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九重》第35/48页


  自从刘崇明率军亲征的消息一传到南疆,西越与南楚的战火便平息了许多。我不知这是否如刘崇明所料。但这对于被西越百万大军倾力围剿的南楚而言,倒是得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难道刘崇明暗地里是在帮南楚?刘崇明难道念在淳懿公主的情分上?可是想想他上回与我说过的话,却又似是而非。
  虽然,西越与南楚同时派遣使臣赴北汉求援,北汉大军随即便挥师南下,但北汉这边却一反常态,并未挑明立场,更别提什么祭祀投檄文,连一点开战的征兆都没有。按理说,北汉就算想得翁利,也不妨先承诺着哪一方,待大局一定,伺其疲敝,便可转而攻之。毕竟兵行诡道,疆场之上虚实莫辨,又不是没有那样的先例。但两边的使臣却都被三言两语搪塞了回去,北汉这回真是一丁点风声都没有,石沉大海一般,平静得令人可怕。
  与其说这次北汉皇帝亲临南疆是来征战的,倒不如说更像是来淮南巡视的,除了刘崇明偶尔前往军营视察外,再无举动。
  谁都不知刘崇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不过,北汉这边纵使再没有动静,毕竟一国之君都已经到了边陲之地,几十万大军更是虎视眈眈。西越和南楚都不得不防,他们都怕一陷入僵局,北汉乘虚而入,一举将他们两国都灭了。
  西越忌惮北汉,不敢轻举妄动,收敛了不少,只能眼看着到嘴的肥肉从嘴边溜走了。
  只是,西越和南楚刚停战两天,南楚大营中的百钟粮草莫名其妙地烧毁了一半。南楚本就粮草短缺,如今粮草一烧定是军心大乱。如果说,西越王方才停战是顾忌南楚还存有一定实力,害怕焦灼之时北汉趁机钻了空子。可现在不同了,南楚粮草一短,军心一乱,强攻已非难事。
  西越王终于坐不住了。那夜,刘崇明寝得很晚,像是在等人一般。果真,亥时的时候西越王的使臣连夜匆匆赶来了。
  西越这回派来的使臣是个口灿莲花的纵横说客,隔着一道扇门,他殷勤而恳切的言辞我依旧听得一清二楚。西越那边表示,只要刘崇明不插手此事,待南楚亡国,愿将南楚疆域的一半献予北汉。刘崇明没有拒绝。也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收得天下大半疆土的好事谁会拒绝。
  这样一来,西越与北汉的结盟也算是达成了。北汉虽轻易不会出手,但一旦西越有难,刘崇明估计绝不会袖手旁观。如今一个西越便已难周旋,又加上一个军力更为强盛的北汉,我稍稍替霍时徽捏一把汗。
  西越也是有意思,一方面出兵强攻南楚,另一方面还留了军力防范北汉。反正南楚如今易攻,它也匀得出兵力来。
  西越这回是做好了必胜的打算,南楚也是破釜沉舟。这是一场鏖战,三天三夜,南疆昏天黑地、血流成河。南楚粮草供给不利,越打到后头,胜负也越发鲜明了。
  就在西越与南楚交锋的那个黄昏,刘崇明忽然让我替他更衣。这回不是武牟服,而是铠甲。那铠甲十分的沉,好几个宫婢一同捧着才拿得起。夕阳照在片片银白的鳞甲上,像是夜里燃起的一团团小火焰。
  他是要出兵?为什么挑这个时候?
  他更衣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打量我。我没有去看他,他侧着头不让我躲避。我索性垂着眸子不去理他,转身从一旁的托盘上,拿着护心镜放到他的胸口。就在那一刹,他突然伸手,将我的手覆住,皱着眉头严肃问我道:“若是朕死了,你会伤心么?”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我始料未。我望着他期待的眼神,忽然起了一丝玩意。我故作讽刺地笑了笑,却没有作答。我看着他的脸一寸一寸塌了下去,看着他难受的神情,我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意。
  “你是不是盼着朕战死,这样你便可与霍时徽长相厮守了么?”他越发急了,额上青筋浮现,良久后怒道“休想!”。说罢,转身便去正殿了。
  冬霁殿与正殿那扇槅扇“砰”地一声阖上,残阳从窗棂中涌入,满地的金色而寂寥的余晖。不知为何,我心中隐隐泛了些酸楚。
  待我回过神来,将领们都已来到正殿,应是在部署作战了。槅扇没有阖紧,留了一条缝隙。我立在槅扇前,在暗处注视着殿中的一切。我心中响起一个念头,或许关键之时,我能帮到霍时徽。虽然我是北汉人,可既然北汉胜券在握,我也不能看着霍时徽过于狼狈。我想,我这样做应该不算背叛北汉。
  正殿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牛皮地图,上边画的正是南疆的山水地势。刘崇明负手立在地图三尺开外的地方,敛目听着陈戍在地图前部署,其余部将则立在刘崇明的左右目不转睛地凝神听着。
  “臣前日遵从皇上旨意,趁南楚不备,命内线放火焚其粮草,如今南楚已是强弩之末。”
  原来,南楚那把火是刘崇明派人放的,他看似袖手旁观,却又暗自操纵着。只是我还是不明白他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秋雁山只有这一条必经之道,臣以为派重兵把守,必能等其自投罗网。”陈戍半眯着眼,胸有成竹道。
  其余部将顺着陈戍所指,察观地势后,不禁颔首。陈戍已带兵多年,早年更是跟随我爹常年驻守南疆,论阅历与战术,在场诸人怕都在其下。
  “未必!”刘崇明倏地抬眼,手往后一挥,顺势拔出腰间的佩剑,上前一步,剑锋直贴地图一角。那动作流利而果决,以至于陈戍都有些讶异,连连后退几步。
  “秋燕上南向还有一条暗道,那是当年南楚为他们的穆宗修皇陵时留下的,若是南楚战败,必会曾此道逃脱!”说着,他侧过身,命令道:“张猛!”
  “卑职在!”
  “你带兵一万埋伏于此,待其靠近,杀之于措手不及!”
  “陈戍!”
  “在……”
  我看着刘崇明镇定而熟稔地调兵遣将,他的目光笃定沉着,如同常年征战在外的宿将。
  刘崇明怎么会这么清楚南楚的暗道?连陈戍都不知道的暗道!他究竟还知道些什么?他又有多少是我一直都不曾知道的呢?
  我有些出神,不小心踩住了裙摆,没能站稳,踉跄着退了几步。慌乱中,我连忙扶住槅扇,只是才触碰到,便听它“碰”的一声脆响,在这个压抑的殿中,显得格外突兀。槅扇阖上的那一刹,我似乎看到,刘崇明和那些将领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朝这边望来。
  我屏着呼吸,侧耳仔细听着。好在没有人往这边来,我终于缓了口气。
  许是夜幕已深的缘由,我觉得这殿中越发压抑。我心中还在琢磨着方才所听闻之事,心不在焉地走出雪霁殿。
  月华如水,树影如藻荇。
  刘崇明看来是有备而来,霍时徽是否还有余力应对呢?我只怕刘崇明因为误会我和霍时徽,做出什么丧失理智的事来。
  我正思忖着,忽然一道寒光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第65章 遇故人

我感觉有些不妙,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仔细听着周遭的动静。
  身后屋檐上传来瓦片沙沙细响,我警觉地转过身去,看见三个黑衣人正拿着长刀从冬霁殿的琉璃瓦上跃下,那动作利落而迅猛,我有些慌,连着后退几步,可才一眨眼的功夫,那几柄长刀便已到我跟前,正对着我砍来。
  躲不开了,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等待着利刃穿身的疼痛。忽然,只听见“铮”的一声脆响,那是刀剑交锋的声音。我睁开眼,只见一把长剑正好挡住了迎面砍来的的三柄长刀。
  “小心!”说着,那人用剑将刺客拦住,让我往后退去。
  “有刺客!”我晃过神来,连忙呼喊。往常,殿外就有禁军把守,而今日却不见他们踪影。
  “别出声!”那人侧过头来,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抬头打量那个人,藏蓝色的衣袍,墨色的斗笠,那人眉峰如刀刻,神情冷冽,可我瞧着却有几分眼熟。
  究竟是在哪见过?我脑子里已乱如麻,越着急却越想不起。
  那几个黑衣人功夫远在他之下,即便以三敌一更也不是他的对手。三招之内便全被他打翻在地,有一个刺客倒在他身后,趁蓝衣人不注意,连忙爬起身来朝我扑来,却没料到蓝衣人一个转身,利剑稳稳架在他的脖颈。
  这么俊的功夫,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是他?我立刻又抬头仔细端详了那蓝衣人一遍,果真是他!他不是别人,就是霍时徽身边的那个功夫了得的侍卫!
  南楚、西越正打得昏天黑地,他怎么会夜闯别宫?我惊讶不已。我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声将禁军招惹了来,不然他就难以脱身了。
  不过打斗声还是将人引来了,冬霁殿的殿门突然被拉开,高墙外则火光涌现,想必是禁军正朝着这边赶来。蓝衣人见状微微蹙眉,一眨眼的功夫,便已利落跃上琉璃瓦,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那三个刺客也准备起身逃离,却不料张猛突然赶到,一手一个,直接一把将他们的衣领拽起,然后居高,使得他们双脚离地后,再狠狠往地上一摔。
  而这时,姗姗来迟的禁军们也都到了,将这倒在地上的三人都抓了起来。
  我惊魂甫定,望着这满地的狼藉,头脑中闪现着方才的遭遇。我正出着神,张猛忽然抬头望着我,我愣了一愣,只见他眼中尽是恳切与担忧,问我道:“小姐……”还好他声音不大,话说一半,连忙慌张改口,“娘娘,可无事?”
  我怔了怔,他果真认出了我,不过他看上去并不想戳穿。我木木地望着他,摇了摇头。
  “赵阔!”刘崇明走过来,冷冷睨了一眼伏在地上的三个刺客后,厉声唤禁军统领的名字。
  赵阔被这一声喊吓得面如土色,连忙瑟瑟发抖地下跪请罪道:“卑职失职,还请陛下责罚。”
  刘崇明冷眼瞧着他,冷冷道:“天子的行宫,竟是想来就来,想走便走,朕还留着你们这些禁军做什么?”或许是我心虚,我竟隐隐有一种感觉,刘崇明此言所指并非是那三个刺客。
  “卑职该死,卑职该死。”他连着说了好几遍后,才畏惧着开口,“方才陈将军命人来调了些人手过去增守正殿,这才……让人钻了冬霁殿的空子。”
  “正殿中商讨的全为军政机要,卑职担心有人探听,便增调了人手守卫正殿,连一只苍蝇也不让其飞入。”他顿了顿,“想必那些刺客便是由于无法接近正殿,恼羞成怒才来冬霁殿行刺辰妃娘娘。”说着,他侧过头来朝我请罪,“辰妃娘娘受惊了。”
  我直盯着陈戍,然后微微颔首。他此番多言无非是想混淆视听,这别宫中想除去我的人屈指可数,又加之禁军是他调去的,这不是明摆着么?只是,他现在已经肯定我的身份了?是张猛告诉他的?
  刘崇明眼位冷冷扫了我与陈戍一眼,便扭过头去对赵阔道:“你这过暂且记着,回宫之后,自己去掖庭领板子!”他顿了顿,吩咐道:“这些刺客你压下去严审!”
  只是刘崇明话音未落,那几个刺客忽然蜷在地上抽搐,口里吐着白沫,不一会儿便再无动静。
  张猛上前扳开他们的嘴中一看,原来舌头下早已藏着毒。眼看着公然入宫行刺的刺客毒发生亡,线索已断。我侧头望向陈戍,却没料到他正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我忽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皇上,前线送来的战报。”黄门侍郎快步走过来,将一封奏报呈到刘崇明手中。禁军们见状,连忙将那三具尸首拖了下去。
  “皇上,时机恐怕到了?”陈戍仿佛已将方才的事抛诸脑后,眯着眼有些得意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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