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之传奇》第210/213页


殿后,竟然是一片旷野。

不,也说不上是真正的旷野。其实不过是拆除了以前的花园亭阁,收拾得干干净净。放眼望去,只有极广的一片金沙,碧绿的水波粼粼闪动。

九鼎沉默,成品字形矗立于金沙地上。一个黑衣的男子负手立于鼎前,那是冥夜!冥夜身后,俊朗冷漠的夏宗岸扶鼎而立,眼中闪动着冰雪般的光芒。他甫见宓妃,眼光一闪,但随即掉过头去。宓妃紧紧咬住下唇,脸色苍白得几乎如绫绢一般。但她只是站在我的身后,保持着异常的沉默。

而鼎旁设有一张碧玉榻,有两名侍女垂手而立。榻上锦绣相拥,缎绫生光,有个女子奄奄一息卧于其中,钗横簪乱,一把乌发斜斜垂于榻边。

敖宁几乎是扑了上去,一把抓住了被衾下她探出来的手掌――那是一只什么样的手呵,当初是玉雕一般光洁而柔润,现在却是筋绽骨突,有如枯枝一般。

敖宁跪倒在碧玉榻前,他将那只枯枝般的手贴在颊边,轻轻吻了一吻,眼中竟有着难得的温情:“太素,你还好么?海灵珠……海灵珠炼得怎样了?”

我们都惊骇地停下了脚步:这是太素么?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太素仰起头来,本就黯淡无光的眸子中,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但随即便恢复了那种安静恬然:“缺少了东海龙神……这珠子,终是没有压伏四海的神通……”她苦笑着望了我一眼,又喘了几口气,说道:“但是……你若服用下去……纵然是不能压伏四海,至少也可以提高你的神力……”

她咳嗽两声,转过头去向冥夜道:“云兄……烦劳你……”

冥夜阴沉着脸走上前来,伸开手掌,一颗淡白色的珠子,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敖宁神色一喜,说道:“真的是海灵珠么?太素?你终于……终于炼成了?你……”他看见她的脸色,竟是明显地枯槁下去,一缕缕乳白色的烟雾,开始从她的身体四周袅袅升起。

他惊怖地抓紧了怀中女子的手掌,叫道:“太素!太素!你的仙气……你的仙气为什么渐渐散了?为什么?”

冥夜突然跨上前来,一把将那颗珠子塞入了敖宁的手中,叫道:“散了!太素她马上就要死了!你这个混蛋!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帮你?你以前一直骗我说,只要炼成了海灵珠,融合秋水圣女的法力在内,就可以将我哥哥的魂魄从剑中救出来!其实那日在秋水剑灵之中,我已经见到了我的大哥,他说所有的魂魄一旦与剑灵融合,根本没有办法再从剑中出来!我知道你一直在骗我,你骗我心甘情愿为你做事,可是我还在帮你!我仍然在帮你!”

他一指太素,大吼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全是因为她!太素……”他的声音哽咽起来:“当我年少的时候,我还是天庭云中君的弟弟,我在天宫就认得了她,玄武大帝的小公主!她从小就那么聪慧美丽,逗人喜爱!她是我在天庭唯一可以算得上知心的朋友。可是自从嫁给了你,她从没一天真正快活过!为了你的雄图大业,为了你的四海野心……她……她……”

两颗眼泪,从他冰冷的眼中滚落出来。三郎身子一颤,不由得跨前一步,唤道:“太素妹妹!”他痛楚地摇了摇头:“你何苦如此呢?你的父王……他很生气,他说你跟着西海太子胡闹,叫他无颜见人,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你。可是我知道他是疼你的,你跟我回天庭罢,我会跟他求情的,太素妹妹……”

太素闻言,不由得眼角抽搐了数下,却没有流出泪来。借助侍女的搀扶,她挣扎着从榻上下来.面朝正东,凄然跪落于地。她向天际重重地磕下头去,鬓间挽发的一根碧绿剔透的玉钗滑了下来,被她以掌接住:“烦请转告父王,太素协助夫君,谋害四海龙神,当真是罪不可恕。可是,可是……”

她将玉钗对着三郎掷了过去,玉钗在水中划过一道弧线,无声地落在三郎面前的沙地上。她微微一笑:“这支钗,名为碧烟尘。是当初父王赐我的宝物,我却用它来胡闹,现在,烦请还给他罢。”满含深情的眼光,转到了敖宁脸上:“我知道,父王最终还是疼我的。可是我怎能离开敖宁呢?他是我的夫君啊,当初我第一次见着他时,我便明白,这一生一世,我再也别想过清净的日子啦。他这样志向高远的男子,又怎会只屈居于区区的西海龙王之位?”

敖宁苍白的脸庞之上,露出一抹凄凉而惊诧的笑容。他紧紧地握住了太素的手,重新仔细注视着这个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轻声唤道:“太素。”这一声呼唤之中,有着隐约的歉意与内疚,还有几乎难以察觉的一抹柔情。

虽然,虽然面上相敬如宾;其实在他的心里,未尝不是只将她看作是通向理想的一段阶梯,然而在山穷水尽的同时,是否他才在突然之间,发现这个女子,竟仿佛是此生自己最为重要亲近之人。

思绪回转,仿佛处于当初的西海龙宫之中。在那轰动四海的婚庆大典上,那红纱缠裹的美丽女子,在妖蜃之事发生之后,仍是那样信赖地望着她的夫君,面上带着甜蜜羞涩的笑容,轻轻的、然而坚定地说:“我太素既肯嫁入西海,当知我夫君乃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绝不屑作如此卑鄙之事。”

我百感交集,终于轻轻吐出几个字来:“太素,时至今日,你可还认为,你的夫君,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不是卑鄙无耻的小人么?”

太素向我淡淡一笑,脸色红润起来,竟连说话也不再喘息,反而流利了许多:“我既是爱上了他,可也顾不得这许多啦。他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还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分别呢?他要平定四海,我助他平定便是了;他要谋取东海龙王元神,我便派遣了玄武宫中密使,将碧烟尘交给了冥夜公子――以前的日照真君,请他去九嶷神庙盗走宝珠;他要以血咒禁锢四海龙神于鼎中,我便助他去父王那里盗取了三界神鼎……一桩桩,一件件,在你们看来,自然是十恶不赦,罪责难逃。

你们说我糊涂也罢,毒辣也罢,在我心里,可是从来没有后悔过的……可是,宁郎啊,太素能力有限,终于还是功亏一篑,你的心中,有没有怪着我呢?”

敖宁眼中流下两道泪水,但脸上仍含着那种苍凉的笑容:“没有,太素……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你的手,怎么这样冰凉?今天你没有服下我叫人送来的灵芝么?”

太素的脸色,开始退去了红润的颜色,渐渐变得青白起来,身子也在微微发抖:“宁郎,有一件事情,我没有告诉过你。我以前对你说过,我是除了父王之外,唯一懂得用三界神鼎来施行炼神之法的人。其实……为什么你不想想,如此珍贵的神物,有这样费夷所思的神通,论理说天帝赐给我父王,我父王又是伏魔大帝,在降妖伏魔之时用此鼎更是威力大增,该时时带在身边才是,为何却要令人将它封入库中?”

敖宁脸色一变,失声叫道:“你说什么?”

太素身子又晃了一晃,强自撑住。但我们都看得清楚,她脸上的颜色在迅速褪去,原本清雅秀美的面庞,也在瞬间不断衰老下去,肌肤之中,竟然隐隐看得清脉络和青筋。她还在微笑着,说道:“三界神鼎,炼神之术。我一直没跟你说,唉,那是铸阴阳为鼎,司造化为工,炼神元为引,凝仙魄为铜……”

敖宁突然惊骇地呆住了:太素的脸色,迅速地从青白转为了莹蓝,而且渐渐地变得越来越是透明……“你……”我听见他震惊的喃喃自语:“凝仙魄为铜?太素!太素!”

太素留恋地望着敖宁,虚弱地笑了:“是的,你终于想到了……那样的上古神器,除了我父王,连其他的大神们尚且无策起用。我一个小小的仙女,哪里会有什么真气去起动它?神鼎无计可催,我只有化用自己的魂魄,作为那鼎中之铜……龙神们所有意识仍然保存在海灵珠中,只是被拘禁不能自由罢了……可是我……我的魂魄日渐变弱,终有那刻,我所有的魂魄都灰飞烟灭……父王说过,阴阳二气交汇,而生万物生灵……便让我重新化为阴阳二气,散入这四海八荒中去罢……”

她枯瘦的手指,徐徐地抚过敖宁的鬓发,珠冕:“你其实从来没有爱过我,或许你是爱过莹儿罢,可是你更爱的,是你自己啊……宁,当时我就想,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明白,其实真正能给你幸福的,不是那些神鼎,不是你西海龙族的荣光,而是我太素……因为有我,你就有了所有的幸……”

话语未完,她的手,蓦然垂下。

她的身躯,在那刹那间便化作一缕青烟,袅袅绕绕,在空中留恋片刻之后,终于徐徐地化入西海的碧波之中。层层黑纱颓然褪下,如黯淡的蝉蜕。

敖宁怀捧太素遗下的纱衣,整个人如石塑木雕一般,竟是痴痴地怔在了那里。

他突然抛开那些纱衣,疯狂地扑向其中一只神鼎,将它紧紧抱在怀中,叫道:“你收我进去吧,收走我的魂魄!不是说收齐了龙神的魂魄就能炼成海灵珠么?秋水姬不是龙神,缺了她也一样能行的,收走我啊!收走我啊!”

黑色的纱衣,如云般徐徐飘落下来。他疯狂地捶打着神鼎,整座龙宫里,只回荡着他似哭似嚎的嘶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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