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要嫁人实体版作者严歌苓》第17/50页


  李茂才犹豫着,进退都不是。就在此时,戴世亮正走进院来。
  “这姓戴的小子来得可真不是时候,他还嫌我们齐家今天晚上不够热闹是不是?”齐母心中想道。想到此处,齐母不由狠狠地盯了一眼,极可能趁着混乱给戴世亮开门的王红。
  王红一味把脚尖踮高,小小的人都要悬空了似的。门开了,王红一看门外站着的戴世亮便扑进他怀里。戴世亮赶紧将王红抱起来。
  “芳子,芳子!芳子怎么了?”看见在床上晕死过去的齐之芳,戴世亮一时激动放下王红就抓起齐之芳的手,他抬起头向站在他对面的齐之君问道。
  齐之君不语。
  “装哪家的独头蒜呢你!她怎么了你不知道!”看见戴世亮,李茂才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
  “我怎么会知道?今天出院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戴世亮一时慌不择言。
  “哼!齐之芳跟你什么关系我已经调查清楚了,你是什么人我也调查清楚了。我要不是干部处长,是个什么财务处长,文化处长,说不定就让你蒙混过关,带着你那见不得人的背景,混到这个家里。”李茂才冷哼一声。
  齐之君看了李茂才一眼,又看了戴世亮一眼,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齐之芳就在此刻无声无息地醒了过来。她目光散淡无神地看着周围,周围都是一些让她烦恼的人和事。齐母二次进屋,一手拿了一块热气腾腾的湿毛巾,另一只手端着一茶缸热水。齐母把齐之芳的脑袋小心地搁在自己膝盖上,舀起一勺糖水,放进女儿嘴里,道:“来,赶紧喝点儿葡萄糖水!这年头饿晕了的人都是这么救的!”
  “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背景?”戴世亮回答的声音中到底还是夹杂了一丝怯懦的存在。
  李茂才冷然道:“告诉你,姓戴的,你是沾了齐之芳的光,沾了她身子弱的光,要不然我现在就把你们的事儿掀出去,首先到你单位去掀。王燕达好歹算个英雄人物,是个烈士,你们俩早就干下对不起烈士的事儿了!要不是我顾及齐之芳,我非揭露你们干的好事儿不可!”
  不想戴世亮却不正面接李茂才的挑衅,而是笑了笑很技术性地说道:“我倒想听你揭露我们没干过的好事儿。”
  “芳子都这样了,你们还在这儿吵什么?都出去吧。”齐母眼泪汪汪地看着李茂才和戴世亮二人,“我们芳子惹不起你们,请你们走吧。”
  “我马上走,伯母。”戴世亮把医院给齐之芳开的妇科药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一脸坦荡地看着齐母接着朗声说道,“下午出院的时候,芳子忘了拿药,我就是给她送药来的。伯母,您别相信任何人的话,相信您的女儿就行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做母亲的最清楚。”戴世亮说完便向门口走去。
  齐之芳却在此时声音微弱地对着戴世亮的背影叫道:“小戴。”
  戴世亮回过了头。
  “对不起。为了我,你听了那么多不干不净的话。”齐之芳经过几番努力才终于说完了一句整话。
  戴世亮一笑道:“没事儿。我早就听惯了。从一九五七年秋天我就开始听,听了四年了。既然李茂才提到我见不得人的背景,我就把它拿出来见见人。反右运动的时候,我被打成了右派。除此以外,我和芳子之间,没发生过任何见不得人的事儿。李茂才,你满意了吧?你好好休息吧,芳子,我走了。”
  话刚说完,戴世亮便不容任何人反应,迅速离开了房间。
  疾步穿过齐家不大的客厅,戴世亮正要开门出去,不想齐之芳的两个孩子王东和王方却一起从另一间卧室跑了出来:“戴叔叔!”
  戴世亮微笑着正想向两个孩子挥挥手。
  不想,一声呵斥却从齐之芳躺着的卧室中传了出来:“王东、王方,你俩干吗?都给我回去!”
  戴世亮闻听此言,不免眼神一黯,打开齐家的大门,走入了外边秋意渐浓的寒冷与黑暗之中。
  骑着车,戴世亮上了宽阔的马路。仰起脸迎着秋夜的冷风,眼泪不争气地从戴世亮脸上滑过。当夜,戴世亮在回家后彻夜难眠,天亮时分,终于将让自己辗转反侧了一夜的痛苦,用隽秀的钢笔字写成了一封给齐之芳的长信:
  芳子,我们往下走的路会很难,会有重重阻碍,包括善意的和恶意的阻碍。来自外人的阻碍是不难逾越的,最难逾越的是来自亲人的阻碍。但我是不会离开你的,除非你让我离开。
  芳子,你会让我离开吗?


第五章
  两个礼拜后,齐之芳的同事刘文英在发完一份电报后,一回头,发现齐之芳又在一往情深地读着戴世亮写给她的这封大作,不仅调笑齐之芳道:“哎哟,又在看那封信!眼睛那么火辣辣的,还不把信纸看着火呀!”
  刹那,少女般被人说破情事的慌张后,齐之芳赶紧戴上耳机,假装已进入工作状态。
  刘文英站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替齐之芳倒了一杯水,对齐之芳道:“别装蒜了。我知道你没在收报。”说着便把齐的耳机掀起一点,对着她的耳朵低声地说道,“唉,要不,你也少吃一块臭豆腐乳,省下四分钱给你的这个小戴也发个‘嘀嘀嗒嘀’过去?”
  “什么?”齐之芳故意假装不知刘文英的意思。
  刘文英笑着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吻”字。齐之芳在看清后,满面含羞地推了她一把,道:“去你的!”
  刘文英笑着继续调侃道:“这一个字啊,顶一百个字。省得你在这儿闹相思病。他这样学生腔的男人,收到你嘀嘀嗒嘀,肯定觉得特别过瘾,特别震撼。别不好意思啊!”
  “谁不好意思了?”
  “那你是想省下那四分钱,买臭豆腐乳?”
  “没错。四分钱也是钱,要过日子了,我和他都不富裕,得实惠点儿。”齐之芳半真半假地反唇相讥道。
  “这都要过日子了?你爸你妈,还有你哥哥怎么说?”
  “一般我定下的事,他们都不反对。因为他们知道,反对也没用。”
  “你告诉他们,他是个……”
  “他自己告诉他们的。”说起戴世亮的右派身份,齐之芳虽然假装不在乎,但脸上却浮现出根本瞒不了别人的心事重重。
  就在刘文英默默地坐回自己椅子的同时,齐之芳的目光也再次飘回了戴世亮写给她的那封长信上。
  此时齐之芳的眼神中只有幸福而全无忧虑。
  不管在什么时代,还能去不顾一切地去爱,从来都是一个美好女人一生中最大的勇敢!
  公交车职工宿舍大门口,戴世亮穿着驾驶员的工作服走来,手里拎着一个带把的饭盒走了进来。
  戴世亮的一名同事正好迎面出来,两人便不冷不热地互相打了个招呼:“戴师傅下班了?”
  “啊,接班去!”
  随便瞥了一眼单位传达室窗子下的黑板,不想却瞟到了自己的名字竟赫然出现在黑板的角落。
  “戴世亮电报”
  戴世亮愣了一下,走到窗前,敲了敲窗子,道:“劳驾,有我的电报?”接过从窗户里面递出的电报,戴世亮三两把撕开信封,展开电文纸,瞪着电文瞬间被爱人的温暖所融化。
  电文很简单,只有一个字:“吻。”
  秋去冬来,就像所有被爱情滋润着的女人一样,齐之芳渐渐地恢复了往昔的幸福生活。这日,她刚刚参加完合唱队在市工会礼堂举行的自我汇报演出,正一边系着棉大衣纽扣一边从服装室往外走。没想到,却看见了正在走廊尽头等着她的肖虎。
  “肖队长!”看见肖虎,齐之芳忙迎了上去,跟肖虎握了握手。
  “你不是说你来不了吗?”看到肖虎这名曾在事先表示无法来观看自己演出的朋友,齐之芳不由惊奇道。
  肖队长一笑道:“我排除万难,还是来了。从来没听过你唱歌,过去光听燕达说你唱得好,今天怎么也得来听听。”
  齐之芳眼睛盯着肖虎的脸,对肖虎心照不宣地笑道:“不是的吧?一定有别的事儿。为了听唱歌搁下革命工作,那就不是肖队长了。快往正事上说。”
  “你哥来找过我。”
  “说我找了个右派对象。”齐之芳歪着头胡撸了撸自己的头发,她有点烦。
  “他说是受你父母之托,来找我的。你家里人觉得你会听我的劝导。”肖虎点了点头。
  “准确地说是我妈托我哥找你的。我爸不反对也不支持。”齐之芳放下此话,便径直往前走到走廊的尽头,一撩门帘,走了出去。
  肖虎见状只能追了出来,肖虎走到齐之芳的身边道:“进去吧,外边冷。”
  “比闷气好。一谈这事儿我就觉得憋得慌。”
  “那好,我不说了,咱们进去吧。”
  齐之芳却依旧头也不回地往台阶下面走去,忽然她猛地转过身挑衅似的对肖虎说道:“我们俩打算春节结婚。”
  肖队长张口欲说什么,又最终还是打住了。不知道为什么,肖虎一直都希望能在齐之芳这儿始终做一个言而有信的男人。
  “过日子可能苦一点、穷一点。不过我们会很幸福。”齐之芳补充道,“我们都想好了,就是再把他往边远的地方下放,过得再穷、再苦一些,我们也会很幸福。”
  “只要你幸福就好。”肖队长定定地看着齐之芳,在他的眼里此时存在着一些齐之芳不敢看的东西。
  “谢谢你。”齐之芳低下了自己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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