他并没有把肱骨放错位置。他点点头,把骸骨上关节部位的左右两根肱骨转身递给了章桐。 看着手中两根已经略微发黄的骨头,章桐半天没吭声,她左右仔细对比着,然后拿出标尺,测量具体的数据,渐渐地,她双眉紧锁。 “怎么了,又有什么不对吗?”王亚楠很熟悉章桐脸上的这副特殊表情,这意味着她发现了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实。 “亚楠,要是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两根肱骨分别属于两个不同的人!” 王亚楠眯起了双眼,她的目光在章桐手中的肱骨和地上黑色塑料薄膜上的骸骨之间来回转了好几圈,这才懊丧地咕哝了一句:“别告诉我,这回我们碰上了现实版的‘人骨拼图’!” 章桐用力地点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是至于是不是刑事案,我们还得进一步检验骨头上的伤痕后,才告诉你。” “该死!”王亚楠狠狠地咒骂了一句,转身就向沙坑边停着的警车快步走去,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大声嚷嚷,“赶紧回去吧,我等你们法医的报告!动作麻利点!” 如果说骨头真的能够说话,那么章桐现在至少就不会感觉这么烦恼,面对着不锈钢解剖台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骨架,她已经静静地在工作椅上坐了很久。自己虽然不是医生,却也是一个学医的人,工作这么多年以来,除了自己的导师外,章桐还很少这么佩服一个人精湛的技艺,尽管这个人所处的立场很有可能就在自己的对立面。 “章法医,这是刚刚送来的骨架表面微痕迹检验报告。”潘建推门走了进来,他把薄薄的两页报告纸放到了章桐的手里。 “这么快?”章桐有些诧异,要是放在平时,证物微痕迹检验报告至少要六个小时才会出得来,她一边翻看一边问。 潘建不由得苦笑:“我们当然没有这么大的面子,但是如果我说再拖下去的话,等会儿就得王队亲自来拿,那速度就立刻两样了。现在整个局里,只要一提到王队,干活速度至少快三倍啊!” “我的效率有这么高吗?”王亚楠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解剖室的门口。她调侃地说道,伸手拽下一件一次性手术服,草草套在身上。也懒得在腰间系上扣子,转身就问章桐,“情况怎么样?楼上李局那边还等着我汇报呢。” 章桐合上报告,随手放到了身后的工作台上,然后站起身,来到解剖台边,“到现在为止,我可以肯定这是非正常死亡案件,那是因为所有尸骨的表面都没有防腐剂的残留物,因为骨架如果是来自于医学院或者医疗机构的标本室,为了防止骨架腐化,他们都会经过预先的防腐处理。在这具骨架上,我只看到了一些普通的寄生虫和风雨侵蚀过的痕迹,估计是在野外暴露过,我找不到尸体被掩埋过的迹象。而至于这副骨架所涉及的死者的具体数目,应该是五具。” “为什么这么说?不就只有一具骨架吗?难道还牵涉进了五起凶杀案?”王亚楠有点糊涂了。 “不能说是‘凶杀案’,至少目前不能。我为什么说他们是非正常死亡,你看,”说着章桐伸手把骨架的头骨部分轻轻向上挪了挪,“这是第一具,根据眉间距离和颧骨高大,颅骨面粗糙,眉弓突出,鼻骨宽大,还有牙齿磨损程度等一系列证据来判断,死者为成年男性,死亡时间是在20世纪80年代前后,不会超过二十年,死因可以定为枪杀。明显标志就是枕骨顶端的这个洞口,直径为7.71毫米,我询问过局里枪械科的人,这种创面直径应该是五四式手枪所造成的,明显的贯通伤,而我把嵌在前额骨上的一小块弹头碎片也取出来了,正在申请做进一步的枪弹实验来验证凶器。” “慢着,我怎么觉得这个射击的方式有些像是处决死刑犯的角度?”说着王亚楠做了一个拿枪朝下射击的手势,“死刑犯一般都是跪着的,这个角度和它比起来,有些相似。” 章桐耸耸肩,“这个我不清楚,那要你调查了,我只是就事论事。” 接下来,章桐又把左边锁骨移动直到指骨部分小心翼翼地从躯干部位移开几厘米,同样把右边的从锁骨开始的部分骨头也移开了相差不多的距离,然后她站直身体,神情严肃地说:“我刚才移动的是另外两具,受害者分别为成年男性和成年女性,左面的肱骨骨质较重,骨面粗糙,长度超过四十厘米,可以断定为成年男性;相对应的就是女性,因为她的骨质明显较轻,骨面光滑,尤其是掌骨部位,明显比左边的成年男性小。说她是成年女性,因为她的锁骨内切面已经愈合,年龄至少是在二十二周岁。” “那死亡时间呢?” “三十六个月左右,不会超过三年。” 王亚楠的眼睛睁大了:“你忘了告诉我这两名受害者的具体死因。” 章桐叹了口气,摇摇头,“我只能说女性的耻骨和桡骨上有螺旋形骨折愈合的痕迹,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光凭这几块骨头,我没办法知道具体死因。” “螺旋形骨折?听上去怎么这么熟悉?”王亚楠皱眉,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你该不会说是上周要我去鉴定伤情的那场家暴吧?”章桐撇了撇嘴,“你记性真好,那个女的受害者的手臂上的伤和她的伤口是差不多的,都是外力强行反方向扭转而造成的。女性的骨质比较轻,所以即使愈合了,也很容易会有这样的伤痕留下。” 王亚楠点点头,发愁地望着解剖台正中央还剩下的躯干部位和下肢:“那剩下的呢?” “和你所想的差不多,躯干部位属于一个成年女性,因为盆腔宽大,耻骨角度为一百度左右,根据盆腔壁偏厚判断,该死者应该有过生育史。至于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五年前左右。”章桐又转到了解剖台的另一头,伸手指着下肢部位剩下的骨头,说,“两副腿骨是属于同一个男性,成年人,死亡时间不会超过十年。我测量过,腓骨和胫骨为四十二厘米,那么,死者身高应该为一米七八左右。” “完了?”王亚楠半晌才回过神来,“就这些线索?还有呢?你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我都说完了呀。”章桐哭笑不得地看着王亚楠,“我知道的都在这里了。对了,如果说还有的话,那就是干这事儿的人精通解剖学!因为要是他不懂解剖学,或者对这一行只是略知皮毛的话,是绝对不可能拼出这么一副几乎完美无缺的骨架。亚楠,五具骨架被他拼成了一个人,并且没有丝毫差错,他太精于此道了!” 王亚楠冷冷地打断了章桐的话:“没错,一幅完美无缺的‘人骨拼图’!你确定这是五个人?我记得刚才你说的是三个成年男性和两个成年女性,有没有可能缩小一点范围?” 章桐摇摇头:“我已经比对过了,骨横切面的纹路、密度都不一样,所以属于同一个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有二十分钟,我就可以拿到初步DNA报告,那时候就可以更进一步证明我的结论了。亚楠,我只是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把这些骨头混在一起放在这么个地方。他到底想干什么?” 王亚楠没有回答,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扒下了身上的一次性手术服,扔进屋角的回收桶,然后转身快步走出了解剖室。 “这些人,最长的死了有二十多年,最短的也有将近三年的时间,这叫我们上哪儿去确定尸源?”不知道谁小声咕哝了一句,顿时打破了会议室里已经持续了将近半个多小时的安静。 王亚楠不喜欢这样的安静,尽管有时候满满一屋子的人同时七嘴八舌会让她几乎崩溃,一场案情分析会议开下来,她的嗓子都几乎快要喊哑了,但私底下王亚楠却很高兴,因为这就意味着案子本身还是有希望的,她所要做的就是从一团乱麻般的线索堆中好好地整理一下,抽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条来,然后顺藤摸瓜好好干。 怕就怕开会时,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眼前这个案子,王亚楠[:文:]在被叫到[:人:]现场去的[:书:]时候就隐[:屋:]约感觉到了些许不安,看着章桐弯着腰撅着屁股在沙坑里一待就是大半天,冻得上下牙床直打架的样子,王亚楠倒宁愿相信眼前这堆乱七八糟的骨头是哪个吃饱了撑的医学院的学生的恶作剧,可惜,那黑黑的弹孔,还有那几乎跨越二十年的死亡时间,更别提那根本就无处可寻的尸体来源……王亚楠有些头疼了,开会前她还指望大家会“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结果在概述完整个案情后,屋里除了叹气就是无语,她的心情自然也就随之糟糕到了极点。 “对于尸源确定,大家还有没有好的建议?”王亚楠没好气地说,“别都一个个不吭气,案子摆在我们面前,我们总不见得撒手不管吧?” “王队啊,谁都知道这失踪人口DNA数据库的建立和完善都是一年半前才开始的,最早的数据输入不会超过两年的时间,我们还没来得及把三年前到二十年前这段时间内的失踪人口放进去,你叫我们怎么查?他们是不是失踪人员,我们目前还没办法确定。再说除了头骨,我们还有一点希望,可以等法医那边的模拟画像,但是另外的骨头怎么办?我们连他们是不是非正常死亡都拿不出个肯定结论来,从何查起啊?”一向小心谨慎的卢天浩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王队,我不会说漂亮话,请你别介意,这案子,办起来真的很有难度,”说着,他抬眼扫了一下屋子里的警探们,“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不知道大家的意见是怎么样的。” 话音刚落,屋子里顿时热闹了起来,大家纷纷倾吐着各自心中的担忧。王亚楠知道,眼前的这帮男警察们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当然,这样的信任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形成的,没经历过生与死的考验也不会得到。所以,王亚楠一点都不因下属公开和自己的意见唱反调而生气。 她站起身,把身后的椅子用力一推,稍微活动蜷曲在低矮会议桌下面的双腿。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王亚楠平静的脸上。 “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大家能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出来是件好事。案子是很难办,但是我相信只要我们尽力了,就没有我们破不了的案子!下面我分配一下具体任务,于强,你带几个人,和枪械科的老丁他们合作,搞定头骨枪洞那条线索,二十年前对枪械的管理是非常严格的,每一粒子弹的下落都有具体的记录,一旦确定是五四式手枪的话,就给我好好查,看伤亡记录,我要精确到点上,不要给我一份模糊的报告。明白吗?章法医已经把尸骨头骨上取下来的弹头碎片交给了枪械科,你们去跟进这条线索。” 于强点点头,收好笔记本,转身带着助手离开了。 “二队,你们负责钟山公园那边的监控。找出可疑车辆和人员,尽快给我报告。” “三队,”王亚楠刚想继续说下去,她突然停住,想想后摇摇头,“你们去档案室,查这段时间里,所有符合法医尸检报告中所提到的,尸骨大致年龄的失踪人口记录,我需要一份详细的失踪人口汇总报告,不然的话,我们筛查的范围太大了。快去,时间不等人,快去!” 会议室里的警探们鱼贯而出,很快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下王亚楠和老李。王亚楠疲惫不堪地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叹了口气,转头小声说:“老李,你的警龄比我长,见过这样的案子吗?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老李不由得摇头苦笑:“王队,你问我意见不就是抬举我了?” “老李,你怎么这样想,你比我先入警队,按辈分是我老大哥,现在虽然我是你上级,但是你的经验比我丰富,难道不是吗?”王亚楠说。 老李的目光变得很无奈:“王队,我是比你多当了几年差,但真正进刑警队参加破案的时间,前后加起来才十年不到,还都是给人当跟班,记个笔记啥的。这样的案子别说办了,以前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再加上那留在我后背的这颗该死的子弹,让我在医院里浪费了整整两年时间,咱头儿已经说得很清楚,现在让我还穿着这身警服已经够不错了,不然的话早就叫我提前退休。所以,王队,真要我说的话,我只能给你一个建议。” “你说。” “跟着自己的直觉走,别轻言放弃!” 王亚楠的目光中闪烁着亮亮的东西。 章桐坐在工作台旁,天虽然已经快黑了,但还不至于看不清楚。她并没有打开办公室的灯,就让夕阳这么透过小小的悬窗玻璃慢慢地在屋子里做着最后的留恋,万物沉浸在一小片尘土飞扬的黄昏之中。放在钢模台车上的头骨还安静地躺在那儿,而电脑屏幕则一片漆黑,死气沉沉,工作台旁边那排架子上的聚丙烯瓶已经用得差不多了。章桐提醒自己一会儿下班前别忘了填写领料单,不然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不够用了。 万籁俱寂,环顾四周,这样的时刻一点都不会让人感到奇怪,因为平时,法医办公室所在的负一楼就是静得可怕,有时候工作太投入了,章桐甚至会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把椅子轻轻地转向头骨所在的钢模台车,伸手捧起头骨,眼前渐渐出现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外貌轮廓,宽宽的眉骨,挺直的鼻梁,深邃的目光,还有就是那已经凝固了的临死前的惊恐神情。或许是接触了太多的非正常死亡,章桐并不害怕那一刻的到来,但是她却完全能够体会到手中这颗头骨主人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时,那无助和绝望的心情。她很想帮帮他,但是自己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也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只能看重案大队。 “还没下班?”王亚楠推门走了进来,“你这边真安静。” 章桐抬起头:“安静有什么不好吗?至少可以让我思考问题。” 王亚楠叹了口气,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进门就找椅子趴着,她斜倚着门框,微微一笑:“大姐,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 章桐发愁了:“我何尝不想帮你,”说着她把手中的头骨重新放回到钢模台车上,然后站起身,一边把车子推回尸骨存放处,一边摇头,“亚楠,我真的没办法,除了头骨,剩下的我连一个死因都找不到。甚至连毒害性物质检测都做了,可是显示结果都不容乐观――阴性!” 看着章桐有条不紊地锁好后面的铁门,签好进出登记簿,王亚楠实在忍不住了,她皱眉抱怨道:“那照你所说,难道我就只有等着其余的骨头再一块一块冒出来,才动手调查这个该死的案子?你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吗?随便什么线索都可以啊!” “我不能随随便便下结论,如果尸骨是新鲜的话,我还可以在微证物上再查一下,可这尸骨时间太长,又暴露在外面这么长的时间,外部有用的线索早就已经被破坏了。我不是神,也决不会做没有根据乱猜测的事情,我的每个结论都是建立在严格的科学依据上的!”章桐毫不示弱地回击着。 王亚楠愣住了,沉默了半晌,才咕哝了一句:“那头骨的模拟画像呢?找到一个算一个。” 章桐微微叹了口气,摇摇头,走到电脑打印机旁,从早就打印好的一堆文件中找出一张头骨的模拟画像,塞到王亚楠手中:“这是目前为止,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赶紧找人吧。” 王亚楠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不停地踱步,她想尽办法要让自己保持冷静,目前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去做了,而现在剩下的只有等待。至于在等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手头的线索少得可怜,除了摸排、比对和走访,她还真的想不出有什么别的高招。等待,看上去是一件很轻松就能够去完成的事情,可是王亚楠却并不这么觉得,墙上挂钟的秒针每往前挪动一小格,她的心就随之一紧,目光也时不时地在电话机上流连,嘴里嘟嘟囔囔念叨着没人能听懂的只言片语。 突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王亚楠几乎是扑了过去,抓起话筒:“哪位?情况怎么样?” 电话那头的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是李兆祥,马上来我的办公室一趟。” 来电话的是李局,王亚楠不由得有些沮丧,临出办公室门时,探头对正在忙着整理文件的老李说道:“我去李局那边,办公室你先帮我守着,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老李点点头,随即关切地问:“王队,李局突然找你,八成为了这个案子,你要小心应对啊。” “没事儿,我能应付。” 嘴上是这么说,王亚楠的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果然,皱着眉头的李局看见她第一句话就是吼出来的:“小王,案子到底办得怎么样了,下一步你们重案大队究竟打算怎么办?现在钟山公园那个保安为了一百块钱把什么都倒给媒体了,搞得我出门一抬头就是记者。所有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我们不放,我现在连上下班都不得不从后门进出了!你倒是说话啊?” 王亚楠能说什么呢?下军令状?她心里对案子根木就没有底,也没有吹牛的习惯。那么对上级的尴尬境遇表示同情?傻瓜才会那么做,后果就是被痛骂一顿,因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李局现在正愁满肚子的火没地方撒,自己随便乱说话不就正好撞在枪口上了?所以,王亚楠很知趣地闭紧了嘴巴,乖乖地听李局发牢骚。 半个多钟头后,王亚楠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公室,一脸沮丧地随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刚要在椅子上坐下,门又被打开了,老李在门口探出头:“王队,怎么样?李局没批你吧?” 王亚楠重重地叹了口气,挥挥手,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又不是没被批过,算了。赶紧干活!” 老李点点头,紧接着说道:“刚才于强从枪械科打电话过来找你,说有急事,要你回来后尽快过去。” 在长时间地盯着电脑屏幕后,章桐感到眼前有些恍惚,她很沮丧,因为此刻自己的脑子里依旧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钟山公园沙坑尸骨案”似乎已经不可避免地进入死胡同,她轻轻叹了口气,稍微运动了一下自己发酸而又变得僵硬的脖子。然后站起身,一边整理办公桌,把相关的文档资料整齐地叠放进铁皮文件柜里,一边头也不抬地对助手潘建说:“小潘,回家去吧,我想今晚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 潘建点点头,伸手关上了桌面上的卤素平衡灯:“章法医,那你呢?” “我今天也想早点回去。你放心先走吧,办公室的门我会来锁的。” 十多分钟后,章桐走出公安局大门,来到了不远处滨海路的公交车站台上,她要在这里等105路公交车回到位于城市另一头的家。因为线路太长,所以这趟公交车每隔三十分钟才会有一班,堵车就是计划外的事情了。 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公交站台上只有为数不多的两三个人在等车。章桐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夜空,突然她感到脸上一凉,紧接着夜空中就断断续续地飘起了蒙蒙细雨。冬夜的雨不会很大,但是却会让人感到很冷。她朝远处张望了一下,熟悉的黄色公交车的身影还没出现,章桐不由得缩紧了脖子,尽量让自己在这个没有雨棚的公交站台上少淋一点儿雨。 正在这时,身后猛地传来人重重的摔倒在地的声音,随即耳边响起了路人的惊呼:“哎呀,有人摔倒了!”“还在抽搐,快打120!” 章桐本能地回头,只见不到两米远的慢车道上,一个人正仰面朝天躺着,姿势怪异,四肢不停地抖动着,就像触了电一般,而身体的躯干部位则不断地竭力向上挺直。仿佛无形之中有一只巨大的怪手正在试图把他向空中拽去。 章桐当然明白眼前这个人的身上正在发生着很可怕的事情,她迅速向那人跑过去,来到跟前,她一边推开已经在渐渐围拢的好奇的旁观者,一边大声叫道:“让开一点,我是医生,病人需要新鲜空气!”人们迅速让出了一个并不太大的空间,大家的脸上都挂满了同情,有人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 直到近前,章桐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因为痛苦,躺着的人的脸部已经完全扭曲变形,眼睑上翻,呼吸急促,意识随着瞳孔的慢慢散大而正在逐渐消失。病人正在走向危险的边缘,眼看快要循环衰竭了。时间紧急,章桐用力拉开肩上的背包,拿出一个随身带的、用黑色密封药袋装着的小药盒,巴掌大小,里面有她常备的两支肾上腺激素,这是她多年基层工作所保留下来的习惯,一旦碰到紧急情况,这两支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小药瓶中的白色粉末却往往可以救人一命。此刻,章桐已经顾不上考虑太多了,她利索地拔开瓶塞,拿出一次性针筒,兑好生理盐水,然后左右两手各抓住一支已经装满混合药水的针筒,抬头对自己正对面的一个小伙子吼了一句:“快帮我摁住他,尽量不要让他动!” 小伙子吓了一跳,赶紧蹲下摁住了不断抽搐着的病人,章桐则把两支针筒对准已经快要陷入昏迷状态的病人大腿用力扎了进去,周围的人群中不由得传出了一阵惊呼。 随着药水被慢慢地注射进了体内,病人也随之渐渐平静了下来。章桐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几乎全是水了,只是分不清究竟是汗水还是雨水。头发紧贴着脖颈子,逐渐变得稠密的雨水顺着额头钻进了章桐的衣服里,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此刻,她悬着的心才慢慢地放了下来。 很快,120赶来了,在表明自己的身份和交代完注意事项后,章桐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走回了公交站台。她看了看手表,离末班车还有十多分钟时间。 “医生,你真厉害!”章桐抬头一看,眼前对自己说话的是个年轻男人,年龄不会超过三十岁,肩上斜挎着一个小电脑包,穿着一件黑色短风衣。因为是背着路灯光,所以她一时之间没有办法看清楚对方脸上的表情。 章桐微微一笑:“过奖了,救人是我们医生应该做的。” “听你对120的医生说,你是法医?”年轻男人显然一直在刚才的救人现场旁观。 “法医也是医生,只是分工不同。遇到这样的突发情况,我们也会救人。” “法医这工作好啊。”年轻男人突然毫无来由地感叹了一句。 听了这话,章桐不由得愣住了:“好吗?这话怎么说?” “现在医生给病人看病如果误诊的话,会闹出人命,你们法医就轻松多了。再怎么着,自己面对的人是不可能死第二次的。对了医生,你有误诊过吗?我是指对死人。”年轻男人的口气中有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味道。 章桐从对方突兀的言辞之间立刻感觉到了一种明显的不友善,她不由得皱起了双眉:“死人也曾经有过生命,我一样要认真对待。” “那如果你知道自己的工作中产生失误的话,会不会主动去弥补?还是会因为面子关系而去否认?”年轻男人所说的话越来越怪异,而他看着自己的神情也显得过于专注。章桐内心不安的情绪逐渐变得强烈,她不习惯别人对自己这么步步紧逼,尤其是一个陌生人。于是脱口而出:“我当然会去弥补。这是我应该去做的事情!” “那就好,我放心了。”年轻男人轻轻地松了口气。 章桐正在考虑自己该如何从这种尴尬境地中脱身的时候,那久盼不来的黄色公交车终于出现在站台不远处。章桐赶紧朝身边的年轻男人礼节性地打了声招呼,然后迅速向已经停下的105路公交车跑去。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启动,因为时间已经不早,车厢里的乘客并不多,有很多空位子。章桐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感到自己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公交车缓缓从站台边经过,章桐下意识地在街面上寻找刚才那个说话带刺的年轻男人,想好好看看他的长相。 最初,她还以为这陌生男人是和自己一样在站台上等公交车回家,可是他没有和章桐一起上105路公交车。章桐的目光前后在站台附近搜寻了好几圈,却再也没有在自己的视线中看到那个陌生男人。“或许人家坐出租车回家吧。”章桐低声咕哝了一句,毕竟现在的时间已经快晚上九点半了。 公交车在吱吱嘎嘎的晃动声中慢慢开向远处,很快,章桐就把刚才站台上发生的不愉快的一幕忘得一干二净,疲惫的感觉让她昏昏欲睡,她实在是没有再多的精力去追问那个男人为什么话里带刺。毕竟现在这个社会,在重重的生存压力下,对周围的一切感到不满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章桐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去费神纠正对方的奇怪想法。 第八章 陈年旧案 “天字”198221130782――只要是在公安局里工作过的人,一眼就会看出这串特殊的案件编码背后所隐藏的秘密。“天字”表明这个案件发生地在天长市;1982211是该案件发生的具体时间――1982年2月11日;307是刑事案代码,确切的含义章桐不太愿意去解读――强奸杀人;82是在押犯的编号,通常就是被印在囚服左胸口上方“某某监”下面的数字。王亚楠本以为局里的政治处会像以往那样,在重大案子还处于侦破期间,尽量安抚好媒体,不让公众的情绪过于激动,更重要的是,不让李局当着众人的面冲自己再一次拍起桌子拉长老脸发火。 但不幸的是,她错了。王亚楠不懂政治,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去安抚公众情绪,这本来就不是她应该去操心的事,她所要做的就只是破案,尽快破案。谁都知道,刑事案件拖久了,很容易就会变成死案,所以才会有“黄金七十二小时”之说,过了这最初也是最宝贵的七十二小时,很多有价值的线索就会流失。王亚楠很着急,但是她更头疼的,却是今早会上李局终于把那顶重重的“限期破案”帽子毫不留情地扣她头上了。 究其原因,王亚楠感到很委屈,她根本就没偷懒,只是因为社会上公众的热情被点燃了。有关案情的微博在网上被疯狂转发,甚至有某个好事者从远处用长焦镜头拍下的章桐从沙坑里往外面递头骨的现场照片,尽管拍的技术不是很好,那个角度看上去也有些别扭,但却不影响现场的真实感。在不断转发的微博中,不乏有支持公安局的工作的,但更多的却是质疑公安局工作不力的负面声音,王亚楠百口难辩。 回到办公室,王亚楠重重地关上了门,从来都不轻易流泪的她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水。她很想说自己一直在努力,每个下属也都在努力,大家好几天都没有回家,不是一头扎在档案堆里,就是四处走访。可事与愿违,即使付出这么多心血,也找不到真正有价值的线索。王亚楠发愁了,到底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案子变成死案吗? 桌上放着一份二队刚刚送上来的钟山公园监控录像报告,薄薄的一张纸,结果也在王亚楠的意料之中,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这其中包括了监控设备的老化、模糊不清,而更要命的是,案发那段期间,由于供电局重新铺设线路的原因需要经常停电,所以钟山公园的保安部门为了图省事儿,干脆就把那一段的监控探头给彻底关闭了。而最近的交警探头也在3.5公里外,那是个繁忙的交通路口,一辆辆排查来往的可疑车辆或者行人,不亚于大海捞针。王亚楠看完报告后彻底失望了,她飞快地签上了名字,然后用力地把报告扔进了一边的文件栏。 门突然被打开了,一阵冷风从外面大办公室开着的窗户中灌进来。王亚楠抬起头刚想发火,等看清来的人是章桐的时候,她不由得笑了,章桐的出现往往代表有了好消息:“我正想找你呢,你就来了,怎么样?有线索吗?” 章桐的脸上一点儿笑意都没有,相反却忧心忡忡,她并没有马上回答王亚楠的问题,只是走上前,把手里的蓝白相间的快递信封递给王亚楠:“你自己看吧。” 王亚楠狐疑地低头看看信封,又看看章桐:“什么东西?” 章桐坐在办公桌前的沙发上,紧闭着嘴巴,没有吭声,脸上表情凝重。 王亚楠只好打开信封,袋口朝下倒了倒,一张薄薄的A4纸飘落下来。王亚楠正在犹豫要不要拉开抽屉拿手套时,章桐在一边开口了:“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叫痕迹组的查过了,没有指纹,很干净。” 王亚楠撇了撇嘴,拿起了那张纸,上面是打印的一封信: “尊敬的章法医,见信如见人。相信你正在为那一堆骨头而发愁。不用担心,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心情,所以为了不让你们再陷入如此尴尬的困境,我现在郑重提出一个解决办法,我确信你是会接受的。办法很简单,案子是我做的,我来你们公安局自首就行,你们也就能结案了。我没有疯,如果你不相信是我做的话,大可以去看那尸骨中,左大腿股骨上我做了一个很明显的标记,那是个数字。至于是什么数字,请容许我在这里卖一个小小的关子。话又说回来,为了公平起见,我的付出也应该有所回报,你说是不是?所以在我来你们公安局自首前,你必须做一件事情,让我满意了,我自然也就来投案。章法医,你是一个对工作很负责任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我已经关注你很久了,你所破的每一个案子,我几乎都有很详尽的记录。所以我信任你的能力,也相信你能做到大公无私,还我一个公道。说到这儿,相信聪明的你应该也已经猜到了我要你做的究竟是什么事。我要你去重新调查一个案子,案件编号是‘天字’第198221130782。不要问我从哪里得知的这个编号,你只管去做就行了。等你找到真相以后,就在《天长日报》上登一个公开启事,当然是以你们公安局的名义。当我看到这个启事时,就是我来投案的时候。我说话算话。最后我再??唆一句,不要试图来找我,如果你们能够找得到我的话,这个骨头案早就破了,难道不是吗?有时候,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 信最末尾的落款是“Y先生”。 王亚楠翻来覆去地把这封奇怪的来信看了好几遍,同时紧锁着双眉不吱声。 “亚楠,你倒是拿个主意啊,这信会不会是谁在恶作剧?现在外面网上都在议论我们的这个案子,你想会不会是谁吃饱了没事干?”章桐焦急地问。 听了这话,王亚楠一瞪眼:“我倒宁愿相信是恶作剧,不光是这封信,整个该死的案子都是恶作剧,这样的话我就不会被搞得像现在这样,灰头土脸一天到晚挨骂!” 章桐眉毛一挑,她这时候才注意到王亚楠眼角模糊的泪痕,心里不由得一软:“李局早会上真的骂你啦?我早上有事请假了,没去开会,真没有想到你挨批挨得这么惨。” 王亚楠重重地叹了口气,从办公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面巾纸,用力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这才没好气地说:“办正事儿,你别扯远了。这快递单的情况,你注意到了吗?” 章桐点点头,说:“包括信封上的寄件人名、地址,我都和快递公司联络过了,经查证,快递单上的地址根本不存在,快递单上面填写的名字想必也是假的。人口登记系统中有三千多个叫‘王琦’的人,而快递员已经记不清寄件人的具体长相,只知道是个女的,很年轻,不到二十岁。因为只是一张薄薄的纸,所以就是首重价八块钱,快递员没有多问就收下了。” “在哪里收寄的?” 章桐苦笑:“是在大马路上拦住快递员的,单子上的字也是快递员写的。亚楠,这个人什么都考虑到了。我们找不到他的。” “快递公司不去查实寄件人的地址吗?” “现在的快递公司竞争这么激烈,有生意上门只要不是炸弹之类危险的东西,他们都会收寄的,也不会多问一句是不是本人。”章桐无奈地双手一摊。 “难道咱们得顺从这个浑蛋的话做这笔交易?”王亚楠心有不甘地哼了声,“你查证过他信中提到的那个骨头上的数字了吗?”言下之意,如果这个人不是凶手,而是在没事找事唯恐天下不乱的话,他根本就不应该知道有关骨头上的数字这件事,或者这个数字根本就不存在。 章桐点点头。 王亚楠心凉了半截:“什么数字?” “13。字体比米粒大不了多少,所以我在第一次验尸的过程中才会没有注意到。”说到自己的失误,章桐免不了眉宇之间流露出了少许懊丧的神情。 “13?就这么简单?” “你还想要什么?这难道还不够吗?这就很好地证明了写这封信的人知道这件案子的详情。”章桐有些急了,她手指用力敲了敲桌面上的信纸,语速加快,“要是没有数字的话,我根本就不会爬两层楼来找你,厚着脸皮听你发脾气。总之,正是因为我担心这封信背后有问题,或许对你的案件有帮助,而我根本就拿不定主意,所以我才会来找你。” “你别发火啊,我又没有在这边指责你什么。”王亚楠有些尴尬,章桐很少在自己面前这么激动地说过话。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章桐多少缓和了一下情绪。 “我马上向李局汇报一下这件事,听听他的意见。” 一听这话,章桐转身就走。 “哎,你怎么走了?”王亚楠急了,站起身,“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章桐在门口站住:“李局那边就交给你了,我回去马上查信中提到的这个案子,反正我现在别的事情也做不了。”说着她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然后快步走出王亚楠办公室。 “天字”198221130782――只要是在公安局里工作过的人,一眼就会看出这串特殊的案件编码背后所隐藏的秘密。“天字”表明这个案件发生地在天长市;1982211是该案件发生的具体时间――1982年2月11日;307是刑事案代码,确切的含义章桐不太愿意去解读――强奸杀人;82是在押犯的编号,通常就是被印在囚服左胸口上方“某某监”下面的数字。一切都一目了然,只不过它们被浓缩进了一连串普通的数字里而已。 这是一桩发生在整整三十年前的凶杀案,而犯罪嫌疑人,在当时“严打”的大环境之下,肯定已经伏法。章桐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事隔三十年,却还会有人想到要用一种如此极端的方式来要求重查这个案件,哪怕凶手已经不在这个世间?对方心甘情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难道这个三十年前的案子真的是一件错案? 虽然自己并不算是一个真正的司法系统的工作人员,也不是执法者,但是身处这个特殊的系统里,章桐能够理解,错案发生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世界上没有完全绝对的事情,错案发生并不可怕,或许是许多无法想象的因素导致错案发生。可怕的是,有人竟然会用无辜的生命的代价来试图纠正所谓的“错案”,想到这儿,章桐不由得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想要找到三十年前旧案卷的下落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尤其是在天长市公安局这么一个有着七十年历史的老公安局里,很多旧案卷都被小心翼翼地保存下来。可要想找到这份旧案卷,却又有着不小的难度,成堆还没来得及输入电脑系统的纸质档案库里,章桐和潘建足足翻找了一下午,才终于找到装有这份特殊的、内页已经略微发黄的案卷。因为属于已经结案的类别,所以卷宗的牛皮纸封面上被盖上了醒目的大红戳印――结案。 潘建的头发上满是档案柜里的蜘蛛网,他懊恼地拍着裤腿上的灰尘,嘴里嘟嘟囔囔:“这么多老的案卷还留着干吗?一股子发霉味道。在电脑里查起来多方便,摁几下鼠标就行了,犯得着爬上爬下和蜘蛛打架吗?还好没有老鼠!” 章桐见状解释道:“小潘啊,你说得没错,电子档案比纸质档案查起来确实是方便多了。但是你知道吗?有很多东西,电子档案是保留不下来的,老档案更加真实可靠。”她伸手轻轻拍了拍纸箱子,又抬头看了一眼整个档案大仓库,不无感慨地说,“其实有时候我们真该谢谢费神保存这些老档案的管理员们,他们为我们现在的破案留下了很多可以借鉴的地方。小潘,你知道吗,在这里你还可以找到一些‘文革’前的旧案卷。当年为了保护它们,老管理员们可是动足了脑筋。” “章法医,是谁告诉你这些事的?”潘建用下巴指了指身后成堆的档案柜。 “我父亲,他当了三十多年的法医,那时他就常来这里查案卷。”章桐深吸了一口气,弯腰抱起放在桌上的纸箱子,“走吧,我们今天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潘建点点头,跟在章桐的身后离开了档案室巨大的仓库。 不出王亚楠所料,李局还没有等她把话说完,就摇起了脑袋:“不行,你这样做风险太大,我不同意!” “可是,我们不得不承认钟山公园那个案子已经走入了一个死胡同,我的下属连一点儿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找到。李局,案发以来,我们一直在努力,可是我不能欺骗自己。我们应该面对现实!”王亚楠急了,她双手撑住了办公桌,身体微微向前倾,“李局,我知道你担心万一媒体知道这件事的话,肯定又会死死咬住我们大做文章。我向你保证,这个线索除了你、我,还有章法医,不会有别人知道。正常的调查工作我们重案大队绝对不会停下来,而至于这件案子,我们私底下调查。双管齐下,你说呢?” 李局不吭声。 “有时候为了能够顺利破案,我们不得不动用一些非正常手段。” 李局皱眉:“那不就是向嫌疑人认输了?我们对他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万一他把我们耍得团团转怎么办?再说了,小王,还有一个很严重的后果你没有考虑到!” “什么后果?”王亚楠追问道。 “错案必须纠正,这一点是肯定的!但如果这件案子真是错案,在三十年前,这种强奸杀人的案子在社会上的轰动效应是非常大的。”说到这儿,李局不由得长叹一声,目光中若有所思,“当时参加破案的人现在如果还活着,我想他们都是有功之臣,你能不在报纸上公开吗?不然的话,到了最后这些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的前辈们,你真忍心把代表他们荣誉的名字从光荣榜上拿下来?” 王亚楠无语了,她还真没想这么远,沉默良久,她忽然平静地点点头:“李局,总会有办法的,你放心吧。” 王亚楠走到负一楼法医办公室的门口时,走廊边的悬窗外已经看不到阳光了,又一个黑夜来临。王亚楠深深地吸了口气,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伸手推开了办公室的活动门。 屋里只亮着一盏台灯,章桐正在低头仔细研究着什么,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门口的响动。在她的左手边放着一只四五十厘米长的纸箱,王亚楠一眼就认出来了这种特殊纸箱的来源。 “你在档案库找到了那份卷宗?我还以为时间都过了这么久,已经结案的可能都被处理了。” 章桐抬起头:“我在看第二遍了。” “有没有可能是错案?”王亚楠在章桐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现在还不知道,都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年,亚楠,死者的尸体已经火化了,当时的样本取材也因为结案而销毁了。可以说,作为我们法医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没有尸体,没有检验样本,我就不能够做出任何有根据的结论。”章桐的表情显得有些过于冷静。 王亚楠皱了皱眉,伸手拿过了章桐面前的卷宗,一行一行仔细看起来。 案件发生在三十年前,也就是1982年的2月11日凌晨两点三十分左右,天长市城东暖瓶厂门口拐角处小巷尽头的公共厕所里发现一具女尸。经检验,女尸是被人扼住颈部窒息而死,死前遭受到毒打,身上伤痕累累,而死后遭到了严重性侵犯。报案人是暖瓶厂的小青工,叫何东平,27岁,当时他在上夜班,因为肚子饿,就和搭班的工友一起请假外出买夜宵吃,据何东平所说,回来的路上,在经过公共厕所时,听到了女厕所发出怪异的声响。何东平的工友并没有在意,也不想惹麻烦,但是何东平却一再声称里面肯定有人出事了,坚持要进去看看。工友不想掺和,又因为当时外出才请了十五分钟的假,时间很快就要到了,所以工友就先走了,何东平一个人进了女厕所。 工友后来才知道何东平当晚并没有回来,早上五点半左右,城东派出所的办案人员找到暖瓶厂保卫科干部,声称该厂青工何东平因为涉嫌强奸杀人而被拘留。而之所以会定下何东平就是犯罪嫌疑人的证据有两条,其一,在何东平的身上发现了大量血迹,经检验就是死者的;其二,死者体内发现的体液残留物,经检验血型和何东平的AB型是相吻合的。就是这两条铁一般的证据,最终导致何东平被判了死刑。而他并没有上诉。当时正处于严打阶段,本着从重、从快处理流氓罪等刑事案件的原则,不久后,何东平就被枪决了。 看完案情介绍,王亚楠抬起了头,她注意到了章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怎么了,老姐,有什么情况不对吗?” 章桐欲言又止,她紧咬着嘴唇没吭声。 “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你还有什么话不方便和我说?”王亚楠有些不高兴了,她深知身边的每个人因为外界情况所迫,或许多多少少都会讲一些言不由衷的话,但章桐却不会。她是一个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并且从来都不怕得罪别人,她也从不会讲假话,至多只会像现在这样,不想说出来的时候就闭上嘴巴一个人发愁。 想到这儿,王亚楠把屁股底下的凳子向前挪了挪,好让自己离章桐更近一点,然后伸手搭在她的肩上,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姐,你有心事瞒不过我,说出来,我好替你想办法,你一个人扛着的话,迟早会被憋死!” 章桐皱了皱眉,说道:“我真拿你没办法。你再看看那份法医尸检报告。” 王亚楠心里一喜,随即很快地抓过案卷,翻到法医尸检报告一栏,她从头看到尾,可是除了一大堆专业术语外,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包括死者的死因。王亚楠一脸狐疑地抬起头,看着章桐。 “你注意到法医主任医师的签名没有?”章桐低声说道。 王亚楠低头再看过去,不由得心里一沉,脱口而出:“章鹏!” 章桐点点头,“没错,他就是我父亲。” “当时的主任医师是你的父亲?”王亚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这样一来,如果结果真如那浑蛋所说的是错案,岂不就是要你来亲手否定你父亲当初的工作成绩?” 听了这话,章桐不由得苦笑:“我父亲的名字就在一楼光荣榜上面,他为了这个案子立过个人二等功,他是这辈子我最佩服的人。我之所以选择来基层当法医,尤其是我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也恰恰就是因为我崇拜我父亲。他对我这一生的影响真的是非常大。但我父亲也曾经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起过,我们法医,对自己的工作就应该做到认认真真、一丝不苟,不容许任何一个错误发生。但是如果发生就要去纠正,就要勇于去面对和承认自己曾经所犯下的错误。所以,如果这个案件被证明是错误的话,亚楠,我会毫不犹豫地去做我父亲也会去做的事情”。 “可是,”王亚楠急了,“现在这个案子究竟是不是错案还没有定论,你千万不要有那样的想法,等结果出来了,我们再说,好吗?” 章桐微微一笑:“亚楠,你别为我担心,好好调查这个案子,我也正打算要去找个老前辈好好谈谈。对了,李局那边同意了吗?” “先别管他了,有些事情和你说你也不会明白,我们就别给他添堵了,还是做好两手准备吧。”王亚楠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的意思是暗中调查?” “目前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和枪械科老丁一起申请出差去贵州的于强突然打电话给王亚楠。电话那头,他难以掩饰自己的兴奋,嘶哑着嗓门嚷嚷道:“王队,有结果了,你猜得没错,我们终于找到这颗子弹和头骨主人的下落了!” “你一晚没睡,是不是?”王亚楠皱眉咕哝了一句。 “管不了那么多了,王队,按照你的要求,在排除了部队用枪之后,我们就查找法院执行庭用枪。结果证实在二十年前,也就是1992年,这里的棋盘山市有一批共十支五四式手枪被用于法院执行死刑的枪决过程。他们那一年总共处决了六名罪犯,其中两名符合我们的描述要求。我们的模拟画像和其中的一个对上了,我已经提取了死者后人的DNA样本。” “死者是哪里人?棋盘山好像属于少数民族聚居地。”王亚楠疑惑地问道。 “没错,死者是当地少数民族。” “那死后安葬的方式呢?”王亚楠顿时来了精神,她从沙发椅上坐起来。 于强想了想说:“很特别,听说是一种叫悬棺的方式。就是把死者的尸体装在当地的土棺材里,挂在悬崖边上。等很长一段时间后,再取下来,由当地专门的人把死者的遗骨拿去火葬。”他突然停顿了一下,转身好像在向身边的人求证,没多久,于强的声音又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没错,应该是这样的,没记错!王队,最后那些骨头收起来是火葬的。” 在跨进楼门洞之前,章桐又一次抬起头,看了看门洞上方悬挂着的门牌号:“没错,18栋。”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把滑下肩头的背包向上拽了拽,然后低头走进低矮潮湿的楼门洞。 这是一栋20世纪80年代建造的楼房,总共六层,每层有四户人家。由于空间狭小,人门尽可能地把各自领地向外扩展,这样一来,楼道里到处都是人们的生活用品,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煤球、积攒起来准备卖废品的杂物,甚至还有人把简易灶台搭到家门口的过道里。昏暗的光线让章桐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在各种各样的杂物之间穿梭着,尽量不去碰到它们。 终于拐上了五楼,在仔细核对完房间号后,章桐伸手敲响了503的房门。 很快,房门被打开了,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站在门后,她见到门口站着的陌生女人,愣了一下,问:“你找谁?” “阿姨,我是章鹏的女儿,叫章桐,你还记得我吗?” 老妇人摇了摇头,章桐心里不由得有些发酸,毕竟过去了二十年,自己的外貌肯定有了很大的改变,对方一时之间认不出自己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正在这时,老妇人的身后的里屋传来了一位年纪大的长者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一听这话,老妇人立刻领着章桐走进了房间。 房间并不大,一室一厅,客厅兼做厨房,所以不大的空间里到处都是油烟的味道,灶台上凌乱地摆放着还未洗的碗筷,墙角的小花猫正在美滋滋地舔着猫盆里剩下的小半条红烧鱼,显然屋里的主人刚刚结束一天中最后一顿饭的忙碌。 刚才长者的声音是从里屋传来的,此刻,里屋的门正虚掩着。章桐看了身边老妇人一眼,老妇人点点头,章桐伸手推开里屋的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一股刺鼻的药膏味道就扑面而来,屋子里到处都堆满了报纸和各种书籍,正对着门的墙壁上,赫然挂着两幅人体解剖示意图,与这屋子里的杂乱无章相比起来,显得很是不相配。 示意图的下方是一张小木床,此刻,床上躺着一位已经年逾花甲的老人,老人背靠着枕头,脸色苍白,戴着老花眼镜,手上正拿着一本厚厚的书籍:“自己找地方坐吧,对不起,屋里太乱了。” 章桐打量了一下凌乱的屋子,最后把老人床边木凳子上的书抱起来放到书桌上,这才放心地轻轻坐了下去。 老妇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房间,很快,屋外就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和碗筷接触碰撞时所发出的声响。 老人叹了口气,摘下了老花眼镜,抬头看着章桐:“别怪她认不出你,从三年前开始,她连我都不认识了,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让她明白我是她什么人。这都是美尼尔氏综合征惹的祸。” “对不起,王伯伯,我没和你事先联络就来打扰你。请原谅!”章桐诚恳地说道。她当然不会告诉老人,自己直到一小时前才下定决心过来拜访这位已经退休的老法医,同时也是自己父亲当年的助手。 老人微微一笑:“没什么,你能来看我,我就已经感到很满足了。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脑子还好使。你阿姨记不得你了,这很遗憾,但是我还记得你。桐桐,你爸爸还活着的时候,我就经常听他提起你,你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你爸爸要是知道你现在接了他的班,并且干得比他当年还出色,相信他会更高兴的。对了,你妈妈还在吗?她身体怎么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老人有些气喘,眼神中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 章桐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她轻轻地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了下来,说道:“王伯伯,谢谢你的挂念,我妈妈身体比起前几年来是要差多了,毕竟年纪大了,但是还可以,现在在我舅舅医院那边休养,我经常会去看她。” 听了这话,老人的神情显得有些黯然,他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书:“是啊,年岁不饶人,桐桐,我都已经在床上瘫了好几年了,身体是越来越差了。” 章桐不忍心再继续说下去了,她转移开话题:“王伯伯,我手里有一份尸检报告的复印件,我想请你看看。” “哦?”老人的目光中划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他重新戴上老花镜,伸手接过章桐递给他的文件夹,认真地翻看起来。 半晌,老人才抬起头,满脸疑惑:“这案子我还记得,当初是我和你爸爸一起经手办的,我的签名就在他的后面。这案子不仅仅是在我们天长市,在整个省里的影响都很大。怎么了,有问题吗?你现在怎么会给我看这个东西?” 章桐摇了摇头,她实在不忍心告诉老人,他们当初引以为豪的这个案子,很有可能是错案。“没有,王伯伯,你别想太多,我只是问问。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有很多东西他还没有来得及教给我。我现在经常在看他以前经手的案子。王伯伯,你还回忆得起当初有关这个案子的更多细节吗?” 老人苦笑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尽力吧。我只记得……当时好像是我们查过两者的血型,比对无误后就交给刑警队的同事,由他们接手批捕抓人。不过――”老人突然想起了什么。 “不过什么?”章桐追问道。 “我记得当时上交比对结果的时候,你爸爸似乎觉得证据好像有不完整的地方,可是却总是找不到。没办法,我们一直拖到破案期限的最后一天,才不得不上交报告的。该死的‘破案期限’。”老人最后不满地抱怨道。 “为什么我爸爸会觉得证据不够完整?”章桐疑惑不解地问道,“当时你们是查过血型的,应该说在三十年前那个时候的条件下已经做得很足够了。王伯伯,我爸爸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在审讯室他见过那个凶手,回来后他跟我说,这案子不像是这个人干的,因为这个小伙子看上去人很老实,不像是那种干缺德事的人。当然我劝过你爸爸,人不可貌相,我们是做学问的人,思想难免会变得简单些。可你爸爸却坚持说这个人不太像是凶手,但事与愿违,我们就是找不到能够证明他不是凶手的证据。就像这份报告中所说,凶手身上发现的血迹是死者的,而死者体内发现的体液的血型和凶手又完全相符,你说我们还有别的理由来推翻他是犯罪嫌疑人的推论吗?那小伙子说自己身上的血迹是在检查死者的情况时,因为厕所里灯光昏暗,不小心被蹭上的,但是体内的体液血型,他却没有办法解释了。”说到这儿,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桐桐,我和你爸爸已经尽力了。” 章桐想了想,说道:“王伯伯,你们那时候还没有DNA技术,所以只能靠血型来判断,这一点是肯定的。对了,我在证物箱中除了这本卷宗外,并没有发现别的证据。比如说现场尸体的照片,它们是不是被销毁了?我很想看看当时现场拍下来的照片,尤其是血迹的照片。” 老人突然表情奇怪地看着章桐,半晌才缓缓说道:“丫头,和伯伯说实话,难道你真的要亲手推翻你爸爸定下的案子?为什么?” 王亚楠把老李叫进办公室:“把门带上。” 老李点点头,照办了,然后走到王亚楠办公桌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王亚楠伸手从纸簿上撕下一张纸,然后在上面快速地写下了一个名字,交给老李:“你马上去城东派出所,查一下这个人的相关情况,所有情况我都要。家里有几口人,他干过什么,一件都不要落下。”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个小时之后回到这里向我汇报。” “没问题。” 老李刚要站起身,王亚楠又补充道:“有一点我要事先提醒你,这个何东平在三十年前已经被判死刑了,罪名是强奸杀人。” “死了?人都死了,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去调查他?”老李感到很困惑。 “你就先别问那么多了,快去吧。”王亚楠头也不抬地挥挥手。 一个小时后,老李快步回到王亚楠办公室门口,他伸手敲了敲门,不等里面的人答复,就直接推门走了进去。王亚楠正在低头核对着三队刚刚拿过来的资料,那是二十年前所有失踪人口的档案汇总记录和法医尸检报告,她的目光快速浏览两份记录文件。 “王队,我都查到了。” 老李打开了随身带着的文件夹,说道:“何东平,男,1955年出生,家里共有兄妹三人,他排行老大,所以18岁的时候就顶替父亲何大海进入了市暖瓶厂工作。平时表现一贯良好。作为家里当时唯一的劳动力,何东平还算是工作比较努力。案发时他正准备结婚,谁都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何东平被正式拘捕后,女朋友就和他分手,后来就去了别的城市,再也没了消息。而何东平的父亲因为受不了周围舆论的谴责,最终选择了自杀。母亲精神失常,一直住在市精神病医院,三年后去世。” 王亚楠皱眉:“那何东平的弟弟妹妹呢?他们后来怎么样?” “弟弟何东海,因为抢劫杀人,两年后犯案被枪决了。” “何东海有没有结婚生子?” 老李摇摇头:“没有,听城东派出所的老所长说,因为没有哥哥何东平的管教,再加上自暴自弃,弟弟很快就犯案了。老所长记得很清楚,那一批公审的死刑犯中,他弟弟年龄最小,19岁。” “那何东平的妹妹呢?” “她叫何爱华,没过多久就去了新疆和田,先前还听说是嫁了人,可是后来就没有消息了。几次人口普查记录中也都没有她的相关具体信息。” “这个何爱华有后人吗?” “没有。”老李看了一下电话记录,随后补充说道,“1985年以后,和田那边就没有了何爱华的任何记录,也没有孩子出生报户口的记录。” “那她的丈夫呢?” “婚后没多长时间,当地采矿发生事故死了。我打电话去她村里问过,她老公死后,因为身边没有孩子,何爱华没多久就离开村子,不知去向,老家现在也已经荒废没人居住了。” 王亚楠突然想到了什么:“你确定何爱华是去了新疆而不是贵州?” 老李点点头:“是新疆,因为她去了没多久就回来迁户口,迁到和田的一个村里,叫善于村。” 听到这儿,王亚楠不由得重重地叹口气,陷入了沉思之中。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家庭?就因为当年的那一起强奸杀人案,结果死的死、疯的疯、走的走,一个好好的家庭瞬间支离破碎。那现在这个给章桐写信声称要为何东平翻案的“Y先生”又是谁?和他们家什么关系?透过他信中的字里行间,完全可以感觉到这个人是一个非常自信的人,也很有生活经验,年龄不会太小,接受过正规的教育。王亚楠突然想起了章桐曾经说过的话,“如果说还有的话,那就是做这件事的人精通解剖学!因为要是他不懂解剖学或者说对这一行只是略知皮毛的话,绝对不可能拼出这么一副几乎完美无缺的骨架,亚楠,五具骨架被他间接拼成一个人,并且没有丝毫差错,他太精于此道了!” 王亚楠记得很清楚,章桐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闪烁着激动和佩服的光芒。这样看来,这个所谓的Y先生的来历真不简单。 “老李,你确定他们家没有人生活在天长市了吗?” 老李点点头:“没错,我查过户籍登记资料,这个何家在天长市目前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也没有亲戚。我想,能够摊上这种家庭做亲戚的,别说三十年前,就算是现在,也挺让人难以接受的。” 因为困惑不解,王亚楠不由得眯起了双眼,她双手十指合拢,上身缓缓靠在椅背上:“别的没什么了,老李,谢谢你,你先出去吧,我要好好静一静,理一理思路。” 老李收起文件夹,转身走出办公室。 第九章 迟来的真相 根据尸检报告,死者虽然是被扼住颈部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但在临死前曾经遭受毒打,身上和躯干部位还有颈部伤痕累累:胸椎骨第七节和肋骨第三第四根断裂,头部枕骨遭受过硬物猛烈撞击。“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章法医。”钟伯是天长市公安局档案管理库的老管理员,他费力地把一只多年未打开过的小铁箱从档案柜最底层狭小的空间里拽出来。铁箱表面刷的是那种最普通的墨绿色油漆,由于年代已经久远,很多地方的油漆已经有些明显的脱落迹象。小铁箱并不大,宽七十厘米,长九十厘米左右。箱子是用一把沉重的棕色铁锁锁住的。箱子表面上贴着一张标签纸,上面写着265号。 “钟伯,这箱子在这边放了多久了?”章桐好奇地问。 “快三十年了,当初章法医――”钟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尴尬地一笑,“我说的是你父亲,他把它存放在这边的时候,我才调过来没多久。” “局里允许存放这样的箱子吗?” 钟伯点点头,他一手扶腰,另一只手指了指身后几个高大的装着可移动门的铁皮档案柜,有些骄傲地说:“按照当时省里下来的指示,因为‘文革’结束没几年,对一些未破案件的相关证据,我们都要尽可能地加以保留,以备日后侦[WWW。Zei8。ME电子书]破条件完善,能够重开这些‘冷案’。所以,局里就搞了这么几个大柜子来存放这些证据。连这个房间里的空调和通风设备都是当时最好的。” “那来存放这些证据的标准是什么?” “只要是主任级别的案件经手人员,都可以来存放他们认为值得保留下来的东西。当时你父亲是法医主任,所以他也有资格过来使用存放柜。你刚才进来签字时看见那个登记簿上对应的签名了吗?前面一栏中就是你父亲的亲笔签名。我没有想到你过了这么久才来打开这个箱子。”钟伯用下巴指了指进门处左手边的那个大办公桌,上面放着厚厚的三大本登记簿。 章桐没有吭声,自从王伯伯告诉她在这里可以找到父亲当年为这个案件所保留下来的一些证据后,她的心情就一直没有平静过。 钟伯在随身带着的一大串钥匙中找到了标有265号的钥匙,随即打开铁箱,章桐也戴上了医用橡胶手套。 铁箱中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个厚厚的马尼拉纸信封,还有两个密封的小玻璃试管。章桐拿起试管,借着档案库的灯光,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试管中所存放的是人类上皮组织,而另一个试管中则是一截棉签的棉头部分,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文\章桐放下了手中的试管,转头对一边站着的钟伯说道:“谢谢你,钟伯,东西没有错,现在我要带走这些证据。” \人\钟伯点点头:“你在登记簿上签个字就可以了。说实话,钟伯该谢谢你才对。” \书\章桐不解地问道,“钟伯,你为什么感谢我?” \屋\“又一个案件终于可以水落石出了。我等的就是这一天。”说着,老人伸手拍了拍高大的铁皮柜,心满意足地笑了,“天天守着它们,如今我还有两个月就要退休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回到办公室,章桐放下手中的证据袋,把其中装有密封玻璃试管的证据袋放在潘建面前的办公桌上,“马上拿去分别做DNA提取,然后进行比对,我要尽快得到比对结果!” 潘建仔细看了看玻璃试管,不禁疑惑地问道:“这是三十年前的?还能查出DNA吗?” “可以,只要完全隔绝空气,样本就不会被污染,你快去吧,我等你消息。” 潘建点点头,拿起证据袋就向隔壁的实验室走去了。 章桐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然后坐下,伸手打开桌上的台灯。在台灯淡黄色的灯光照射下,马尼拉纸信封静静地躺在桌面上。章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撕开了信封的封口。 信封里装着六张放大的照片,根据照片左手上方的编号显示,这就是当时现场所拍摄下来的照片的副本。在仔细逐一查看照片的时候,章桐突然明白了父亲当时矛盾的心情。她略微迟疑了一会儿,随即果断地抓过办公桌上的电话机,拨通王亚楠办公室的电话。 几分钟后,王亚楠匆匆忙忙地推开了章桐办公室的门:“你有消息了?确定吗?” 章桐抬起头,神色凝重:“你过来看。” 她伸手指着桌面上依次排开的六张照片:“这三张是当时现场的尸体照片,中间这张是犯罪嫌疑人身上所穿衣服和四肢血迹的照片,这剩下的两张则是尸检照片。都是我父亲和他助手一起拍的,后面有他的签字。” “你父亲为什么要保留下这些证据?”王亚楠不解地问道。 “为了真相,真相就藏在这些证据里面。当时因为时间紧迫,再加上条件有限,我父亲一时之间找不到任何推翻自己结论的证据,他就尽自己所能把这些东西保留了下来。” “那你找到了吗?” 章桐点点头,说:“你注意看尸体现场死者身上的血迹,有被擦拭过的痕迹,根据尸检报告,死者虽然是被扼住颈部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但在临死前曾经遭受过毒打,身上和躯干部位还有颈部伤痕累累,胸椎骨第七节和肋骨第三第四根断裂,头部枕骨遭受过硬物猛烈撞击。报告上还说,在现场厕所隔间的水泥墙壁上也确实发现了死者的血迹和相关脑部组织。我们因此可以推断,在死者遭受侵犯之前曾经发生过激烈搏斗,现场照片上也发现了有喷溅性的血迹。”说着,章桐转身面对王亚楠,“如果凶手何东平当时就在实施这些行为的话,那么在他衣服上或者裸露的躯干部位上,比如说双手和头面部、耳部等,就应该同样会有喷溅性血迹的出现。但是你看这张照片,我怎么也找不到喷溅性的血迹,相反,都是接触所产生的擦拭性血迹。这样一来,他所说的证词就可以得到印证了。” 王亚楠心一沉,案件卷宗中的询问笔录上,何东平一直坚持自己是在查看死者伤情时,因为厕所灯光昏暗,不慎沾染上的血迹:“还有别的证据吗?” 章桐的目光投向隔壁紧紧关闭着的房门,没过多久门被打开,潘建快步走了出来,递给了章桐一张检验报告。 章桐看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报告递给了王亚楠:“根本不吻合。血型是一样的,但是DNA却完全两样,不是同一个人干的。” “你拿到现场的生物检材样本了?” 章桐点点头:“我父亲当时也有疑问,但三十年前我们还没有DNA技术,只能通过现场留下的血液样本或者体液样本来圈定嫌疑人。而何东平的血型和死者体内所残留的犯罪嫌疑人的血型竟然吻合,这就成了怎么也改变不了的铁证。我父亲不甘心,事后就在档案库里保留下这些证据。他相信总有一天事情的真相会还原,我想,那时候他肯定宁愿希望自己这么做是没必要的。” “那……下一步你到底打算怎么办?”王亚楠关切地注视着自己的好友。 章桐淡淡一笑:“当然是去面对现实了,这是我必须去做的。还有亚楠,我会把那一份没有找到匹配对象的DNA样本输入DNA数据库里。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会抓到真正的做下这件案子的凶手的,不管这个案子过去多久。” 昏暗的天空中下着倾盆大雨,尽管已经是早上七点半,却丝毫找不到一点儿早晨的感觉。章桐撑着伞,摇摇晃晃地走上公安局门前的台阶。风雨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这种糟糕的天气里,任何雨具似乎都没有多大作用。当章桐推开大厅的玻璃门时,早就已经浑身湿透。 阿嚏!一声响亮的喷嚏让她顿时清醒许多。章桐匆忙向负一楼走去,心里念叨着赶紧把备用的工作外套穿上,要是感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在走过一楼走廊的时候,章桐习惯性地停下脚步,视线落在父亲章鹏那挂在橱窗里光荣榜的照片上。章桐知道,父亲的那次立功之所以会被高高地挂起来,是因为他所得到的是天长市公安局自建立以来个人所获得的最高荣誉。想到这儿,章桐的心猛地一颤,下意识摸了摸公文包里连夜整理出来的报告,心里对今天所要做的事情感到了无比的歉疚。 换好衣服后,章桐赶往五楼李局的办公室,路上她特地在政治处停留了一下,交了一份申请。站在李局办公室门口,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伸手敲响了办公室的房门。 门打开后,章桐见到王亚楠早就已经等在李局办公室,她今天特地换上了平时很少穿的警服,齐肩的黑发也被一丝不苟地扎在脑后,此刻正神情凝重地注视着站在办公室门口的章桐。 见此情景,章桐不由得愣了一下,她不明白王亚楠今天为什么要穿得这么正式:“今天有什么活动吗?” “我们在等你。”王亚楠并没有正面回答章桐的问题。李局同样一声不吭,表情严肃地看着章桐。 章桐欲言又止,她想了想,打开公文夹,取出那份检验报告,递给了办公桌后面的李局:“事实证明,何东平确实不是三十年前杀人案的凶手。” 李局紧锁着眉头,仔仔细细地看完了检验报告,然后抬起头说:“章法医,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向媒体公布我对这个案件的最新调查结果。在来这儿之前,我已经把申请交到了政治处,请求批准我的行动,联系《天长日报》社的相关负责人。”章桐平静地说道。 “你这么做,知道后果是什么吗?”王亚楠问。 “我知道,必须取消我父亲在这个案子上所得到的所有荣誉。但是我相信,他会理解我的所作所为的。” “那你是遵守了诺言,那么那个所谓的Y先生,他也会同样遵守诺言来投案吗?”李局问道。 章桐犹豫了一会儿,随即用力地点点头:“我相信他会的。” 听了这话,王亚楠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局,也就只能点头同意了。她很清楚,只要是错案,每个人都有义务去纠正,不管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也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但是她打心眼儿里不愿意让自己的好朋友章桐来经历这么痛苦的抉择。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运送日报的箱式货车在路灯的照射下,带着一捆捆满是油墨清香的报纸驶出了天长日报社的大门,向全市各大报纸发行点开去。 老钱和众多报刊亭的承包人一样,早早地就来到了自己负责的报刊亭门口,他打开了卷帘门,开始做着一天营业前的准备工作。身后的大马路上,行人并不多,只有偶尔开过的夜班的士车在经过拐弯处时发出清脆的刹车声。 很快,送报纸的车就要经过这里,老钱用力地推开报刊亭门口的玻璃窗,拿着抹布的右手开始用力地擦拭着玻璃窗上的灰尘。他时不时地探头张望着马路拐弯处的方向,等待着那辆熟悉的箱型货车。 在不经意之间,老钱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在马路对面的榕树下,站着一个个子瘦瘦高高的人。他之所以给老钱留下了这么深的印象,是因为没人会这么早就在那里站着等报纸送来,并且他这样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每当报纸被送到后,这个人就会从榕树下走出来,来到老钱的报刊亭前,丢下一块钱,拿走一份刚刚送来的日报。在此期间,这个神秘的人始终一言不发。 十多分钟后,货车准时出现在了老钱的视野里,在经过老钱的报刊亭时并没有做过多地停留,后车厢里的押运员甚至都没有下车,他只是打开货车门,然后准确无误地把一?y扎得结结实实的报纸扔在报刊亭前的地砖上。随即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不出老钱所料,当他弯腰把报纸拿上已经堆满了报刊杂志的售货架子上时,马路对面榕树下的瘦高个子开始向这边走来。老钱撇了撇嘴,赶紧抽出一份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日报,伸手递给了正向自己走来的瘦高个,一脸堆笑:“先生,又来等报纸啊。” 瘦高个并没有吭声,只是迅速丢下早就准备好的一块钱硬币,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报纸。 老钱见这个买报纸的瘦高个并没有搭理自己,感到碰了一鼻子灰,也就自顾自地忙碌去了。此时,天边已经渐渐泛白,很快就要天亮了。突然,老钱的耳边传来瘦高个说话的声音:“谢谢你!” 正在老钱发愣的时候,瘦高个已经快步走向了马路对面,很快就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处。 老钱总感觉不对劲,他满腹狐疑地拿过刚送来的日报,戴上老花镜,然后随手打开了报刊亭里的白炽灯,开始逐页阅读了起来。 整份报纸并不厚,十六页面,很多消息都是老钱很熟悉的,市里卫生检查、博览会召开、停水通告……在这些看似五花八门的各类新闻中,老钱的目光突然被第三版左上方的一则启事给吸引住了,发启事的是市公安局,启事的内容并不复杂,就是对三十年前,也就是1982年发生的一起凶杀案进行了澄清,说根据最新的证据表明,已经伏法的何东平并不是杀害死者的凶手,对何东平家人所造成的一切伤害深感抱歉,并且希望其家人如果看到这个启事的话,请尽快和检察院联络,申请撤销判决,并且提起相关赔偿事宜。 看完这则启事,老钱沉默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那个瘦高个匆匆消失的街道拐角处看去,耳边又一次响起了他临走时所说的那三个字:“谢谢你!” 章桐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楼走廊的光荣榜前,她呆呆地望着父亲的照片,心里感到酸溜溜的。橱窗钥匙在自己的手心里已经被捏出了汗水,章桐轻轻叹了口气,把钥匙插进了锁孔,转动了一下,随着一声咔嗒声传来,橱窗的锁孔弹开了。她随即伸出双手,推开橱窗玻璃,动作轻柔地取下父亲的照片,放进自己工作服的贴身口袋里,然后锁好橱窗,拔下钥匙,头也不回地向负一楼的办公室走去。章桐知道,很快政治处的人就会前来把有关父亲一栏的功绩介绍取下来,一切善后工作也会如期展开。章桐之所以要在这一切开始之前就自己亲手取走父亲的照片,为的只是想能让父亲体面地从光荣榜上走下来。 她知道,在这个案子上,父亲其实并没有错,他甚至为了案件的真相而亲手保留下相关证据,只是他还来不及去完成这项特殊的工作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章桐没有埋怨父亲。她很清楚,自己和父亲都是作了一个法医应该做出的正确选择。 “章法医,有人找你!”潘建的话语打断了章桐混乱的思绪。 “谁?谁找我?”章桐一边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一边站起身,“人在哪儿?” “门卫那边,是个男的找你。我刚才经过一楼大厅时,门卫老王叫我转告你的。” 章桐心里微微一颤,赶紧推开办公室的门冲了出去。她几乎以跑的速度穿过两道门,爬上楼梯,来到一楼大门口的门卫室。 “老王,有人找我?”她气喘吁吁地问。 门卫老王点点头,伸手指了指一边供来宾休息等候的长椅上:“就是这个人,等你十多分钟了。” 章桐看过去,不由得愣住了,来人很年轻,不超过三十岁,瘦瘦高高的个子,穿着一件黑色风衣,肩上背着一个电脑包,和章桐视线接触的那一刹那,他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章法医,你还记得我吗?” 这嗓音很熟悉,章桐脱口而出,“你是公交车站台上的那个人!”她随即感到一丝疑惑,目光中迅速充满了戒备,“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你有什么事吗?” 瘦高个并没有正面回答章桐的问题,他很平静地伸手从电脑包里拿出了一份当天的《天长日报》,翻到登有启事的那一面,随即递给了章桐:“我们有过约定。” “你……就是那个Y先生!”章桐吃惊地瞪着面前长椅上神态自若的男人。 王亚楠的办公室,她今天特地选在这个地方和Y先生见面。章桐坐在王亚楠的左手边,老李则从自己的座位旁拉了张凳子,直接坐在门口,有意无意地堵住来人退路。一时之间,整个办公室狭小的空间里,气氛显得很是紧张。 瘦高个男人坐在王亚楠的正对面,他轻轻叹了口气:“你们不用紧张,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跑。” “说出你的名字。”王亚楠平静地注视着他。 瘦高个男人点点头:“我叫吕俊,就是给你们写信的Y先生。我今天来就是履行我在信中对你们许下的诺言,来投案自首了。” “何东平到底是你什么人?”王亚楠口气严肃地问道。 吕俊微微地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睁眼开口:“他是我父亲,我姓的是母亲吕晓兰的姓,我本来应该叫何俊。” 听了这话,王亚楠不由得愣住了:“何东平不是没有结婚吗?哪里来的孩子?” 吕俊笑了:“案发时我父亲和母亲虽然没有登记结婚,但却已经住到了一起,确切地说,我母亲就是在我父亲被抓进监狱前的那几天怀上我的。后来我父亲被判死刑,我母亲就离开了天长市去了贵州。直到两个月后,她才知道有了我。”说到这儿,吕俊的目光中突然闪烁出泪花,“我母亲到死都不相信我父亲是杀人犯。” 章桐皱起了眉头,轻声说道:“希望你不要怪我父亲,当时没有现在这样的技术,他也没办法。他已经尽力了。现在可以还你父亲的清白。” “人都死了,再说什么都没用。章法医,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说着吕俊转过头,看着王亚楠,“我知道你是这里的头儿,既然你们说话算话,已经替我父亲平了错案,我今天也是履行诺言来了,想要问什么就尽管问吧。” 王亚楠看了一眼章桐,然后转头问:“钟山公园沙坑尸骨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想引起你们的注意而已,没别的意思。” “你就用杀人的方式?” 吕俊摇摇头:“我没有杀人。” “我们已经证实了其中头骨是属于一个伏法的死刑犯,但是另外四具尸体,又是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得到这些尸骨的?”章桐问。 “我在当地瑶族居住的寨子那边做过一段时间丧葬师,他们的风俗就是把装有死者尸体的棺材吊在悬崖上。一个多月后,等尸体只剩下骨头,我所做的事情就是把这些尸骨进行火化安葬。这些尸骨都是来自当地的寨子里的人,你们可以派人去核实。” “怪不得我在尸骨表面找不到任何防腐剂的残留痕迹。”章桐咕哝了一句,“你这件事情计划了多久了?要知道尸骨横跨的时间有整整二十年!” “我从小就生活在瑶族寨子里,跟了一个师傅,从我干这一行开始,我就已经作准备了。”吕俊活动一下僵硬的后背,“我等的就是今天这个日子。章法医,我回天长市已经有好几年了,也搜集了很多你经手的案例,我知道你会帮我的,我没有看错人。” 章桐突然想到了什么,追问道,“你说你回来已经有好几年了,但是其中时间最近的骸骨死亡不超过三年。你从哪里找来的?” “那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因为不堪忍受自己老公的家暴,她就服农药自杀了。我按照当地的方式安葬了她,一个多月后给她收的尸骨。”吕俊平静地说道,“你可以检查我的DNA,我想线粒体DNA方面我们应该是吻合的,因为我们有着同一个母亲。我虽然没有上过专门的医学院,但是我读了很多书。” “那个头颅呢?二十年前,你那时候应该还是上学的年龄。” “那是我师傅替别人收的骨头,也是我第一次跟着他出的工,我因为好奇就留下了这个颅骨,做个纪念。”说着,吕俊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笑容。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去选择做这一行?”王亚楠问。 吕俊的目光黯淡了下来,“我母亲,一直很遗憾没有替我父亲收尸,到死都在念叨这件事。因为地处瑶族自治区,很偏僻,为了谋生,我就跟着那里的师傅干起了这一行。” 听了这话,王亚楠不由得长叹一声,“你所说的情况我们会去核实。但是吕俊,你这样做的代价,太大了。” 吕俊淡然一笑,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傍晚下班后,王亚楠和章桐相约去街上走走,案子破了,总想着能够放松一下。尽管已经是隆冬,呼呼吹着的风中透着刺骨寒冷,华灯初上,步行街上的人流却越来越多,看着周围商店橱窗中的精美衣服,章桐的心思却一点儿都不在上面。 王亚楠注意到章桐的走神,不由得笑了:“老姐,怎么啦?难得出来逛逛,别老拉长着那张脸好不好?” “没事,我没事。”章桐有些尴尬,她站住脚,转身认真地看着王亚楠,“你不觉得这件案子上我们失败了吗?我以前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质疑过自己的工作能力,但是自从经过吕俊这个案子后,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对自己充满自信了。” “傻瓜,怎么可以这么想,我从来都不觉得你很差劲。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绝对的,我们每个人都会犯错,关键是事后应该如何去纠正。你选择勇敢面对真相,我相信你父亲也不会责怪你。荣誉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老姐,还是好好面对生活吧,相信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尽自己所能去做好身边的每一件事就可以了。对了,吕俊的档案今天下班前送到我的办公室,我看了,他的身世其实也很可怜。因为从小到大总是生活在母亲痛苦的阴影里,曾经不幸患上过严重的抑郁症,”说到这儿,王亚楠抬头看看头顶宁静的夜空,叹息着说,“不过我想,他现在应该可以说是终于得到真正的解脱了。” 第十章 诡异的布娃娃 每个小布娃娃都只有一个成人手掌那么长,四肢健全,这些都还没什么,最奇怪的是,布娃娃脸上的表情栩栩如生,都皱着眉,瞪大惊恐的双眼,那张大的嘴巴似乎正在发出无声的哭喊。别以为你在神灵面前做出了告解,你就可以得到心灵的宽恕。你曾经的所作所为,就算是可怕的魔鬼,也会为你而感到颤抖。因为你是一个已经出卖了自己灵魂的人! ――《十诫・新约》 虽然快要到清明节了,但是空气中还是透露着沁人的寒意。似乎只有在阳光照射到的地方,才能够感觉得到春天已经来了。 天长市的梅园公墓背靠青山,面朝宁静的宝塔湖。站在公墓最高处朝下望去,沉睡中的公墓像极了一副整齐的棋盘。一个个墓穴排列工整,从上至下,俯瞰着晨曦中美丽的天长市的景色。 虽然处在离天长市区不远的地方,从市中心开车过来只要十多分钟车程。但一年之中也只有在清明节前后,梅园公墓里的宁静安详才会被络绎而来祭奠故人的人们所打破。 鲜花替代了往日的纸花,但五花八门的贡品却是没有办法统一规划的,于是公墓管理方就不得不在每天早上开园前半个小时,把所有工作人员都派上山一个一个检查,把不该出现的贡品逐一清理下来。 小齐是梅园公墓刚转正不久的员工,个子不高,却瘦得让人心疼,浓浓的眉毛,棱角分明的脸,浑身上下结合起来看,总是给人感觉一副吃不饱的样子。因为年纪轻,所以一连好几天,每天早上在公墓里上上下下转悠的差事自然轮到小齐的头上。刚来这里上班的时候,小齐心里总是转不过弯,薪酬没问题,也是事业单位编制,可成天在公墓里和死人做邻居,心里总是会有些堵。不过转念一想,铁哥们儿潘建去的地方比自己还要差好几倍,小齐的心里就很快又找到平衡了。 “齐根祥,快点!别老磨磨蹭蹭的!”搭班同事大江那咋咋呼呼的声音在大门口响起。公墓那么大,光靠小齐一个人也确实走不过来,所以领导大发慈悲,把同事大江也给安排了过来。两个人一块儿转悠,每人负责一个区域,这样提前半个小时刚刚好。 小齐匆匆忙忙地换上跑鞋,戴上工作牌,一溜烟地跑出了更衣室。 半个多小时后,小齐回到了半山腰的办公室门口,却奇怪怎么看不到大江的身影,以往他都会比自己快,“这家伙,去哪儿了呢?” 正在左右张望的时候,大江高高大大的身影终于在石阶拐角处出现了,和平时不同的是,大江的双手抱着个小木箱子,看上去并不太重。 “你捡到什么宝贝啦?”小齐调侃道。 “我也不知道,是在A区空墓穴里发现的,不是骨灰盒,我打开看过了。”大江疑惑地把小木箱抱进办公室,放在办公桌上。 “A区?那可是这里最好的‘风水宝地’啊!”小齐的好奇心顿时涌了上来,他凑上前,一边伸手打开小木箱,一边嘴里嘟囔着,“我倒要看看这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小心点儿,别弄坏了!”大江站在一边抱着肩,嘀咕了一句,“等会儿人家来找就不好交代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眼前突然出现的东西把小齐吓了一跳。 枣红色的小木箱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十七个手工做的小布娃娃,十七【“文】个娃娃穿【“人】着十七套【“书】不同的衣【“屋】服,并且长相、性别都有一定差异。每个小布娃娃都只有一个成人手掌那么长,四肢健全,这些都还没什么,最奇怪的是,布娃娃脸上的表情栩栩如生,都皱着眉,瞪大惊恐的双眼,那张大的嘴巴似乎正在发出无声的哭喊。小齐感觉后脊梁骨直冒凉气,他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回头问大江:“你说谁会给自己的先人送这么恐怖的东西?看了直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大江摇摇头:“反正跟我没关系,一会儿等主任来了上报就行了。” 晚上,小齐好说歹说总算把老同学潘建从家里拖出来,两人坐在楼下大排档一角,要了两瓶啤酒,几碟小菜。 几杯啤酒下肚,两人的话就多了起来,小齐实在憋不住,就把今天早上在公墓里发现小木箱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了潘建。最后还补充几句:“我说老同学,送什么不好,非得送这种让人看了浑身发毛的东西,难道这些人就不怕把自己的先人给气坏了?” 潘建乐了:“真是少见多怪,这世道送什么的都有,我们小区对门那老爷子上个月没了,他儿子在头七的时候,愣是给老爷子烧了一整套别墅汽车,外加一个在成人用品店买的充气娃娃。说什么他家老爷子辛苦一辈子,去了那地方至少也该潇洒潇洒。所以呢,你老兄就别成天胡思乱想、没事找事啦!” 听了这话,小齐不由得皱起眉毛:“不对,你说的我没意见,儿子替自家老子考虑‘幸福’,可这小木盒子里的就不一样了,让人看了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最主要的是,你知道发现这个小木盒子所在的A区吗?那可是我们梅园公墓里价格最贵、风水最好的地方,听说当初梅园公墓建立选址的时候,还专门请了新加坡的法师过来看风水,那老法师一眼就看中了现在的A区那块地,说是什么能旺子孙后代的龙头宝地,所以那块地上的墓穴每个五十万起价。老同学,五十万啊!”说着小齐啧啧摇头。 潘建又把酒杯倒满了,调侃道:“这么贵,那是不是就很灵验呢?” 小齐用力点点头,涨红着脸说:“那是当然,现在咱们天长这边等着买A区墓地的人都排起队了。老哥,你说那一木箱子破布娃娃就这么神秘兮兮地放在A区的空墓穴里,能不让人觉得头皮根子发麻吗?” 潘建想了想,点点头:“照你这么来说确实是有点儿,对了,你再说说那几个娃娃为什么让你觉得不舒服?” 小齐猛地把自己面前的整杯啤酒往肚子里一灌,然后把杯子重重地往桌面上一放,抹了抹嘴巴:“首先,那娃娃绝对不是在地摊上买的,而是手工做的。我就是搞不明白,谁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花大把时间在这个上面。” “别扯远了,继续说。”潘建伸手拍拍小齐的肩膀。 “其次,那衣服,那些娃娃穿在身上的衣服就跟我们人穿的没两样,就是号小一点儿而已。什么牛仔裤啊、夹克衫啊、裙子啊,甚至还有唐装!好像这些娃娃本身就是人一样。并且还没有两个娃娃穿的是一模一样的。这些还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那些娃娃的脸,老哥,那脸你看了就不会忘记。” “哦?为什么这么说?”潘建顿时来了兴趣。 小齐突然神神秘秘地凑近潘建,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嗓门儿缓缓说道:“那是死人的脸,表情痛苦到了极点!” 潘建不由得吓了一跳,伸手推开小齐酒气冲天的嘴巴,抱怨道:“你小子没事吓唬人干吗?你是不是‘午夜凶铃’看多了,着了魔?神经!”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到大排档打烊,然后就晃晃悠悠地各自回家去了。 很快,梅园公墓发现神秘小木箱子和十七个怪异的娃娃的事,就被小齐和潘建统统丢到了脑后,不只是他们,就连公墓里看到这个小木箱子的工作人员都一致认为,这只是某个没事干的人的小小的恶作剧而已。小木箱子随之就被高高地放在办公室隔壁储藏室柜子的最顶端,从人们的记忆中慢慢消失了。 毕竟这里是公墓,没办法解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章桐坐在办公室里,现在是上午九点十五分,这一天才刚刚开始。前晚她大概只睡了四十多分钟。先是在宠物医院守夜,后来她的金毛狗“馒头”又不得不进行手术,说是有东西卡在肠子里。章桐责怪自己怎么这么大意,本以为一根鸡骨头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狗都这么大了。可是回想起过后的三天,“馒头”总是精神萎靡,不爱吃东西,还老是吐。自己偏偏又忙着工作,就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昨天晚上,宠物医生的一句话差点儿把她吓出冷汗――如果再拖延两天,这狗就没命了。王亚楠给她的建议则是赶紧送人,至少也是为了“馒头”的小命考虑,毕竟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有精力去照顾一条狗?章桐感觉自己有点自私。 电话铃响了,章桐伸手接起电话:“哪位?” “你好,是我啊,章桐。”电话那头的声音苍老而又慈祥。 “欧阳教授?”章桐很意外,医学院法医系解剖专业的欧阳教授怎么会突然给自己打电话,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位精神矍铄、满头银发的老人的形象。自从学院毕业后,因为工作的缘故,章桐很少再回去拜访欧阳教授,只是每年的九月教师节,章桐会给老人送去一束鲜花。 “真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老人的话语中充满了深深的歉意,“我知道你很忙,但是,你能抽空来趟学院吗?” 章桐犹豫了一下,随即答应下来,以前的导师想见见自己这也很正常,年纪大了,身边又没有子女,教过的每一个学生,就如同自己的孩子。“你放心吧,欧阳教授,我今天下班后就过来。” “那太谢谢你了,章桐,你到我家来找我吧,随时都可以。”临挂电话前,老人还不放心地补充道,“你一定要来啊!我……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放心吧,欧阳教授。”挂上电话的一刹那,章桐听到电话听筒那头有人敲门的声音,欧阳教授随即应了句,“等一下,我马上来。”电话很快就被挂断了。 时间到了下午五点,这一整天章桐都不忙,没有现场也就没有尸体,她所要做的就只是文案整理。最近上面决定给法医室再安排一个助手。李局在电话中一再夸奖那个即将前来赴任的助手是多么的聪明、实习成绩是多么的好、评价是多么的高。这一些赞誉之词对于章桐来讲都不重要,在她看来只要肯干,不怕吃苦、不怕脏、不怕累就行。基层法医,要的就只是这几条实实在在的标准,别的都不重要。 合上最后一本案卷,章桐伸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眶,目光落到办公桌上的小相框,那里面装着的是她从光荣榜上亲手取下的父亲的照片。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父亲的笑容却依旧不变,本来章桐想把这张照片放在家里的相册中,可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就让父亲陪着自己吧,她就用这张特殊的照片换下了自己的照片,然后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了办公桌上。 章桐伸手关上台灯,办公室里光线不是很好,但是如果没有必要的话,她从不开着顶上的日光灯。因为在她看来,台灯的光线能够更好地让人集中精神来工作。她站起身,开始收拾起了办公桌上散落的文件,正在这时,身后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应声推门而进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中等的个子,面容偏瘦,眉宇间流露出一种忧郁的神情,他的胸口别了块牌子,上面写着“访客”两个字。 “你是章主任吧?” 章桐抬起头:“是我,你有什么事?”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向章桐伸出了左手,“我叫彭佳飞,是你新来的助手。” “助手?”章桐没想到李局电话中所说的助手竟然是个如此超龄的人,她不由得愣住了,“你就是派过来的助手?” 彭佳飞有些尴尬,他缩回左手,然后点点头:“没错,我就是那个新来的法医助手。章主任,我是中途改行的,以前是医院神经内科的医生,但因为出了点事,我再也做不了手术,就改行学起了法医。” 章桐摇了摇头:“出什么事了,方便告诉我吗?”。ME电子书下载 “我……我的手术出了差错,病人死在手术台上,我受了处分,被剥夺了动手术的资格。”彭佳飞的声音中充满淡淡的痛苦,“所以我重新又回到学校,继续进修法医,然后就来到这里了,我会好好干的。” 还能说什么呢,章桐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办公桌对面潘建用过的桌子:“好的,你先坐在那边吧,潘建要过半年才会回来。今天没什么事了,你明天早上正式上班,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你记一下。”说着章桐在拍纸簿上潦草地写下手机号码,伸手递给彭佳飞,“还有记住,手机二十四小时都要保持畅通状态,明白吗?这里是基层,不像你们医院,这里没有上下班的概念,有电话一定要接。” 彭佳飞点点头。 章桐留下了办公室的钥匙后,转身离开了。她心想,希望彭佳飞不要介意自己对他严格要求的态度,因为不管他以前是多么地高高在上,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法医助手,也就必须明白自己这份新工作的真正含义,没有任何通融可言。 公安局门口正好有一辆出租车停下卸客,章桐紧跑几步追上这辆出租,她钻进后车座后,对司机说:“市医学院,谢谢。” 出租车迅速向城东大学城开去,远处天边一抹晚霞,红得就像把天空都燃烧了。 出租车还没到教授楼的楼下,章桐就看见一辆闪着急救灯的120救护车正穿过楼前的甬道,火速向自己的方向开来,她心里不由得一颤。教授楼里住的都是已经上了年纪的老教授,不管是谁,120的出现都不会是好事。和120车交会而过后,出租车就在楼下的甬道上停下来,章桐付了钱刚下车,身边经过的几个刚从楼里出来的学生交谈的只言片语把她吓了一跳。 “欧阳教授真可怜,年纪都这么大了。” “是啊,平时看他好好的,怎么现在……” 章桐赶紧上前拦住那几个学生,同时指着身后120救护车消失的方向,着急地问道:“刚才车上的是不是欧阳青山教授?解剖专业的?” 几个学生点点头:“没错,心脏病发作送医院了,欧阳师母和我们班长一起陪着去了。” “去哪个医院?” “应该是第一医院。” 章桐迅速拦住正要掉头开走的出租车,一把拉开车门就钻进去:“师傅,快去第一医院,快!” 章桐在第一医院的走廊上狂奔,不时地拦住护士问路,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淌,衣服领子被她扯开了,丝质围巾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她一会儿往左转,一会儿往右转,四处寻找急诊病房的指示牌。这是谁的错,她不能怪那个出租司机搞错了门,把自己送到第一医院的入口处。她不得不焦急地穿过整个门诊大厅,绕过注射室、拍片室、配药房。她不断狂奔着,以至于大厅的保安都开始注意起了她,由于紧张,她感觉到自己腰部的左侧隐隐作痛。 “急诊病房在哪里?”章桐向一个推着手推车的医院护工大声道。那人指了指身后的那扇对开门,她赶紧推门进去。玻璃窗后的病房里有三个护士,其中一个被门的响动惊动了,推门走出来:“什么事?” “我……我找医学院刚刚送来的欧阳教授,是120送来的,请问他在几号病房?”章桐气喘吁吁地说道。 护士皱起眉,想了想,又伸手拿过门旁挂着的登记簿查看了下,然后平静地抬头说道:“送来时人就已经死了,现在正送去太平间。” “你说什么?”章桐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第十一章 教授的秘密 看着眼前这个女孩一脸轻松自如的样子,章桐的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感到担忧。如果欧阳教授的死和唐韵所说的“尸体工厂”有关,那么唐韵的生命也会有危险。章桐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她站起身,叹了口气:“走吧,我送你到门口。”章桐和欧阳教授的遗孀一起坐在教授家的客厅里,她们从医院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教授家的保姆给她们倒上热茶。 老太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银色的头发不再像以往那样梳理得整整齐齐,神色之间也多了几份悲伤和无助,眼角不断闪烁着的泪花。 “欧阳师母,请节哀。” 老太太轻轻摇了摇头,嘶哑着嗓门儿说道:“我没事,丫头,谢谢你。” “需要我通知什么人吗?”章桐知道两个老人膝下没有子女,而在这种情况下,身边多个人,对还活着的一个来说,至少也是种安慰。 “不用了,阿庆已经帮我打过电话。”老太太所说的“阿庆”就是先前陪同一起去医院的学生班长,同时也是欧阳教授的得意门生,“老头子还活着的时候,经常和我说起你,你是他最骄傲、最出色的学生。”说着,老太太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光芒。 “欧阳师母,您过奖了,我只是他那一届学生中唯一还在基层当法医的。”章桐苦笑道,“对了,欧阳师母,欧阳教授今天什么时候发病的?” 老太太脸上滑过一个痛苦的表情:“他心脏本来就不好,去年就已经退休了,后来因为系里找不到人接他的班,就返聘。我一直担心他的身体,这不,中午也没在食堂吃饭,直接回家。回来后就说不舒服,胸口疼,我给他吃了点救心丸,让他上床休息。五点多的时候我想叫他起床吃晚饭,叫了他几声没应,我……”老太太实在说不下去,眼泪再次流下来。她摘下眼镜,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然后哽咽着说道,“我……我实在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他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啊……” “欧阳教授今天上午九点多的时候打电话叫我过来,他跟你说过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老太太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工作上的事情从来都不告诉我。” 听了这话,章桐不由得叹口气,可以肯定的是,欧阳教授找自己一定是有原因的,但是现在他突然去世,也就再也没有机会知道老人在世时,为什么会突然给自己打电话。只是简单的叙叙旧?不,欧阳教授知道自己工作很忙,所以在电话中一再为自己的打扰而深表歉意,这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也很注意细节的老人。他绝对不会为了一件并不起眼的小事情来找自己,想到这儿,章桐无奈地看着身边痛苦万分的老太太,轻轻地把老人布满皱纹的双手握在手心,希望能尽可能地给她一点安慰。 从欧阳教授家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章桐脚步匆匆地走在学院宿舍区的小路上,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学生,她的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在这个学院里就读的五年时光,是她记忆中最快乐的日子,那时候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一旦走上工作岗位,每天所要面对的就是人性中最丑陋的一面所造成的死亡。她虽然已经学会了平静地去接受这一切,可每当身边有人离开这个世界,章桐总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伤痛。 “请等一等。”听到自己身后有人说话,章桐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看去。路灯下,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年轻女孩,涂着淡淡的粉红色口红,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整齐地梳理成漂亮的马尾。女孩身上有着这个年龄特有的清纯和朝气,章桐朝左右看了看,确定女孩是在对自己说话。 “有事吗?” “请问你是不是章桐?市公安局的法医?” 章桐点点头:“是我,你是哪位?找我有什么事吗?” 女孩微微松了口气,她紧接着犹豫了一下,随即从自己背着的双肩小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章桐。 “这是什么?”章桐有些奇怪,她手里拿着信封,感觉到里面只是一张薄薄的信纸,“是给我的吗?” 女孩认真地点点头,随后有些腼腆地微微一笑:“这是欧阳教授今天给我的,我是他教的学生,法医系的,所以论辈分我应该叫你一声师姐。欧阳教授说一旦他有什么意外发生,叫我一定要把这封信亲手交给你。我听说他因为心脏病突发送往医院,就在欧阳教授家门口等你,后来我看到你陪着欧阳师母回来了,但是我一直不敢确定你的身份,直到刚才我问了欧阳师母才知道,请你别介意,师姐。” 章桐不由得被面前的女孩脸上纯真的笑容所感染,她知道女孩肯定还没有得到欧阳教授已经去世的噩耗,想了想决定暂时不告诉她,就顺手把信封放进了自己的挎包:“我不介意,还要谢谢你帮我这个忙,对了,请问你贵姓?” “我?哦,我叫唐韵。”说着她忽然从身上格子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一支水笔,利索地拔掉笔帽,紧接着伸手抓过章桐的右手,然后极快地在她右手手背上写下一串号码,“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有什么可以帮你,尽管打上面这个号码和我联络。” 章桐扫了一眼自己手背上歪歪扭扭的数字,笑着点点头:“好吧,我会联络你的。” 话音刚落,这个叫唐韵的女孩已经转身向宿舍楼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向章桐挥手告别,远处有个女孩正在等她,两人会面后,就很亲密地手拉着手走远了。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章桐轻轻摇了摇头,继续向学院大门口走去。 回到家的时候,章桐感到一种莫名的疲惫,她脱下外套,挂在进门处的衣帽架上,换好鞋子后就从挎包里掏出那封信,向客厅沙发走去。今晚她不用操心“馒头”的起居,那可怜的“馒头”还在宠物医院做术后的恢复,已经说好过一周才去接。而章桐目前还有很重要的一件事情要去做,她在沙发上坐下,看着手中的信封,略微迟疑了一下后就撕开信封,掏出里面的信纸。 虽然已经离开学校很多年了,但章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信纸上欧阳教授那苍劲有力的笔迹。信中老人很恳切地说虽然已经多年没有见到自己的这个学生,但却经常能够听到章桐认真工作所做出的成绩,他为她感到由衷的骄傲。临了老人请求章桐帮他一个忙,并且再三表明自己实在是没有办法,自己的力量太薄弱,只是个做学问的人,可是心中的正义感却让他不会就这么视而不见。在请求章桐进行调查的同时,老人也已经开始了自己的调查,他说如果自己有什么意外的话,一定要章桐对他的尸体进行检查。 看完这封信,章桐久久难以平静,她嘴里不断重复着一个词――“负312”。为什么老人会叫自己去这个地方进行调查。在她的记忆中,负312是个非常神圣的地方,这里,历来都是用来储存着所有供法医系和临床医学系解剖专业学生进行解剖教学时所用尸体的地方,当然,老人这么说也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但是章桐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普通法医,根本就没有参与案件调查的权限。 她轻轻地放下手中的信纸,站起身来到窗口,看着窗外宁静的夜空,究竟该怎么办?打电话找王亚楠?不,目前来看,这样做并不实际,没有任何证据,重案队就没办法介入。虽然和王亚楠的交情很不一般,但是工作的原则是没有办法随意改变的。她的目光落到右手背上,那是一串已经渐渐有些模糊的数字,章桐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她走到电话机前,打开台灯,拨通了这个手机号码。 唐韵是个性格非常爽直的女孩,再次和章桐见面的时候,她的马尾辫不见了,长长的秀发披散下来,直到腰间,前额没有刘海,恰到好处地显示出了她线条柔和的额骨。 章桐推门走进约定见面的星巴克咖啡馆的时候,一眼就见到靠窗的位置上坐着的唐韵。唐韵正在和一个同年龄、脸庞消瘦的女孩子交谈着什么,时不时地开怀大笑。见到章桐,唐韵就朝她挥了挥手,身边的女孩子走开了,等章桐走到桌子跟前时,唐韵就指指面前多出来的一个咖啡纸杯:“师姐,我替你买的,双倍拿铁,据说上了年纪的女人都爱喝这个口味。” 小姑娘的口无遮拦让章桐有些吃不消,她摇摇头,坐下来,伸手拿过咖啡杯:“那就谢谢你,我不客气了,下回记得提醒我请你。” 唐韵做了个鬼脸:“师姐,我可记得哦。” 章桐喝了口咖啡,温度正好。 “我就知道你喜欢喝,我妈就喜欢这个口味。”唐韵笑眯眯地瞪着章桐,“对了师姐,我下午没有课,说吧,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刚才是你同学吗?”章桐随意地用下巴指了指那个女孩离开的方向。 唐韵点点头:“和我同系,也住一个宿舍,叫郑澜,她很照顾我。因为宿舍里的网线坏了,她经常上这里来上网。” “我这次来是想问下有关负312的情况。”章桐决定单刀直入,唐韵是有时间,自己可没心思陪着她耗。 听章桐提到这个地方,唐韵的脸色突然变了,她咬着星冰乐的吸管,半天没有吱声。 “怎么,你不是说要帮我忙吗?怎么不吭声了?” 唐韵犹豫了一下,似乎最终下定了决心,推开手里的咖啡杯:“是欧阳教授和你说起这个地方的?” 章桐点点头:“他嘱咐你转交给我的那封信中提到的。我记得以前还在学院读书的时候,这个地方是供我们解剖专业的人实习的地方。” 唐韵神色凝重地说:“现在不是了,它正式的名称应该被叫做‘尸体工厂’,对外是‘生物塑化公司’,是和外国人一起搞的。” “尸体工厂?”章桐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错,刚刚兴起的新玩意儿,也很缺德。”此时唐韵所流露出来的愤怒情绪,使得她和先前那个调皮天真的女孩突然判若两人,“我为什么这么说呢,原因很简单,我根本就看不惯他们对我们人类遗体的不尊重,而且有些遗体来源不明!” 章桐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孤陋寡闻,因为她根本就没听说过“尸体工厂”这四个字:“别急,和我从头说说,这尸体工厂究竟是干什么的?” 唐韵咬了咬牙:“好吧,我告诉你。这所谓的‘尸体工厂’其实是个俗称,整个运作过程就是把我们捐出去的人类遗体进行处理,然后再送到国外进行商业展出,从而赚取一定利润的过程。最早是一个德国人搞的,他们把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尸体进行清洗、剥皮、切割、塑化、打磨,然后整成他们需要的形象,最后在海外展出给大众看。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跑到我们国内来了,听说国内的尸体成本比较低,而且我们没有那种特殊的宗教信仰所束缚。他们就在学院里包下了整个负312,进行尸体解剖处理,最后把成品标本送到国外去。你也知道我们负312有三百多平米那么大,场地空间对于他们来说就足够了。” “你们除了尸体整体标本制作外,还涉及哪些?” 唐韵双手一摊,解释道:“切割、分解,然后选择重要部分。比如说心脏病人的心脏、肾坏死病人的肾脏……反正只要你想要看的,我们那边都能给你整出来。还专门有一个器官储存的地方。就在负312里面。” “那尸体其余的部位呢?” “直接送殡仪馆火化。” “会通知家属吗?” “师姐,尸体到了我们那边,就和家属完全没有关系了,你明白吗?”唐韵眨了眨眼睛。 章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那学院方面同意这个事情吗?” 唐韵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哼声,然后抱怨道:“当然同意,只要有钱赚,不就行了?” “那就凭这个,我想欧阳教授也不会叫我去插手调查啊。”章桐不由得嘀咕了一句,“你刚才提到尸体来源不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说什么,师姐?”唐韵突然警惕地注视着章桐。 “哦,欧阳教授在你给我的那封信中,叫我调查一下负312室,说里面可能有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我想如果就是指你刚才所说的‘尸体工厂’的话,应该也没有什么。这都是国家法律所允许的,只要手续符合就行了,你说对不对?” 唐韵摇了摇头:“师姐,我不知道欧阳教授最终找你来调查这件事情。这件事最初是我特地向他反映的,他很重视这个情况,我确实怀疑负312室里面有一些尸体的来源不正常。” “你也在‘尸体工厂’里面工作过?”章桐有些吃惊。 “那是,我们法医系和临床系的解剖专业的都在里面工作,说是实习,其实就是打工,按照他们的要求切割处理尸体。没有一点解剖专业知识的人,只会毁了那些尸体,别说整成标本了。”唐韵的话语间显得很是不服气。 “那你在里面具体负责什么?你为什么会说这些尸体来源不正常?”章桐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我是专门负责尸体登记的,包括尸体的姓名、年龄、性别以及死亡的具体原因。而最后一点,是要被记录在最终的成品标志栏上面的。这些标本最终出口时必须要核对这些记录,海关才会放行。我上周刚做完一个得肺炎而死的中年男人的标本。没事干的时候,我也会去帮那些师哥师姐们的忙,但更多时候我都是坐在电脑前,编辑那些人的死亡资料。前段日子,我突发奇想,想看看这些死者活着的时候的生活圈,以及他们的资料,毕竟这一具具泡在福尔马林里面目全非的尸体,在不久前还是活生生的一条命,你说是不是,师姐?” 章桐点点头。 “你也知道,有个系统是可以查公民身份证资料的,一个师哥教了我些‘翻墙’的本事,我就不用支付那每一次五块钱的手续费,只要直接输入死者捐献尸体登记证上的名字就可以。你猜怎么着,有几个名字我竟然没有查到――查无此人!你说奇怪不?” 章桐迟疑着说:“你应该知道死者捐献自己的遗体时,原则上都必须自己本人签字,而在家人反对的前提之下,很多死者就会用假名来登记。这些情况我是知道的,因为我有朋友就在红十字遗体捐献登记处工作的,为了尊重死者的意愿,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 “师姐,你说的或许是有道理,但一个月内连续发生五次,你说这是不是频率太高了点?” 一听这话,章桐愣住了。 “所以我把这个疑问告诉了欧阳教授。”唐韵的眼神突然变得黯淡,“真没有想到,欧阳教授会这么快就去世,他答应我说他会帮我搞清楚这件事的。” 章桐突然回想起欧阳教授在那封信中所说的一番话,她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样,你想办法在有疑问的那几具尸体上替我取一些标本下来,我是指没有经过污染的标本。” “可是尸体都已经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了啊,”唐韵皱起了眉,“还能有用吗?” “有些部位还是可以提取到有价值DNA样本的,现在我们局里有个专门记录失踪人口DNA的数据库,我可以去查一下。唐韵,你所要提取的就是尸体牙齿,必须连牙冠牙根一起保留,如果不方便的话,你也可以帮我提取尸体眼球内部的房水或者晶状体,很简单的。”说着章桐从挎包里拿出两根包装好的一次性针管,递给唐韵,“你只要把针头插进眼球,然后抽出一点液体就可以了。记住不要太深,就在眼球虹膜后面大概0.15~3毫米的范围内。晶状体是那种透明的半固体,你抽取的时候要稍微用点力,明白吗?” 唐韵点点头,把两根一次性针管放进背包:“放心吧,师姐,我一拿到就和你联络。” 看着眼前这个女孩一脸轻松自如的样子,章桐的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感到担忧。如果欧阳教授的死和唐韵所说的“尸体工厂”有关,那么唐韵的生命也会有危险。章桐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她站起身,叹了口气:“走吧,我送你到门口。” 第十二章 尸体工厂 “厢型货车侧翻后,里面承载的货物也就掉了出来,尽管车主立刻用帆布盖住,可还是被报案人看到了。说都是尸体,现场还有福尔马林的味道,那尸体有的已经有些腐烂迹象,一接触到空气没多久就散发出刺鼻臭味,就和你那解剖室里的味道差不多,臭得要死。”凌晨一点半,门口的对讲机突然铃声大作,并且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通知章桐楼下有人要找她。章桐睡眼蒙?地穿过客厅走到门口,摘下对讲机,询问楼下这个见鬼的家伙到底是谁。 “快开门吧,是我!”声音从电子对讲机扬声器传出来变了调,根本分不出男女,大嗓音却几乎把章桐的耳朵都快吼聋了。 “谁?” “是我,得了吧,快把这该死的门给我打开,我都快要被冻死了。” 章桐对这个傲慢的家伙有些不满,毕竟现在是凌晨一点半:“你到底是谁,不然我叫保安了!” “真拿你没办法,是我,老姐,我是王亚楠,求你了,快开门吧,冻死我了。” 章桐赶紧摁下开门摁钮,然后挂上对讲机,让王亚楠进楼。在此期间,她一路小跑回到卧室,披上了床边放着的羊毛外套。虽然已经是清明前后,但是深夜的天长还是能够感到一丝刺骨的寒意。章桐的意识还没有从麻木中清醒过来,她猜不透王亚楠在这个时候穿过大半个天长市城区,突然跑到自己家来究竟想干什么。今天在局里一整天都没有见到她的影子,问起老李,对方只是微微一笑,双手一摊,表示无可奉告。章桐也就没有再多问下去。 门铃响起时,章桐已经站在房门口,她伸手打开门,还没等看清楚王亚楠的模样,一股冷风夹杂着走廊里的灰尘就迅速向章桐扑过来,冻得她打了个哆嗦,赶紧把羊毛外套裹紧:“赶快进来吧。别吵着我的邻居。” 王亚楠右手提个桶装小挎包,回手关好房门后,灰溜溜地跟在章桐身后走进客厅。 客厅虽然狭小,但一个人住已经足够了,因为平时工作忙碌的缘故,又几乎没有人来做客,章桐就很少收拾房间。所以客厅看上去显得很杂乱,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王亚楠皱眉嘟着嘴,在客厅里转悠了一圈,回头问:“你家那只大金毛呢?” “还在医院,都是那鸡骨头给闹的,医生说要观察几天,我后天去接它。”章桐伸手拿开沙发上的几本法医学杂志,给王亚楠清理出一块可以坐的地方。王亚楠毫不客气地一屁股挤了下去:“你啊,真不应该再养狗了,再说了,纯种狗本身就比杂牌狗娇气,一不小心就生病。你真要再养的话,还是上我老妈家隔壁去抱条串种吧,至少还能给你每个月省点狗粮钱。” 章桐不乐意了:“我可不愿意大半夜听你跑这儿来数落我,要不要喝点什么?” 王亚楠摇摇头:“我今天喝得够多的,六杯咖啡。” 看王亚楠神色有点异常,果然是咖啡因摄入过多的典型症状,章桐心里一动,也就不再勉强,随即在沙发对面坐了下来:“亚楠,到底出什么事了,我今天都没有看到你。” 王亚楠重重地往身后沙发椅背上一倒,长叹一声,闭上双眼:“我约会去了。” “约会?”章桐愣了,在她的印象中,王亚楠不是那种会请假出去约会的人,“我知道你最近手头没什么案子,但今天可不是周末啊,哦,不,我是说昨天。”说着,章桐恨恨地瞪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可不,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应该算第二天了。 “我去省里开会,”王亚楠坐起身,“会后在省公安厅的联谊活动上,遇到了以前警校的同学。人家现在可是坐办公室的人,轻松得很。我寻思自个儿年龄也不小了,既然人家愿意请我喝咖啡,我就去啦。” 章桐这才注意到王亚楠今天穿了一套合体的套装,还抹了口红,这可是很少见的。从来都没有见王亚楠穿过的裙子竟然也出现了,她不由得大笑:“亚楠,怪不得你今天变淑女,我都认不出你了。” @文@王亚楠愁眉苦脸地抱怨道:“你还笑我。” @人@“那你怎么半夜三更地又跑我家来啦?” @书@王亚楠点点头:“人家条件不错,人也倒是很干脆,说话不拖泥带水,可你猜怎么着,他的择偶标准竟然是要未来的老婆当家庭主妇!结婚后就辞职在家一门心思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你说,他这句话早说不就得了,我也不会陪着他耗大半天了。” @屋@“所以你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王亚楠点点头:“老姐,你说我可能为了婚姻放弃自己的工作吗?这简直是在瞪眼说瞎话!” “那你就这么把人家甩在那儿了?” “我自己开车回来的,经过你家时我想打电话,半夜三更地又怕你骂我,我就干脆直接上门了。”王亚楠的脸上露出了调皮笑容,“我知道你是不会忍心把我关在大门口的,对吧,老姐?” 章桐苦笑:“那你打算今晚剩下来的时间怎么打发?” 一听这话,王亚楠顿时来了精神头,她蹬掉高跟鞋,盘腿坐在沙发上:“我今天一天都不在局里,和我说说局里有啥事儿,我那帮小伙计们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儿吧?” “他们倒没有什么。”章桐想了想,“既然你不想睡觉,那我倒有件事情想听听你的意见,你听说过‘尸体工厂’没有?就在我们天长市。” “尸体工厂?我记得应该还有个名字,好像叫什么‘生物塑化公司’吧?”王亚楠皱眉想了想,“前几个月,有次省312公路上有人报警,说发现有辆出了事故的厢型货车侧翻在路边沟里。这倒没什么,但是报案的人却被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怎么说?” “厢型货车侧翻后,里面承载的货物也就掉了出来,尽管车主立刻用帆布盖住,可还是被报案人看到了。说都是尸体,现场还有福尔马林的味道,那尸体有的已经有些腐烂迹象,一接触到空气没多久就散发出刺鼻臭味,就和你那解剖室里的味道差不多,臭得要死。” 一听这话,章桐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没吭声。 “临海公安分局接到报案后赶到现场,在仔细询问下才得知,这一车子总共十六具尸体,是要被送往什么‘生物塑化公司’的。当时大家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个所谓的生物塑化公司,但是看看手续都齐全,包括防疫部门的证明,并没有发现有疏漏的地方。为保险起见,临海公安分局刑警队的人还特地随车去了那个地方,听说就在天长医学院里。” 章桐点点头:“没错,对外代号就是‘负312’。以前是我们解剖专业的教学场地,现在改成了尸体工厂。” “我就知道这些,还是他们临海的人交给我们市局的报告中写到的。至于把生物塑化公司叫作‘尸体工厂’,那都是通俗说法,是在那里上班的学生先开始叫出来的,媒体知道这个事情后就跟着叫,我才对这两个名字有印象。据说很快对外报道都被严令禁止了,原因是担心我们的传统观念难以接受。怎么,出什么事了?那地方究竟是干什么的?要尸体干什么?” 章桐皱了皱眉,就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告诉王亚楠,最后说道:“我想你现在神志还很清醒,所以应该不会觉得我是在睁着眼睛说梦话。” “会有这种事?”王亚楠不由得愣住了,“这个新玩意儿利润很大吗?” 章桐点点头:“那当然,我搜集了些资料,知道这个所谓‘尸体工厂’做出的标本都价格不菲,不光有医用研究价值,更是满足了一些人的好奇心。它在国外所举办的相关展览会收益颇丰,一个标本价值上百万美元。要知道,我们有些人对于这个就跟看恐怖片儿一样,越害怕越想看。” “可是,光凭那个女学生的证词,我们没有办法立案调查,需要证据的!”王亚楠神色凝重地看着章桐。 “她一拿到就会给我电话。”章桐的目光落到茶几托盘里的手机上。 “这是欧阳教授叫唐韵转给我的信,就是他突发心脏病前一天写的。”章桐从托盘里拿出那封欧阳教授的信,递给王亚楠。 王亚楠看完后抬起头,忧心忡忡地看着章桐,晃晃手中薄薄的信纸:“太巧合了,我经手过很多类似的案子,老姐,给你写这封信的人,你确定他是死于心脏病突发吗?” 章桐想了想,点点头:“表面看来症状完全吻合,我当时也去了医院,并且问过了接诊的急诊医生。可是亚楠,如果要想证实欧阳教授真正的死亡原因的话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验尸。但目前教授的死还不是刑事案件,我没办法插手,必须要欧阳师母同意,并且由她提出申请才可以。” “那你就去找她,把这个疑问告诉她,我相信任何一个妻子都不会放过知道自己丈夫真正死因的机会!”王亚楠认真地看着章桐,“如果她还深爱着他。” 唐韵是个很大胆的女孩子,她长这么大还没真正害怕过什么,在她的印象中,唯一一次让她感到发抖还是自己八岁大的时候。那时老家村子里长辈死了,尸体就停放在村里的祠堂,母亲带着她给长辈守灵,实在太困,唐韵就在母亲身边睡着了,半夜醒来的时候,她发现母亲竟然不在自己的身边,而祠堂里一片漆黑,夜晚凛冽的山风把灵堂前的蜡烛也给吹灭了。那一刻,唐韵因为害怕,她拼命地尖叫着、哭喊着。虽然母亲很快就闻声赶来了,但是从那一刻开始起,唐韵再也没有独自一人在关了灯的黑屋子里待过。 负312室,唐韵对这儿再熟悉不过,已经大二的她在过去的一年中,不止一次地来过这个特殊的房间,这里在外人眼中神秘莫测,甚至让人不小心提起时都会感到毛骨悚然。它位于犹如城堡般的医学院实验大楼地下第二层,长长的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走廊,因为时间久远,墙壁里已经开始朝外渗水,尤其是到了江南所特有的三四月份阴雨天气里,渗水情况更是厉害。严重的时候,那墙壁就像在出汗。而要到位于走廊尽头的负312室,就必须独自走过这么一段长长的灰色走廊,拐上好几个弯,一路上经过的所有房间都紧闭房门,耳畔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大概就只有走廊渗水的滴答滴答的声音了。 唐韵不敢在白天来到这里,因为她现在所要做的事情,她不希望被别人知道。所以在学院熄灯后,唐韵随便找了个借口,骗过了女生宿舍楼的管理员,顺着公共厕所的后墙,穿过长长的一排月桂树,绕到了实验大楼的左侧门边。她知道,实验大楼从来都不用上锁,因为学院里没有人会半夜三更地跑到这个鬼地方来浪费时间,当然她除外。 通往学院大楼底层的铁栅栏门只是象征性地挂着大铁锁,锁扣早就在若干年前坏掉了,从此后也就没有人再会想起要去换一把新锁。唐韵小心翼翼地把形同虚设的大铁锁从锁扣上拔下来,轻轻推开铁栅栏门,探头朝里面望了望,眼前一片漆黑。她拧亮小手电,开始一步一步慢慢地顺着台阶向下走去。 眼前的楼梯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唐韵尽量使自己的脚步放稳,她心里默默地数着台阶的级数,每十六个台阶一个转弯,总共要转四个弯。除了自己面前微弱的手电光外,唐韵感觉自己已经被黑暗吞没,她开始有点后悔自己选择这个时候去负312室。 长长的走廊总会时不时地产生一股说不出哪里来的风,唐韵来到地下二层,越靠近负312室,她就越能够感觉到身后这股带着霉变味道的风正不断轻轻吹着自己后背。她感到一阵发抖,好像又回到了八岁时陪着母亲守灵的那个夜晚。 唐韵深吸了口气,站在负312室的门口,伸手从兜里掏出了白天没有及时归还的钥匙,轻轻插进锁孔。 门锁很快就被打开了,她朝身后的走廊看了一眼,然后闪身走进了负312室,悄悄关上门。 十多分钟后,唐韵从负312室里走出来,她重新锁好门,把钥匙塞在兜里,然后依旧在手电微弱的灯光照耀下,从来路退出去。 还没有回到女生宿舍楼,唐韵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给章桐发了个短信:师姐,明天中午十二点,老地方见。 或许是因为工作的缘故,也或许是自己直爽的个性使然,章桐很少去揣测周围人的想法,这也怪不了她,自己每天见到最多的都是不再会有任何思想的死人。久而久之,她的思想也就变得简单许多,甚至有时候会变得有些固执。还好王亚楠说得没错,欧阳师母在听了章桐结结巴巴的陈述后,只沉默了一会儿,就毅然点头同意了章桐要求给欧阳教授验尸的建议。沉默不语的时候,老太太闭上双眼,在那一刻,章桐分明在老人遍布皱纹的脸上看到了抽搐和痛苦的神情。当睁开眼的时候,老太太的神情就又变得很平静,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请一定要让他走得安详平静。” 章桐用力点点头。 很快,欧阳教授的遗体被殡仪馆的灵车送到市公安局地下停车场,章桐早早地准备好一切,她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工作人员把轮床从灵车上小心翼翼地拉了下来。签过字后,章桐和助手彭佳飞一起,推着轮床顺着解剖室门前的斜坡走进了铺着洁白瓷砖的走廊。 章桐的心情很难受,虽然在自己的手中解剖过上千具尸体,她也不断地提醒过自己不要动感情。但当她穿好一次性手术服,戴上橡胶手套,系上皮围裙,最后站在不锈钢解剖台的漏水槽前,看着助手彭佳飞缓缓揭开覆盖在欧阳教授遗体上的白布时,她不得不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 “章法医?”彭佳飞询问的目光注视着章桐。 章桐轻轻叹了口气,点点头:“我们开始吧。”她伸手接过了彭佳飞递过的二号手术刀。 一个多小时后,解剖终于结束,章桐解开围裙,摘下手套,随手扔到墙角的医用垃圾回收桶,然后拿着取样载玻片走向了隔壁的毒物检验实验室。很快检验结果就出来了,章桐拨通了王亚楠的手机。 “亚楠,我们的推断没错,欧阳教授死于大量麻醉剂所导致的心脏衰竭。这种麻醉剂是兽医专门给狗使用的,叫作‘克他命’,也就是氯胺酮,是新型的非巴比妥麻醉剂。它容易让人产生幻觉,减弱呼吸,对本来就有心脏病史的人坚决不能使用,你知道吗,我刚才在欧阳教授的胃容物中化验出了这种药物的残留。” “这种麻醉剂进入人体内后,一般多久会起到作用?” “人体年龄、体质不同,起作用的时间也不会一样,根据欧阳教授这个特殊年龄段的标准来判断,应该是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王亚楠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问:“那这种麻醉剂摄入的方式是什么?” 章桐想了想,说:“我是在他的胃容物中发现的,人死之后身体机能立刻就停止了新陈代谢,所以这些麻醉剂还残留在他的胃容物中。要我说的话,亚楠,欧阳教授是被人下毒了。” “这种麻醉剂一般在哪里可以买到?” “医药部门都可以,在医学院的管制药品仓库都会有,一般是用来做实验用的。” “那我马上派人去查一下。”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还有,亚楠,欧阳教授如果真的是被别人毒死的话,那个叫唐韵的女孩子不就有麻烦了?” “我想这个也有可能,但我不好作判断,你尽量提醒她小心安全。” 章桐靠在椅背上:“我知道了,亚楠,她昨晚给我发了条短信,我中午就要去见她,我想她已经拿到了我们所需要的DNA样本了。” 第十三章 深加工车间 章桐并没有再往里面走,那第三个区域应该就是“深加工车间”了,里面的工作台上摆放着很多已经加工完的注塑人体器官。虽然说成天都是和死人打交道,章桐对死尸已经不感冒,但是看着那和玩具并没有两样的价格不菲的注塑人体器官,她还是感到了一丝恶心和厌恶。就在章桐如约赶往星巴克咖啡馆和唐韵见面的同时,王亚楠带着助手老李和现场勘查组的两个工作人员一起走进天长市医学院教学大楼。 “你好,我们是市公安局的,这是我们的搜查证。”老李和王亚楠站在教务处门口,向里面走出来的工作人员出示了搜查解剖专业已故欧阳教授办公室的搜查证和自己的工作证。 拿着搜查证发愣的是教务处办公室主任,姓陈。陈主任是个胖胖的矮个子中年男人,他面露难色地看着老李:“警察同志,我这个,”他指了指老李手中的搜查证,“我要向张院长汇报的。” 老李一瞪眼:“汇不汇报是你自己决定的事情,我们干涉不了,现在你所要做的就是不要耽误警方的正常办案程序,你既然是教务处主任,那就请你在上面签字吧。” “欧阳教授不是心脏病突发去世的吗?你们公安局怎么开始调查了?”陈主任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嘴里嘟嘟囔囔。 “这个你就不用多操心了。”老李没好气地说道。 欧阳教授的办公室就在同一层楼的右半部分,胖胖的办公室陈主任掏出钥匙,打开紧锁着的办公室大门,然后回头说:“欧阳教授去世后,这门就一直锁着。我们院领导本来是要等开过追悼会后才让清理这间屋子,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 “能具体讲一下房门被锁的时间吗?” 陈主任点点头:“就是在欧阳教授出事的那天,是他自己在中午回家的时候锁的,紧接着下午就出事了。” 王亚楠想了想,又问:“这个房间的钥匙有几把?” “两把,一把在欧阳教授那边,一把就放在我们教务处。这里面都是老教授专业方面的东西,有些著作涉及相关的保密性,所以我们外人不经过教授同意不能随便进去。” 王亚楠点点头:“陈主任,那请你在门口等一下,这是我们的工作程序,我们如果有什么要求,你也是见证人,最后等我们工作完成后,需要你在我们的搜查证结果一栏上再签字。” “这么麻烦啊。”陈主任哭丧着脸,“我真的是做不了主啊。” 王亚楠和老李面面相觑:“那你就打电话通知你们的院领导吧,但是你不能离开这里,明白吗?” 陈主任赶紧点头,急急忙忙地掏出裤兜里的手机。 王亚楠和老李一前一后走进这间并不太大的办公室,也就二十平方米左右的房间里到处都堆满了书籍,小小的办公桌上除了书籍资料外,还放着一台电脑和一个小台灯。台灯旁放着一个铜质名牌,上面写着“欧阳青山”,正是死去的欧阳教授的名字。靠右手墙边是一个两米多高的大储物柜,是玻璃门,所以里面存放着的各式各样的人骨标本让人一目了然。 王亚楠随即朝身后站着的现场勘查组的工作人员点点头:“你们可以开始了。” 现场勘查是一项非常细致的工作,通俗点说,就是任何可疑的线索都不能被放过,哪怕只是一根毛发,尽管眼前这间办公室里并不是杀人投毒的第一现场,却是欧阳教授平时除了课堂、家里以外待的时间最多的地方。所以来学院之前,王亚楠已经把意思向现场勘查组的两个工作人员讲得很明白,尽可能地收集所有有用的线索,哪怕是大海捞针。 办公室门口,陈主任的电话显然已经打完了,胖胖的脸上恢复了些平静,神态也开始淡定自若起来。王亚楠知道,要不了多久,这个办公室主任的救兵很快就会出现了。 就在走廊里响起清脆的脚步声的同时,现场勘查组也有了发现,他们在欧阳教授的办公桌夹层里找到一个厚厚的普通的牛皮纸信封。王亚楠打开一看,光凭目测,信封里的现金至少有三万块。她皱了皱眉,仔细查看发现信封的地方:“也不用这么藏钱吧,难道来路不正?陈主任,你们学院给教授发奖金是发现金还是使用别的方式?” 陈主任想都没有多想,脱口而出:“我们都是直接打到卡里,这是市里教育部门的规定,便于透明和监督。” 王亚楠心里一动,随即转身对老李说:“拿证据袋装起来。” 正在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位三四十岁的女性,穿了一套银灰色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她一来,陈主任立刻迎上去:“李秘书,你终于来了,副院长怎么说?” 被称作李秘书的女人并没直接回答陈主任的问题,转而看向王亚楠和其他工作人员:“他们有搜查证吗?” 陈主任点点头:“手续都是齐备的,我查看过了。” 李秘书没再多说什么:“张副院长要求你配合他们工作,等他们走后,你来一趟院长办公室。” 陈主任忙不迭点头。李秘书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 从教务处出来后,王亚楠想了想,对老李说:“你和他们先回去,我去一趟欧阳教授家,我想和他夫人谈谈。” 老李点头,开车走了。王亚楠在向保安打听后,径直就向位于医学院后半部分的教工宿舍走去,很快就来到了欧阳教授家楼下。 她摁响了门铃,在讲明身份后,顺利进入了教授楼。王亚楠知道,要想弄清楚那笔钱的具体来路,就必须亲自和教授的遗孀谈谈。但是眼前的这个慈祥而又悲伤的老太太真的很让王亚楠感到意外,在她印象中,背着自己妻子藏钱无外乎是因为妻子过于霸道,做丈夫的才勉强为之。 王亚楠并没有把欧阳教授被人下毒的真正死亡原因直接告诉老太太,只是聊家常般地辗转问起教授平时的收入。听了这话,老太太不由得笑了,似乎暂时忘记欧阳教授已经去世的现实:“他从认识我的第一天开始,就把工资都交给我保管。姑娘,用你们的话来讲,老头子是个非常顾家的男人。你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呢?” 王亚楠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在教授办公室发现了一笔不小的款项,是现金,足有三万多块,你印象中有这笔钱吗?” 老太太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没有,他没有提起这件事。” “那最近欧阳教授的情绪有没有什么明显变化?我是指和平时不一样的。” “这个……好像有,上周我感觉他有些闷闷不乐,以为老头子心情不好。你也知道,我们老两口身边没有孩子,我想着是不是找时间出去走走,人年纪大了,总会想着身边要热闹点儿。”说到这儿,老太太微微叹了口气,“我后来问他,他又说没事。” “这是他去世前多久发生的事情?”王亚楠问。 “没几天,也就两三天吧。”老太太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皱眉抬头问道,“姑娘,是不是我家老头子的具体死因尸检报告出来了?他难道真的是被别人害死的?姑娘,我家老头子从来都不会干坏事,他一辈子小心谨慎,也不会随便拿别人的钱,姑娘,你快说话啊,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亚楠没吭声,她躲开老人投来的质问的目光,心里实在不忍再去伤害眼前这个已经悲伤到了极点的老人。 星巴克咖啡馆,章桐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才在门口看到唐韵急匆匆的身影。她赶紧挥挥手,示意自己所在的位置。唐韵立刻走了过来,坐下后才松了口气:“师姐,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事,东西拿到了吗?” 唐韵点点头,打开肩上的小背包,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黑色塑料袋递给章桐。从手感上看,章桐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里面被包裹了很多层,她微微一笑:“你是够小心的了。” “我怕污染了证据,师姐。”唐韵憨憨地一笑,转而满是苦恼,“不过说实话,师姐,我自以为自己已经够大胆的,可半夜三更地去负312室那个鬼地方,还是把我整得头皮发麻。我总感觉阴森森的,背后好像有人,搞得我今天都一直觉得自己身后有人在跟踪我。”说着,唐韵不放心地朝自己的身后又扫了一眼。 章桐想起王亚楠电话中的嘱托,担心地问道:“唐韵,你真觉得身后有人跟踪你吗?” 唐韵愣了一下,伸手挠了挠脖子,有些尴尬地说:“其实说实话我也不确定,可能真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在作怪。师姐,你知道吗,我在医学院读了一年多的书,从来都没有这么晚去过那个鬼地方,所以,脑子里就老是有些神神道道的。” 章桐不由得被唐韵的天真逗乐了:“你这么大惊小怪,将来还怎么做法医?要知道我们法医解剖尸体可从来都不会去管白天黑夜。只要有现场、现场有尸体,你就必须干活,明白吗?你今年刚刚大二,还有三年就要下基层,我可不希望将来看到你临阵退缩当缩头乌龟。” 唐韵的脸顿时红了,语速也变得飞快:“师姐,我可没那么不顶用,这不只是说说而已吗?你放心吧,我将来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好了,看你急的。”章桐话锋一转,她拍了拍装着那个黑色小塑料包的挎包,“里面有些什么?” “两管2CC的玻璃体,还有两颗完整的、带有牙冠牙根部位的牙齿。师姐,你放心,我干这些的时候都是带着手套,很干净,没有污染。” 章桐点点头。 “什么时候可以得到检验结论?”唐韵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没那么快,我下午就开始检验,结果出来我就通知你。”章桐看看腕上的手表,“快一点半了,你赶紧回学校吧,我也要去上班了。” 听了这话唐韵笑了,站起身:“师姐,说实话我真希望将来也能够像你这样,做个真正的女法医!” 章桐赞许地说:“这个想法不错,但你现在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有什么想法还是以后再说吧。” 清明刚过没多久,还没真正进入夏天,但是变化无常的天气着实让人感到很是苦恼。上午还是阳光明媚,快到下午三点的时候,天空中却已是乌云滚滚,远处已经渐渐地传来打雷的轰鸣声。很快就要下雨了。章桐连忙把公文夹夹在胳膊肘下面,然后腾出一只手关上走廊窗户。刚刚接到李局助理打来的电话,通知所有人到五楼会议室开案情分析会。章桐只能放下手里的检验报告,简单收拾一下就向一楼走去,电梯在一楼才有,她可不想坐着严严实实没有通风口的货梯上五楼。 电梯在二楼停下来,王亚楠走进来,见到章桐她就乐了:“听说你那边来了个新助手,年龄挺大的,对吗?” 章桐嘲笑道:“这事儿你倒是知道得挺快。” “总算不用带什么都不懂还见血就晕的年轻人了,你不高兴吗?” 章桐点点头:“这倒确实不错,不过人家以前可是神经科的主刀医生,要不是出了意外,人家现在可是受人敬仰的专家啊,哪里会来我们这个鬼地方。” “他会干得长久吗?” “这个我倒不清楚,反正过半年潘建就回来了。” “你不能老让潘建跟着你,人家也要有发展前途的。老做助手对他没好处。”王亚楠不客气地点出章桐在过去好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愿面对的现实。 章桐没有吭声,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电梯到了五楼,门打开后,王亚楠和章桐并肩走出电梯,一起向会议室走去。 在简单陈述完案件现场调查工作后,王亚楠给大家传阅了欧阳教授临死前写下的那封信的复印件,然后说道:“根据银行的账户调查显示,死者欧阳青山每个月的收入一直都很稳定,而额外的稿费和讲学所得,也与院方财务部门上交给我们的报告对得上。和死者同在天长市医学院教书的老教授们一致反映,死者平时也没有乱花钱的习惯。他作风正派,夫妻之间很恩爱,感情基础扎实,也就不存在藏这么一笔数额并不少的私房钱的必要。” 说到这儿,王亚楠略微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章桐:“我个人认为,鉴于刚才出示给大家看的死者写给章法医的那封信推断,这笔钱可能和欧阳教授的突然被害有关。也就是说这笔钱是所谓的‘封口费’。我建议彻底调查医学院的这个负312‘尸体工厂’项目,包括所有相关账目支出、人员经费以及所有可以被认定为可疑的东西。” 李局点点头:“同意你的建议,不过派人去调查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低调。这个项目在目前看来是国内唯一的。并且涉及了许多关于传统人伦道德方面的敏感性的话题,要是把握不好的话,很容易产生一些不必要的影响。” “放心吧,李局,我会注意的。” 突然会议室传出一阵手机铃声,章桐看了一下手机来电,随即站起来:“对不起,实验室的电话。”说着,她神色凝重地匆匆走出会议室。 直到会议结束,王亚楠都没见到章桐的影子,在伸手摁下电梯摁钮的那一刹那,她打消了回办公室的念头,直接把电梯停在了一楼,然后快步向法医办公室走去,一路上,她开始拨打章桐的手机。 还没到法医办公室门口,王亚楠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正站在拐角处:“哎,潘建,你不是交流学习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潘建回头苦笑道:“培训项目临时被取消了,上头有个重要的案子,主管法医作为专家组成员被抽调去现场了。” “所以你回来了?” 潘建点点头:“我还能去哪儿啊?对了,王队,你来这边找我们头儿吗?” “对,你看见章法医了吗?” “她现在应该在网监中心,我给她打的电话,DNA比对出结果了。” “怪不得我打她手机老是显示不在服务区,那地方简直就是个手机信号盲区。”王亚楠抱怨了一句,转身连招呼都不打就向楼梯口走去。 见此情景,潘建摇摇头,对于这个雷厉风行的女刑警队长的一言一行,他早就习惯了。 傍晚,唐韵从图书馆走出来,她双手抱着两本刚借的厚厚的学习资料,心里盘算着兜里那点钱不知道够不够在学校门口的小餐厅里打打牙祭。吃了一个礼拜的食堂,唐韵实在没有胃口继续吃。 正在这时,她听到了背后有人在叫自己:“唐韵同学,请等一下。” 唐韵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是系里的同学,姓邓,下午一起上过解剖实践课:“有事吗?” 来人点点头,“刚才保安跟我说,我们下午上过解剖课后,负312室的门没关好,我查了登记簿,今天是你值班,钥匙由你保管的,你等会儿去锁上吧。” “负312室?”唐韵顿时感到头皮发麻,她抬头看了看渐渐暗去的天色,“今天非去不可吗?” “我不管,我反正通知你了,到时候里面如果少了什么东西可不关我事。”邓同学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我去食堂,你现在去吗?” “那……好吧,我去实验楼锁好后马上就去。”唐韵无奈地点点头,伸手摸了摸裤兜里的钥匙,转身向不远处那栋灰色的犹如城堡般的教学实验楼走去。在她看来,与其拖到很晚再去,还不如早一点就把这倒霉事儿给解决。 半个多小时后,邓同学都快要把饭吃完了,还是没有在食堂见到唐韵的影子,她也没多想,就自顾自地忙去了,毕竟医学院这么大,谁知道唐韵去了哪里。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晚唐韵却破天荒地没有回到宿舍,谁都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手机关机。总之,天长市医学院法医系大二学生唐韵从这一天开始,似乎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真的对上了?”王亚楠有些不敢相信,“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尸体,你不是说过已经受到污染了吗?你怎么还能保证这个DNA有效?” 章桐直起腰,稍稍活动了一下已经有些僵硬的腰部,说道:“福尔马林只是针对表皮组织和肌肉纤维组织,而我们人类的眼球是受到平滑肌和结缔组织层层保护的。所以尽管尸体被泡在福尔马林里,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防腐剂溶液里,眼球内的玻璃品体并没有受到外部的侵害,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再加上牙齿根部的脊髓,受到了外部珐琅质的保护,即使尸体腐烂很长时间,从这里所提取到的线粒体DNA也还是很完整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求唐韵提取这两方面检材的原因。” “那现在对上了多少?”王亚楠一边说着一边跟在章桐的身后推门走进法医办公室。 “三个。总共有三个样本和网监支队失踪人口数据库里的DNA样本对上了。你等等我,一会儿报告打印出来你就可以拿走。”章桐拉开办公桌前的凳子坐了下来,然后打开电脑。 “对了,你徒弟回来了。”王亚楠指了指章桐座位对面那空着的办公桌,“那这个新来的你打算怎么处理?” 章桐笑了:“我们法医办公室不怕人多,就怕没人干活。” 正说着,潘建推门走进来,他在隔壁实验室临时找了个办公桌:“章法医,这个报告里提到的失踪人员的外貌描述,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你说什么?”章桐感到很奇怪,问道,“你不是才回来吗,怎么会记得这个?” 潘建肯定地点点头:“没记错,我是听说过。就在我去学习前,我有位哥们儿在一块儿喝酒时跟我说过的。你们听。”说着,他开始逐行读了起来,“第一个失踪者,女,失踪时年龄三十八岁,上穿粉红色的衬衣,下身穿一件淡蓝色牛仔裤,头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辫。第二个,男,失踪时年龄四十岁,上身穿一件浅灰色格子毛衣,下身穿一条深棕色西裤,头顶微秃……”潘建没有再继续往下念,他皱眉说道,“我肯定是在哪里听说过,让我想想……等等,对了,我知道了,是小齐,小齐跟我说过。” “小齐是谁?”王亚楠看了一眼章桐,她从潘建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语中敏锐地感觉到异样。潘建虽然并不是她的直属下属,但因为章桐的缘故,她很了解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外表长得其貌不扬,却有个非常好使的脑袋,凡是他听说过的或者见过的东西,他几乎都能够做到过目不忘。 “小齐就是齐根祥,是我的高中同学,他在梅园公墓管理处工作。”潘建认真地回忆说,“一个多月前,他来找我喝酒,提起过在他们公墓的一处空墓穴里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东西。有个小木箱,在里面有十七个手工做的人偶。他还不厌其烦地和我说起这些人偶的性别和穿着打扮。一遍一遍地说,他这人就这个毛病,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说得我最终就不得不记住了这些人偶的打扮,其中就有这报告中所提到的三个失踪人员的性别和相对应的穿着。我当时也觉得很奇怪,这十七个人偶,不光外表不一样,就连表情都很特别。” “那你当时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章桐问。 “我并没有当回事,毕竟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我们后来就回家了。齐根祥那小子,还在我家睡了一整天,吐得卫生间里乱七八糟的。”潘建尴尬地伸手挠了挠后脑勺,“章法医,不过我现在还是有点怀疑自己印象中的这些东西,不知道有没有记错。” 王亚楠刚要开口,腰间的手机突然响起,同时章桐的办公室电话也随之响了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王亚楠皱了皱眉,如果自己随身带着的手机和章桐办公室的电话同时响起来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有重要的刑事案件发生。她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向门口走去:“哪里?好的,我马上到。” 挂上电话后,王亚楠刚想开口,却被章桐脸上怪异的神情给吓了一跳,不由得脱口而出:“怎么了,你不舒服?” “负312室出了事,又是女尸,我很担心。”章桐说着,站起身走向隔壁的工具箱存放处。 “你是说唐韵?”王亚楠紧跟在身后。 章桐点点头:“她那天回去后就一直没有和我联络过,我今天中午本来想请她吃个饭,顺便问问情况,可是,我打她手机却显示关机。亚楠,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想你是多虑了。”话虽这么说,王亚楠的心里却也感到深深的不安。 法医现场勘查车和几辆闪着警灯的警车陆续开进了位于城北的天长市医学院的大门。先来一步的当地派出所早就疏散了现场周围的学生。校园东侧的实验大楼入口处已经被警戒带严严实实地围起来,警车停在实验大楼的下面。 钻出法医现场勘查车的时候,章桐注意到大概五米远的地方站着好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写满惊恐,有个女孩子甚至还在偷偷抹眼泪。章桐的心里不由得一沉,她见过这个流眼泪的女孩子,第一次在星巴克咖啡馆见到唐韵的时候,她正在和这个脸庞消瘦的女孩子开心地交谈着什么,因为是第一次见面,章桐就多看了她几眼。 “亚楠,你注意到那个穿白毛衣的女孩子吗?她叫郑澜,和唐韵是一个宿舍的,也是同系学生。”章桐靠近王亚楠,小声说道。 王亚楠也注意到了那个伤心流泪的女孩,她朝身边的助手老李点点头,老李向那几个学生所站的位置走了过去。 章桐随后拉着工具箱径直走向了实验大楼底层那道沉重的铁栅栏门,在她的记忆中,这里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多大的改变,包括这道通向死亡的铁栅栏门、阴暗的楼梯台阶,还有那潮湿渗水的墙壁。此刻,章桐只是感到有些心不在焉,她急切地想马上赶到案发现场,所以不等派出所的人带领,就快步向负312室走去。彭佳飞也拎着工具箱,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走在长长的走廊里,章桐的心情变得越来越糟糕,来到负312室门口,在向守候在门边的值班警察同事出示了工作证件后,章桐和彭佳飞一前一后地走进了这个神秘房间。她注意到房间门口已经站着两个人,他们的脚上都套着一次性的蓝色鞋套,这两个人中,其中一个是穿着制服的派出所的干警同事,另一个紧靠在门边的,经介绍,是学院里临床医学系的老师,也是这次发现尸体的任课老师。因为这个房间里的东西都很特殊,所以最早接警的同事就把报案的老师留了下来。在他们身后,早就赶到的现场勘查组的同事正在弯腰收拾工具,准备开始手头的工作。 放下沉重的工具箱,章桐边套鞋套边嗅了嗅,最先感觉到的是涌入鼻腔的浓重福尔马林溶液味道。这也难怪,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东西几乎都要经过福尔马林的预先处理,才能够基本保持它最初的形状。 穿好一次性手术服后,章桐仔细打量整个房间,她感觉到负312室和法医解剖室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巨人国。这里的空间足足有三百多平方米,被分割为三个区域,房间整个都用白色瓷砖覆盖,天花板上是无菌的白色照明灯。如果不是闻到了那福尔马林都没有办法完全掩盖的死人的特殊味道的话,这里很容易会被人误解为是个普通的医院实验室而已。 最靠门的地方有个八米宽、五米高、两米厚的巨大不锈钢柜子,上面覆盖着一个可以推拉移动的活动门,里面灌满淡黄色的福尔马林溶液。根据不锈钢柜子上标注的说明,每次可以存放五具尸体。在柜子旁是个活动梯子,如果要提取柜子中的尸体,工作人员就必须爬上梯子,然后用挂在门口的特殊的大钢耙子把尸体拉到身边,再抬下来放到轮床上推走。所以这个区域就被称为“尸体仓库”。 再进去就是“初加工车间”,整齐地摆放着五张不锈钢解剖台,此刻,不锈钢解剖台在白色的无菌照明灯下反射出刺眼的光。靠墙的地方是一排长长的柜子,章桐很熟悉这个柜子,因为在她的解剖室里也有这样的设施,是用来存放已经解剖完的尸体,柜子上方是冷冻开关。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柜子是超大号的,粗略地数了一下,有三十多个。 章桐并没有再往里面走,那第三个区域应该就是“深加工车间”了,里面的工作台上摆放着很多已经加工完的注塑人体器官。虽然说成天都是和死人打交道,章桐对死尸已经不感冒,但是看着那和玩具并没有两样的价格不菲的注塑人体器官,她还是感到了一丝恶心和厌恶。 “尸体在哪儿?”章桐问。 满脸沮丧、面色灰白的任课老师伸手指了指第二个区域所在位置靠墙的尸体存放柜:“第三排,第一个。”他又补充了一句,“孩子们都吓坏了。” 章桐没吭声,看了一眼彭佳飞,彭佳飞早就拿出了相机,跟在章桐的身后向尸体存放柜走去。 手指触摸到冰冷的尸体存放柜把手时,章桐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尽管戴着医用橡胶手套,那刺骨的寒冷还是让她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刺痛。存放在这一整排的柜子里的尸体因为还没有经过注塑处理,所以还必须存放在低温的条件下以防止腐败发生。 拉开柜门的一刹那,章桐感到脸上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心疼和深深的自责让眼泪都差点流下来。担忧终于变成了残酷的现实,眼前躺在柜子里的正是失踪的唐韵。只是和先前不同的是,这个曾经快乐天真的女孩此刻却是怒睁双眼,毫无血色的脸上灰蒙蒙的。最让章桐感到难以接受的是,唐韵浑身上下被封箱子用的厚厚的胶带纸缠得严严实实,就连头发都没放过,像极了传说中的木乃伊。躺在柜子里的她满脸痛苦,章桐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惨状,半天没回过神来。 “是唐韵吗?”王亚楠不知道何时来到章桐身边,轻轻问道。 章桐点点头,转身对彭佳飞说:“把袋子准备好,然后把尸体抬出来。” “死因呢?” “现在还不知道,胶带太厚了,我回去解剖后会尽快通知你。”说这句话的时候,章桐不得不用力眨眼,才让眼角的泪水勉强不流出来。 因为缠着厚厚的胶布,又经过低温处理,唐韵本来瘦小的身躯变得异样沉重,章桐慢慢又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放进黄色装尸袋,缓缓拉上拉链,和彭佳飞一起把装尸袋抬上了活动轮床,然后推着轮床向门口走去。 看着伤心不已的章桐的背影,王亚楠很担忧,她太了解章桐了,面对唐韵的死,章桐有着深深的自责。 在法医现场勘查车开回局里的路上,章桐强忍住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她无声地啜泣着,把脸深深地埋在双手里,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对于唐韵的无辜被害,章桐除了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对不起外,她只有痛恨着自己的粗心大意。在她看来,这一幕本来就不应该发生。 窗外,天空飘过了一阵厚厚的阴霾。不知道何时,阳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十四章 步步紧逼 王亚楠紧锁着眉头站在窗口,她心里一直打不开一个结,如果这箱子人偶真的和天长市医学院负312室发生的怪异事件有关的话,那么,这十七个人偶就应该代表着十七个失踪的人员,而做这些人偶的人肯定也和失踪人员事件有关,那么,为什么这箱子人偶会出现在梅园公墓?通知唐韵的亲属并不难,因为她就是天长市人。当章桐接到王亚楠的电话,得知唐韵的父母已经同意解剖尸体时,心里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她站起身,走向隔壁的解剖室,在尸体解剖工作正式开始前,还有很多其他的证据提取要做。平时只要两个人当班就可以,但今天却有点不一样,因为要保证从唐韵尸体上剥离下来的封箱胶带纸完整,章桐不得不把正埋头写报告的潘建再叫来。 潘建和彭佳飞两人一左一右扶住尸体,章桐则戴着橡胶手套,一厘米一厘米小心翼翼地把胶带纸撕下来,同时在背面轻轻地附上一层干净的深色塑料薄膜,好防止胶带纸再次被粘连。同时,如果胶带纸上有指纹残留的话,深色的塑料薄膜也能使它清晰地显现出来。这看似简单的工作,对章桐来说却是一场不小的考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凶手在捆扎完胶带纸后就把唐韵尸体直接放进低温冷冻储存柜,尸体几乎没有腐化,而零下四摄氏度的气温则很好地保留了胶带纸上所有的微证据,章桐现在所要做的,就是把这些证据一一提取下来。她此刻最需要的就是足够的耐心。 胶带纸足足有二十多米长,当最后一厘米的胶带纸被剥离下来后,章桐轻轻舒了口气,她直起腰,把胶带纸整理好递给潘建:“我在上面至少看到五六枚指纹,还有掌纹,应该足够提取DNA了,你尽快去处理吧。” 潘建点点头,拿着胶带纸离开解剖室。 “我们开始吧。”章桐换了一副橡胶手套戴上,刚才那副手套因为太过于紧张谨慎,最终导致手心里全是汗。而这恰恰是解剖工作中的大忌,虽然说解剖台上的尸体已经不再会感觉到痛苦,但是章桐却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任何过失。即使自己面对的是死人,但它曾经也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所以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 在帮唐韵脱去身上衣服时,章桐的内心还是不愿意去面对眼前这冰冷的现实。深红色的套头毛衣,藏青色运动长裤,女孩的打扮随意而又大方。章桐突然停下手,转身对彭佳飞说:“你来吧,我有点头晕。” 彭佳飞点点头,默默地褪去女孩最后的衣服,然后把这些衣服一一装进了证据袋,放在一边的工作台上,等解剖工作结束后,这些衣物将会被送往痕迹鉴定组进行进一步的检验。 看着白布轻轻盖在唐韵的尸体上,章桐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上前拿起手术刀。此刻,她的心情糟糕到极点,就如同做手术的医生害怕自己面前的手术台上躺着的病人是自己熟识的亲朋好友一样,法医也害怕拿着解剖刀时,面对自己认识的人。她咬了咬牙,强迫自己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冰冷的手术刀上。 一个多小时后,解剖工作结束了,章桐把唐韵的尸体轻轻推进冷冻库。关上冰冷的大铁门后,转身疲惫不堪地脱去腰间的皮围裙,摘下手套,烦躁不安地用力地甩进了墙角的医用垃圾回收桶,然后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隔壁的办公室。 章桐没开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她没有办法去阻止唐韵的影子在自己的脑海中再一次出现。 “师姐,说实话我真希望将来也能够像你这样,做个真正的女法医!” “不过说实话,师姐,我自以为自己已经是够大胆的了,可是半夜三更地去负312室那个鬼地方,还是把我吓得够呛。我总感觉阴森森的,背后好像有人。搞得我今天都一直觉得自己身后有人在跟踪我。” 章桐的双眼绝望地闭上,自己当初如果对唐韵所说的话能够再多加注意一点,年轻的女孩就不会有这么悲惨的结局。 耳边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紧接着,走廊上LED灯的一缕白色光线随着打开的办公室房门照射进来。 “你在这儿啊,我四处找你。”说话的是王亚楠。 章桐叹口气,嘶哑着嗓音说:“对不起,是我的失误,我该给你打电话的。唐韵的死因可以确定为外力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她是被人掐晕后,裹在封箱胶带纸中被活活闷死的。潘建正在检查胶带纸上的指纹和毛发等残留物,一有消息我就会通知你。” 王亚楠在门边摸到开关,她随即打开房间里的灯,明亮的灯光让缩在办公椅子里的章桐一时之间几乎睁不开眼。 “我知道这个案子让你心情很难受,老姐,但你也不能过多地责备自己。你已经尽力了,只是你没有办法阻止悲剧的发生。”王亚楠发愁地看着章桐,“我看着你这么消沉的样子,我心里好受吗?快振作起来,唐韵已经死了,事实已经没办法改变,你再自责也没用。你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帮我找到证据,抓住那个害死她的浑蛋!” 听了这话,章桐不由得怔怔地抬起头,看着王亚楠,渐渐地,泪水无声滚落:“我总感觉她是因为帮我调查这个案子而被害的。亚楠,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跟我说起过好像有人在跟踪她,我当时真的不应该不把这句话当回事,我现在后悔都来不及!” 王亚楠咬了咬牙,心一横,走上前弯腰拉起章桐,然后一字一句冷冷地说道;“你给我好好听着,破了这个该死的案子后,你爱怎么哭就怎么哭去。现在你手头有工作,我手头也有工作,什么婆婆妈妈、叽叽歪歪的感情和眼泪,都给我扔得远远的。我要看到一个冷静的你,明白吗?你别害死我,也别再对不起死去的唐韵对你的信任!下次再被我看到现在这个样子,我就扇你耳光,到时候你别怪我狠心不把你当姐妹!”撂下这番话后,王亚楠怒气冲冲地走出去,在办公室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她吼了一嗓子,“你知道在哪儿能够找到我!” 章桐呆住了。 老李直接用屁股撞开王亚楠办公室的房门,然后转身走进来。王亚楠注意到他的手上抱着一个小木箱,不禁皱眉问道:“是不是梅园公墓那边拿来的?” 老李点点头:“一个多月了,一直没人认领,公墓到现在还认为是别人遗忘在那里的,我费了一番口舌才抱过来。” 王亚楠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踢开椅子,然后指了指办公桌:“放上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宝贝。” 老李把木箱子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办公桌的正中央,一边打开一边嘀咕:“是有些怪怪的,我在那边都打开看过,真是吃饱了没事干的人,才会做出这么无聊的玩意儿来送给自己的先人。” 王亚楠退后一步,仔细地打量着小木箱中的人偶。橙黄色的底层垫布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十七个形态各异的人偶,有成人手掌大小,正如潘建先前所说,人偶形态各异,穿着也不尽相同。唯一类似的就是人偶的表情,全都极度痛苦。王亚楠很快就从人偶中认出了失踪人员报告中所提到的那三个人的穿着。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想了想,然后抬起头对老李说;“你有没有碰过这些人偶?” 老李摇摇头。 “公墓发现这箱子的人呢?有没有碰过?” 老李笑着说:“他们那些在公墓里上班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用手接触这些祭品之类的东西,真要清理的话,也都要戴上手套,说是怕沾染上脏东西。” 听了这话,王亚楠不由得哼了声:“那你赶紧带上这箱子东西去法医办公室,提取上面的DNA,我想天底下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通知他们,加急处理,明白吗?” 老李点头,抱着箱子离开了王亚楠办公室。 老李走后,王亚楠紧锁着眉头站在窗口,她心里一直打不开一个结,如果这箱子人偶真的和天长市医学院负312室发生的怪异事件有关的话,那么,这十七个人偶就应该代表着十七个失踪的人员,而做这些人偶的人肯定也和失踪人员事件有关,那么,为什么这箱子人偶会出现在梅园公墓?潘建是提起过发现这箱子人偶所在的空墓穴在当地人的心目中可以说是一块风水宝地,难道这也意味着,费心做这箱子人偶的人是在期待这十七条亡灵能在梅园公墓里得到超脱?可是,他放箱子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会被别人发现吗?王亚楠心里不由得一动,她拨通了老李的手机:“你还记得那个公墓管理员说过这箱子是在空墓穴的哪个位置发现的吗?” 老李愣了一下,随即回答:“是在放置骨灰盒区域的最里层,要不是发现那沉重的大理石盖板被移动过,公墓管理人员还真没有想到要去打开查看一下。” 王亚楠挂上了电话,她打开办公室的门,探出头去:“于强,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于强所在的小队专门负责失踪人员的查对核实,他怀里夹着公文夹走进来:“王队,你找我?” 王亚楠点点头:“失踪人员那边怎么说?” “赵金华,天长市南城镇人,三十八岁,失踪时正好是在下中班回来的路上。目击者说赵金华被一辆白色面包车撞倒后,司机下车把赵金华扶进了车厢,说是送医院去了,后来就没有消息。” “那辆车呢?目击者有记下车牌号或者车辆特征吗?” 于强摇摇头:“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当时目击者也急着回家。因为事发地段属于郊区,是监控盲区,所以我没有找到案发监控录像。只知道司机是个中年男性,留着小平头,身材偏瘦。” “那另外两个失踪人员,他们的资料怎么样?” “都很普通,都是在下班或者上班路上失踪,最后一个叫丁全,没有目击证人。” “那你有没有询问过他们家属是否签署了遗体捐赠协议之类的文件?” 于强低头看了看公文夹,随即肯定地点头:“都查过了,都没有签署,失踪人员家属也一致反映没听说过这三个人签署过类似的文件。而这三个人生前身体状况也良好,没有什么重大的疾病。” 王亚楠心里一沉。 “王队,还要我继续调查失踪人员吗?”于强问道。 “暂时不用了,你去一趟梅园公墓,调出一个月前的监控资料。然后把可疑情况记录下来,回来后向我汇报。” “可是王队,一个月前的资料,公墓那边还会保存吗?”于强面露难色,“我记得交警那边最多只有三天时间就要删除存档。” 王亚楠挥挥手:“放心去吧,梅园公墓前段日子刚发生过骨灰盒被盗事件,现在他们的监控录像资料可以保存三个月以上,还是高清晰度的。” 一听这话于强乐了,他兴冲冲地推门走出去。 正在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来,王亚楠顺手接起话机:“哪里?” “王队,我是潘建。报告出来了,在人偶上面发现了一组陌生指纹,从大小判断应该是女性,但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在数据库中找到匹配的结果。” “那DNA呢?”王亚楠急切地问道。 潘建重重地叹了口气:“王队,我们现在的技术手段,还没有先进到可以在这种实物上提取到完整的DNA数据。这些人偶虽然是手工做的,但人偶表面是尼龙和塑料质地,分子结构非常紧凑,DNA没办法在上面停留。再加上人偶已经接触空气,又不是密封状态,所以很抱歉,王队,我无能为力。” 王亚楠感到深深的失落,她无奈地把听筒放回机座。 第十五章 遗传性色盲 遗传性色盲是一种先天性疾病,目前来说是看不好的,并且男性遗传的概率大大超过我们女性。它分全色盲、红色盲、绿色盲、红绿色盲、蓝黄色盲、部分色弱六个等级,第一种的患者只能看到黑白两色,最后一种对于色彩基本可以看到,但是比较弱,不是很深。章桐轻轻地把唐韵的尸体从冷库隔间中拉出来,她总觉得好像遗漏了什么,但却一直没办法最终确定。真相就在自己的面前,为什么就是看不到呢?章桐懊恼地叹了口气,走到墙边,把椅子踢到移动隔板前坐了下来。她伸手揭开覆盖在唐韵身上的白布,开始仔细查看起了尸体上的每个部位。 作为一名法医,章桐很难保证每次尸检工作都能够一次性做到位,但只要有一点怀疑,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去忽视它。唐韵的死因已经被证实,但章桐知道,这个性格倔强、极富正义感的女孩子肯定不会安静地面对死亡,章桐宁愿相信她死前肯定做过搏斗。只要有反抗,就会有证据留下,而现在要想找到这些证据的话,所需要的就是耐心和时间。 这样一来,如果是自己处于唐韵的位置,最先考虑到的肯定就是双手,可是已经在尸检中提取了唐韵十指的指甲残留物,检验报告中并没有提到有用的线索。章桐皱眉陷入沉思,她的目光落到唐韵紧闭着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上。 难道嘴里有秘密?和很多爱美的女孩子一样,唐韵的嘴唇上抹着粉红色的口红,章桐记忆中那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唐韵虽然穿得很随便,但是口红却每次都要精心抹好。可是眼前躺在移动隔板上的唐韵尸体表面虽然经过尸检所需要的杀菌冲洗,但口红的印记却仍然很清楚,章桐心里一动,她找来鲁米诺灯,然后关掉解剖室冷库顶上的光源,只留下了一盏很小的灯。 她打开鲁米诺灯,橙黄色的光线照射在唐韵的嘴唇上,清晰地呈现出口红印记。口红很明显被草草用力擦拭过,嘴唇上的皮肤有两处甚至还出现了轻微破裂。章桐知道,爱美的唐韵绝对不会这么做,而自己在唐韵的手背上也并没发现口红擦拭的痕迹。她不由得心里一沉,这么看来,替唐韵擦去口红的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凶手!他这么做也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唐韵肯定用嘴唇接触到了对方的皮肤,他害怕留下痕迹,就用力地擦去唐韵的口红。 章桐找来变光相机,拍下鲁米诺灯光下所显示出来的唐韵嘴唇上的证据,然后打开照明灯,在白色的灯光照耀下,唐韵的脸色显得更加惨白。章桐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找来镊子和不锈钢支架,小心翼翼地打开唐韵紧闭着的嘴唇。然后用早就准备好的药用棉签棒擦拭唐韵的几颗门齿。当这一切工作都完工后,章桐把棉签棒收好放在玻璃试管里封口,收拾好工具,最后看着唐韵平静的脸庞,她轻轻地拉过白布给女孩盖上,嘴里喃喃地说:“我尽力了,我一定会抓住那个浑蛋!请相信我!” 天长市医学院食堂,此时不是用餐时间,所以偌大的食堂里并没有多少人,只有隔壁的开水间在不断地发出咕咕的烧水声。 王亚楠仔细地打量着面前坐着的这个女孩子,丰满的身材,短发显得很精神,眼角依稀还能看到一些泪痕。此刻,女孩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紧张情绪。 王亚楠的上身微微向前倾,靠近面前的桌子,柔声说道:“郑澜同学,别紧张,我只是想向你了解一下你室友唐韵的一些情况。你想到什么都可以说,不用顾虑太多。至于学院方面,你不用担心,你所说的每句话我们都会替你保密。”说着,王亚楠扫了一眼身边坐着的老李。老李点点头:“我们这次会面也不会告诉院方。” 在得到这些保证后,郑澜脸上的紧张情绪才稍稍得到了些缓和,她咽着口水,开口说道:“你们在现场找到唐韵借的那两本资料了吗?” 一听这话,王亚楠不由得愣住了:“资料?什么资料?能说详细一点吗?” 郑澜嘟起嘴唇:“两本解剖学方面的最新资料,其中一本叫《瑜伽解剖学》,是美国人莱斯利・卡米诺夫写的,我们刚听说学院图书馆进了这两本书,我就叫唐韵去借。因为这书很抢手,外面根本买不到。这几天写论文我急着要用,唐韵出事后,我没办法就只能去图书馆再借,可是管理员老师却说那两本书借出去后一直没归还,我查了借阅人资料,就是唐韵借的,她没回宿舍那晚借的,所以我才向你们问起这件事。” 王亚楠转头问老李:“你查一下现场证物记录,里面有没有提到有两本书?” 老李翻看了一下随身带着的公文夹,很快摇摇头:“王队,没有,里面没有这两本资料的记录。”。ME电子书下载 “难道这两本书飞了不成?”王亚楠自言自语,又问,“郑澜同学,那唐韵有没有回到宿舍,你并没有注意到?” 郑澜立刻否定:“我那晚就在宿舍等她,我们还约好一起去外面餐馆吃饭,”说着女孩看了一眼食堂,抱怨道,“这里的饭菜实在太难吃了。” 王亚楠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给她打的电话?唐韵有没有男朋友?” 郑澜摇头苦笑:“我那晚七点多就给她开始打电话,可手机一直显示关机。至于谈恋爱,警官大姐,我们才来这儿上学没多长时间,功课又紧张,哪有时间花前月下的温温柔柔啊!我们将来是要去当法医的,谁都知道,选择了这个职业,谈恋爱就有些不现实,在我们学院里,也不会有哪个男生愿意和法医系的女生手牵手,你明白吗?” 碰了个软钉子,王亚楠不由得微微有些脸红,她靠近老李耳边小声说道:“这里有我就行了,你去一下图书馆,查证一下这两本书的借阅记录。” 老李点点头,站起身离开食堂。 很快,老李就打来电话:“王队,这两本书还在啊,近期没有借出过,我问过管理员了。” “好的。”王亚楠挂断电话,心里顿时明白。 “凶手就在这个医学院里。”此话一出,整个刑警队重案大队会议室里顿时议论纷纷。 “王队,你为什么得出这样的结论?难道就凭借两本书?” 王亚楠点点头:“这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除此之外,凶手对案发现场也就是负312室非常熟悉,能够在任何时间里都做到进出自如,而那个地方对于外人来讲,是需要一定勇气才能进入的。平时白天楼下还有流动保安,碰到陌生人都会询问,而医学院里除了临床医学系和法医系之外,涉及尸体解剖,需要进入这个房间的还有病理专业的学生和老师,所以外人作案的可能性并不大。我询问过周围的学生,唐韵当天是值班员,管理着负312室的钥匙,有人在吃晚饭时间看到她进入实验室大楼底层,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要么是被人叫进去,要么就是忘了什么东西要去拿,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并不大。再有就是欧阳教授的死,根据第一分队的调查走访显示,他平时的生活规律很简单,基本上都是学院办公室、食堂和家里,三点一线。很少离开学院外出,在他中毒送医院的那天,是早上离开家直接去的学院,上完上午两节课后,就一直在办公室办公,这一点他系里的同事可以证实。他中午也没去食堂,回家吃的饭,下午就中毒病发。而根据法医尸检报告,这种麻醉剂在体内的潜伏时间比较短,一般在两个小时左右,再综合欧阳教授一天的时间表来看,他中毒的时间段,应该是在结束教学后在办公室休息的那段时间里。也就是上午十点半到十二点之间。而那个时候,欧阳教授并没有访客。”说到这儿,王亚楠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卢天浩,“卢队,医学院管制药品仓库那边对于‘克他命’查得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卢天浩皱起眉头:“没有任何结果,账目上显示药品一切正常,并没有说不清去向的额外流失。还有,王队,医学院领导那边对于我们公安局插手调查他们学院的‘生物塑化公司’、人员档案和资金支出等一系列项目明显表示不太配合,并且一再强调他们的科研工作是受到商业法保护的。如果我们再查下去的话,泄露了机密所造成的一切后果都要由我们来负责。” “这话是谁说的?” “他们的院长办公室的人。” 王亚楠没好气地说道:“那好吧,我正好要会会这帮高高在上的人!对了于强,梅园公墓的监控录像怎么样?查到了吗?” 于强点点头:“录像里显示是个女人!但因为光线原因,我看不清那个女人的长相,只知道对方身材中等偏瘦,长发。” “女人?”王亚楠想到了潘建在电话中所提到的人偶上的指纹怀疑可能是女性,她不由得嘀咕了一句,“难道这些都是个女人干的?” “王队,这看上去似乎不太可能,我看过死者唐韵,她身材虽然矮小,但人却很有精神,身体素质也很好。如果是个女人杀害了唐韵的话,没那么容易把她一下就制伏,而那个‘尸体工厂’里的现场也很整齐,不像经过激烈搏斗的样子。”老李表示异议,“唐韵身高一米五六,如果要制伏她,凶手至少要在一米七,要高过她的头,才可以顺利地掐住她的脖子导致她失去反抗能力。”说着,老李做了个擒拿格斗中的标准手势来模拟凶手的举动。 王亚楠点点头:“这一点我也想到了,这样吧,我们明天早上去趟医学院,好好会会他们的院领导。还有于强,你把梅园公墓监控录像中的女人的截屏给我几张,要尽量最清晰的,我明天带去给他们院方辨认一下,看有没有人能够认出她来。” “没问题。” 来到法医办公室门口,王亚楠犹豫一下,并没有马上敲门,她抬头看到法医办公室的气窗玻璃上透露出熟悉的淡黄色灯光,表明章桐还没下班。自从上次的不愉快经历后,王亚楠已经两天没有单独来见自己的好朋友了。十多年的友谊,还是头一次感觉到有些尴尬,王亚楠咬了咬嘴唇,抬起的右手很快又放下,她会不会责怪自己对她发脾气呢? 门打开了,王亚楠不由得愣了一下,章桐站在门口,脸上露出了以往常见的淡淡的笑容:“亚楠,你来了,怎么不进来?” “我……” “我正想找你,对不起,亚楠,前段日子是我不对,我不该对案子太投入感情。谢谢你骂醒了我。”章桐认真地说,“我今天正要去找你,因为我想我已经拿到了害死唐韵的凶手的DNA,尽管不太完整,但是足够用来做进一步分析。” “你从哪里拿到的?”王亚楠急忙问。 “唐韵的嘴唇和牙齿,”章桐叹了口气,把手里的一个薄薄的文件夹递给王亚楠,“我最初进行尸检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个情况,后来才想起,小姑娘每次见到我的时候,几乎都会抹一种粉红色口红,和她的皮肤很相配。你也知道,女人抹口红是从来都不会随便擦拭,尤其是擦得乱七八糟,我的印象中唐韵虽然穿的不是名牌,但却很注重个人形象。所以当我用鲁米诺灯仔细检查她的嘴唇时,就发现了被用力擦拭过的痕迹,我推断当时可能是因为唐韵被害前曾经用力咬过凶手,或者嘴唇碰到了凶手皮肤,而对方害怕在唐韵的嘴唇上留下线索,就试图擦拭干净。后来我打开她的口腔,还好凶手没有来得及清理她的口腔和牙齿,所以我顺利地提取到一组可疑的DNA,目前得出的结果是,这组DNA属于男性,更进一步的遗传疾病方面的分析还在进行之中。” 王亚楠挑起眉毛,一脸疑惑地问:“凶手为什么没有清理死者的口腔,他既然已经想到了擦去死者嘴唇上的口红痕迹?” “原因很简单,现在的口红都是由蜂蜜、植物提取油脂、蛋白、薄荷醇、绵羊油、可可油、蜂蜡和凡士林等物质组成,和我们平时所用到的印泥有些类似,表面很容易会附着上互相接触所残留的痕迹。凶手考虑到了这些,所以才要擦拭。他肯定也想到了死者口腔,但我仔细观察过唐韵面颊上的括约肌组织以及下颌骨,她在死前曾经死死地咬住嘴唇。”说到这儿,章桐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阴影,“她不愧是法医系的高才生,当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受到威胁的时候,她尽她的所能来保留一点能够最终帮助我们抓住凶手的证据。” “为什么这么说?” “亚楠,你要知道,我们人死之前如果用力做着一个动作的话,即使呼吸停止,但是肌肉神经末梢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放松的指令,所以就会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这一点我曾经在以前溺水死亡的尸体上看见过,他们的双手会一直保持着向上抓举的姿势,直到尸僵过去,这样一般需要六个小时以上。” “所以,凶手在当时的情况下,根本就打不开死者的口腔部位来毁灭证据。” 章桐点点头:“他没有这个时间去慢慢等,亚楠,我认为唐韵已经尽力了……” 王亚楠轻轻拍了拍章桐的肩膀,叹了口气:“放心吧,我会抓住凶手的!” 正在这时,章桐身后通向隔壁实验室的门推开了,潘建走出来,看见屋里站着王亚楠和章桐,不由得乐了:“你们都在,正好报告出来了,你们猜痕迹鉴定组的那帮小子抓住了谁的尾巴?” 章桐没有吭声,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潘建有些小小的得意;“王队,还记得你们把死去教授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拿过来了吗?其中有个水杯,我们在杯子的另一端查到一组指纹。” “水杯把手的那一端吗?” 潘建摇摇头,他伸手从章桐办公桌上拿起一个水杯,做了演示:“你们注意看,是这么拿,正好相反,而且这组指纹刚刚输入数据库,立刻就有了反应!没想到竟然和先前在梅园公墓发现的箱子里的人偶上的两个指纹完全相同!” 此话一出,王亚楠和章桐顿时面面相觑。 “还有就是那个封箱胶带,浑蛋,足足二十多米!”说到这儿,潘建狠狠地诅咒了一句,“害得我都快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章桐不乐意了,她皱起了双眉:“快说吧,没那么多时间来听你发牢骚摆龙门阵!” 潘建尴尬地点点头:“我在那上面发现一根男子的头发,有毛囊,我检查过了,这个男人是四十岁到五十岁的年纪,头发有些秃。” 王亚楠哼了声:“这个年龄的男人基本都会秃发,你看我们李局的头顶,都快成‘地中海’了!” 章桐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潘建,还有呢?” “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个,”潘建有些委屈,下意识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我在这根毛发中检验出了一种遗传性疾病――遗传性色盲!” 章桐赶紧向王亚楠解释:“遗传性色盲是一种先天性疾病,目前来说是看不好的,并且男性遗传的概率大大超过我们女性。它分全色盲、红色盲、绿色盲、红绿色盲、蓝黄色盲、部分色弱六个等级,第一种的患者只能看到黑白两色,最后一种对于色彩基本可以看到,但是比较弱,不是很深。我们平常所说的色盲就是指红绿色盲,也就是对红色和绿色完全看不见,另外几种很少见,发病率在百万分之一,就跟中大奖差不多。” “那你能确定这个凶手属于哪一类吗?”王亚楠转身问潘建。 潘建点点头:“我在其中的x染色体中发现了红绿色盲的隐性遗传基因链。得这种病的人自己一般不会注意到,他会凭借着以往的经验来判断颜色,患者视网膜上同样具有正常人感受红光和绿光的两种锥体细胞,但把来自这两种细胞的信息混合在一起,大脑分不清是红光还是绿光。通俗点说,王队,这种人很会闹笑话,但是自己却根本不知道,为了尊重他的颜面,一般人也不会去刻意提醒。” “那我该怎么发现对方是不是这种红绿色盲呢?” “很简单,注意他的穿着打扮就可以了,再细心的人总会有一时大意的时候,实在不行就耐心点,王队,他总会露出狐狸尾巴!” 听了这话,王亚楠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她用力拍了一巴掌:“我等的就是现在,这下‘拼图’总算差不多了!谢谢你们!” 第十六章 不明尸源 “张副院长,我想这个恐怕就不能由你决定了,”王亚楠从会文包中取出一份搜查证递给张凯,“我们有证据怀疑你们储存的尸体来源不明,这是对你们医学院所有现存尸体标本进行DNA检查的搜查证。你仔细看一下,然后签个字,警察现在已经把实验大楼封锁,法医很快就会赶到,希望你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天长市医学院的院长楼处在整个学院的中心地带,尽管它是一栋并不起眼的灰色三层小楼,建立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初,外表看上去像极了一个放大的火柴盒子,毫无建筑美感,但是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威严的感觉。王亚楠心想,这或许是因为它的历届主人的缘故吧。 因为事先打过电话,老李就把车直接停在了院长楼的下面。随车前来的于强带着助手直接去了实验大楼,他们的任务是把负312室封锁并且等待法医前来取证调查。 王亚楠刚打开车门,就有一个三四十岁年纪的女人迎上来:“你们好,市公安局的吧?我是院长办公室的秘书,姓李。”说着,女人向她礼节性地伸出右手,“副院长让我在这儿等你们,带你们上去。” “是吗?那太麻烦你了。”王亚楠看了一眼身边的老李,他正皱眉想着什么。 三人一前一后向小楼走去。王亚楠和老李被带到了一间空置的办公室坐了下来,在告知自己马上就去通知张副院长前来后,李秘书很快就离开会议室。 +文}老李突然开口说道:“王队,我们是不是在前几天见过这个李秘书?” +人}王亚楠想了想,点点头,“没错,我们那时候正在欧阳教授的办公室进行搜查取证。” +书}“我怎么觉得她这么眼熟?”老李一脸的疑惑,“尤其是她的背影!” +屋}“怎么,你注意到什么了?”王亚楠问。 “现在想不出来。回去后再说吧。” 正在这时,走廊里响起了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夹杂着小声的低语。 很快门就打开了,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身后跟着先前见过的李秘书。这个中年男人五十多岁年纪,头顶微凸,面容祥和,身材健硕,一见到屋里站着的王亚楠和老李,立刻就迎了上来:“警察同志,真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这没有什么,请问你是……”王亚楠微笑着打招呼。 “我是张凯,医学院的副院长。”说着张副院长指了指靠墙放着的沙发,“你们坐啊,别客气!”他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然后坐了下来。 大家坐下后,王亚楠径直表明来意:“最近你们学院中发生了两件意外死亡案件,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我们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来的。” 张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他叹了口气:“是啊,我前段日子一直在省里开会没回来,所以最近才知道这件事。真是悲剧啊!也是我们院方安全工作的失误,重大失误!对了,现在案子调查得怎么样了?” 老李皱起了眉头:“张副院长,案件正在调查中,我们不方便透露案情进展。” “好!好!”张凯愣了一下,话锋一转,笑着说,“那你们今天来,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们的,尽管提。” 王亚楠一边取出那张于强昨天交给自己的监控录像截屏,一边问:“张副院长,我想请你帮我们辨认一张照片,看看是否认识照片中这个女人?” 张凯点点头:“好吧。”他伸手接过放大的监控截屏照片,仔细看起来,突然他的左脸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抬头看着王亚楠,摇摇头:“对不起,警官同志,我并不认识照片中的女人。” 张凯的细微举动并没有逃过王亚楠的目光,她不动声色地接过照片,然后出人意料地转身迅速递给张凯身边站着的李秘书:“李秘书,你帮我们看看呢?” 李秘书的目光连忙从照片上移开,淡淡一笑:“真不好意思,警官,我也不认识。”她拿起张凯随手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轻轻掸了掸灰尘,然后小心翼翼地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 “哦?你们确定不是学院里的人?” “不是。”李秘书一边在办公室里看似忙碌地干着一些琐事,一边表情平静地否认王亚楠的疑问,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停留到王亚楠手中那张照片上。 “那就算了,”说到这儿,王亚楠话锋一转,“张副院长,我的下属汇报说‘生物塑化公司’的相关项目都是由你全权负责的,对吗?” 张凯点点头:“对,是由我出面和国外的相关研究机构商谈的。警官同志,你也知道,这个项目是非常特殊、敏感的,做好了对于人类遗传学研究方面是有很大帮助的。而作为整个东南地区人体生物研究领域方面的领头羊,我们天长医学院也很荣幸能够承担起这个方面的重要研究任务。”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所以,我相信你们也就能够理解这个研究项目上的保密性,有些涉及机密的资料我们是不能够随便透露的。” “张副院长,我想这个恐怕就不能由你决定了,”王亚楠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搜查证递给张凯,“我们有证据怀疑你们储存的尸体来源不明,这是对你们医学院所有现存尸体标本进行DNA检查的搜查证。你仔细看一下,然后签个字,警察现在已经把实验大楼封锁,法医很快就会赶到,希望你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 张凯的脸上不由得一阵发白,他随意地抓过了桌面上的笔,一边签字,一边恼怒地抱怨:“你们……你们这样做不合法!要是让媒体知道,是会有损于我们学院声誉的!你们要承担责任!” “张院长,这一点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的证据来源是合法的,至于媒体方面,我们尽力而为吧。”说着王亚楠扫了一眼手中张凯签过字的搜查证,心里不由得一动,她赶紧给老李使了个眼色,然后站起身,以工作忙碌为由,告辞离开院长办公楼。 钻进车里,老李刚要开口,王亚楠摇了摇头:“先等一下,出去再说。” 直到汽车远远地驶离天长市医学院,王亚楠这才冷冷地开口:“那个李秘书有问题。” “王队,你为什么这么说?” “她的一举一动都显示和这个张凯张副院长的关系非同一般,还有他们分明都认出了照片中的人,却矢口否认,我们得找个机会和李秘书正面接触一下。如果能拿到她的指纹那就更好,还有,老李,你看她像不像我们要寻找的那个梅园公墓里的神秘女人?” “我……这还真不好说,可是王队,这样一来,如果李秘书真和这个案子有关的话,我们就这么去找她,那不就打草惊蛇了。”老李皱眉间道。 王亚楠没吭声,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公文包中的搜查证。 第十七章 失踪的女主播 每个人体标本前都会有一张指示牌,上面详细地写着死者去世时的年龄和死因。章桐不得不承认有些标本确实会起到警示后人的作用。就像手中的这幅孕妇吸毒过量导致其与七个月胎儿共同死亡的标本图像,让人看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回到局里,王亚楠下车后,老李径直把警车开去底层停车库。在回办公室的路上,王亚楠刚想摁下电梯上行摁钮,身后传来门卫老王的声音,“王队,正好见到你,我们这边有个来报案的。” “是吗?”王亚楠赶紧转身,看到眼前站着一名中年妇女,身高一米六左右,穿着一件淡灰色风衣,神情焦虑。 显然方才门卫老王已经向中年妇女讲明了王亚楠的身份,所以还没等王亚楠开门,中年妇女就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王亚楠,焦急地说:“我怀疑我的女儿小静已经遇害,我是来报案的。”说着又强调了一句,“杀人案。” 王亚楠皱了皱眉,伸手接过照片:“请跟我来。” 回到办公室,王亚楠给中年妇女倒了杯水,然后请她坐下,问道:“你把详细情况说一下。” 中年妇女微微叹了口气:“我叫杜丽,我女儿林静是天长电视台一台《社会与法制》栏目的主持人,她已经失踪整整七天。我想尽办法都联系不上她,直到昨天,我拿着派出所开具的立案通知书和户口簿去电信公司,打印了她手机号码中所有的通话记录和短信记录,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说着她从随身带着的小挎包里拿出对折好的几张打印纸,递给王亚楠,“你看,我用黄色水笔画出来的那几段,就是在她失踪前几天发到她的手机上的。” 王亚楠只看了其中几行,心里就沉了下去。 “我警告你,如果你再死咬着不放的话,不会让你有好果子吃的!” “这是个讲法制的社会,我不会向你们屈服!” “你就不怕永远消失吗?” “她失踪那天有什么异样吗?”王亚楠问。 杜丽摇摇头,痛苦地回忆道:“她还是和以前那样开开心心地去上班,临走时还冲我笑了笑,说回家后我们俩一起去东方商厦买衣服,因为那天是我的生日。小静的爸爸死得早,家里就我们娘儿俩。”她长叹一声,“我知道她是不会舍得丢下我不管的,以往出差回不来,也要每天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这次她失踪这么多天没有任何消息,我心里就很发虚。”说着杜丽猛地抬起头,泪眼蒙?地看着王亚楠,“警察同志,请一定帮我找到我的小静,求你了,她很快就要结婚,不管怎么样,请一定帮我找到她,我要带她回家!” 王亚楠心情沉重地点点头:“杜女士,你放心,我们会帮你找到你女儿的。”说着她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招了招手,把值班的小邓找过来,“带这位杜女士去做个笔录。”她想了想,继续说道,“同时带杜女士去做个DNA提取,然后通知章法医尽快输入数据库。” “林静?这个名字很熟悉啊!”老李嘀咕了一句,“我想起来了,我老婆经常看她的节目,是一档法制类的节目。主持风格挺利索的,讲话也是那种雷厉风行的类型。只是好像一周前突然没上节目了,换了个男的,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她。” 王亚楠皱眉:“帮我联系市电视台一台,问下林静失踪前正在做什么节目,因为我看到那些带有威胁口吻的短信,应该与林静的工作有关。” “没问题。”老李点点头,转身离开办公室。没过多久,他又推门走进来,“真是巧了,王队,林静正做的正是‘生物塑化公司’的调查节目!” “那现在这期节目怎么说?” “因为林静失踪,而这一块又是由她出面调查的,所以就暂时搁置了下来,现在电视台里一时还找不到人接手。” 王亚楠心里一动,她伸手拿过林静母亲杜丽临走时留下来的那份通话记录递给老李:“核实上面所有的电话记录,如果找到和天长医学院有关的,马上告诉我。” 老李走到门口,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说:“王队,还有一点,她未婚夫同时也是她同事,电视台的摄像,经过他证实,林静失踪前已经怀孕了。” 王亚楠的心顿时沉到谷底:“几个月了?” “两个多月,所以林静的失踪让她未婚夫很着急。” 法医办公室隔壁的DNA实验室,小小的房间里几乎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基础检验仪器,特殊的风冷高静压净化型空调机组所发出的嗡嗡声充斥着章桐耳膜。长时间在这个房间里待着,很容易会让人听力下降。而潘建从天长市医学院负312室取回来的32个DNA样本,则被整齐地摆放在实验室办公桌上。 章桐小心翼翼地一遍遍重复着提取和净化样本的过程。中午时分,王亚楠打电话来询问谁可以去趟医学院提取DNA样本,章桐想也没想就安排潘建去了,说实在的,她没有勇气再一次走进那个特殊的房间。 很快,样本提取工作都完成了,也一并输入了相应的电脑数据库中。章桐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脱下实验服推门走出来。 王亚楠正在章桐办公室里坐着,显然她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一见到章桐,立刻问:“怎么样,有没有匹配上的?” “没那么快,我刚刚输入,匹配需要过程。你在担心什么?”章桐皱眉。 “现在还不清楚,刚才有人来报案,说她女儿失踪了,是电视台的女主播,失踪前正在调查生物塑化公司尸体来源合法性的问题。” “我的天哪,”章桐不由得惊呼,“难道她女儿也是受害者之一?她女儿有什么身体特征吗?” 王亚楠抬起了头:“她怀孕了,两个多月。” 章桐犹豫了一下,然后肯定地说:“那就没有,我检查过的所有样本中,女性中没有显示有怀孕的迹象。” “那……她应该还有活着的可能。”王亚楠轻轻松了口气。 “现在还不能这么说,我们只是针对暂时还储存在那里的尸体进行了DNA样本化验,她失踪多久了?” “一个星期。” 章桐面露愁容:“亚楠,但愿我的想法是错的。可我还是建议你最好去调查一下这个公司最近的出口尸体样本记录,看里面是否有符合条件的女性尸体标本。” “你担心什么?”王亚楠不由得紧张起来。 “你要知道,‘尸体工厂’属于流水线作业,流量很快,我担心如果这个人已经不在的话,万一她的遗体流入这个地方,很快就会被制成成品送走。如果那样,我们就没有证据了。”章桐显得很无奈,“你也知道,没有尸体证据,这个案子我们或许就没有办法插手调查。” “可这样的尸体标本展览都是在境外,我们不好取证,总之我尽力吧,我会向上面汇报一下这个情况,看能不能拿到他们最近一次出口的展品记录。”王亚楠阴沉着脸,快步走出法医办公室。 章桐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追出去:“亚楠,实在取不到证,如果有整体骨架标本照片的话,给我看看标本照片也可以!” 王亚楠挥了挥手,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黑压压的云团在天长市城北的上空开始缓慢聚集了起来,空气也变得潮湿,让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办公桌上摊开的案件记录本是刚刚从骊山派出所调过来的,王亚楠已经看了整整一上午。线索很简单,林静失踪那天正常上班,也没有情绪异常的表现。傍晚五点半下班前接了个电话。王亚楠注意到林静所住的小区和天长医学院是在同一个城区,也就是说她回家必须要经过天长医学院。可和林静一同拼车回家的同事反映,那天林静提前在商业街下的车。那么她去了哪儿?王亚楠皱起眉头,记得杜丽曾经说过,女儿林静主动提出下班后要和母亲一起去东方商厦购物,因为那天是母亲杜丽的生日,难道杜丽在商业街等林静吗?那她为何没提起过这个细节呢? 王亚楠有些烦躁不安,站起身走到窗口,时间过得异常缓慢,窗外已经开始飘起雨丝。渐渐地,雨点敲打起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雨越下越大,远远地望去,整个城市的上空白茫茫的一片。 “王队,有结果了。”老李的声音在办公室门口响起,“林静手机通讯记录中,有个联络号码经证实登记在天长市医学院院长办公室秘书李玉的名下。” “和这个号码最后通话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七号下午五点二十八分,时间为三分十八秒。”老李低头看了一下记录。 王亚楠面露喜色:“林静是七号晚上失踪的,派出所的案件笔录中写得很清楚,最后的目击者是在晚上六点四十分看见林静,她在离天长市医学院不到两公里的商业街下的出租车,马上传唤李玉!” 老李点点头,随后拿出两份传真件:“这是香港那边刚传过来的报关单,是有关韩龙生物塑化公司最近一次出口标本的记录详情,还有在香港刚刚结束的一次展览标本图片影印件。” “你出去的时候叫人马上送去法医室给章法医,她正在等这些资料。”说着,王亚楠又在办公桌前坐下,深深吸了口气,好让自己不安的心情能够变得平静一点。 在章桐的职业生涯中虽然见过很多非正常死亡的尸体,还有各种各样让人看了头皮都会发麻的案发现场,但是相比起自己手中的这叠标本图片来,章桐却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同样是处理后的人类遗体,却犹如玩具人偶一般,被摆成不同的造型,有的是奔跑者,有的则模仿着著名的雕塑“沉思者”…… 剥去表皮的面容尽管已经让周围的人认不出尸体本来的样貌,这样看来多少也可以给他生前的亲友们带来一点安慰,可是仔细想想,又有多少人会愿意死后在众人面前如此彻底地暴露自己呢?章桐无奈地摇摇头,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 每个人体标本前都会有一张指示牌,上面详细地写着死者去世时的年龄和死因。章桐不得不承认有些标本确实会起到警示后人的作用。就像手中的这幅孕妇吸毒过量导致其与七个月胎儿共同死亡的标本图像,让人看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可是,翻遍手中所有的标本记录详情单据和标本图像影印件,章桐并没有看到符合要求的年轻女尸的痕迹。她皱起眉陷入沉思。半个月以来所有的尸体标本都在这里,为何偏偏没有失踪的林静的影子?难道她还存活着? 突然,章桐的耳边响起唐韵曾经说过的话:“切割、分解,然后选择重要部分。比如说心脏病人的心脏、肾坏死病人的肾脏……反正只要你想要看的,我们那边都能给你整出来。还有一个专门储存器官的地方。就在负312室里面。” “那尸体其余的部位呢?” “直接送殡仪馆火化。” “会通知家属吗?” “师姐,尸体到了我们那边,就和家属完全没有关系了,你明白吗?” 章桐顿时浑身一震,她抓过电话机,拨通王亚楠的电话,还没等对方开口,她就焦急地说道:“亚楠,林静的尸体很有可能已经被火化了!” 第十八章 没有终点 “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好吧,我都告诉你们。那十七个人偶是我做的,你们说的没错,我之所以做这十七个人偶,为的就是在心灵上求得一丝宽恕。别人都在说,梅园公墓那个地方很灵验的,如果在那里超度死者的话,他们就不会再有怨气。我想过,即使被别人发现,也绝对不会找到我头上。”审讯室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狭小而灰暗,所以即使是大白天在里面也要开着灯才能够看清楚屋里面的景象。一张长方形的木桌子和木椅被固定在水泥地面上,头顶两根荧光灯管发出微微的嗡嗡声,被固定在一个长方形金属外壳里。这是屋里唯一的光亮。灯光苍白,而坐在灯光正下方的李玉的脸上也是一片苍白。 王亚楠和老李坐在李玉的正对面,隔着长方形的木桌子。屋里唯一的门上有一扇细长窗,此刻窗子紧紧地关闭着,似乎隔绝了屋里和屋外的空气,使得审讯室里变得异常闷热。 李玉的穿着依旧是前两次见面时那身合体的深色西装,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她没化妆,尤其是口红。这样一来,她的神情自然也就憔悴许多。 王亚楠在她的面前放了一杯水,李玉只是把杯子拿在手里,并没有喝。 “不是传唤吗?为什么要带我来审讯室?”李玉用沙哑的嗓音问道。 “我们是来问你有关梅园公墓的事情。” “梅园公墓?” 王亚楠冷冷一笑,然后逐一拿出所有的人偶照片,推到李玉面前:“我们的技术人员在这些人偶上面提取到了一组指纹,这些人偶,你应该很熟悉了吧。” 李玉只是瞟了一眼,没吭声。 王亚楠又继续出示了一张茶杯的照片:“这个茶杯呢,你认不认识?” 李玉的目光再次躲开,摇了摇头。 “既然这样,老李,”王亚楠小心翼翼地用纸巾垫着自己的手,然后探身从李玉手中把一次性纸杯拿过来,把杯中的水倒在地上,“把这个杯子拿给法医,说我们需要指纹,尽快。” 老李刚站起身,李玉急了,伸手就要去枪纸杯。 见此情景,王亚楠把杯子拿到一边,然后正色道:“你干什么,老实点!怕查你的指纹吗?” 李玉低下头,重重地跌落回椅子里:“我……” “已经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还隐瞒有什么用!你也很清楚,这上面的两组指纹,和纸杯上的指纹是完全相符的,对不对?”王亚楠把杯子递给老李,转身严厉地追问,“是你在欧阳教授的杯子里下了毒!” 李玉看起来毫无反应,表情麻木。 “这些人偶上的指纹和欧阳教授茶杯上的指纹是完全相符的,李玉,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人偶?难道只是为了求得心灵上的安慰?你对这十七个人下毒手的时候,你难道就不为他们想想?这十七个人偶后面可是十七条人命啊!” 听到这话,李玉突然抬起头,眼泪蒙?地说:“是的,我是为了求得心灵的安慰,他们都是我杀的!所有人都是我杀的!我受不了啦,你们把我关起来吧!” “你吼什么吼!”老李一拍桌子站起来,“像话吗?你自己做的什么你自己清楚,不该你承认的你全包下来也没用,我们都是有证据的!” 李玉闭上眼睛,就像根本不愿意王亚楠和老李看到她内心的真实想法,然后她睁开眼睛笑了,喃喃地说道:“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好吧,我都告诉你们。那十七个人偶是我做的,你们说的没错,我之所以做这十七个人偶,为的就是在心灵上求得一丝宽恕。别人都在说,梅园公墓那个地方很灵验的,如果在那里超度死者的话,他们就不会再有怨气。我想过,即使被别人发现,也绝对不会找到我头上。”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看来事实证明这只是我的个人愿望罢了。” “那这十七个人的尸体现在在哪里?我们在负312室只找到了其中的三具。” “都被制成了标本,剩余的部分火化了。”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王亚楠紧紧地盯着李玉的双眼。 “我们?不,应该是我,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李玉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投向王亚楠身后的灰色墙壁。 “你一个人不可能绑架这么多人,你只是个女人,没这么大力气!” 李玉又笑了:“当你面对每个标本能换来三十万美元的时候,多大的力气都有!欧阳教授是我杀的,我在他的水杯里放入致命的麻醉剂‘克他命’。” “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什么都不要,我已经给了他钱,整整三万,他坚持要把钱退还给我,还说要去检举我。我知道欧阳教授是个好人,但他作了不该作的选择。你明白吗?包括唐韵那个小丫头,有时候好奇心真的是能够害死人的!”李玉的嘴边流露出了一丝不屑神情。 “唐韵不是你杀的,你到现在还在替别人扛着!”王亚楠愤怒地斥责道,“你在掩护张凯!他才是这件事情的主谋!” 李玉突然站起来,双手向前,整个上身几乎都趴在桌面上,急切地辩驳道,“胡说,张副院长和这个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不能血口喷人!” “坐下!”王亚楠用力地一拍桌子,愤怒地说,“我们警方讲话都是有根据的!张副院长是个遗传性色盲症患者,你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在他要给我们签字的时候,在他面前放上一支红色圆珠笔!”说着,她取出那张搜查证,“仔细看看他的签名!” 李玉傻了,她呆呆地看着用红色圆珠笔签的“张凯”两个字,半天没有吱声。 “杀害唐韵的凶手就是一个这样的遗传性色盲症的患者,而且是个男性,年龄体貌特征都和张凯相吻合。你要问我们为什么会得到这么多的讯息的话,”王亚楠双眼死死地盯着李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不该在唐韵的身上缠上那么多道胶带!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逃不脱法律的制裁!我们的人现在正赶去抓捕他归案。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李玉彻底绝望,她失声痛哭了起来。 “还有林静,你告诉我,你们对她究竟做了什么?”王亚楠厉声呵斥道。 李玉只是哭,拼命地摇头痛哭。 王亚楠和老李站起身,走到门边敲了敲门,示意门口的守卫离开。 “一会儿会有人来给你办理手续,”王亚楠说着回头看了李玉一眼,“你只有坦白才能求得真正的宽恕,而不是做什么人偶!” 自从李玉被警察带走后,张凯着实被吓坏了,他虽然清楚李玉不会马上把自己供出来,但是那也是迟早的事情,他必须早做打算。他不明白为什么最近所有的事情都那么不顺心。欧阳青山对他的死咬不放,唐韵的步步紧逼,他对此越来越气恼。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对钱不感兴趣的人,真可笑!那欧阳老头还威胁他说,如果不就此罢手去投案的话,就去公安局报案揭发。 张凯绝对不会去投案的,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当初第一次见到“尸体工厂”这个项目时,就闻到了钱的味道。可惜尸源太少,而一具尸体标本能够换来整整三十万美元!这事情无论谁遇上,张凯都坚信这个人肯定不会放过,他自己就更不例外。李玉被带走,虽然只是传唤,但是张凯很清楚,李玉是再也回不来了,那个瘦瘦高高的女警察,张凯第一眼就看出不好惹。他已经够小心,但结局却还是那么让人忐忑不安。不行,自己得赶紧走。 张凯急匆匆地打开办公室房门,来到保险柜边上,刚输入密码,保险柜的门还没有打开,身后就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张副院长,别急着走啊!” 张凯吓得浑身哆嗦,连忙转身,看到面前站着的是两个陌生的年轻人,他竭力稳住自己紧张的情绪:“你们是……” “我们是市公安局的,请跟我们走一趟!这是对你的逮捕令,签个字吧,别怕,这支笔是黑色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张凯顿时面如死灰,张大了嘴巴,满脸绝望。 回到局里,王亚楠站在审讯室门口,看着屋里坐着的张凯,她犹豫了一下,紧接着走上前,问道:“我只想知道两个答案,第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凯摇摇头:“他们太普通了,就像蚂蚁一样,不值一提。” “林静呢?她现在在哪儿?”王亚楠严厉地问道。 “林静?” “就是那个电视台女主播!她一周前失踪了,她在哪里?”王亚楠竭力控制住自己愤怒的情绪,“张凯,你已经出不去了,现在林静的家人就在外面,你告诉我们,林静在哪儿?” 许久,张凯才低低地说了一句:“她已经走了,别再问了。” 王亚楠的心都凉透了。她朝于强挥了挥手:“你来吧。”说着脚步沉重地跨出了审讯室几的铁门。 章桐和王亚楠一起坐在美丽的云湖边上,看着身边来往的行人,章桐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亚楠,活着多好,你说是不是?不需要大富大贵,也不需要太多的承诺,因为这些东西最终都会化为乌有,而我们只要活着,好好地度过每一天,就是一种最大的快乐!” 王亚楠神色黯淡地看着不远处平静的湖面,幽幽地说道:“我们抓住了凶手,但却永远都无法面对林静的母亲,我想凶手是否得到法律的严惩,可能在那个母亲脑子里已经不再重要了。” “为什么这么说?”章桐不解地问道。 “人死了,再大的苦痛也都已经过去了,就像昨天前来认领唐韵骨灰的亲人一样,自己的孩子虽然死了,但是至少还能亲手把她安葬。而林静的母亲,我想她这辈子都会沉浸在悲恸之中。作为母亲,没有办法把自己死去的孩子下葬,那是一种多大的折磨啊!” 章桐没有吭声,她轻轻拍了拍王亚楠的肩膀,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章桐刚走进法医办公室,一眼就看到办公桌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封信,她挑了挑眉毛,好奇地放下挎包,走上前伸手拿起信件,撕开封口。 信纸很普通,街面上的文具店都可以买到,而信上的内容却让章桐大吃一惊,当她读完整封信的时候,脸色顿时变了。顾不上犹豫,她立刻抓起信纸和信封,推开门就冲了出去。 五楼李局办公室,章桐没有顾得上敲门就直接闯进去。现在已经是上班时间,可李局此刻并不在办公室,他的办公椅上空空荡荡的。 章桐的心顿时悬到嗓子眼,她赶紧掏出手机,拨打李局的手机号码,她知道李局从来都不会不接电话,可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关机”的电脑提示音…… 窗外乌云阵阵,远处传来隆隆的雷鸣声。 【由网[ 电子书]整理(备用域名: 电子书),版权归作者和出版社所有,本站仅提供预览,如侵犯您的权益,请联系本站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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