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心剑校对版作者朱太河》第2/237页


  丁不二只顾把玩着短剑,淡然说道:“不忙问我是谁。我先试试这玩意儿。”说着便将剑刃搭在蒙昆的脖颈上。“不要……”蒙昆怕得要死,又不敢挣扎,直吓得冷汗如注,忽然堆笑道:“爷爷,您不能杀我呀,刚才是我提醒,您老人家才得了这宝贝……”天山恶鬼听到蒙昆亲口承认,是他故意提醒老者来搜短剑,两眼瞪着蒙昆几乎冒出火来:“蒙昆,狗娘养的,老子后悔认识你这龟孙!”
  丁不二走到天山恶鬼身前,蹲下来,用短剑在他眼前晃着:“你很横是吧?”天山恶鬼的一双小眼随着剑刃左来右去,不敢再做声。丁不二用剑尖轻轻抵着天山恶鬼的眉心,说道:“他叫我爷爷,你骂他龟孙,岂不是骂老子是龟?还不快给我孙子赔罪!”蒙昆尴尬道:“不用了,不用了。”天山恶鬼对蒙昆恨到了极点,死活也不肯向他道歉,便气哼哼不做声。
  “那好吧。”丁不二将短剑从天山恶鬼的眉心顺着鼻子向下移动,滑过鼻尖、嘴唇,几乎贴着皮肉。一股阴寒之气令天山恶鬼毛骨悚然。蒙昆目瞪口呆地在一旁看着,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剑尖划过天山恶鬼的胸口、肚皮,继续向下……
  天山恶鬼突然颤声叫出来:“爷爷――”只见丁不二手中的短剑抵在天山恶鬼的裆下。一股热流沿着天山恶鬼的裤管汩汩流下……
  丁不二收回短剑,摇头道:“唉,没办法,你叫声爷爷,我还真下不去手了。”他故意提了提天山恶鬼的裤腿儿,安慰道:“这阴天下雨的,你尿湿了裤子,倒是看不出来。不打紧,不打紧。”天山恶鬼瘫倒在地,呼呼地喘着气。蒙昆则谄媚地看着丁不二,满脸堆笑。
  天山恶鬼躺了一会儿,稍稍恢复了一点气力,挣扎着坐起来,面无表情地问道:“敢问老前辈尊姓大名?”丁不二笑道:“这么快就忘了叫爷爷了?也罢,今天就让你们见见爷爷的真面目。免得日后俩乖孙想爷爷了,都不知道爷爷是谁。”
  丁不二揭掉假头发,揪下假胡子,用袖子在脸上随便抹了两把,露出本来面目,竟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他开口说道:“记好了,爷爷叫丁不二……”“千面神偷丁不二?!”蒙昆叫出声来。丁不二瞅了他一眼,笑道:“你竟知道爷爷的名号?”
  “唉!”天山恶鬼右手拳头在地上一捶,心中懊恼:没想到被一个贼贼给耍了,真是窝囊!他忽然又暗自惊喜,用手在地上撑了撑,发觉手上已经多少有了些力气,左手便朝自己的弯刀摸去。
  蒙昆也是心有不甘,慢慢站起来,说道:“你偷便偷了,为何干这等勾当来耍老……”他本想自称“老子”,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急忙住口。丁不二笑道:“你们哪一个是善类?兄弟我不使些手段,能近得了你们的身,又岂能得手?”他恢复了本来面目,便也不再托大自称“爷爷”。
  天山恶鬼手里握着弯刀,见丁不二只顾和蒙昆闲扯,便猝然使出全身的余力,将弯刀祭出,直朝丁不二的脖颈砍来。
  丁不二几乎是背对着天山恶鬼,并无防备,幸亏对面的蒙昆见了忽然一惊。丁不二何等机灵,听风声已知状况,急忙一缩一闪,下意识挥起短剑抵挡。只“叮”的一声脆响,弯刀应声断作两截,余力不减,竟朝蒙昆飞来。蒙昆站在丁不二的面前,丁不二闪身让开,那断刀自是朝他面门袭来。幸亏他发现得早,慌忙低头一滚,躲了过去,肩膀却撞到墙上,疼得他“啊”了一声。丁不二惊喜地看了看手里的短剑,回头对天山恶鬼说道:“看来你是不服啊,还要再比划比划?”
  天山恶鬼已然用尽全力,一击不成,弯刀反毁作两截,顿时瘫软在地。他偷袭不成,自知难逃一死,便也不再求饶,只冷冷说道:“什么千面神偷,只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老子不服!”丁不二笑道:“你服与不服又能怎的?不过呢,我拿了你的宝贝,又听你们叫了半天爷爷,倒有几分过意不去。不妨说说,要怎样你才服气?”
  天山恶鬼没想到丁不二会这样说,小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你若真有本事,敢不敢跟我打个赌?”丁不二看着他:“赌什么?”天山恶鬼说:“一般的物件别人也能偷来,显不出你的本事。我指定一样,你要也能偷来,我就服你。”丁不二稍稍想了一下才说道:“你要让我偷棵树、偷堵墙,老子可搬不动。凡是能拿动的,随便你指定一样,我必定拿来。”
  天山恶鬼说:“当然是拿得走的,不过也得看你的本事。五台山佛光寺的和尚,你有没有本事偷一个来?”丁不二稍稍愣了一下,笑道:“兄弟我啥都偷过,还真就没偷过人……呸呸呸!什么话!你让我去偷和尚?这还真是平生第一遭。哈哈,有趣,有趣。”
  天山恶鬼见他上钩,趁机说道:“你要自认有这个本事,咱们就以十天为限,就在这间茅屋验证。你若真能偷来,我自断一条手臂。你若做不到,也得留下点什么。”丁不二此刻玩心大起,满不在乎地说:“可以。”天山恶鬼又追补了一句:“谁反悔谁是乌龟王八蛋!跪在地上管对方叫爷爷!”丁不二笑道:“行了行了。别动不动就拿你祖宗起誓。”“你……”天山恶鬼便要发作,到底还是憋了回去。
  丁不二将短剑插回鞘里,别在腰间,摘下斗笠戴上,便要开门离去。“丁大侠留步。”蒙昆嬉皮笑脸地走过来,“既然双方定了赌约,日子还得过。请留下解药。”
  天山恶鬼刚才只顾惊慌和算计,倒把解药的事给忘了。他看了蒙昆一眼,恨意稍稍减了一些。
  丁不二稍稍愣了一下,回身笑道:“解药啊,你们急什么。十天后不是还要见面么?”蒙昆道:“那可是整整十天,只怕我们捱不到那个时候。”丁不二说:“放心,兄弟我是个善良的人,原也没打算要你们的命。那个药温和,十天八天的死不了人,顶多……”蒙昆急切地问道:“顶多怎样?”天山恶鬼也把耳朵竖起来听。
  丁不二看着门外。雨停了,天已渐渐放晴。吊足了两人的胃口,丁不二才开口说道:“顶多武功全失,倒也落不下什么病根,放心吧。”天山恶鬼不禁一皱眉,示意蒙昆再去央求。蒙昆上前抓住丁不二的手,央求道:“丁兄慈悲,这就把解药给了吧。咱们兄弟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要是这几天兄弟们被歹人害了,谁陪着你完成赌约呀?”
  丁不二看着两人急切的嘴脸,心中暗笑,嘴里说道:“不是我不愿意给,我是没带。你想想,那药儿是给别人吃的,我又不吃,带解药作甚?”天山恶鬼听他的意思是没有解药,不禁泄气,干脆坐回到火堆旁边。蒙昆跺着脚:“这可如何是好?要不你开个方子,咱们现在就去配解药!”
  丁不二说:“我的独家秘方岂能让别人知道?要说急用,我现在也能配,就是太麻烦了。”蒙昆拱手道:“丁兄慈悲,辛苦一下吧。”天山恶鬼也带着希望看了过来。丁不二似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也罢,你是个实在人,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费点工夫,给你们配制解药。”蒙昆受宠若惊,连连拱手:“多谢,多谢。”
  丁不二忽然又犹豫道:“我有点不放心。你们俩都不是善茬,一旦我把解药配好了,你们忽然起了杀心,我不是自找倒霉?”蒙昆忙说:“不会,不会。丁兄你想多了。”丁不二仍是摇头。蒙昆问:“那要怎样你才放心?”丁不二说:“我得先把你们俩绑上。等我配药解药,准备好出走的路线,再给你们解开。”蒙昆扭头看了一眼天山恶鬼。天山恶鬼当然希望早点得到解药,轻轻点了点头。蒙昆这才说道:“这个好说。只要你能放心,怎么样都行。”
  丁不二吩咐蒙昆先把天山恶鬼的手在背后绑了,又将蒙昆一样绑好,然后把火堆旁烤着的衣衫撕下两条,将二人的眼睛蒙了,又将二人的耳朵和鼻孔一一堵了。蒙昆叫道:“用不着这样吧。”丁不二转身去配置解药。
  眼前一团黑,半晌感觉不到动静,蒙昆惴惴地问道:“丁兄,你还在吗?你不会扔下我们自己走了吧?丁兄!丁兄!”丁不二把两碗浆糊一样的解药摆在二人身前,将二人耳朵里塞的东西取了,不满地说道:“叫什么叫?两碗解药就摆在你们跟前,闷头吃了,小睡一觉,用不了半个时辰,就和好人一样。你们慢慢享用,我走了。”
  天山恶鬼忽然问道,“你不给我们解开吗?”丁不二说:“你们服了解药,很快就能恢复功力,到时自可解脱。我先走了,你们好自为之吧。”他跨出门口,仍不忘回头嘱咐:“一人只有一碗解药,小心别打翻了。”说罢,心情愉悦地在泥泞中大步离去。
  天山恶鬼和蒙昆听到丁不二的脚步渐渐远去,也顾不得姿势难看,背着双手撅着屁股,低下头去,万分小心地去寻药碗,唯恐打翻了、碰洒了,落个武功全失。天山恶鬼腹部有伤,如此蜷跪,难免疼痛加剧,但也只有忍着。蒙昆的嘴终于碰到了碗沿儿,大喜,脖子往前一伸,舌头便在碗里舔了起来。很快,天山恶鬼也尝到了甜头,奋力地舔食起来。
  十日之期尚远,丁不二索性先睡了五日,只偶尔观察街头的动静,以防被天山恶鬼和蒙昆寻来报复。到了第六日,他才动身去五台山寻找佛光寺。
  打赌的那间茅屋外。天山恶鬼和蒙昆站在一个刚刚挖好的陷阱旁边。他们身后的地面上铺了一块布,上面摆着两只啃得只剩一半的烧鸡,半包牛肉,两坛子酒。蒙昆问:“从这里到五台山不过百十里路,以我这腿脚,连办事带走路,三四日也够走个来回了。为何打赌要等十天?”天山恶鬼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忘了咱两个身上都有伤?不多养几天,怎么跟他斗?”
  蒙昆点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全。我看不如多找几个帮手,干脆把柯老三他们都招来,定能将姓丁的拿下,也省得咱们在这做苦力。”天山恶鬼瞪着他:“你希望他们都知道咱被姓丁的耍了,吃了他撒尿和的稀泥?”蒙昆铁杖向下一戳:“这该死的贼偷儿!老子从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这回捉了他,也让他吃屎喝尿!再戳他三五十个窟窿!”天山恶鬼心里也同样想着解恨的事。
  蒙昆忽然想到一事:“哎,你说……姓丁的会不会怕咱们报复,半道溜了、不来了?要是那样,咱们可就白在这做苦工了。”天山恶鬼说:“有个‘千面神偷’的名头,又刚刚在咱们这里占了便宜,他得意得很哪。为了不当乌龟王八蛋,我想他一定会来的。只可惜,这个赌一开打,他就输定了。”蒙昆不解:“怎么说?你猜他偷不来和尚?”天山恶鬼狡黠地笑道:“就算他偷来也一定是假的。五台山的寺庙那么多,为何单单要让他去佛光寺?就是让他在这十天里闲不着,整个五台山跑个遍。咱们在此做苦工,能让他睡大觉?那个什么佛光寺,其实是老子信口胡编的。”蒙昆大喜:“那姓丁的岂不是输定了?最后他没辙了,随便找个假的来,咱们当面戳穿他。先要了他一条手臂,然后再慢慢整治……妙,实在是太妙了!”
  忽听茅屋后面一声惨叫,显然是有人掉进了那里的陷阱。蒙昆惊喜道:“姓丁的这么快就来了?到底是个能跑路的贼偷!”天山恶鬼提起半截弯刀,蒙昆抄起铁杖,二人快步向茅屋后奔去。
  陷阱里的人仍在挣扎,显然是受了伤,哀叫不已。天山恶鬼示意蒙昆用铁杖将洞口的掩盖全都挑开,自己则手持断刀注视着下面。二人脸上的笑容很快散去。陷阱中的根本就不是丁不二,而是蒙昆的手下。“蒙爷,快救我呀!”天山恶鬼轻轻“哼”了一声,气得往下踢了一脚土。
  蒙昆将那人拉上来,大声骂道:“胡开,你小子到这来做甚?”胡开一脸委屈:“柯三爷让我告诉您,他和聂先生明天要上五台山拜访佛光寺的无涯大师,请您一同过去。”天山恶鬼一惊:“佛光寺?五台山真有个佛光寺么?”胡开说:“聂先生和柯三爷说是要去佛光寺,小的倒没去过。”天山恶鬼和蒙昆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佛光寺。
  蒙昆问:“那个无涯大师什么来头?名字好像在哪听说过。”胡开说:“是佛光寺的新任住持,听说是前几日才来的。主人早早就得到消息,特意安排聂先生和柯三爷他们赶来道贺。本该几天前就到山上等着,结果路上耽搁了,今天才到,只好明日再上山去拜访。”
  蒙昆心头一惊,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对天山恶鬼小声说道:“莫不就是咱们打劫的那个老和尚?”天山恶鬼苦笑道:“应该是吧。”蒙昆搓着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胡开问:“蒙爷,怎么了?”蒙昆没好气地喝道:“没你的事!你回去告诉柯老三,就说我请来天山恶鬼皮不休,忙着赶去蓟州拜见曾公,就不上山了。让他不用等我。”
  胡开应声走了。蒙昆问:“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天山恶鬼说:“今天是第七天,再等三天,先对付了姓丁的,出了这口恶气再说。等我夺回宝剑,献给曾公作见面礼,必会令人高看一眼,日后再见到老和尚也不怕了。”
  蒙昆点了点头,却忽然想起一事:“可是,有老和尚在,丁不二去了还能得手么?他若被捉,咱们岂不白等?”天山恶鬼想了想,说道:“姓丁的撞在老和尚手里,凶多吉少。就算老和尚假正经不杀他,也必定要关他几年。咱们以后有得是机会对付他。万一姓丁的诡计多端,老和尚初来乍到,被他钻了漏洞,咱们还有陷阱等着他。”蒙昆点了点头:“那就好,老子非要出了这口恶气!”


第002章 佛寺寻僧
  台怀镇以北的深山中藏着一座寺院,幽静神秘。这便是佛光寺。
  相距不足二里之遥,丁不二懒坐在树杈上,望着佛光寺暗自笑道:“这里的和尚不会做生意,寺院没什么香火。有幸我今日前来光顾,却不是为了送香油,反倒是来偷它的和尚。只怕他们将祖宗的面子都丢尽了。”他已把寺院周围的地形熟悉个遍,只待今日在寺中得手。其实,他只要在寺院周遭一处埋伏,寻个落单的和尚拿了,便可顺利下山应约。只是他玩性大起,偏要闹出点动静来,好在江湖上留下神奇的一笔。
  山路上走来一伙人。走在前面的两个人一路说着话。作书生打扮的叫聂是非,手里摇着鹅毛扇子,对身旁柯老三说道:“老三,你这脾气得收敛些才是。为了争一个青楼女子竟要打出人命。若非我银子使得及时,只怕要闹到官府没法收拾。”“聂先生,你的好,我柯老三自然记得。”柯老三手里空着,背上倒插有一把大得出奇的钢刀。聂是非淡然说道:“聂某倒不求你念我的好儿,只是别再使性子。咱们本该早就到的,却平白耽搁了几日。一会见了无涯大师,你可得好生待着,别再惹出乱子。”柯老三忙说道:“不会不会。聂先生你放心吧,这回兄弟我全听你的。”聂是非拿鹅毛扇轻轻指了指他:“最好是这样。”说完,两个人大笑起来。他们身后的两个人抬着一口大箱子,还有两人各自捧着一个木盒跟在后面。这四人是一样的打扮,背后各插着一把钢刀。
  丁不二藏观望,心中暗想:“为了争个青楼女子竟要打出人命,看来他们不是好人啊。不知那箱子、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早晚顺手给他拿了。”听他们说起无涯大师,丁不二料定,他们也是奔佛光寺去的,便更加留心。
  柯老三问:“聂先生,咱们大老远跑来送礼,那老和尚不会不给面子吧?”聂是非说:“应该不会。他初来乍到,立足未稳,曾公让咱们来给他捧场助威,他岂能不给面子?说不定他感激涕零,要好好招待你呢。”柯老三很开心:“我想也是。哈哈哈。咱们大老远的来了,又是送礼的,他寺里一窝大大小小的和尚还不都得……哈哈,让他们好酒好肉伺候着,也不枉我柯老三跑这一回。”“你呀。”聂是非用鹅毛扇子轻轻指了他一下,心道:“那寺里和尚是吃素斋的,哪来的酒肉给你?”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走了过去,完全不知树上有人看着他们。丁不二从树上下来,偷偷笑道:“你要好酒好肉?好,等着吧,我让你们吃个够!”他一转身,展开身形,便抄近路向佛光寺奔去。
  佛光寺内。
  十几个和尚列队演习着棍棒。一个矮胖和尚背对着大殿空手站着,在那里指指点点。前排的一个和尚忽然愣了一下,被旁边的棍棒打中肩头,“啊”了一声,将肩头捂住。矮胖和尚高声问道:“一行,你怎么回事?”旁边的和尚见自己伤了人,慌忙丢掉棍棒,摆手叫道:“师弟,师父,我不是有意的!”一行揉了揉右肩,忽然指着大殿上方叫道:“上面有人!”
  众和尚各自收了棍棒,抬头看去。矮胖和尚也急忙转身观望。丁不二懒散地斜卧在大殿的琉璃瓦上,右腿搭在竖起的左膝盖上,自言自语:“今日天气不错。”矮胖和尚退出了几步,离大殿稍远一些,才看见丁不二,高声叫道:“施主莫要坏了琉璃瓦顶,请下来说话!”丁不二坐起来,大声问道:“你可是无涯大师?”矮胖和尚单手施礼:“贫僧印德。”“不是无涯大师啊,那咱们没话说。你自便,自便吧。”丁不二伸了个懒腰,躺下继续闭目装睡。
  印德和尚高声说道:“施主便要找无涯师兄,也该下来等候。我这便着人去请他来。”丁不二大列列说道:“你先去请他来。无涯大师来了,我自会下去。”印德和尚先叫弟子去请住持,然后提高声音抬头说道:“贫僧已让人去请无涯师兄。还请施主下来说话!”
  丁不二又坐起来,忽然问道:“你是印字辈的,怎么管无涯大师叫师兄?这岂不乱了辈份?莫非你在诓我?”印德和尚面露不悦之色,只高声叫道:“请施主下来说话!”众和尚也都跟着喊嚷:“下来!下来!”丁不二全不理睬,仍然自顾躺着。
  过了片刻,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僧从大殿旁边绕了出来。众弟子都不再叫喊。印德和尚迎过去,叫了声“无涯师兄”,便把刚才的事情简要说了,抬手一指:“在那!”然后抬头喊道:“施主,无涯师兄已经来了,请下来说话吧!”丁不二坐起来仔细观瞧,只见下面的老和尚身材瘦小,僧袍显得有些肥大,于是开口问道:“这位就是无涯大师?”无涯大师点头道:“老衲便是无涯。”
  “好,我马上下来啊。”丁不二两手扶着琉璃瓦,小心翼翼地慢慢站起身来,摇颤着往前檐走了两步,脚下一滑便坐倒在琉璃瓦上,咧嘴叫道:“哎呦,不行,太高了,我有点害怕。你让他们把梯子架上,我好下去。”印德和尚冷冷地问道:“敢问施主是怎么上去的?!”丁不二抓了抓头发,想了想,迟疑着说道:“我也正奇怪呢,迷迷糊糊一觉醒来,怎么就在房顶上了。”
  无涯大师不露声色,只命人去搬梯子。印德和尚说:“寺里没有这么高的长梯,倒有两根长竿,不知是否顶用。”丁不二隐隐听得,大声喊道:“长竿也行,快去拿来!”无涯大师便命人取来长竿,搭在檐上,抬头说道:“施主,长竿已架好。你只抱住,向下一滑,下面这么多人接着你呢。”
  丁不二战战兢兢试了两次,终于下定决心,转身攀住竿子,紧紧抱住。无涯大师吩咐道:“你们几个人扶起长竿,让竹竿离开房檐,施主就可下来了。”印德也去帮忙,几个和尚用力将长竿挑离了屋檐。丁不二喊叫着:“我来了啊,你们可要接好了!我来了!”手一松,便从竿头滑了下来。长竿上挑着一个大活人,众和尚只在根底下抱着,自然是扶持不稳。长竿一晃,在檐头磕了一下,一弹一颤。丁不二抱夹不住,两手松脱开来,只腿仍在竿子上盘着,两手乱舞,直呼救命。有小和尚惊叫起来。无涯大师只静静地看着,没什么反应。慌乱之中,丁不二整个人几乎从竿子上脱开,上半身子在空中仰面摊着。眼看离地只有三四尺,他断无翻身可能,一旦落地不死也残。
  混乱中,只见红光一闪,一团人影将丁不二裹着飞了出去。众人惊愕之余,无涯大师和丁不二双双落在地上。无涯大师暗自庆幸:“好险!一时大意,险些酿出惨祸。看来是老衲多心了。”急忙转头问道:“施主,你没事吧?”丁不二半天才缓过神来,鞠躬道:“多谢大师!多谢各位师父!”
  无涯大师合十还礼:“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客气。不知施主来寻老衲所为何事?”丁不二四下看看,小声问道:“这没有外人吧?”无涯大师微微笑道:“施主只管讲来。”丁不二便连说带比划,便在无涯大师面前说起了来由:“我来五台山是为了给老娘还愿,无意间听到有人议论佛光真容禅寺,一时好奇,便走近多听了几句。哪知道,他们说的根本不是烧香拜佛的事儿。好像说是……说是前几日没有得手,今日要假借送礼之名,来……来……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行刺。对,是行刺,行刺无涯大师。”
  无涯大师想起前几日在清水河遇袭之事,料想其中可能有关联,于是听得更加仔细。印德等和尚也早已围了过来,听到有人要来行刺方丈,不禁面面相觑。
  丁不二继续说道:“我想,他们既然在暗地里算计,必定是要对无涯大师下黑手啊。我虽然不认识大师,但我想啊,我是来替老娘还愿的,如果能给大师报个信儿,让大师提前有个防备,让歹人不能得手,我回去跟老娘一说,老娘肯定高兴啊,肯定得夸我。您说是不是?”
  无涯大师微微一笑:“善哉善哉。难得施主对令堂如此孝心,老衲也感激施主前来报信。只是,施主如何到了这大殿的顶上?”丁不二说:“您听我说呀。我在那听着听着,不知怎的,就被他们给发现了,上来一棍子打昏,醒来便在这大殿顶上了。啊,不好,他们既然能把我丢到这来,一定是早就埋伏好了,在寺里有人藏着……”说着,他慌乱地四处张望起来。
  无涯大师不慌不忙,一手轻轻拿住丁不二的手腕,微笑着说道:“施主莫慌,莫慌。”丁不二断定老和尚必然会出手相救,刚才是放心真摔,因此并无一点破绽。没想到老和尚不露声色,竟又出手相试。丁不二反应也真快,马上放松下来,加上他内功本就不济,自然不怕老和尚试探。无涯大师手上的力道逐渐加大,丁不二假装惊讶地望着老和尚,待火候一到,当即大叫起来:“哎呦!疼!疼!大师!大师!”
  “罪过罪过!”无涯大师急忙松手,心存歉疚地说道,“老衲听得入神,一时失手,还请施主勿怪。”丁不二揉着腕子,不满地说道:“大师好手段!你我素不相识,你不信我也是应该的。即便我说的是真的,凭大师的手段,想来他们也没什么奈何。都怪我多事,我多事。我就不该来!”这几句话倒让无涯大师更加难堪,只顾“罪过罪过”的念。印德和尚见了,忙过来解围:“多谢施主远来相告!还未请教施主如何称呼?”
  丁不二正要信口胡编,忽有小和尚一边喊一边跑了过来:“师父,师父!”印德和尚迎过去问道:“出什么事了?如此慌张!”那小和尚一边喘着,一边答道:“山门外……一伙人,抬着箱子……大布施……”印德和尚警惕地问道:“他们身上有没有兵刃?”小和尚愣了一下,想了想,点头道:“有。好像是……带着刀呢……”丁不二叫道:“他们来得好快!我得躲躲!我可不想死!”众和尚有些慌乱,全都望着无涯大师。
  无涯大师沉吟半晌,轻轻拍了拍丁不二的右臂,安慰道:“施主不必惊慌,暂请到后院客舍歇息,这里自有老衲应付。一行,你陪施主过去。”一行小和尚领命,便在前头引路:“施主,这边请。”丁不二临走又提醒了一句:“大师当心啊!”
  跟着一行来到后院,丁不二心中窃喜:“气氛都给他们酝酿好了,好戏马上就要开演,可惜不能亲眼观看了。时候不早,正好拐了眼前这个小和尚下山去也。”想到这里,他迅速出手,连点了一行和尚十几处穴道,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一行和尚不解地问道:“施主,你做什么?”丁不二吓了一跳,愣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伸手在一行和尚身上仔细摸了摸,除了衣衫,好像并无遮挡之物,不禁尴尬道:“没事,跟你开个玩笑。你练过金钟罩、铁布衫?”一行和尚憨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施主说的是什么。是贵重的衣服吗?”
  丁不二急得直攥拳头,却愕然发现竟然使不上力气,再试另一只,也是一样。试着跺了一下脚,竟也震不起地面的土来。丁不二大惊失色,几乎瘫倒。一行和尚扶住他,关切地问道:“施主,你没事吧?”丁不二回想着刚才的情景,忽然明白:“定是那老和尚不放心,碰我手臂的时候暗中使了手段,封锁了我的力道。待前院之事一了,即便抓错了,大不了他再假惺惺一番赔罪,我也说不出什么。真是低估了那老和尚。无论如何不能在这里等死,先找机会走了再说。”
  丁不二让一行和尚扶着他在院中坐下,脑子里想着如何逃走。看到西边残破的院墙,丁不二灵机一动,对一行说道:“也不知道前边怎么样了。最好无涯大师已经把歹人一网打尽了,要是有三五个漏网的窜到这来,你能保护我么?”一行摸着刚才被师兄用棍棒打疼的肩膀,憨憨地摇了摇头:“我不行的。”丁不二慌乱地说道:“那怎么办?我可不想死在这儿!你一定得保护我!”一行也被他吓得心慌了,紧张地望着前院的方向,生怕马上就有歹人杀来。
  丁不二说:“你扶我翻过那段残墙,咱们先到外面躲躲。歹人绝对不会想到还有人藏在外面。”一行和尚连连点头,扶着丁不二来到墙根,先托他上了墙头,自己再爬上去,然后下去接了他。二人翻过院墙,去寻安全之处躲了。
  丁不二心中懊恼:“真不该招惹那老和尚。只暗地里下手,弄走一两个和尚,他上哪找去?现在……唉,后悔也来不及了。”一行往院墙里面张望着,仍然很紧张。丁不二偷偷打量着他,心中暗想:“这个和尚虽然憨厚,毕竟快要成人,骗他下山怕也没那么容易。我既制不住他,不如趁早把他打发了,免得耽搁久了,被那老和尚找来。”于是开口说道:“你听,好像没动静了。想必歹人都被师父们给制服了。你快去看看,如果真是师父们胜了,就快来接我。”“好。”一行和尚高高兴兴地翻墙进去,去前面查看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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