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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是何人》
作者:张欣

【内容简介】

  造化弄人,爱情也好,亲情也罢,都总被命运生生隔离成为不可能,这就是张欣笔下所有人物的共同命运。的确可以抱怨他们的单调和千篇一律,可每回张欣新着问世,每次那群人物的故事上演,总让人觉得,不读不成。5月20日,《收获》第三期,都市作家张欣新长篇,《对面是何人》问世。只能当夜读完,否则,恐怕彻夜难以入眠。

  它保持了张欣一如既往的水平和清冷——如手术刀一般分割原本不应如此对待的情感,切割到底,没有一点隐瞒,硬生生的用稳定的笔触将其血淋淋的展现给人看,一丝不乱,极端客观到令人恐惧,而张欣却总是站在隔岸观火,对感情的描写,虚无到令人根本无从产生信赖。





  一
  
  让一个女人低头的,是爱情。
  能把男人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是他们的梦想。
  地铁站口像一眼深井,自动电梯从地下通道延伸而上,随着光线渐渐充足,传送带上的脸庞一张一张地明亮起来。都市人是惯常缺乏表情的,穿着各异也依然像一件件的行李。相比之下地铁站口还显得生动一些,它是现代都市的标志,沉默的指路人。
  在这些脸庞中,有一张女人的脸也是这样慢慢清晰的,并没有什么特别,这张脸是干净的,瘦削的,却也有了岁月的印痕,眉眼云淡风清,总之是一种别样的宁静。另一层涵义是,有故事,但是不说也罢。
  她叫如一。
  相熟的人也都叫她如一,不加什么称谓,别人是嫂是婶,是七姑八姨,她只是如一。
  这是一个周末的傍晚,暮色尚未四合,天空像正午一般明亮,路上的行人很多,有些人匆匆赶路,而更多的人装扮一新刚刚出街,准备一整晚的狂欢。如一裹挟在人群中,她微低着头,心无旁顾,一手提着空空的蓝红相间的编织袋,显然是送货归来。她当然是赶路回家的人。
  走至多宝路口,她看见荣记茶餐厅的番薯昌,飞快地骑着自行车,前把手两边都挂着盒饭,一看便知是外出送餐。番薯昌是荣记的店小二,长得就像一只大番薯。穿戴也不讲究,从未有人看他穿过净色的衣服,全部是花里胡哨的行头,衣服上印的不是整片的椰子树就是整只的火鸡鸟,这让他看上去精力充沛,热闹好动,几乎成了多宝路上活动的标志物。
  见到如一,他笑,诡谲地笑。
  一看就是喜见人家生意赔本房子冒烟的升斗小民。快去看看吧,番薯昌笑嘻嘻地说道,你家希特又惹事了。那种轻慢的口气,听上去像是,你儿子真是惹祸精啊。
  但其实李希特并不是如一的儿子,他是她的丈夫。更奇怪的是如一也没有理会番薯昌,更没有改变节奏,还是四平八稳地走进多宝路。
  多宝路在城西,也就是老城区。老城区的特色是没有规划,所有的旧建筑熙熙攘攘地挤在一起,偶尔有一个新建筑点缀一下,也像是一个女人并无妆容和服饰却涂了浓重的口红,让人无法评说。拥挤的街景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好乱,第二印象却是好方便,但其实那些店你一辈子都不一定会迈进去。比如炭画像,画谁都跟故去了多少年似的;再比如唐鞋,就算这种布鞋穿着舒适,不长鸡眼,纯手工,你真会站在一张白纸上让人画脚模子吗?
  又如打金,一点小首饰,按照不同年代的流行,换着样式打来打去祖祖辈辈地传下去。而这些店铺又是不死的,跨国公司都倒闭了,他们还是天天开张。
  所以老城区是有魅力的,因为它够老,同时又够顽强。
  如一住在镇水街,顶在街口的是“老陈修车”,一堆修理自行车的工具和打气筒摊在破旧的遮阳伞下,通常是既没有人也没有车,必定有人喊一嗓子“老陈修车”,老陈才会从家里跑出来,戴上老花眼镜认真修车。他的儿女都不干这个,一是没有前途,二是只要在一旁帮忙就受到他的训斥。
  镇水街是多宝路上若干街道中的一条,或许当年一遇暴雨便整条街浸在水里因而得名?谁又关心这个?总之是条老街了,街面和房子陈旧破败,住在这里的人无论后来发没发财,争没争着脸面,是否已在外边买房,或者跑到了国外,回来还是老张老王,大伙齐心协力守着这块阵地,等着拆迁时狠敲国家或者开发商一笔。
  关起门来,谁打的主意都是争当最牛钉子户。打开报纸,第一版是国家大事,政要云集。或者杨利伟。或者煤难垮桥。第二版就是自己的牛钉照片,一夜之间也算是名利双收。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每回都是真真假假的传闻扫过一轮之后,一切重归平静,犹如只见媒婆登门,姑娘却永远嫁不出去。
  拐进镇水街,如一便看见自家的住处前面,停着一辆奔驰车,一个司机模样的人站在车门边跟李希特吵架,李希特气得脸色铁青,眉毛拧巴着,眼睛里投射出鹰一样的光芒,嘴角撇成了八字,胸脯一起一伏。周围是街坊四邻,都在大声说话,有的论理有的帮腔,还有的手势如刀劈,听众全是对方辩友,估计是有感而发不吐不快。
  一问才知道,李希特当街当巷地刷牙,一口白沫沫正好吐到了驶来的奔驰车的车窗上。司机当然不干了,跳下车来冲着李希特嚷嚷。李希特很生气,就把剩下的半缸水照原样泼了出去,黑色的奔驰车花了一片。
  镇水街本来就很窄,一辆车就把路面全占完了,行人得贴墙站着。如果还不自觉地狂按喇叭,基本上是神憎鬼厌。但在多宝路上,镇水街的位置穿进穿出的很方便,所以众人反映了多少回,这里也没有禁车,造成了一定的困扰。一旦发生纠纷大伙就气不打一处来,自然是帮人不帮理。
  如一见状,什么话也没说,径自到公共厨房找了块抹布,把奔驰车的车窗擦干净,司机这才骂骂咧咧地开走了。望着远去的车屁股,李希特还在呼呼生气。如一把他推回家里去了。
  镇水街的人都知道李希特的生活方式是晨昏颠倒的,傍晚时分别人都是买菜回家,煮饭冲凉看电视,只有他是刚刚起床,新的一天随即开始,对于他来说黄昏每天都是新的,当然要洗漱刷牙。
  白天他睡觉,他说白天什么丑恶现象都看得清清楚楚,那能干什么事?又能干成什么事?
  李希特是个闷人,平时话很少。三年前还在一家国有单位干得好好的,据说已经是副处。后来单位搞竞争上岗,要上台发表竞选纲领,还要录像,正面侧面身高体态,总而言之像选美似的要给评委会看。李希特很生气,就不去上班了,曾经奋斗所得的一切顿时灰飞烟灭。本来他还天真地以为单位会派人来劝解他,至少作一点点挽留状。没想到人家根本没理他,拿他当旷工处理。第一个月停发了工资,第二个月就除名了。
  这时他的倔劲才真正上来,每天气鼓鼓的像个蛤蟆,跟整个池塘较劲。
  这个世界也就是一个池塘,有淹死的,有一身烂泥的,惟独没有占了便宜还不沾湿的。
  当然李希特也不是一时兴起,他原先蛮正常的,每天上班下班,风平浪静,但其实他对自己的现状越发的不满意。白天干活,见一模一样的人,开大同小异的会,处理的事情也都差不多。中午吃完统一发送的盒饭,隔壁办公室的同事便拿着两副扑克牌,双眼无神地四下里询问,拖不拖?拖不拖?只要有人愿意,立刻拉开架势打“拖拉机”。有时李希特也被抓来当牌架子,摸到手中的牌时好时坏,突然有一天他就强烈地感觉到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所以才会有后面的一触即发,现在当三陪也不需要录像备选吧,何况挣这么几个碎银子,居然要拍“监狱照”,翻过来倒过去的像煎鱼饼,还不算牺牲了自己全部的精神世界和毕生的梦想。
  李希特的梦想就是行走在自己编织的武侠世界之中。
  最早的记忆来自于地摊书贩,那时他们把武侠小说拆分成二三十页为一册,印刷和装订粗陋不堪,骗骗小孩子足矣。日租金一本是五分钱,一般都是看到最想看的时候就没了,李希特只好省出早饭钱来看书。那时还不至于着迷,只是感到毫不掩饰,极度夸张的血腥和暴力暗合了一个少年叛逆期的内心焦躁。
  像陈青云的《残肢令》,柳残阳的《追魂贴》都曾经让李希特血脉贲张,他甚至傻到以为这就是历史小说。
  他是上初中的时候迷上武侠的,当时深受一位历史老师的影响,那个老师就是一个地道的武侠迷。他讲通史闷得大伙想睡觉,但一讲起唐人传奇他就像通了电一样,连说带比划,一人饰百角,配以各人不同的语气和喜怒哀乐。他外貌是一个奇瘦的老夫子,如此这般就更加搞笑。说到引人入胜之处,同学们都屏住呼吸,连下课铃响教室里依旧纹丝不乱按兵不动。
  历史老师说唐人传奇应该是中国最早的武侠小说。
  学生时代的喜好本应该是一笑而过的,当不得真,也没人当真,但是李希特却跟历史老师成了忘年交。老师买到新出版的武侠小说就借给他看,他去老师家谈起精彩片断更是眉飞色舞废寝忘食。
  有一次,两人谈完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老师对李希特感慨万千,他说武侠真的是成人童话,虽说那个江湖是根本不存在的,但游历其中还是欣喜若狂,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么沉闷的日子。
  身怀绝技而又义薄云天,也许每个男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的江湖。千古世人侠客梦。
  成年之后,李希特还是一如既往地迷恋武侠,上班那些年,除了上班之外,他的闲暇时光几乎全泡在武侠世界,这么一路看下来竟然也是痴心不改,一直追到梁羽生和金庸为首的新派武侠小说,包括影视剧。总结下来电影还是最高境界,因为有声、光、电,有包装精美不留破绽的快意恩仇,生死绝恋,那个世界更加让人如梦如幻。《功夫》,李希特就看了七遍,《卧虎藏龙》看了十六遍。
  如果不是时代的变迁和更替,李希特肯定是怀揣一个梦想,但仍旧一成不变地走完自己压抑的一生。
  好在他的精壮年碰上了乱世,乱世的好处是人人可以实现梦想,快男超女,芙蓉杨二,赵熊猫,周老虎,刘德华的杨粉丝和范跑跑都能占去那么多的报纸版面,总之日日翻新让人头晕目眩。当然。李希特对此也是不屑一顾的。他不是不想当一个规矩人,可是规矩了半天还不是要演讲作秀,要拍照录像被众人评点,还有种种令他匪夷所思的事被视为正常。李希特觉得自己被整个社会“恶搞”了,他渐渐感到自己像江湖上失散的一个孤侠,且战且退,一边寻找至高的盟主,一边刀剑相刃,抵抗无所不在的强敌,这种厮杀是没有对手的,他不满意的只能是自己。
  所以突然有一天,李希特就不去上班了,在家写武侠电影,并坚信会独一无二的好。他要实现自己的梦想。
  他也不是没有一点基础,在单位时算个笔杆子,年年上交的工作总结都是他写,他还是报社的通讯员,虽然都是好人好事的豆腐干,但见报率还是蛮高的。李希特觉得自己也并非是一步想登天。
  一年半载的不上班还可以,但是三年多都这么干,而且什么也没弄出来,这在镇水街也还是惊世骇俗的。大家都是市井小民,讲的是“揾食”过日子,满大街匆忙奔波的人不全是为了嘴?可有谁是为了梦的?即便是有也不会住在镇水街吧,这种人住在广告牌上,住在娱乐版的花边新闻里。
  邻居们见到如一,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家希特醒了吗?如一摇头,马上就得到安慰,再等等吧,有不做梦的,没有梦不醒的。然后长叹一声才转头离去,仿佛如一家里有一个垂死的癌症病人。
  两口子回到屋里,如一道,你饿了吧?李希特把刷牙缸往桌上重重地一顿,道,饿什么饿,气都气饱了。如一没理他,拿过菜篮子择豆角,道,你把人家的车搞成那样,你还生气?李希特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他干吗跳下来就骂人,真是狗腿子。我最讨厌狗腿子,狗仗人势。如一道,人家那么好的车,当然心疼。李希特用鼻子哼了一声,道。粪土当年万户侯。如一不知是什么意思,却也懒得理他,只埋头择豆角。
  李希特这个人还真不看重钱,对有钱人更是不屑一顾。以前有工资的时候,出了粮就全部交给如一,零花钱都不留,但是口袋里总有钱,是如一放的。李希特对钱没什么概念,交了钱便万事不管,除了油瓶倒了扶一下,家里家外全练如一一个人。
  隔了一会儿,李希特有些烦躁道,别择了别择了,你听听我昨晚写的一段,真是神来之笔。如一头不抬手不停道,我听着呢。说话间李希特已坐到电脑前,深感如一在应付自己,不快道,你能不能安安静静地听?
  如一还想说什么,看见李希特像孩子一样固执的表情,也只好手停口停,对李希特行注目礼。
  李希特调整好情绪,对着电脑念道:“……桑吉君声音冷漠,摆出下段架势,刀尖指向脚前三尺远的地面。接着,徐徐由左伸臂划圆。对方决眦欲裂,瞪大了双眼追随着转动的刀尖,眼中的斗志渐渐消沉,像着了魔那样渗出茫然若失之色。”
  “刀身转到上段,划成一个半月形的刹那,桑吉君五体跳跃。对方的身体溅起血雾,往后倒仰。还没有哪一个对手能撑持到桑吉君的刀划出一个完整的圆,就已经毙命了。”
  念完这一段。李希特微微有些自得。如一继续择豆角,凝思片刻道,上次好像说的是绕指柔剑,怎么现在变成刀了?李希特道,那是我们这边的英雄,使剑,名叫无待。现在说的桑吉君是个日本人,用的是圆月刀法,凭此刀法,一时间江湖上没有对手。如一道,我是搞不清楚,你这戏里又没有爱情,我哪里记得住?李希特正待申辩,想想也没有意思。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手在空中挥了挥道,你赶紧炒菜去吧。
  如一去了公共厨房,里面的灶台一个接一个,离炉具近的墙体熏得漆黑。大伙都在里面为了一张嘴忙乎。炒菜的时候邻居问如一,怎么又吃豆角?虽说是便宜。可是也太老了吧。如一没有说话,只笑了笑。她的确是图便宜啊,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前些日子天天吃冬瓜,吃得她看见冬瓜就泛酸,真难为李希特不但没有怨言,还能想出什么圆月刀法,不是天才也是天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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