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小说调动》第3/17页



  “你看,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我你送一段。”她迅速揩干眼泪,站起来说。

  这是一个晴朗的冬夜。月光皎洁、寒冷,厂外的荒野里一片寂静,黑黝黝的山岗上,一块块墓碑闪着白光。他们默默地走了一百多米后,李乔林对韩小雯说:“你回去吧,小心着凉。”

  “不,再走一段。”她咬着牙齿说。

  又走了近百米,他站住了,转过身对着她,坚定地说:“真的,不要送了,你看你,都发抖了。来,我送你回去!”他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回拽。

  她顺从地跟着他,瑟瑟发抖的身体不自觉地贴近了他,一直回到宿舍门口。

  “进去坐坐吗?”她掏出钥匙开了门锁,又转过脸来问。凄清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就同大理石像一样端庄、圣洁。他犹豫了一下,可是当他看清了她的眼神后,点点头。

  一进屋,他立即搂住了她。一对火热的嘴唇顿时紧贴在一起……接连几天,李乔林一下班就跑到韩小雯这里来,直到深夜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他终于搞清了她对调动那样敏感的原因,原来,她的父母曾托了很多人给她介绍对象,但都是高不成、低不就。后来好容易找到一个中学教师,她自己也还满意,玩了两个探亲假,通了一年多信;她在这里打了请调报告,商调函都发了,舆论也造出去了,不料那边接收单位卡了壳,那男的就宣布同她“吹台”,理由是不愿长期分居两地。“我妈哭得死去活来,对我说:‘阿雯呀,你就在贵州找个同学算了。只要是下江人,会说这里的话,你就和他在一起,也就好比在家乡了。我是快去的人了。不能跟你一辈子的。你找到了,只要带来给我看一眼,我也就可以闭眼睛了……’”听到这里,李乔林满以为韩小雯又会哭起来,不料她不但没有哭,反而羞涩地微笑了。“我这次一回来,就收回了请调报告。可不知怎么,消息就传出去了。你们厂的那两个家伙(他很明白指谁)到处放风笑话我,把我气死了。所以那天你问我,我还以为你是和他们一鼻孔出气的呢。”

  “哪里哪里,”他慌作一团。“我根本没有听说过。你知道,我从来不和他们来往,我那天完全是无意的……”她立即用一个亲吻堵住了他的嘴。她的眼睛发出了那样幸福、热情的光芒,他觉得她仿佛又回到照片上的时代去了……“谁能想到”,李乔林又看见了化肥厂宿舍外的那一片坟地,脚步不觉沉重起来,心想:“事隔一个月,命运又选中我给她第二次打击!当初要是我和她一齐回去就好了,那样我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他已经走到宿舍门口,忽然又退缩回来。仿佛有一种力量在推他:“快逃,快逃,趁早还来得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韩小雯的邻居们已经看见了他,他只好硬着头皮去敲门。

  “这是你叔叔托我带来的东西。”为了避免虚伪的客套与尴尬的开场白,他一进门就拿出东西。

  “噢,谢谢,谢谢。”她用生硬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迎接他,飞快地接过小包,看也不看就往墙边的一个木箱上一放,好象生怕它会烫伤手似的。然后,她故作客气地挥了挥僵直的手臂,“请坐。”

  他惭愧地朝门口退了一步,忽然发觉门外苍茫的暮色中聚集着一小群人,正探头探脑地朝屋里张望。

  “我们里面谈吧。”他把头一偏,就自顾自往里屋走。等到他在桌旁的方凳上坐定了,她才毫无声息地跟进来,嘴唇几乎不动地问:“我已经谢过你了,你还要怎么样?”

  在惨白的灯光下,她的脸就象半透明的玉雕,稍稍点有浮肿的眼皮和小巧微凸的眼睑间,不时闪出一种奇怪的光泽。他的心瑟缩了。

  “我忙得很,马上要去值夜班。”沉默了一阵后,她又轻轻他说。

  李乔林象被舵咬了似地跳起来,猛一抬头,看到她满脸通红。他们的眼睛对上了,只见她的眼睛突然一红,不胜凄惨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开,又定定地凝视着幽暗的屋角。

  他的手颤抖了。他恨不得立即扑上去,一把抱住她,吻她的嘴唇,吻她的眼睛,吻他的脸颊,吻她的额头……然后跪下来请罪,求她饶耍可是突然,他眼前出现了牛朝杰那穷凶极恶的麻脸。他打了个寒噤,重又镇静下来。

  “那封信你收到没有?”他费劲地说出这句话,仿佛从橡皮里绞出水滴似的。

  “噢,”她轻蔑地扬起脸,不知什么道理,那两道深长的鼻唇沟给了他特别强烈的印象。“早就收到了。我恭喜你呀,远走高飞,前程万里!”

  “我……这是……不得已的……”他喃喃地说道。他原先准备好的那一篇雄辩的演说,这时却象棉絮一样塞在他喉头,一句都吐不出来。

  “是呀,你放心!”她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僵硬的笑容,“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生就这个命,决不拖累你!”

  她突然收敛了笑容,那鼻唇沟仿佛更深了。同时腾起一阵短促而凄厉的,从强制下迸发出来的袖位。这声音就象鞭子一样地抽在他心上,他愣了一愣,逃也似地冲出去了。

  漆黑的夜,天上没有一点星光。只有四下里农舍的灯光,稀稀落落的,闪闪烁烁的,象是夜游的鬼魂。

  好大一会儿,李乔林就象醉汉一样,跌跌撞撞地在黑暗中跑着小步。他一边气喘吁吁地跑,一边低声地骂:“我卑鄙,我无耻,我下流,我可恶,我害苦了她,我抛弃了她,我不是人,我是禽兽……”他就这样在荒野里反复地骂着,跑着,直到凛冽的寒风呛得他再也喘不过气来了,才一屁股坐在田埂上。一时间他只觉得天昏地转,仿佛到了阴曹地府一样。“我干了什么?我在干什么?”他沉溺在迷乱和昏晕中,依稀记得自己不久前干了一件很不光彩的事,可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夜已经很深了。四周的灯光一个个熄灭了。一阵寒风吹来,几株残存的苞谷枯秆瑟瑟作响。

  他渐渐清醒了。

  “我再这样坐下去,就要冻死在这里了。起!回去!还不到死的时候。”他冷笑了一声,强迫冻僵了的双腿大步向前迈去。

  这一夜,他的头脑变成了激烈争论的讲台。一个苍老的声音首先向他发问:“为什么你刚才不把那天牛朝杰骂你的情形告诉她?当初你和她好的时候不说,是怕她和你吹;现在你要和她吹了,就该告诉她。这样她就会谅解、甚至感谢你,因为她将意识到,如果她和你结了婚,不但你要一辈子捏在牛朝杰手里,就是她也要跟着倒霉。所以归根结底,你是为了她好。”

  一个年轻的声音出来反驳:

  “得了吧!你根本不是为了她,你是为了你自己能调到苏南去,同那个比她小十岁的姑娘结婚……”苍老的声音愤慨了:“不是我要抛弃她,是环境不允许我爱她。我既然没有能力使她幸福,至少不应该给她增添不幸。”

  年轻的声音冷笑一声:

  “说得到好听!可你没看到她怎样爱你吗?你给她带来多大的痛苦啊!你还有一点良心吗?”

  苍老的声音不慌不忙地答道:

  “拿破仑说过:‘在政治上是只有头脑而没有良心的。’你还记得一九六六年吗?当邓拓、吴晗、廖沫沙的‘三家村’成为‘全党共讨之,全国共诛之’的头号目标后,当聂元梓的‘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发表后,长江省委不也曾急急忙忙地把长江大学校长、全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打成长江省的‘三家村’村长,让学生把他活活斗死了吗?后来,他们不是又把自己的亲信、宣传部长象死狗一样地抛出来吗?莫非他们当时心里不明白这些人都是无罪的好人,都是出生入死几十年的老革命,都是他们的老同志、老战友吗?当然明白。可他们为什么要如此残酷无情地翻脸,不由分说地将其置于死地呢?为了保自己!诚然,他们最终也未能保住自己,反而落得个‘舍车马保将帅’的罪名。不过,这足以说明良心在政治上的价值与地位了。为什么李乔林就应该顾全自己的良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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