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要嫁人实体版作者严歌苓》第38/50页


  肖虎见齐之芳的眼神停在立柜上,误以为她感动于自己的心意,语气温柔地说道:“那是我在水库工地没事儿的时候做的。做的时候我就想到,万一我这辈子还有运气,跟你一块儿用它呢……”
  齐之芳叹了一口气,肖虎以为齐之芳心动了。不想齐之芳却道:“又是这样――多大的事儿啊,你又是这么没商量。”
  肖虎委屈地看着齐之芳。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在爱情上追求浪漫的齐之芳,却会对两人的婚房如此现实、如此在意。其实齐之芳又何尝不委屈呢?就算这世界上最为追求浪漫不顾一切的女人,谁都会在自己成家时像齐之芳这样的斤斤计较,只因为家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几乎就是一切。
  想及此节,齐之芳的语调不免越发的苦涩,她哀哀地对肖虎说道:“你当官当惯了,在家里你当不了老百姓。家里的官儿应该是女人,我以为上次都跟你说明白了,结果你还是不明白。”
  肖虎别过脸去说道:“我想弥补把房子让出去的过失,灵机一动,想到让你意外地高兴一下,这两天起早贪黑地把它收拾出来了。可是你倒更不高兴了!”
  齐之芳其实看出了肖虎难受,也明白肖虎对自己的良苦用心。可是她却觉得肖虎的所作所为却让自己更难受,因此她便继续说道:“做事情不必去想对方高不高兴,首先要想想,合不合情理,合不合事理。我已经告诉了你,我们单位在统计住房,马上要调整,你看到我那一大家子是怎么挤的,所以我跟你说了,我现在不能跟你结婚,因为一结婚我会失去调整房子的资格。我那是在跟你商量吧?”
  “你什么时候跟我商量了?”
  “唉……你怎么回事儿?那天你带我到那个冷饮店……”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肖虎恍悟过来尽力地掩饰着。
  “可是你呢,一意孤行,先斩后奏。还讲文明吗?有没有民主啊?以后我就只有就范的份儿?”
  肖虎既失望又委屈,最后变得怨愤起来。
  齐之芳一时激动地站了起来,她指着肖虎经营的“洞房”道:“哦,脑子一热,把房子让出去,我待在哪儿,你不管了,脑子再一热,弄间破屋,我就得搬进来。”
  肖虎被齐之芳的这番话气得全身发抖了起来,他用自己不断颤抖着的手指着四周,道:“这是破屋?你管它叫破屋?”
  齐之芳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言,沉默了下来。
  肖虎仿佛一只受伤野兽般地嘶吼道:“这是我生命当中最重要的一个住处!因为我在这里明白世界上有那么个女人真心爱我!”
  在肖虎这痛苦的一吼后,黏稠如忧伤的沉默,开始将齐之芳和肖虎紧紧地包裹了起来。
  长久的相对无言之后。
  “不管怎么样,你应该和我商量。我跟你说了,我现在要把单位房子分到手,需要你配合我……”齐之芳的声音再次响起,重新打破了狭小房间内尴尬的沉默。
  “我配合不了你。”
  “你把房子让给别人,我不是已经配合了你吗?”
  “性质不一样。你们那种做法是玩花招,我们单位也有玩这种花招的,被我发现了我就给他记大过,并且,房子也没他份儿。”
  齐之芳闻言冷艳地一笑,道:“所以你到我这儿也来当领导,给我也来个记过处分,是不是?我怀疑你在这儿成亲,就是要演给所有群众看看,看我肖某多无私,在这样破破烂烂的地方就成亲了。对不起,这回我不配合了!”
  “没想到你会把它就看成一间破破烂烂的屋子,我所有的用意、苦心对你都是白白浪费,那好……”齐之芳的话让肖虎的心伤上加伤,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站起来,扯下窗帘,然后又撕裂了床单。
  齐之芳伤心地看着他在自己眼前做完这一切,最终把头一扭,拉开门走了出去。
  肖虎抱着头坐在床上,一时整个人痛苦得犹如万箭穿心。看着洁白的四壁,又去凝望那个立柜。他走到立柜前,抚摸着光润的木质。柜子上镶嵌了一块长方形的镜子,玻璃上还刻着花。他抬起头,仿佛恍恍惚惚地从镜子里看见了齐之芳的脸容朦胧宛如水中的月亮。肖虎的眼睛湿润了,在他的视野中,齐之芳的脸庞开始因此越发朦胧。
  肖虎躺在新的单人床上,粉红色条子和浅蓝色条子承载着他。肖虎像个失去最心爱玩具的孩子般号啕大哭了起来。
  齐之芳推着车从消防总队的大门口慢慢走出来,猛地抬手,挥出了一把眼泪。肖虎的呼唤声猛地从身后响起,齐之芳慢慢地回过了头。她回头时的想法,就像大部分女人回头时所盼望的那样,希望自己回头后便可以觅到自己幸福的彼岸。
  齐之芳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任一脸忧伤的肖虎走到自己的面前。
  “那天晚上在冷饮店我没有注意你说话,原因我可以告诉你。”肖虎停在齐之芳背后,低垂着自己的眼睛。
  齐之芳的姿态表示她在聆听。
  “我看到一个二十年前的熟人。”
  “谁?”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姓戴。”
  齐之芳一下子回过头来,满脸惊异地看着肖虎,道:“竟然是他?”
  肖虎点了点头:“那家丽君服饰店就是他开的。那些歌也是他的。”
  “你阻拦我,就是怕我见到他?”
  肖虎痛苦地说道:“是的,我怕你会心乱,怕我自己会嫉妒。我知道我这么干挺自私的。”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告诉我了。”肖虎话里面的信息,让齐之芳的头脑完全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因为我想,可能归根结底,我们不是一种人。”肖虎边说边别过了自己的脸。
  肖虎的话,让齐之芳心疼得几乎要裂了,道:“干吗这么说呢?我和他早就结束了,我也不会去找他的。”
  肖虎却自顾自地按照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我这么说,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不过我觉得我们在某些时代是能走到一起的,是能真心相爱的,可是那些时代我们错过了。我就这么一块料,从农村到部队,再到消防部门,土疙瘩一个,满足不了你的感情需求。就是结了婚,我们也会不和谐,会痛苦。所以趁你还没老,你应该彻底给自己一次寻找合适爱人的机会。”
  齐之芳哀哀地说道:“我怎么说的?一打开那小盒子,我就会被撇下。”
  肖虎却没有听出来,齐之芳这句其实是希望得到自己的挽留。
  “路上当心,我走了。”肖虎转身离去。
  齐之芳看着他往消防总队亮着灯的门口走去,咬住嘴唇,眼泪成串地落下来。
  因为王方不小心怀上了赵云翔的孩子,身为母亲的齐之芳虽然心内百般不乐意,到底也只能同意将王方嫁入了赵家。在吃过了一顿规格不算高的喜宴后,为了王方婚事连续折腾了数日的齐之芳、齐母和齐之君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了齐之芳家的房门。
  “你别说,到底岁数不饶人,这应酬是比什么都累人的事儿。”看着外孙女王方出阁,齐母知道自己该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始终高兴不起来。
  “那您躺下歇会儿。”齐之芳的哥哥齐之君撩起了布帘子,小心翼翼地把齐母搀了进去,又替母亲拉开被子。
  在母亲坐下后,齐之君蹲下来开始替母亲脱鞋。
  “我也累死了!哥,麻烦你给妈冲个热水袋,暖壶里有热水。”齐之芳先从脖子上摘下了丝巾,然后又脱掉了风衣,就在此时她突然发现自己家的房门下有一张小纸条。
  齐之芳伸手展开纸条,认出纸条上肖虎的字迹:“芳子,我本来想给王方送礼物的,但考虑到我的审美眼光比较差劲,买的东西年轻人看不上,所以就送给孩子一笔礼金。我把它放在老地方。”
  齐之芳看完纸条,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向门外走去。
  “怎么了芳子?”齐之君见齐之芳看完纸条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关心地问道。
  齐之芳没有应声,开门就走到了院子里。她蹲下端起一个瓦坛子,发现下面压着一个红色的信封。把那信封拿起,齐之芳从里面倒出厚厚一沓崭新的十元钱。
  齐之芳看着那些钞票,想起肖虎多年前在王燕达牺牲后曾长期用自己的工资给她们一家人发抚恤金的往事,不禁眼底生出了一抹复杂的感动。
  当晚。
  一座初步成型的六层住宅楼映衬着城市的灯火。肖虎望着空荡荡的楼体沿着工地走着。风吹来了,灰沙被扬起来,挡住了他的身影。
  风中,齐之芳推着车顶着风走来。纱巾被风吹起,挡住了她的脸。她用手把纱巾抚下去,发现肖虎已经站在她对面。
  肖虎痴痴地看着齐之芳,声音因为激动略显颤抖地说道:“是大风把你给刮来的?”
  齐之芳故意揉着自己的眼睛好不去看肖虎,说道:“请你参加婚礼,你为什么不去?”
  “走吧,上去说。”肖虎没有回答齐之芳的问题,他怕齐之芳让风给吹着,想换个地方说话。
  齐之芳却继续揉眼睛,声音低低地说道:“不行……”
  “怎么了,非得在这儿跟我吵?”在齐之芳这儿,一向不太会说话的肖虎,玩笑亦开得颇为拙劣。
  “我眼睛睁不开,怎么走路啊?”齐之芳不免心中暗恨肖虎的木讷与不解风情。
  “上去我给你吹吹。”
  “这儿为什么不能吹?”
  “让人家看见了!”肖虎到底强拉着齐之芳进了楼道,茫然不知齐之芳根本不在乎他们之间的亲密是否会被别人看见。
  肖虎拉着齐之芳进了楼。
  在扶着齐之芳慢慢地走到在楼梯口时,肖虎忽然福至心灵般地灵机一动,道:“干脆我背你吧?”
  齐之芳娇嗔地说道:“在没人的地方比谁都大胆!虚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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