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孤儿全集.com》第31/34页


薛大爷的丧礼时,没有很大的排场,也没有那烦人的吹拉弹唱,更没有那漫天散布的纸钱与浮夸的烟花。在灵堂上,只有披着一身孝服、红着眼睛的薛强,一张微笑着冰冷的遗像和一具同样微笑着冰冷的遗体。庄仲冲着薛大爷深深地鞠了一躬,却感到从那冰冷的遗体里面散发出难以忽略的热量,那种热量虽然微弱,但却很特别。

后来薛强来墓园找过他,说小屋不会拆,他会把薛大爷的墓安置在这里,安置在他母亲的身边。他希望庄仲还可以留在这里守着,在这个无数次庇护他的地方守着。他还说这不是施舍,更不是补偿,而是请求。庄仲答应了这个额头上留着永远褪不去的伤疤的人的请求,用他的话来说,为了钉子,为了那几个刻字,为了那化解了一切冰封的人,他同意留下来,也愿意留下来。

过了几天,庄仲无意中发现墓园中又多了一座碑,上面映着那熟悉的慈祥的面孔。庄仲像薛大爷那样,擦拭着那座碑,把它从头到尾擦得干干净净,把这个被救赎的灵魂的污点擦得干干净净。

“尘缘如梦,几番起伏总不平,到如今都成烟云……”

老人就这么去了,带着庄仲的原谅,带着对这个世界的不舍和无上的责任感去了另一个世界。庄仲经常孩童般地想人死后会去哪里,但是却不能好奇地去尝试。他想知道,想知道他的父母在那个地方生活的可好,是不是还在一起,还是因为现世的缘分已尽而经受着无休止的别离。而如今,他更想知道上天会给予薛大爷这样曾经隐藏着那罪恶的事实但却进行着无休止的救赎的人怎样的结果。但是他希望会是一个好结果,就像现世里努力救赎着一切的姜山那样,有一个好结果。

这也许正是救赎的意义吧。

第九章 聚散

不知不觉,三个月过去了。这三个月,庄仲过得很踏实,也很快乐。虽然没有了薛大爷,切断了对家名的想念,删除了对父母的牵绊,但是他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份存在感,这是姜山带给他的,是王雅温倩黑军带给他的,也是薛大爷和薛强带给他的。如今,心中那一块挥之不去的阴霾就像被一根散发光芒的棍子一下子打散一般。那份隐藏在心里面父母双亡的痛苦如今看来却也是被那神圣的救赎所击退。

而这三个月里,他又见到了那些故人,那些在他换了心境之前遇到的、曾经让他的心更加冰封的故人。而如今,虽然他们可能还像之前一样对着那块墓碑咒骂、抱怨、哭泣、绝望,但在庄仲眼里和心里,他渴望着,渴望化开那些冰封的人和事,化开那些冰冷的墓碑下面那对现世存有抱怨和绝望的灵魂――就像这些日子身边的人化开自己一样。

那个有着两个不肖侄子的老人曾经来过,他说,两个孩子为了遗产后来对簿公堂,现在也断绝了联系,或者说基本断绝了关系。他仍旧像之前那样,点起一支烟放在他哥哥的墓碑上,等着它燃尽,然后看着那随风飘扬的烟灰和烟头对庄仲说着抱歉。

“我没有孩子,所以从那两个孩子小的时候我就特别疼爱他们,可是没想到,唉……”老人吸着闷烟,说:“不管了,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也没义务管他们,不过还是盼着他们能像以前一样……”

后来,那个丈夫跳楼的女人又在儿子和孩子的姑姑陪同下来了,不过相对于那一天,那个女人气色好了很多。孩子的姑姑也没再穿着那死气沉沉的黑衣,取而代之的是天蓝色的长裙。这一次,孩子的姑姑不再一直张望着那个绝望的女人了,而是带着孩子来到小屋里找庄仲说着话。

“来,哥哥陪你玩一会儿。”庄仲拉过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也不认生,好像和庄仲很合得来,和他打[ 电子书]着闹着,逗着到处乱窜的钉子。

“孩子的妈妈最近精神也正常了许多,”孩子的姑姑说,“但是生活还是很苦,不过我们几个亲戚帮帮她也倒是能渡过这一阵子,只能盼着以后情况能好些。”

女人领着孩子走了,庄仲看着这三个人的背影,却也失了当时的那种凄冷。就如同那个恨着两个不肖侄子的叔叔和那个苦命孩子的姑姑口中的“盼着”两个字一样,庄仲相信,只要还有去“盼着”的信念,一切都会变好的。

这三个月,庄仲时不时还要去学校完成毕业设计,时不时地去招聘会上投递着自己的简历――他已经能熟练而不违和地以一个正常人的心态去做一些正常人应该做的事。在摩肩接踵的招聘会上,他感受到那年轻力量的律动和那不能够完全囊括这分力量的空间,那揉皱的衬衫和歪歪扭扭的领带下面永远是那被这个世界认为尚且幼稚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面试官问。

“庄仲。”庄仲自信地回答,俨然没有了当年进学生会时的那种羞涩。

“你认为你有什么优势?”面试官又问。

庄仲笑了笑,看着眼前这个像是对着一个个愚人的商务人士,说出那原来的和最近培养出的优点。

“独立和自信。”庄仲回答。

那个面试人似乎对庄仲这种“泛泛”的回答没有什么兴趣且不是很满意,这是从之后没有一家公司给庄仲发来后续消息的这个情况看出来的。但是,这确实是他的优势,而这种优势没有几个人可以替代和超越。

当然,庄仲也不会放弃墓园里面的活儿。几乎每天傍晚,无论多忙,他都会把墓园里面扫一扫,无论扫得仔细还是粗糙。虽然他知道,这片墓园本不需要一个打杂工的扫墓人,但是无论对于薛大爷还是自己的父母,或是那一个个沉眠在地下或罪恶或中庸或神圣的灵魂,他的这些一举一动都是一种荡涤,一种对美好归宿的指引。

姜山有时会找他来喝几杯酒,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然后醉醺醺地在庄仲这里睡一晚。庄仲从他的梦话里面能很清楚地听到一声声对他父亲的呼唤,但是,对于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伪仇恨”,对于一个不愿承认自己的爱的父亲和一个多年在迷途中挣扎经受孤独的儿子,可能只能靠时间的推移来慢慢地冰释。然而,庄仲却仍旧执着地“盼着”。

王雅和黑军大概是因为准备出国和找工作比较忙,所以自从上次他生日那天的聚会后就没再来找过他,不过电话倒是打得很多。而温倩却总来这里找庄仲聊聊天,帮庄仲清理着墓园。

有一天,温倩脸红着对他说:“庄仲,明天晚上,咱两个出去转转吧,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看着卖着关子的温倩,庄仲倒也是一下子同意了,他也大概猜到了温倩要对他说些什么,他能感觉得到。而经历了之前那可能因为不自信而错过的感情,他想他也不能再错过这次的了,即便温倩要说的话并不是自己所想的,他也要把他所希望听到的那些话讲出来。

他们走在墓园里面,看到一位老太太在一座墓碑前,颤颤巍巍地用那长着些老年斑的左手掏出一颗年代久远的糖,口中默念着:“你看,还没吃呢。”就这样呆了一会儿,老奶奶看见看着他们的庄仲和温倩,笑着说:“你们现在的小青年太不看重感情了,合的也快,分的也快。婚呢,也是结了再离,离了再结。哪像我们……”

“您也不要对我们年轻人丧失信心啊,”庄仲看了看温倩,又看了看老奶奶,笑着说,“现在这种现象虽然严重,但也不能代表我们不重感情,毕竟有些感情如果变成拖累的话,就不能称之为感情了。”

老奶奶慢慢地走过来,笑着对庄仲说:“我觉得你这话说得既对又不对。”只见她又把口袋里的那块已经布满了灰尘、包裹着的锡纸上的字已经辩认不清的糖掏了出来,说:“他当年说对我有意思的时候,我刚好十八岁。那时他送了我一包糖,我舍不得吃,就一直留着,想他的时候就看一眼那包糖。就这样那包糖一直留到了结婚。可是从他送我那包糖到我们结婚整整过了五年,五年之间我们只见了为数不多的几面。结婚的那天晚上,他看着那包糖说:‘扔了吧,都五年了,早不能吃了。’我说:‘不能扔啊,即使不能吃看看也好。’他很无奈,就想了个好办法:以后如果两个人吵架,其中有一方觉得没法再过下去了就吃一颗糖,如果糖吃没了,就离婚!”

老奶奶把目光移向了温倩,说:“我那时就同意了。开始的那几年我们没少吃糖,有一次我一下子吃了五颗还不解气呢。但是每次吃糖时,我就会感觉到热恋时的那种甜,这样气就消了一半了。而每次吃过那过期的糖以后几乎都会闹一次肚子,那时看到他为我担心的样子,我就一点气都没有了。后来我问他,他说他吃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老人说到这儿,忍不住笑出了声。

“之后,我们每年吃的糖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当吃完倒数第二块的时候,他开口了,说:‘咱别玩这个了,你看还剩一块。’我说:‘玩是还要玩,咱别动不动生气不就好了。’他同意了,从那之后我们再没吵过一次架,因为我们知道,过到现在两个人都不容易,对于这个家两个人都有苦水,相互理解才是最重要的。那一年,他刚四十五岁。”

“我也曾一度感受到了感情的拖累,”老奶奶看着庄仲,说,“但是要看你们怎么处理这些拖累,有些时候,那些拖累反而会变成加深你们感情的工具,只要你学会去理解,学会去包容。而当你真正觉得因为那些拖累即便你再努力地改变它也没办法直视你眼前那个你曾经深爱的那个人的话,那才是一段感情的结束,才是真正的结束。所以,你能理解我为什么说你们年轻人不重感情了吧,当你们放弃一段感情时,你们真的好好想过了吗?”

庄仲被老奶奶的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只是呆呆地看着老奶奶手中的那一块糖。而温倩此时已是泣不成声。

老奶奶把糖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里,踱着步离开了,留下了两个对于感情依然尚且稚嫩的孩子。

当前:第31/34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