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九重》第13/48页
“雪是大呀,是很大呀。”我心不在焉地附和道。
刘崇明还是站在原处,敛着眼静静地看着我。
“这天太冷,我先告辞了。你有着身孕,也要当心着凉。”我朝淳懿公主挤了个笑容,将手臂从她手中抽出来,转过身心不在焉地往回走。
地上铺着厚厚一层雪,有些地方走的人多,踩出些紧实的脚印子。我一不留心,一脚踩滑,快摔倒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身后焦急地喊了声,“雪阳!”
那声音我再熟悉不过,即使不去看他,我都可以想象到他说这句话的神情,就像当初我和他吊在悬崖边,他与我说,“放手,听话!”一般,他的神容就印在我的脑子里,不深不浅,挥之却不去。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回忆完,我的屁股就着了地。好疼!痛得我龇牙咧嘴。我真想去揉一揉,可觉着大庭广众的实在不雅,还是忍住了。哎,或许这就是我和淳懿公主她们的差别,她们即使跌倒也像是弱柳扶风,而我却和熊瞎子一样,一屁股栽倒了地上。
宫娥们见状连忙扶我起来,我回过头,淳懿公主正紧紧扶着刘崇明,看样子他还是没有痊愈,只见他向前走了几步,拧着眉望着我。我忍着痛,瞪了一眼他,故作轻松地说笑道:“摔个跤有必看得要这么津津有味么,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珠子。”
这个笑话不好笑,他没有笑,也没有和平常一样与我回嘴,我说着说着脸也蔫了下来。
我只得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冬日料峭的冷风呼呼地刮过我的脸颊,这怕是最冷的一个冬天了吧,可偏偏雪又下得这么迟。
可不知为何,脑海中反复重叠的仍是他的脸。有与我争执时怒目圆睁的,又刁难我时扬眉冷笑的,还有捉弄我时抿嘴调侃的,嗔、笑、怒、骂,可最终却停在了千秋宴上他紧握着我的手,低下头来宽慰我的笑意上。
爹爹曾未纳过妾,在我的印象中,只有妻子、只有丈夫,从未有过妾侍这样尴尬而令人厌恶的身份,可是造化弄人,而我现在偏偏就处于这样的境地,处在我曾经最不屑的境地。我知道用不上几个月,淳懿公主腹中的孩子便会出生,刘崇明也会拥有自己的孩子。我不愿去委屈自己、折磨别人。
他不会是我的归宿。
我回到暖芙殿,窗外的雪没有丝毫要停歇的迹象,大雪纷飞。
傍晚的时候,殿外突然有人禀告,说太子殿下送了样东西来。来者是刘崇明身边的黄门,只见他身后还跟着个小黄门,手中托盘,托盘上罩着块红色锦缎,从那轮廓来看,那锦缎下的物件有碗那么大。
小黄门弓着腰,将那托盘端到我跟前来,这究竟是什么?我满腹疑惑地掀开一看,入眼竟是一个精致玲珑的蟋蟀罐子,再等我揭开那罐子,里面是一只黄身阔牙的蟋蟀。我惊讶万分,蛐蛐是百日虫,到了冬天便差不多绝迹,如今这外头冰天雪地的,可是从哪弄来的蛐蛐?
我接过蟋蟀罐,没忍住好奇,问道:“下这么大雪,你们蛐蛐可是从哪捉来的?”
“娘娘,你冬天的蛐蛐还真不好找,太子殿下一回到东宫就吩咐奴才出去找了,可下了好大功夫,现在才找到。”
我拨弄了会罐中的蛐蛐,打量了番,觉得有些不对劲,倒是只雌的。待我抬起头时,那几个黄门还弯着腰立在那,像是有话要说。我冲着领头的眨了眨眼,示意他有话便说。他犹豫了许久,才支支吾吾道:“太子殿下还说,这蛐蛐他给起了个名字。”
我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眯着眼问了声,“叫什么?”
“小雪”
“什么?”
“小雪,魏小雪。”说着,那黄门连忙朝我行了个礼,脚底像是抹了油一般心虚地溜走了。这种在他们看上去大不敬的玩笑,也只有我和他才开得起来。
他虽然不说,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那“刘崇明”索性就叫它刘小明好了。
刘小明,魏小雪。
我将它们放进一个罐中,刘小明许是一只虫寂寞久了,见来了伴儿倒是十分兴奋,展了展翅,精神抖擞了许多。
它们两一精神,我便有了乐子,日子开始不那么无聊。小小的镂空雕花蛐蛐罐中,它们两小只倒是相处和睦,在这寒冬腊月,仿佛还发起了情来,整日瞅瞅啾啾鸣个不停。若是当初他没有执意将淳懿公主迎来北汉,我们吵吵闹闹下去,是不是这一辈子也容易过?
只是岁月啊,永远无法回头。
我清醒的意识到,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绝不能容忍自己和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即使淳懿公主愿意,可我绝不能。我想我定是在东宫里拘久了,平日里见不着什么人,才会将刘崇明这棵歪脖子树视作良木,一定是这样的!我许是该出东宫看看了。
很快,机会便来了。皇祖母曾允许我每两月回一趟宣德侯府,如今终于兑现了。
出阁的女子是轻易不回娘家的,虽说皇祖母亲自开的恩典,但终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趁着夜色,一顶小轿抬着我从东宫西角门出,从宣德侯府正门入,爹和娘早就立在府门前翘首等候多时,家仆婢女见了我,纷纷亲切地唤我一声“大小姐”。爹娘更是让厨子做了满大桌我爱吃的菜肴,我一入正厅,府里便开始奏乐击钟。
才不过数月,爹娘看上去却苍老了许多,爹爹的鬓角更是一片斑白,他笑着给我夹菜是,眼角的纹路像是沟壑一般紧密。那个曾经叱咤疆场的大将军、那个曾经心高气傲的长公主都慢慢地老了,我看着他们说不出的心酸。
侯府才是让我心里安稳的地方,东宫不是。
“咚……咚……咚”钟声深沉绵长,我仿佛我又回到了当初,我还是那个少不更事、不知天高地厚的宣德翁主。那个时候我游山玩水、仰慕英雄,却不曾真正爱过谁,更不受丝毫委屈与煎熬。
我在侯府总共留两天,头一天我陪在爹娘身边。娘许是看出我实在闷坏了,半睁半闭着眼,第二天不再过问我,容我四处逍遥去了。
让我回侯府无异于是放虎归山,这熟门熟路的,想去哪还不简单么?
☆、第26章 魏四爷
我为了方便,还刻意换了身男装。而且我嫌麻烦,并没有带侍从,而事实上我根本也用不着。
这京城本就是我的地盘,确切的说,是我那几位堂兄的地盘,这几条街上都是他们的人。我这几位堂兄都是些游手好闲惯了的纨绔子弟,他们横行霸道的名声是在京城出了名的,不过他们头上有我爹爹和叔父罩着,实在不行端出太后娘娘来,谁还敢说半个不字于是他们更是肆无忌惮、无所不为了。不过,从小他们就对我很好。大哥,人称魏大爷,好鱼虫,江南塞北的珍奇都被他弄到了手,上次给我捎蛐蛐到东宫的就是他;二哥,人称魏二爷,好女色,纳了十几房小妾,整日还流连于烟花巷弄,不过小时候他还偷偷领我去风月之所看过热闹;三哥,人称魏三爷,好……男色,时常出入蜂巢①,暗地里不知养了多少男娼,不过他倒并没有带我去过哪儿,只是听我娘亲说,我那几个寡居的姨母那公主府里的面首就是他帮着进献的。
我打小便时不时跟在他们身后。渐渐地,街上的泼皮混混也都眼熟我了,见了我还得恭恭敬敬地称上一声魏四爷,虽然我没有什么人尽皆知的癖好,也不像他们三一样声名远扬,可这京城里的确没谁敢动我半个指头。
这两天放晴了,冰雪消融,只有屋檐上还有些残雪。许久没要出过东宫,我对这京城里的一物一景,都既熟悉又新鲜。屋宇零次栉比,茶坊、酒肆、绸缎、香料铺子一路排开。许是天气好,今日的街市上格外热闹。沿路叫卖的小贩、街口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地摊前掐着手指头的算命先生,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好一番盛世景象。
我先是逛了几家玉石店,挑了一块嵌着知了的琥珀和一块雕琢精致的玛瑙,这些都是刘崇清以前喜欢的小玩意,下次入宫的时候给他带过去,不知他是不能因此能开心些。
许久不出来逛了,更何况这回我是收敛了些的,没有将堂兄们都叫出来,一时还真不知去哪。忽然看着前面人头攒动,倒是有热闹看了。
只是我里三重外三重的,我完全挤不进。我本欲再上前几步,谁知却被旁边那挽着菜篮子的大婶横了一眼,然后推了我一把“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往人身上蹭呢?臭不要脸!”
我被他打得倒吸了一口气,不过现在穿着男装,想想也是理亏,白挨这一句骂算了。听着人群里有人在议论,我大概知道是桩什么事了。方才这街上的泼皮敲诈欺负过路的行人,好像还不是北汉人,不然他们气焰也不可能这么盛。可没想着遇着的也是个厉害的角色,三两下就将他们打趴下了。这些泼皮无赖们哪咽得下这口气,将那两人团团围住,又去搬救兵了。现在这两相僵持着,说不准下一刻就打起来。
我现在是偷偷摸摸出来的,并不想惹事,我踮着脚却什么也看不到,正想着离开。可就在准备离开的那一瞬,我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他说什么我虽然没有听清,可那声音我一听便能分辨,不是别人,就是霍时徽。他怎么会在这?我有些怀疑我是不是听错了,我又仔细听了会儿,的确是他。
我觉着让霍时徽知道我私下跑出来玩不是件好事,本打算装作没看见偷偷离开的。可我想着这京城毕竟是我的地盘,再者说霍时徽定是不想将是闹大才有所忍让,否则凭他的功夫,收拾这些个乌合之众,岂在话下?不如让我出面帮他解这个围,来个英雄救……英雄,说不准是上天的美意。
于是我连忙硬着头皮,将人群拨开,围观的人看我这架势以为我也是当局者,纷纷给我让了条道出来。霍时徽是带了个随从,不过那人我认识,就是在围场连中十心的那位,想必功夫也了得。他们跟前站了一排不怕死的无赖,斜着眼睛瞧人,凶得很。我让若不是霍时徽不想在北汉的京城里生出什么事端来,眼前这几个人怕早就身首异处了吧。
霍时徽许是一眼就认出我来了,他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能在这京城的街市上遇见我,还穿着男装,而且看样子还是准备出来给他出头的。霍时徽十分讶异地盯着我看,我想或许当年三十万大军压境,他都难得有这番神色,如今能让这样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如此惊诧,我这人生也是无憾了。
我没有管霍时徽,走上前去,朝着为首的人挥了挥手,学着我堂兄们平日不可一世的口气,“都散了吧,他们是我的人!”
本想着我这面子他们定会买的,可没料到,那人眼一瞪,气势汹汹地朝我怒道“你算哪根葱?敢这样跟老子说话!不要命了吧你!”说着,他狠狠推了我一把,好在霍时徽及时上前将我扶住。我始料未及,大惊失色。难道这京城的几条街都不归我那几个堂兄管了,那这回岂不是丢脸丢大发了?
我正愁眉苦脸地盘算着,这群无赖喊来的救兵也赶来了,三十几号人,浩浩荡荡的,威风得很,街上的百姓纷纷避之不及。我正想着该如何溜之大吉。
“大哥,你可算来了,就是他们这三人,竟敢在咱们的地盘上闹事,今天不给他们些颜色瞧瞧……”
“闭嘴!”那人话还未说完,新来的领头直接扇了他一巴掌,然后把腰一塌,弓着背小心翼翼地走到我跟前,诚惶诚恐地挤出一个笑容来,谄媚地笑道:“呦!这不是四爷吗?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只见一旁的那些人一听见“四爷”二字,就像是见了鬼一样,两腿打着颤,面色惨白。
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人我是见过的,是我二堂兄手底下的,只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指着先前的那些人问道:“他们和你是一伙的?”
“这不,他们刚来没多久,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四爷大人有大量。”他回过头去,喝道:“还不给四爷和这两位爷赔不是!你们这狗眼也不好好瞧瞧,四爷可是你们惹得起的?”
也是,我在东宫拘了那么久,好些天都不曾出来了,这在大街上行凶作恶是碗青春饭,人也是换得极勤快的,认不出我也正常。
话音未落,方才那些个人吓得赶紧跪下求饶,自己打着自己巴掌,“小的瞎了狗眼,有眼无珠,四爷饶命……”
我不是个爱折腾的,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抬了抬手,“都起来吧,下回长点记性。”
“您确定不要再打他们一顿舒舒气?随便打,想怎么打就怎么打,绝对不还手!”那领头的还怕我不解气,死乞白赖地求了我许久,“四爷若是再出来玩,小的一定让兄弟们给您开道。”
“罢了罢了。”这殷勤起来还没完没了了。我好不容易才将他们打发走,才记起霍时徽一直就站在我身后,我有些心虚地回过头,他正噙着笑看着我,那笑意可真是五味杂陈、难言其妙啊!
☆、第27章 京城游
“良……四爷今日怎么出来了?”霍时徽笑了笑,双眸里流光闪烁,打趣着问我。
听见霍时徽称呼我为四爷,倒真是十分的不习惯,我干笑了几声,“诶,叫四爷实在是生疏了,叫我魏公子便好。我这不是实在是闷得慌嘛……”我挑了挑眉,“霍兄,看在我今天也算帮你解围的份上,你看,嗯……”我的这个“嗯”字尾音高扬,示意让他替我保守私自出宫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