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翔校对版作者木林森444》第2/570页


  什么叫“扢叉千户”?这在《金史·兵志》的“禁军”条中可以得到回答。《兵志》说:
  禁军之制,本于“合扎谋克”。“合扎”者,言亲军也。以近亲所领,故以名焉。……贞元迁都,以太祖、辽王宗干、秦王宗翰军为“合扎猛安”,谓之“侍卫亲军”,故立“侍卫亲军司”统之。
  这里的“猛安”,是按女真语音转写为汉字的,意译就是“千户”。“扢叉”与“千户”自是同一女真语音的汉字异写。因此,“扢叉千户”与“合扎猛安”这两个词,不论就其语音或语义来说,是全然相同的,即同是汉语中的“侍卫亲军”之意。所以,在《顺昌战胜破贼录》中,也说金的四太子兀朮以“自将牙兵三千策应,皆重铠全装,虏号‘铁浮图’,又号‘扢叉千户’,其精锐特甚。”兀朮自将的牙兵,当然也就是他的侍卫亲军了。
《金史·兵志》说“合扎猛安”的编制,是在贞元迁都之后才组成的,按所谓贞元迁都者,是指1153年金主完颜亮由金的上京会宁府迁都于燕京一事而言,然在1140年的顺昌战役中既已出现了“扢叉千户”的名称,则其组成必然在1140年之前,而绝不会在1153年之后。可见《金史·兵志》的这一条记事,必有年代上的错误。但尽管如此,其中对于“合扎”(亦即“扢叉”)这一语词的解释却是完全正确的。
《顺昌战胜破贼录》说兀朮的“自将牙兵”“皆重铠全装,虏号‘铁浮图’,又号‘扢叉千户’。”这里也颇有语病。因为,所谓“又号‘扢叉千户’”一句,只应是仅仅承接“皆重铠全装”一句,只是说,因为这支部队的装备都是“重铠全装”,望之若铁塔一般,所以又得了“铁浮图”的称号(按实说来,铁浮图也只能是汉人给予的称呼,决非女真语)。“自将牙兵”与“扢叉千户”或“侍卫亲军”,都是指部队中的一种特定编制;而“铁浮图”则决不寓有任何编制的涵义在内,而是对所有装备精良的部队,对所有望如铁塔般的部队,都可以给予这样的称呼。所以,在王若海记述顺昌战役的《札子》②当中,把兀朮“所将攻城士卒”,一律称为“铁浮屠,又曰铁塔兵。”并述写其装备说:“被两重铁兜牟,周匝皆缀长檐,其下乃有毡枕。”据知《顺昌战胜破敌录》中既把“铁浮图”作为女真语,又把“铁浮图”与“扢叉千户”和“自将牙兵”等同起来,显而易见,都是错误的。
  我再重说一遍:兀朮的侍卫军固可因其“重铠全装”而被称为“铁浮图”;兀朮的侍卫军以外的所有“重铠全装”的金军,也是同样可以被称为铁浮图的。
  ①此书全文俱收入《三朝北盟会编》卷二○一;《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三五,附注中亦引录此文,但谓系郭乔年撰。不知何以歧互如此。
  ②《三朝北盟会编》卷二○二。
  (2)
  据《顺昌战胜破贼录》所说,拐子马的名称是出自于“河北鉴军”之口的,是金国部队中的“河北鉴军”向南宋军队讲话时使用的一个名词。因此,“河北签军”在这里的关系极关重要。我们应当尽先弄清楚什么叫做“河北鉴军”。
  辑本《宋会要》的《兵》门《归正》类,在绍兴三年(1133)载有一道诏令说:
  九月二十五日诏:金人自来多系驱掳河北等路军民,号为签军,所当先冲冒矢石,枉遭杀戮。念皆吾民,深可怜悯。兼自来招收投降汉儿签军等,并皆优补官资,支破请受。可令岳飞:如遇外敌侵犯,措置说谕,有率众来归,为首之人,仍优与推恩。(兵十五之四)
  汪藻《浮溪集》卷二《论侨寓州郡札子》中,也有论及签军的一段,说道:
  比金人入寇,多驱两河人民,列之行阵,号为签军。彼以数百年祖宗涵养之恩,一旦与我为敌者,岂其本心哉,特妻子父兄为其劫质,以死胁之,出于不得已而然耳,固未尝一日忘宋也。今年健康、镇江为韩世忠、岳飞所招,遁(而来)归者无虑万人,其情可见。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系此《札子》于建炎四年(1130)五月。
  金人刘祁的《归潜志》卷七,也有一条谈及此事,后来且为《金史·兵志》所引用。其文云:
  金朝兵制最弊。每有征伐或边衅,动下令签军,州县骚然。其民家有数丁男,好身手,或即尽拣取无遗。号泣怨嗟,阖家以为苦。驱此辈战,欲其克胜,难哉!
  从上面的几段引文,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出,所谓“河北签军”者,就是指河北地区军民中被金国统治者强迫征调参军的那些人。这些被驱掳从军的人,在每次战争中,还都被迫最先上火线去“冲冒矢石”。
  从上面的引文还可以看出,全部的河北签车,其人既全是汉族的人,他们所讲的话自然也全都是汉族的语言。既然如此,则从他们的口中说出的“拐子马”,也只能是汉族语言,而断然不会是女真语言。
  (3)
  河北签军告诉南宋军队的话,第一句就是“吾辈原是左护军,本无斗志。”这里的“左护军”究作如何解释呢?
  据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九十六绍兴元年(1131)十二月庚子条所载,南宋王朝在这一天把它所统辖的军队,由原来的神武军改名为行营护军,张俊所部人马称行营中护军,韩世忠的称前护军,岳飞的称后护军,而刘光世所部人马则称左护军。到绍兴七年(1137)八月,刘光世的一员部将郦琼率领全部刘家军叛降了伪齐。一年以后,伪齐被废,这支军队的下场,可能有一些人被改编,另有一些人便可能被遣散了。金人在每次征签兵丁时,总是尽先征签那些曾经做过正规军人的人,在绍兴十年(1140)金军大举南侵之前,为郦琼所劫持而投降伪齐的刘光世的旧部,不论是被改变或被遣散的,必又都被征发到前线上去。这些在阵地上主动向南宋军队搭话的“河北签军”,因其本来就是刘光世的旧部,所以首先就表明身份,说:“我辈原是护左军,本无斗志了”。(但是,李心传在《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十八的《御前诸军》条内,所述行营护军的前后左右各军及其将领,均与《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不同。例如,说张俊部队改称前护军,韩世忠部队改称后护军,岳飞部队改称左护军,刘光世部队改称右护军。不知两书何以歧互如此。今与南宋其他史籍相参证,知《朝野杂记》此条所记多误,故不取。)
  二、对“铁浮图”和“拐子马”最早的错误解释
  在1140年,南宋王朝派在顺昌府做地方长官的是陈规,作通判的是汪若海。金国的南侵兵马已经进入顺昌境内之后,陈规与刘锜共同负责措置守御事项,王若海则因须往杭州去乞授于南宋王朝,于五月中旬即带挈眷属离开了顺昌。
  从宋钦宗赵桓即位以后,在关于是否割三镇的问题上,在委任赵构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以及赵构由相州到归德去践皇帝之位的问题上,汪若海都曾参加过谋议,因而在当时是被称为“深沉有度”的人。可是这次之挈眷南行,在《顺昌战胜破贼录》中是被描述为临阵脱逃的。事实上,汪若海这次到杭州也并没有请到救兵,而他的重回顺昌去做通判,却也是在顺昌战役已经结束、顺昌的安全已经可以确保之后。
  汪若海为要表明自己也是这场战役直接参与者。便于回任之后,“躬往战地,或访亲身临战之人,或质被掳得脱之士”,“聊述顺昌之战胜”,写成一篇 《札子》送呈南宋王朝,“以备朝廷之采择”。其中有专谈“铁浮屠”和“拐子马”的一段:
  兀朮所将,号常胜军。……其所将攻城士卒好铁浮屠,又日铁塔兵,被两重铁兜牟,周匝皆缀长檐,其下乃有毡枕。三人为伍,以皮索相连。后用拒子马,人进一步,移马子一步,示不反顾。
  以铁骑为左右翼,号拐子马,皆是女真充之。自用兵以来,所不能攻之城,即勾集此军。
  (六月九日)刘某出军五千人接战,……始与虏骑往来驰逐,后直冲入虏军中,手相扯捽,刀斧相斫,至有提去虏兜牟而刺之者。军士有中刀洞心而犹刺虏不已者,有偶失地利与虏相抱于城濠而死者。
  血战自辰时致申,虏乃败走,横尸遍野,不知其数。刘亦敛兵入城。兀朮大怒,亲拥三千余骑,直扣东门,射城上人,着城上炮架皆满。又被城上军以劲弩射走。
  兀朮既大败,乃移寨于城西门,开掘濠堑,……欲为不战之计而坐困顺昌。……
  (《三朝北盟会编》卷二○二)
  汪若海的这几段记述,有一部分是从《顺昌战胜破贼录》中抄袭来的,但也有一部分为该《录》所不载,则应是从一些“亲自临阵之人”或“被掳得脱之士”寻访而得的。其中对于“铁浮屠”和“拐子马”做了更具体的解释,那就是:所谓“铁浮屠”者,除为《顺昌战胜破贼录》所说的,“重铠全装”做了详细的说明,如“被两重铁兜牟,周匝皆缀长檐,其下乃有毡枕”诸事之外,还要“三人为伍,以皮索相连”;所谓“拐子马”者,则是列置在左右两翼的女真铁骑的一种简称。
  汪若海对拐子马所做的解释是正确的,对铁浮屠所增加的“三人为伍”等解释则全然错误。然而到岳珂编写《鄂王行实编年》时,却又合二而一,把汪若海对“铁浮屠”所做的错误解释移用到于“拐子马”身上去了。从此便以讹传讹,遗误千古,故不可不加辨正。
  三、岳珂《鄂王行实编年》所载郾城战役中的“拐子马”
  岳飞是一个喜欢招揽文士的人。在他的军营中经常有大批的“效用使臣”。当他的军队在绍兴十年(1140)夏、秋间在颖昌府、郾城县等地与金军对战时,随同部队在战地的这类文士必也不少。他们亲眼看到了这几次战役的实况,必也有人将其全过程记载下来,像杨汝翼记载顺昌战役那样。不幸是,到绍兴十一年底(1142年初),秦桧便对岳飞下了毒手,使他父子惨遭杀身横祸。从此以后,凡与岳飞往还较多的人,便被目为“交通叛将”,曾做过他幕僚的人,更不免被深文周纳地加以这样那样的罪名,他们的身家性命全受到严重灾祸。因此,凡属记述岳飞平生事迹、特别是战功的文字,以及和岳飞相往还的书札之类,在这时便大都由原作者自行销毁,希图借此灭迹免祸。郾城战役的经过。虽然也必有身临其境的文士、使臣之流曾加记述,在岳飞身遭横祸之后,这些记载也必然都随之而灰飞烟灭,自也可以断言。基于这些因由,我们现时所能看到的关于郾城战役的最早记录,是在岳飞身死六十多年之后,由他的孙子岳珂写入《鄂王行实编年》中的如下一段文字:
  先臣自以轻骑驻于郾城县,方日进末已。……日出一军挑虏,且骂之。兀朮怒其败,(绍兴十年七月)初八日,果合龙虎大王、盖天大王及伪昭武大将军韩常之兵逼郾城。先臣遣臣云领背嵬、游奕马军直贯虏阵,……鏖战数十合,贼尸布野,得马数百匹。……
  初,兀朮有劲军,皆重铠,贯以韦索,凡三人为朕,号“拐子马”,又号“铁浮图”,堵墙而进,官军不能当,所至屡胜。是战也,以万五千骑来,诸将惧,先臣笑曰:“易耳!”乃命步人以麻札刀入阵,勿仰视,第斫马足。“拐子马”既相联合,一马偾,二马皆不能行,坐而待毙。官军奋击,僵尸如丘。兀朮大恸,曰:“自海上起兵,皆以此胜;今已矣!”拐子马由是遂废。
  岳珂之编写《行实编年》,是在宋宁宗嘉泰三年(1203),其时上距岳飞之死已经六十二年,岳飞生前所带领的兵将,假如在岳飞受害时年仅二十五六岁的,到这年也已将近九十岁了,必不可能还有还有几个活在人间的。因而岳珂对于郾城战役的那段叙述,必不会是从亲自参与那次战役的兵将口中听来的。但岳珂编写此书时所依据的文字资料,绝大部分我们现时都还可以看到,有一部分较为冷僻的,后来也被岳珂收录在《金佗稡编》和《金佗续编》当中了,而在上述这些资料当中,却全无详述郾城战役的文 字。岳珂为求能够把这一空白补充起来,而且要把它补充得有声有色,他便东拼西凑,把杨汝翼、汪若海记载顺昌战役的两文取来参考,摘录了两文中的某些段落,稍加窜改,即移用了来,充作郾城战役的具体内容。例如,“贯以韦索”和“三人为朕”,即是把汪若海《札子》中的“三人为伍,以皮索相连”稍加改动而成的。而把“铁浮图”和“拐子马”合二为一,则是岳珂把见于杨、汪二文中的两个各不相干的名词有意加以混淆的。“一马偾,二马皆不能行”,更是岳珂专凭臆想而创为之说的。
  在《鄂王行实编年》成书三年之后,即1206年,南宋王朝的史官章颖以为,刘锜、岳飞,李显忠和魏胜这四员大将的遭遇都很不幸,遂为他们各写一传以事表扬,合编为《南渡四将传》一书,并且表上于朝(事实上即献诸史馆),以备修撰国史时的采择。其中的《岳飞传》,完完全全是以《鄂王行实编年》为蓝本,稍加删润而成的。在记述郾城战役中大破金军《拐子马》一段,则只是把《行实编年》中的“堵墙”改为“如墙”,“是战也”改为“是役也”,“步人”改为“步卒”,“既相联合”改为“相连”,“一马偾”改为“一马仆”,此外再没有不同之处。后来元朝晚年编修的《宋史》,其中的《岳飞传》果然是照抄了章颖的《南渡四将传》中的那一篇,连字句间的改动也很少。明、清两代有好几种记述岳飞事迹的小说《说岳精忠全传》之类行世,其内容虽不尽相同,却全都在叙述郾城战役时插入了大破拐子马一节,而且也都是以《宋史·岳飞传》或《鄂王行实编年》为其依据的。这样一来,就使得一般人对于所谓拐子马者统一在同一种理解之下:“三人为朕,贯以韦索”,而且是,只要“一马仆”,其余二马自然也都“不能行”了。
  四、“铁浮图”和“拐子马”全都不是“三人为联,贯以韦索”的
  岳珂在《鄂王行实编年》当中把“铁浮图”和“拐子马”混同起来,做史官的章颖又完全依照《行实编年》改写了一篇 《岳飞传》而上之史馆,可以想见,南宋《国史》中的《岳飞传》必既是毫不改动的照抄了章颖的那一篇,而元朝官修《宋史》中的《岳飞传》,若非直接从章颖著作中抄来,便必是从南宋《国史》中抄来的,两篇文字之间的差异处,真可以说是绝无而仅有。于是,“三人为朕,贯以韦索,号拐子马,又号铁浮图”之说,从此便成了大家公认的“定说”了。在明、清两代人所编辑的《宋史纪事本末》、《续通鉴》等书中,更无不沿用其说。到十八世纪后期,清朝的乾隆皇帝令其臣僚以他的名字编篡《御批通鉴辑览》时,才察觉到此说不通,因而写了一条“御批”,对之进行驳斥,说道:
  北人使马,惟以控纵便捷为主。若三马联络,马力既有参差,势必此前彼却;而三人相连,或勇怯不齐,勇者且为怯者所累,此理之易明者。
  拐子马之说,《金史·本纪·兵志》及兀朮等传皆不载,唯见于《宋史·岳飞传》、《刘锜传》,本不足为确据。况兀朮战阵素娴,必知得进则进,得退则退之道,岂肯羁绊已马以受制于人?此或彼时列队齐进,所向披靡,宋人见其势不可当,遂从而妄加之名耳目。
  这段话虽是直接针对着《宋史·岳飞传》中,却正是辗转因袭了《鄂王行实编年》之误,把“拐子马”和“铁浮图”合二而为一的,而《行实编年》中对拐子马的解释,则是把汪若海对铁浮图的解释照搬来的,因此,这段“御批”还等于间接地对汪若海在其《札子》中对“铁浮图”的解释进行了批驳。
  如在上文中所已说过的,铁浮兵和铁塔兵,都只能是出自汉人口中的一种称呼,而其所以得此称呼,则又只能按照杨汝翼在《顺昌战胜破贼录》中所说,是指金军中之“重铠全装”的那部分士兵而言的,如在此外再附加任何涵义,便必然发生错误。汪若海没有亲自参与顺昌战役,对于金方军人和战马的装备全不曾目睹,却偏要在杨汝翼的记载和解释之外,平空增加了“三人为伍,以皮索相连”等无稽之谈,既不近情,也不合理,当然不会是从“临阵之人”或“被掳之士”询访得来的。
《通鉴辑览》中的这条“御批”,不论用以驳斥“铁浮图”或“拐子马”,全都是切中要害,很有说服力的。但是,在杨汝翼的《顺昌战胜破贼录》中对铁浮图已经给予了正确的解释,在驳斥了汪若海的谬说之后,当会很自然地回到杨汝翼的正确解释上去;而杨汝翼、汪若海二人对于“拐子马”一词却全未给予任何解释。在《通鉴辑览》的这条“御批”当中,虽然论证了“三马联络”与“三人相连”之不合情理,然而说,拐子马仍是南宋人见金兵“列队齐进,所向披靡,势不可当,遂从而妄加之名目。”却也仍然是一个不能使人信服的解释。因此,人们仍不免要问:拐子马既于铁浮图同样不是“三人相连”或“三马联络”的,那么,它究竟是指金军中的什么部队而说的呢?
  五、“拐子马”就是左右翼骑兵。
  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五十六,于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七月乙未有一条记载说:
  诏北面都部署,自今与敌斗,阵已成列,徐“东南拐子马”及“无地分马”外,更募使臣、军校拳勇者,量地形远近,押轻骑以备应援。
  先是,以大阵步骑相半。敌谍和王师不敢擅离本处,多尽力偏攻一面,既众寡不敌,罕能成功。故有是诏。
  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曾公亮等人编篡的《武经总要》前集卷七,也有一段记载说:
  “东南拐子马阵”,为大阵之左右翼也。本朝西北面行营,“拐子马”并选精骑。夷敌用兵,每弓骑暴集,偏攻大阵一面,捍御不及则有奔突之患,因置“拐子马阵”以为救援。其兵,量大阵之数,临时抽拣。
  从上边的两段引文中,可知“拐子马”一词在北宋的前期便已出现。而见于这两段引文中的“拐子马”,又全不是指敌人(当时北方敌人为辽)方面的某种骑兵,而是宋人自指其前线上某一种骑兵说的。《长编》所载诏令以“东西拐子马”与“无地分马”
  对举,所谓“无地分马”者,乃是指没有固定列镇的方位和地点,只准备随时听令相机策应或赴援某部之用的骑兵;而“东西拐子马”者,则是有固定列阵方位,亦即《武经总要》中所说“为大阵之左右翼”的骑兵。
  以上引两条记载与杨汝翼、汪若海记顺昌战役的文字相参证,我们就可对“拐子马”一词得出确切理解了:
  1.《续通鉴长编》和《武经总要》中的“东西拐子马”、“大阵之左右翼”,和见于杨汝翼、汪若海二人文章中的“两拐子马”、“以铁骑为左右翼,号拐子马”,是完全相对应的;所谓“两拐子”实即等于说“两翼”;所谓“东西拐子马”实即等于说“左右翼骑兵”。
  2.《续通鉴长编》和《武经总要》中的“拐子马”是北宋人自指其“大阵左右翼”的骑兵而言,而见于杨汝翼记载中的“两拐子马”,却又恰恰是出诸“河北签军”之号,而非出于女真贵族口中的。所谓“河北签军”者,照我们上文所考释,其人本皆汉人,其话也全是汉话,则从他们口中说出的“拐子马”,自然也是沿用北宋以来已在习用的一个名词,不会有新加的含义在内,也是可以断言的。
  在北宋时期内的词汇中,不但有“拐子马”,还常见有“拐子城”的称呼。在《三朝北盟会编》卷六十六,于靖康元年(1126)闰十一月记金兵围攻开封城时,即屡次谈及守御拐子城的事。例如:
  一日壬辰有云:“车驾幸京城南壁,……已而幸宣化门,徒步登拐子城,亲视虏营。”
  四日乙未条有云:“贼初到即力攻东壁通津门拐子城,时刘延庆颇练兵事,措置独有法。”
  六日丁酉条有云:“金人犯阙几旬日,……攻城日急,而善和、通津、宣化三门尤为紧地,……姚仲友于三门两拐子城别置两圆门,……”
  九月庚子条有云:“宣化门告急,姚仲友领兵守南北拐子城。所以不捍御水门者,以水门不可遽犯。故急攻二拐子。矢石如雨。楼橹皆坏。”
  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卷一的《东都城外》条亦载:“东城一边,其门有四。东南曰东水门,乃汴河下流水门也,其门跨河,有铁裹窗门,遇夜,如闸垂下水面。两岸各有门通人行,路出拐子城,夹岸百余丈。”
  据上引各条资料可以证明,建筑在汴京城的各城门外,用以拱卫城门的两道各成直角的对立垣壁,北宋人称之为拐子马阵。是拐子一词乃北宋人的习用语词,当无疑义。不幸的是,在北宋灭亡之后,这一语词竟跟随着中原和华北地区而一同沦陷,它虽还保存在中原和两河地区居民的口语当中,却不曾被南渡的军民人等带往南方。他们听到这一名词虽也完全懂得,却也不再用以称呼自己的两翼骑兵。故在南宋初年的杨汝翼和汪若海,对拐子马这一名称还能通晓其涵义,还不曾在其记述顺昌战役的文字中对他作任何曲解和附会;到南宋中叶的朱熹已不知此事之原委、曲折,更不免对之茫然不知其为何物了。例如:
  黎靖德编《朱子语录》卷一三三《夷狄》门载,朱熹曾向他的学生说,当宋徽宗派人去与金人联系夹攻辽朝时,高丽国王向北宋派往高丽的两位医师说:“女真不是好人,胜契丹后必及宋,而吾国亦不能自存。”又说:“女真作一阵法甚好,我今思得一法胜之。”对于被高丽国王称为“甚好”的女真阵法,朱熹继即加以解释说:“盖如拐子马之类。”按照《武经总要》所说,“拐子马阵”乃是北宋对敌作战时所常摆布的一种阵式,怎么被说成是女真的一种甚好的阵法呢?可见朱熹已不知拐子马的确凿涵义了。
  岳珂和章颖,较朱熹更为晚出,对于拐子马一词自然更莫名其妙,于是就只能望文生义,硬把“铁浮图”和“拐子马”二者牵合为一,并借用汪若海对“铁浮图”的错误解释来解释“拐子马”,另外还附益了“三人相连,一马仆,二马不能行”等话语,以致与“拐子马”的确切涵义就不能不愈去愈远了。
  六、纠驳岳珂的“自海上起兵皆以此胜”和“拐子马由此遂废”诸谬说。
  (1)
  金朝的军队,是以骑兵为主的。凡是由女真本族的丁壮所组成的部队,或从其所管辖的各少数民族征调来的部族兵,大致上都是骑兵。只是从汉族地区征签的兵丁,才编制为步兵队伍。而且在作战时,总要他们首先去“冲冒矢石”。如《归潜志》所说,每当金朝下令签军之时,居民则“号泣怨嗟”,州县均为之“骚然”,“驱此辈战,欲其克胜”,当然是不可能的。因此,金军的主力,及其恃以取胜的,当然只有骑兵,包括被汉族士兵称作铁浮土和拐子马的那些部队。打了胜仗,固应归功于他们;打了败仗,也同样归咎于他们。而从宋、金间发生战争以来,金的主力部队被宋军打败的事却也是不少的。《鄂王行实编年》以为,自金人起兵以来,只要铁浮图、拐子马一上阵,便战无不胜,只在郾城战役中,才被岳飞识破其弱点,“乃命步人以麻扎刀入阵,勿仰视,第斫马足”,才第一次把铁浮图、拐子马打败,而且,“拐子马由是遂废”。这显然是不合情理,也不符合史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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