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剑金钗》第8/166页
这个人身材不甚高,但颇是健壮,身上只穿著一条破短裤,脊梁上搭著一块手巾,光脚穿著一双草鞋。
他漆黑的脸上睁著两只白眼睛,龇著黑牙向李慕白笑著说:“朋友,你先下马来,我跟你求一件事,我瞧你这匹马还很快,借我骑一骑。我往南追几个人,只要把那几个人追上,我就能够发一笔大财,我回来一定要重重的谢你!”
李慕白一听此人要借自已的马骑,便不由好笑,遂说道:“这匹马我是才买来的,我要赶路回家,怎么能够借你骑?朋友,这件事我可不能答应你!”说著用手挥了挥那人,放开马又要走,那人却抢步上前将马辔扯住。
那马扬著头直叫,李慕白不由有些生气,便把眼一瞪,喝道:“怎么,你还要抢我的马匹吗?”
那人却仍旧笑著,说:“不是,朋友!我们说好的,讲交情,我不能对你耍怔的。看你这样子也是常出门儿的人,难道你还不认得我地头蛇焦二吗?
现在真是前面有一号好买卖,只要我骑马追上去,立刻就能弄一大笔银子。你就在这儿等著我,我一定将马给你送回来,我焦二决不是骗子!”说时,他竟要将李慕白揪下马来,却被李慕白吧吧两鞭子,将那焦二的脊梁上抽了两道血印。
焦二立刻翻了脸,说:“好小子,焦二太爷跟你说好的你不听,非得焦二太爷跟你耍怔的吗?今天你要不把马给二太爷骑,你这小子就别要命啦!”说时,由裤腰带的后面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蹿上来向李慕白就刺,李慕白一闪身跳下马来,那匹马就向南惊走了。
焦二却不顾李慕白,他撒腿往南去追那匹马。才跑了不到二十步,就被李慕白赶上,一脚踢在他的后腰上,那焦二立刻一个马趴卧在地下,右手还握著匕首,但匕首已深深的插在地上。李慕白又上前向焦二的右臂踏了一脚,焦二就喊了一声:“嗳哟!”李慕白随弯腰夺过了匕首,飞腿向南去追他的那匹马。
这时那匹马跑到前面,因为对面来了几辆车,惊得它折回头来又跑,就被李慕白把它截住。他揪住了辔头,用鞭杆抽打了几下,打得那匹马叫了几声,跳了几下,就老实了。
李慕白一面喘气,一面将夺来的匕首插在腰带上,随即扳鞍上马,挥鞭向南去。掠过对面的那几辆车,飞似的在火热的阳光之下走了。
行走了三日,便过了山东聊城县。自从在吴桥打了那地头蛇焦二之后,李慕白就像又破了戒,尤其是六十两银子买来的这匹酱色的马,别看一点儿膘儿也没有,性子还是非常顽劣,在路上真叫李慕白生气,并且把李慕白的两条腿全都磨破了。
同时还有一件事挫磨著李慕白,就是手头的银子已将花尽了。过了聊城,顺著运河走去,又过了温河走到东平,身边已是分文无有。同时坐下的这匹马因为吃的草料不足,是越发的瘦了。
李慕白没有法子,只得将盟伯为自已置的那几件富余的衣裳到典肆里当了,又往下去走。
可是走了几天,过了济宁,走到鱼台,他当了的那点钱又都花尽,没有法子只得在鱼台县又把鞍鞯当了,十二两银子买的鞍,才当了五两。走不到六七天,来到了安徽宿州地面连当鞍鞯的钱全都花光了,依旧是囊空如洗。
直走到过午二时许,他还没有吃午饭。同时身上这一套白布小裤褂,因为汗浸雨淋和泥土沾染,已然成了灰黑色的了。脸上也因为几天没有刮,也长了很长的胡须。
李慕白来到一座镇市上,就下了马,找了井台喝了一气凉水,喝完了,便将马系在一棵树上,坐在树下歇息。同时想著:怎么办?这宿州离著凤阳府还有一百多里地,顶快走也得两天,其实自己挨两天饿赶到凤阳也不要紧,可是这四马恐怕受不了。再说自已这个样子,再饿两天,怎能去见那谭二员外呢?到了此时,真后悔不该卖了布匹买了这么一匹马,现在只好再将马匹卖了吧!
于是李慕白立起身来,解下马来,一面走,一面暗自叹气。又想起去年困在北京西河沿元丰店时,穷得就要卖马匹,若不是有德啸峰接济自已,哪能在北京居住那些日子呢?又想自己将来的衣食都很可忧虑,既不愿偷盗,又因身负重罪不能入行伍,不能保镖。难道就依赖朋友和盟伯一辈子么?越想越愁,牵著马匹在街头,他又不会吆喝著卖马,只可在阳光下站著。
发了一会怔,然后拭了拭头上的汗,又往南走。走了不远,就见路西有一家镖店,字号是“宿安”,看那镖店不很大,但是门外还拴著两匹马,门前两棵树下也有几个人在那里乘凉,李慕白就上前抱了抱拳,说:“诸位都是这里的镖头吗?”
那几个人坐在席上并不起来,有一个人就大模大样地问说:“甚么事?”
李慕白陪笑道:“我早先也是在北京镖行,现在因为往江南去有事,住在这里,盘费没有了。想要将这匹马卖给贵镖店,得几十两银子好往下赶路!”又拍了拍马上的瘦皮毛说:“这匹马虽没有甚么膘,可是跑得很快,喂一喂就好了。”
那几个镖头用眼看了李慕白这落拓的样子,又看见瘦得跟狼似的那匹马,便齐都摇著头笑道:“我们可不要你这匹马,别说几十两,二两银子我们也不要!”
李慕白立刻羞得面红过耳,赶紧回身牵马走开,心中又是气,又是感慨。又走了几步,便由地下捡起一枝稻草,插在马辔上,在街头一站,站了半天,也没有人理他。
正要走开,忽见身后有人拍了他的肩头一下,李慕白赶紧回头一看,就见身后是一个秃脑袋的少年,光著膀子,在膀子上刺著一朵牡丹花,还刺著一个老虎头。
这人把两只手插在很宽的板儿带子上,腆著胸脯,问说:“你这匹马是要卖的吗?”
李慕白看是这个人就像是个土痞之流,遂点头说:“是的,这匹马我愿意赔点钱把它卖了。”
那土痞用眼睛看了看那四马,就由鼻子里挤出笑声,扬著头问道:“你要卖多少钱?”
李慕白说:“我这匹马是在吴桥县用六十两银子买的,虽然瘦一点,可是跑的很快,现在我因为等著用钱,就赔点钱卖了吧,给三十两银子,你就牵了去!”
那土痞撇著嘴笑了,说:“就凭这样的一匹比狗还瘦的马,你也敢一开口就要三十两?”
说完了这句话,他扬头就走。
李慕白追上去问道:“你想给多少钱?”
那土痞回过头,把二指和中指搭在一起,说:“给你十两银子。”
李慕白一听他还了价钱,就狠心说:“我卖给你了!”同时心里想著,到此时谁还顾得赔钱不赔钱,将马卖了先得上十两银子,吃顿饭,换上一身衣裳,赶百余里路到凤阳去见谭二员外那是要紧的。
于是就等著那光膀子的少年给他钱,可是那少年土痞却撇著嘴笑了笑,说:“你不是愿意卖了吗?我可又不愿意要啦,”说毕,晃摇著胸脯扬长走去。
气得李慕白真要拔出匕首来将他扎死,但是想起盟伯江南鹤的嘱咐来,只得又强忍住一口怒气。
站著发了半天怔,就一赌气飞身上马,连抽几鞭,顺大街向南驰去。这匹马虽然一天没吃草料,可是性子还不改,又连踢带跳像一只饿狼似的往前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