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全集Zei8.net》第53/85页


  “朕近日只想吃酸的,这么腻的东西没胃口吃。都赏了你罢。朕记得你算喜欢吃甜食。”
  我垂目莞尔,内心有一阵喜悦,少顷答她道,“臣听人说酸儿辣女,陛下大约怀的又是位皇子罢。臣先恭喜陛下。”
  “谁稀罕皇子?再多一个和蕴宪一道争皇位?还是可着劲的让秦家挑,哪个才是他中意的储君?”她提高声音,疾速说道,随后朝案上努嘴,示意我去看上面摆着的奏疏。
  我净了手,去看奏疏,原来是都御史赵循上书质疑刑部近日审定的一桩案件,内容为秦太岳的庶子秦启闱在宵禁时分携伎归家,中途伎堕车而亡。
  刑部勘验时明知伎者身上有诸多不明伤痕,还是将其定为病发身亡,匆匆结案。赵循认为此案应会同大理寺并都察院再审,否则就是有包庇勋戚之嫌。
  “赵循也是老糊涂了,大理寺上下都是秦太岳的人,让他们审结果还不是一样。可笑这个老头等了这么多年可算揪住秦太岳一个把柄,竟对朕说,若是不彻查此事,他就罢官请辞。”她不屑的言道。
  我问道,“陛下决意要查了么?”
  她颇有深意的笑着,颌首之后又摇头,“这件事无论怎么查也不过如此了,朕总不能为一个伎者要了秦太岳儿子的命。即便要,也不是现在。不过朕也不想让他太舒服了,总得找个辙给他点教训。”
  她定定的看了我片刻,又示意我去看另一封她放在案上的奏疏,却是沈继之母过世,他请旨归阳城丁忧。
  我心中了然,她这般暗示,我若再不提去大同府之事确有些说不过去了。
  我含笑道,“丁忧三年,沈继的位置怕是又要为首辅大人盯上了。臣与他也算旧时,陛下可否许臣去阳城探望他。”
  “是该去看看,代朕看看。告诉他,等他守完制,朕还有用他之处。”她顿了一下,又道,“朕日前准了王玥去大同府巡视军务,你就和他同行罢,这回朕也不给你什么钦差头衔了,凡事都让王玥决定,你从旁照应些便是了。”
  闻言,我心头一暖,她还是照拂我的,此举是不想我过于招摇再惹嫉恨。
  我向她长揖,“臣领旨,陛下如此关照,臣感激不尽。”
  她听后一笑,笑意溢上双眸,“朕的元承是通透之人,除却心地太好,就没旁的缺点了。”
  沉吟片刻,她忽然说道,“那日朕当着秦启南的面,故意那般说,你不必介意。你是什么样的人,朕心中清楚。”
  这话似酷暑艳阳下忽然吹来一阵凉风,令我心神俱为之沉醉荡漾。她依然是那个愿意信我且懂我的人。
  “元承,再等等罢,也许有一天,你就不必再离开内廷,长长久久的陪侍在朕身边,做你真正喜欢做的事。”她悠悠的说着,向我许下了一个未来的承诺。

  第八十三章 风过雁疾

  大同号称九边重镇之首,国朝北疆前线要冲之地。
  入城之时,王玥挥起马鞭手指城门对我说道,“女真亡辽,蒙古亡金,皆始于大同。国朝有云,大同士马甲天下。哼,如今是空响也甲天下了。咱们就去会会这位号称屯兵十万的韩源韩总兵。”
  韩源年过五十,鬓发微白,因是文臣从军,身上亦颇有儒士之风。对于王玥这样深得陛下恩宠的新任兵部侍郎,他始终维持着并无一丝热度的礼貌。无外乎,彼此并非一党。
  君子朋而不党,这话原是圣人的理想,然而千百年下来,理想却很难在真实的世界里得到实现。
  连日来,我随王玥到军中大营,城外驻防关隘等地巡视,所见皆是精锐之师。
  “这几日下来,元承有何感受?”他问道。
  我向他道出心中所想,“韩源未必不知你此行的目的,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我也看过他近日拿来的账册,但看账面,空响的人数不过五千,这在哪个大营都说得过去,他也必然会有一番说辞。除非你一个个的点卯。一来这样太过明显,二来你不能突然袭击,他照样有备无患,大同府上下可都是他的人。”
  他若有所思的点头,又问我,“依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我想了想,回答,“令他放松防备,等他掉以轻心之时,再寻找机会。”
  他一拍大腿,哈哈笑道,“果然兄弟同心。既然陛下也没说让咱们什么时候回去,索性就踏实的玩上一阵罢。走,随哥哥策马打猎去。”
  此后数日,我和他几乎踏遍了城外所有可以纵马驰骋之地,甚至去了更远些的雁门关。
  到达雁门关当日,天高云淡,南北往来的鸿雁,密如流云,延绵不断。远处重峦叠嶂,群峰挺拔,雁门城关便夹在一片陡峭山势之中。
  他望着天际流云问我,“元承可知雁门关因何得名?”
  “太原志中描述,雁门山高峻,鸟飞不越,中有一缺,其形入门,鸿雁便在此门中往返,故因此得名。”我回答。
  他缓缓颌首,一指远处的关隘和烽火台,“这里从秦朝就开始修筑防御工事,加固城墙,历经千载,可是仍然大小战事不断,从未因此而挡住外寇入侵。可见能阻挡敌人的只能是人,而不是那些砖墙。可惜人又是最不可靠的。元承,我总有个感觉,大魏朝有天会亡在自己人手里,就是那些排除异己结党营私的官吏。这些人已经混成精了,他们不关心百姓,不关心朝政,也不关心皇帝,谁来坐这个天下他们照样做他们的贪官。反正哪个朝代都不能没人来当官啊。”
  我无奈的笑笑,心里亦认同他说的话。但如果这是大势所趋,即便暂时出现一两个圣明的君主或者贤良的臣子,也终究无法力挽狂澜。这样想想,不由得更人觉得凄惶。
  我们同望着徘徊往复的雁阵沉默不语,半晌,他忽然豪兴大起对我说道,“元承许久没有演练过箭术了罢?与兄比试一番如何?”
  他吩咐随从拿来弓箭,递过一支给我。他引弓搭箭,须臾已经瞄准好,但听的铮的一声,一支羽箭疾飞而去,一只大雁已应声坠落在地。
  随从侍卫策马去拾,片刻返回呈上猎物道,“大人好箭法,射中的正是这只雁的左眼。”
  王玥朗朗笑道,“我这个师傅技艺还不算太坏,端看你这个徒弟的了。”
  我亦笑着应他,“可惜没说好彩头,我若赢了师傅该讨个什么赏呢?”
  他大笑,“想不到元承也有这般托大的时候,快快,让师傅看看你的好本事。”
  我不敢怠慢,其实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能否一箭射中,毕竟飞翔的大雁不同于静止不动的靶子。
  我凝神静气,用力将弓扯满,对准一只久久盘旋的孤雁,待它翱翔之际才一箭射出。幸不辱命,那孤雁的喉咙被利箭穿过,发出最后一声哀鸣,缓缓跌落。
  他拍掌大赞,“你果然出师了!我就说你天份好,学什么都快,最重要是你守的住有耐性。”他望了一眼侍卫擎上来的猎物,好奇的笑问,“我以为你会射它的翅膀或是腿,却没想到你一箭封喉,倒不像你的性子。”
  我摆首,“既然要射,还是一箭毙命的好。只是射中翅膀和腿,使它不能飞翔,对于一只鸿雁来说,或许是生不如死。”
  他凝目看我,良久之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未再多言。
  回程已是傍晚时分,进入城门之时,一个侍卫官打马迎来,见了王玥在马上一揖,随后并肩骑行之际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王玥一壁颌首一壁面露喜色,转顾我道,“今儿晚上可有事做了,且先回去洗去风尘,一会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依言随他前往他所谓的好地方,却没想到竟是城中一家新开的伎馆,名为四海班,开在大同府中有名的花柳街上。周围皆是各色的“阁”,“馆”,“班”,“楼”。
  我略一踯躅,王玥便拉住我低声笑道,“别害臊,你全当来了解一下民情罢了。哥哥我自有打算,总之你信我,我不是那等靠不住的混人。”
  我自然信他,否则他也没必要拉上我来这个地方。他见我不再犹豫,遂指着各家伎馆的牌匾问,“你一贯博学,可知道这里头的区别?怎么有的叫阁有的叫班呢?”随即又得意笑道,“这个你必不知道的。”
  我略一垂目之后答他,“这是青楼行自己的叫法,一二等的名字以院,馆,阁为主,三四等则多为班,室,楼,店。
  他大为惊诧,“元承怎么连这个都懂?”
  我轻轻苦笑一下,将我幼年往事并姐姐的遭遇简述给他听。他听过垂目叹息一阵,他并不擅长用言语关怀别人,遂拍着我的背以示安慰。
  我释然笑道,“我没事,仲威不是说过,我并非自伤自怜之人。我知你来此定有深意,今晚全听你安排了,我就安心当个看客,你需要之时我自当全力配合。”
  四海班果然名符其实,内中的伎者皆来自五湖四海。在这大同府却显得格外的新鲜不同,皆因大同青楼闻名北方,号称九边如大同,繁华富庶不下江南,而妇女之美丽,皆边塞之所无,世人皆送称号为大同婆姨,与扬州瘦马,西湖船娘等一并声名远播。
  王玥挑了二楼靠近露台的房间,里面倒也布置的颇为干净整洁,他要了酒菜,只吩咐鸨儿找些会唱新鲜曲子的姑娘,又拍了五两银子在桌上,鸨儿见了乐的一叠声的答应,自去安排了。
  少顷,两个扮相花红柳绿的小女孩抱着琵琶进来。王玥饶有兴致地问了两句,只叫她们挑最拿手的唱来。两个女孩皆是北方人,唱的也多为北调曲子。
  从端正好,脱布衫到北折桂令,一支一支唱下来,足足有一个时辰过去了。
  我直觉得坐的有些发昏,又兼喝了几杯汾酒,这酒号称是烧酒中至狠者,驱风寒,消积滞,果然名不虚传,此时我已觉得心口发热,脸上也有些烧的慌。
  王玥看我面带红晕,摆首笑道,“元承的酒量尚需好好练练,可不配你的箭术和胸中豪气,哈哈,只怪你平日喝的太少。”
  我在宫里之时确是没什么机会饮酒,平日随侍陛下又岂能有醺然之态。
  我强自打起精神,努力驱散脑中沉沉之意,问道,“仲威今日要行之事怕是不成了罢?已近二更时分,不如先回去,明日再做计较。”
  他看过更漏后,亦只得作罢,拉着我缓步离去。此后三日,他每晚都带我来这四海班,挑一间二楼临露台的房间,只喝酒听曲,一面留着侍卫在楼下望风。
  他并未告诉我他的计划,我亦不问他究竟作何打算,就这样陪着他,只是自觉酒量因此倒比从前好了些。
  待到第四日晚上,我已有闲情佐着汾酒细品那些词藻甚妙的曲子。王玥亦不紧不慢一派从容闲适,好似完全不着急一般。
  快到二更时,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叫骂撕扯声。王玥扬手叫停了伎人弹唱,推开了窗子,我亦行至窗边向下望去。
  “你个挨千刀的,敢赖账!你们把他给老娘拦下,今儿不给银子就剁了他的家伙。”鸨儿大声呼喝着。
  只见几名壮汉迅速涌上,将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男子团团围住,那男子不慌不忙,带着几分醉意的狂笑道,“老子今日没带钱,你便怎地?想动老子,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说话间他从腰间取出一块牌子,递给鸨儿,高声道,“老子是宣府大同轻健骑营,赵贵生是也。你去打听打听便知,老子出入伎馆,可还没给过钱呐。今儿是看你买卖新开张,来给你捧个人场,你可别不知好歹,在我们大同府敢生事,明日老子就招呼兄弟们拆了你这破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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