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禾戈全集》第2/37页


爸爸带着妈妈去海边游览,我却必须站在陌生人中,站立,走正步。规则,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鄙视,那又怎样,还不是别无选择。总是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无法喜欢,又无力逃开,只能不断地厌恶。

第三天,正午,爸妈坐下午两点的火车离开。明晃的阳光,刺痛眼睛,所以泪水一直在酝酿。逃出去和他们吃最后一顿饭,爸爸点得都是我钟爱的菜色。妈妈含着眼泪,只是看着我吃。那样的午餐,是有生以来最难过的,强忍着,伪装着,还要灿烂地微笑。

爸爸说,一会我们全家在校门口,合张影。然后,你就回学校吧,不要回头,也不许哭,不然妈妈会更难过的。长大了,要勇敢点,像个男孩子。

我点头,答应他的请求。

找人拍全家福的时候,我站在中间,右手搭在妈妈的右肩,原来已经高出她一头了。拍完照,爸爸故作轻松地说,走吧,也别回头,放假就能回来了。妈妈开始流泪,满眼的不舍。

转身,像承诺的那样,头也不回地走开。可是,就在转身的瞬间,我发现自己泪流满面,那种心力无法控制的不舍,原来可以融在泪水里,像洪荒般冲毁我的意志。从小到大,爸爸最讨厌看到我哭,但他不懂,女儿永远只是个爱哭的孩子,即使伪装成没心没肺,还是只会在无人的角落,任性地流泪。这是一道无法示人的伤口,我一度为此感到羞耻。为自己的软弱。当哭泣变成一种需要压抑的羞耻,灵魂就会被纸衣包裹,找不到释放的出口。

流泪,应该是自然的事情。不该自卑。

穿过墨绿的小树林,不停地用袖角擦拂眼泪,不愿被看到。可是决堤的海口,又岂是几包沙袋可以填补的?

跑到大路上,斜坡的风景一览眼底,这么美丽的校园,为何陌生地只是让我恐惧?

爸,妈,你们真的就这样把我留在这里了吗?

3.

青岛的夜晚出奇地凉,即使正值酷夏,依旧要盖着被子睡觉。僵硬的床板,半发着霉味的军被,还有疙硬的枕心。同宿八个女生,多来自本省的小地方,带着对大学的好奇与憧憬,辗转难眠。

嘉影,现在的你也在南京军训吗?爸妈走了,你也不在,以后心里的话要谁来听呢?高中时,我们似乎都没有挤过木板床,当时如果曾经钻进你的被窝,现在是不是还能记得你的体温?最近好吗?身边有没有新的朋友?孤单的时候,会想起我吗?

夜晚安静下来。

打开记忆的大门,就看到熟悉的31路车站,我们蹲在地上,抱头痛哭。确切地说,是你陪我嚎啕大哭。那种撕心裂肺的畅快,到现在还真切如初。时间,是怎样隆隆地带走那些伤痛,只留下浅浅的疤痕?曾经以为没有尽头的煎熬,最终都会被记忆关在门外。

那你呢,终有一天,也会忘记我们的哭泣吗?

泪水顺着眼角钻进枕心。需要多少年,我才能忘记所有的心酸和苦楚。如果记忆可以像电脑一样操作,轻点删除,一切都消失殆尽,是不是就可以重新开始?

夜里做了个冗长的梦,嘉影牵着我的手,一圈又一圈地漫步在学校的操场上。落叶覆盖了沙坑的助跑道。大片大片风干的暗黄色树叶。我们兴奋地冲跑在上面,只为倾听那些清脆的破裂声,和脚底厚实的柔软。笑容绽放在彼此脸上,我的嘉影是那么的美丽。突然,上课的铃声响起,我转身回望教学楼,失望地唤她离开。一转头,嘉影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整个操场是那么的安静和荒凉。教学楼里人声鼎沸,我却落寞地蹲在地上,难过着嘉影的消失。没有眼泪,只是心里像有一件珍贵,被强行地撅出体外。遗留的空间无法习惯,强烈地呼唤着我去填补。可是,那个位子是嘉影的,我不想用任何东西去代替。

醒来时,尚早。睁开眼,突然看到陌生的床,陌生的房间,和陌生的舍友,感觉像身处孤岛。恐惧,翻江倒海地袭来。

4.

认识子鉴是在开学后不久,因为一杯奶茶。他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像个乡村来的老师,黝黑,厚道,简单,戴着一副黑边眼镜。从来没有交过这样的朋友,子鉴的出现,给我的大学生活带来了许多快乐,亦有烦恼。直到毕业前吃散伙饭,喝得酩酊大醉,是子鉴摇摇晃晃地把我搀回宿舍,一路上忍受我任性而放肆的一切。

那时,他有个追求了两年的女朋友,远在西安,名字叫做小桥。经常为此取笑他的网名――枯藤老树,而他就反过来讽刺我没有男朋友的悲哀。我和宿舍的人走得不亲近,她们两两成群,子鉴就被我拽过来,陪我吃饭,打球,上自习。

有时候,听他罗哩罗嗦地讲恋爱史,真想凑他一顿。男生的心思就是那么愚钝,无法感知女生的细腻和敏感。我的落寞在于对感情的无力,渴望却遥不可及。

第一学期的时候,舍友们爬山认识了魏,介绍给我,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没有去成的人。后来,他领我独自去,穿越小道,最终迷失在那个荒乱的小山头。好强地非要登顶,磕破手腕,流血了也不愿让魏知道。下山时,在乱石和林木间辟路,他想搀着我以免滑倒,最终只能用树枝引领,因为我固执地不想随便让男生牵到手。

嘉影说,牵手是件亲密的事情,应该留给第一个喜欢的人。当手指的肌肤触碰在一起的时候,交换体温,那种温存是值得一辈子铭记的触觉。

我把爬山的事告诉子鉴,换来他的捧腹大笑。我对爱情的保守和坚持,在他看来,是某种不切实际的,接近疯狂的幻想。那么他呢,对于小桥的纯粹和迁就,就能换回一辈子甜蜜而甘愿的相随吗?

后来和魏又有过几次接触,明了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收到过一封情书,幼稚地陈列着他发现喜欢我的十点理由。觉得可笑,因为不喜欢,所以无法理解他的感受。只是爬过一次山,就可以轻易地交托给另一个人吗?

说给嘉影听的时候,她先是兴奋了半天,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小心地问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魏吗?应该是的,我答道。

拒绝的那天,是他的生日,我答应陪他吃顿饭,还买了蛋糕。在海边散步,他想表白,我意欲阻止。两个人坐在公路边的马路上,他问我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喜欢你吗?我说,对不起,我并不喜欢你。他疲累地整个人摊倒在草坪上,而我尴尬地坐在近处,无措地想磨平自己制造的伤害。车子一辆又一辆地闪过,那天是他二十岁的生日。

夜一点点凉下来,我安慰自己,拒绝总比欺骗好,与其继续看他付出,不如乘早让他转移感情。总是习惯了直接,亦不考虑别人如何去接受。我催他回去,他不语。最后起身,向我提出最后一个请求,牵手,我坚决地回答道:不可以。

双手紧紧地插在裤袋里,低着头和他走回学校。分叉路口,他要相送,我却似灰姑娘般落跑。淋漓地奔跑在下坡的樱花道,感觉风,迎面扑啸而来,那么自由。依稀地记得,他给我送情书的那个夜晚,一个人,惆怅地站在樱花树下等候。心,兀自疼了一下,就这么伤害别人,某一天,是不是会得到同等的报应?

给嘉影写信,她说或许你应该给他一次机会的。不了解,你又怎么知道他一定不是你会喜欢的人。人,都是需要交往才能生出感情,一见钟爱的激情都太过脆弱而虚幻。我没有给她答复,可是心里清楚,我要的感情是命中早已注定,是在茫茫人海也能一眼把他挑出来的那种。不是一封情书,也不是关怀,而是激情,那种能燃烧生命的炙烈。

大学里的第一个生日,正赶上国庆放假,迢迢千里赶回家。那年十八周岁。最美丽的年华缠绕在指尖,像含苞的骨朵,急于绽放以炫耀它的青春,灼烧的热情。

请来所有亲密的朋友,妈妈说好好给你过个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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