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辅养妻日常》第128/130页


  二楼临窗的灯亮了起来,间或有人影走动。唐牧勾过熊贯的肩,在他耳旁细语片刻,熊贯与淳氏两个皆走了,唯剩他一人仍还在楼下望着。
  二楼上,李昊站在屏风外屏息听着。屋内一个稳婆在问韩覃:“夫人这胎,是什么时候有的?”
  韩覃回道:“约莫是三月十二那日。”那恰是她诱着唐牧弄到里头的一回。
  “所以,是三月十二那日,夫人最后一次有月信?”这婆子又问。
  这些稳婆们算产期,是以末次月信来推算,所以她以为韩覃告诉自己的,是她末次月信的日子。
  韩覃连忙摇头:“末次月信当是二月二十八那一日走的。”
  婆子点头,掐指算了片刻道:“那顶多也就到年尾,老身瞧着夫人这胎怀的又尖又利落,只怕是个男胎。”
  韩覃一笑应之。小梁氏怀胎的时候,她亦说过约莫是男胎的话,概因妇人们大多还是喜欢生个儿子,能于夫家从此硬气起来。她挥退了这婆子才准备要坐起来,李昊已经走了进来。
  婆子查胎要看宫口,韩覃连裤子都脱了,此时光腿盖着被子,实在是尴尬无比。李昊自搬只鼓凳坐到床边,扶韩覃坐起来,取引枕给她垫在腰后。
  掖紧了被子,李昊起身引了盏烛台过来,放在床沿影壁处,盯着韩覃看了许久。有八个月未见,她略胖了一些,面色苍白,憔悴不堪。他道:“宋国公陈疏这大半年来一直在给朕进折子,参的就是唐牧,说此人不除,天下迟早异姓。”
  韩覃嫌被窝太捂,将手伸了出来,轻轻捶打着腰:“我不懂朝事,但天下是皇上的,想必无论对于任何一个臣工,您都有自己的分辩才对。”
  李昊绕坐到床沿上,轻轻替韩覃捶着腰。韩覃初时有些尴尬,随即也不再挣扎,放任他去轻捶轻揉。
  “两年前,陈九还掌司礼监的时候,宦官与朝臣两派相斗,陈启宇奉唐牧之命到韩复府上去找他私藏的帐本。当时陈启宇取的不利索,遭东厂的人包围伏击,是时任左都督的陈疏带着神机营全歼了东厂二百多号番子。”李昊轻轻一笑,又道:“唐牧与陈疏结成牢固的联盟,兵权政权齐齐在手,无论他们谁看不上朕,只要两厢意见能统一,江山即可易主。”
  韩覃不期李昊竟能将这两年中唐牧所做的事情查的一清二楚。她正在思索该如何为唐牧辩驳,就听李昊又说道:“当日你从东宫擅自离开,我一路追到怡园外时,是你亲自将我拉出那道巷子。事后冷静下来,我很好奇当时若是你不时不将我拉出来,那条巷子会不会成为这李家王朝最后的亡覆之地。
  后来,我结集自己手中所有的权力,将唐牧从朝堂上逼了出去。那时候,我一度以为,你是为了护我,与我肩上所负的这李姓王朝,才愿意重新回到唐牧身边。但是经过这八个月的观察,我总算明白了,瑶儿,你虽还是一样的容貌,可重活一世,你的性情、脾气、处事的方式,一切都改变了。你仍还是你,可你又不是你。”
  前世的韩鲲瑶,单纯,天真,想用一腔的母性去慰籍一个被孤立于世的年青人。而这一世的韩覃,寻得一个强大、温暖,能庇护自己的靠山,转而去寻求慰籍,并愿意为那个男人付出一切。
  “前世,你愿意为我而牺牲韩柏舟。这辈子,你为唐牧造墓地,打棺材。做好了待他身死之后,为他守着一点血脉的打算。说到底,你仍还是你,可你爱的那个男人,已经不是我了。”李昊终于环了过来,见韩覃几欲挣扎,揽紧她道:“就这一刻,只这一刻就好。我既在帝位上,无论首辅是谁,大都督是谁,他们是我的左膀右臂,亦会是扼住我的脖子最后杀死我的那个人。我既是天帝的嫡子,又必得执掌这权利,就会做好与他们相斗,驱着他们往前走的准备。
  可我仍不能忘记前世,也不可能忘记你。瑶儿,我仍需要你的怜悯,只让我靠得这片刻,好不好?”
  韩覃的衣领渐渐濡湿,她几欲回过头去,拥住这活了两世自己仍还怜惜不已的男子。忽而孩子狠狠一个转身将她惊醒。她挣脱李昊的手臂,也不敢看他的眼睛,下意识摇头道:“二郎,我当初之所以爱你,是因为怜惜你,恰如你怜惜我一般。而这辈子之所以心甘情愿困于唐牧的臂膀中,是因为仰慕和崇拜,所以心甘情愿叫他驯服。
  但无论那一种爱,其实都是不正常的,真正相爱的两个人,无论身世差异有多大,贫穷或者富贵,精神上一定是平等的。”
  所以无论李昊还是唐牧,实际上都不是良配。
  *
  李昊下了楼梯,恭立在炭行门上的牛素鞠腰跑了过来,低声道:“皇上,蓟镇总兵唐牧在外求见。”
  李昊紧了紧袖腕,舒臂待牛素替自己披上裘衣,侧首一笑道:“正好,咱们去会会他。”
  比起那爱闹事,只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整天就知道祸事的黄全来说,牛素虽也是个半大孩子,但低调谦恭,为人谨慎,李昊如今用他用的十分顺手。当然,若那一日皇帝行事出了差错惹得群臣怨愤,这牛素亦随时可以拉来剁了,以平臣工之愤。
  门外不止站着唐牧,还有内阁六位辅臣,以及从六部中独立出来的兵部尚书徐锡,大理寺卿、督察院使,一朝的一品重臣们,全部集结于此,站在唐牧身后。
  只等牛素双手拉开大门,李昊阴沉着脸闪出门时,便齐齐屈膝跪下。

☆、第100章 儿子

  “前世,你愿意为我而牺牲韩柏舟。这辈子,你为唐牧造墓地,打棺材。做好了待他身死之后,为他守着一点血脉的打算。说到底,你仍还是你,可你爱的那个男人,已经不是我了。”李昊终于环了过来,见韩覃几欲挣扎,揽紧她道:“就这一刻,只这一刻就好。我既在帝位上,无论首辅是谁,大都督是谁,他们是我的左膀右臂,亦会是扼住我的脖子最后杀死我的那个人。我既是天帝的嫡子,又必得执掌这权利,就会做好与他们相斗,驱着他们往前走的准备。
  可我仍不能忘记前世,也不可能忘记你。瑶儿,我仍需要你的怜悯,只让我靠得这片刻,好不好?”
  孩子狠狠一个转身,韩覃挣脱李昊的手臂,也不敢看他的眼睛,下意识摇头道:“二郎,我当初之所以爱你,是因为怜惜你,恰如你怜惜我一般。而这辈子之所以心甘情愿困于唐牧的臂膀中,是因为仰慕和崇拜,所以心甘情愿叫他驯服。
  但无论那一种爱,其实都是不正常的,真正相爱的两个人,无论身世差异有多大,贫穷或者富贵,精神上一定是平等的。”
  所以无论李昊还是唐牧,实际上都不是良配。
  *
  李昊下了楼梯,恭立在炭行门上的牛素鞠腰跑了过来,低声道:“皇上,蓟镇总兵唐牧在外求见。”
  李昊紧了紧袖腕,舒臂待牛素替自己披上裘衣,侧首一笑道:“正好,咱们去会会他。”
  比起那爱闹事,只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整天就知道祸事的黄全来说,牛素虽也是个半大孩子,但低调谦恭,为人谨慎,李昊如今用他用的十分顺手。当然,若那一日皇帝行事出了差错惹得群臣怨愤,这牛素亦随时可以拉来剁了,以平臣工之愤。
  门外不止站着唐牧,还有内阁六位辅臣,以及从六部中独立出来的兵部尚书徐锡,大理寺卿、督察院使,一朝的一品重臣们,全部集结于此,站在唐牧身后。
  只等牛素双手拉开大门,李昊阴沉着脸闪出门时,便齐齐屈膝跪下。
  没有山呼万岁,也没有歌功颂德,但唐牧率着群臣这一跪,双手按地,态如足弯的弓,于四周汹汹的火把之光中,是无声而又沉默的臣服。
  李昊站在门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侧首吩咐牛素:“请唐阁老进来说话!”
  炭行里一进的账房,李昊背身负手,唇角微抽一抹似嘲似讽的笑意。权力与一个妇人全心全意的爱,塾轻塾重。拿这样一个问题去问全天下任何一个男人,他们大抵都会说,既有权力,美人趋之若鳌,当然是权力更重要。
  但唐牧差点诱他入一个死局,用的便是这样一份爱意。而如今他要逼唐牧放权,用的也是这样一份爱意。赢得权柄的那个,享万里江山与无边寂寞,赢的爱意的那个,也不见得一定会快乐或者满足,概因男人的疆场,终归还在朝堂。放寂于野,那怕因为上一世的先知先见而挣得闷声一注注大财,终究此生会因为抱负不能施展而怀着巨大的遗憾。
  如今唐牧就是要用这遗憾,来换取韩覃的一世安稳了。
  “一国两祸,一是兵,二是民。一国两福,仍是兵与民。有千年的奴役与教化,不到饿殍遍野饥不聊生时,民是不会反的。
  兵者,能抵外夷,亦能自戗,所以有此一朝,太/祖他老人家将兵权高度集中于帝王与阉人之手,虽因此而再不会有唐高祖李渊那样的起兵篡朝之祸,但九边也因此而危垂,步步内缩,外夷几成祸患。
  陛下切记,首辅必须监管兵部,但不可直接干预战事……”
  唐牧说的,皆是他一世为帝,另一世为臣时,从这两者的角度所总结来的,普世之中独一无二的经验,一方面消除帝王无法握紧权柄的焦虑,也给他执掌朝堂的方式。
  李昊始终未回头,听完唐牧所说,沉默许久,问道:“清臣以为,谁可为首辅。”
  唐牧道:“陈启宇。”
  那是他从十年前就在寻找,并带在身边息心调/教的后继之臣,虽不能继往开来,但总算能彻底执行他所布下的战略,是个非常好的守成者。
  “再之后了?”李昊又问。毕竟陈启宇还太年轻,若是万一那一天生了不该生的野心而折损过早,总还要有个后继之人。
  唐牧回道:“若陛下能消除疑滤,届时可将唐逸召回来。为了一份知遇之恩,他必会尽忠竭力。”
  就算陈启宇要废,至少也得十年八年,到那时候唐逸满身的棱角也已磨平,会是一个非常合格的辅臣。
  李昊一声冷笑:“唐清臣,你举荐的两个人,陈启宇倒还罢了,虽是你的学生,但为人颇为公允。唐逸当年还曾差点放马骥入宫弑君谋反,这样的人,朕也能用得?”
  “皇上觉得这天下可有随时可剖腹明心的极忠之臣?”唐牧反问李昊:“或者说,在皇上看来,谁人会永远忠于您,那怕御玺朱笔在手,兵权调令在握,也终此一生绝不会反?”
  李昊摇头:“世间没有那人的人!就算有,也是个无用之人。”
  唐牧一笑:“您必须得是一只猛虎,才能降伏这朝堂丛林中其他的猛兽。一只肥而软弱的绵羊,就算丛林中有再多规则保障他的权益,他所仰仗的,也终将是猛虎心头那点良知。但既为猛虎,就不可能有良知。”
  ……
  对着这位到如今仍还不敢转过身来,有勇气正面对上自己的祖辈,唐牧心底仍还残存着鄙夷与不屑,却也耐心规劝道:“您必须得自身强大,无坚不摧,才能掌握朝堂。纵使有千年的奴役教化,万民都蒙上自己的眼睛盲听盲信,您也必须得要勤奋,才能守住这群愚民们!”
  “唯有弱者,才会统领一群比自己更弱的人为臣。若您连唐逸都降不伏,那陈启宇也不必用了,概因你对付不了他。”
  他拉开门,伸手道:“皇上,草民从既刻起,辞去蓟镇总兵之职,往后只做一介下九流的商户。但这是草民的商栈,就算您是天子,这瓦片茅檐下的片隅之地也是草民的,现在,草民要恕不远送了。”这是要逐客了。
  李昊经过唐牧身边时忽而停住,时隔八个月之后,这遍巡九边的总兵关满面风霜,唇薄成一线,戾目,背有略微的俯势,盯着他时如苍鹰盯着只小稚鸡一般。
  “多替她捂捂脚,或者能舒缓抽筋!”李昊终是没能忍住,在唐牧能杀死人的目光中补了这一句,然后疾步出了炭行,阴沉着脸扫过那一群跪伏于地的朝臣们,冷声道:“诸卿请起,回家备早朝吧!”
  *
  这厢唐牧亲手关上两扇大门,回头见韩覃一手抚着肚子在那楼梯上探头探脑,满脸皆是孩子犯了错要等着大人惩罚时的忐忑与不安。他脱了那件武官常服,扔到台阶下,一步步走上楼梯。
  韩覃往后躲了几步,等不到唐牧上楼梯的脚步声,又悄悄转到楼梯口,便见他在台阶上坐着。她方才听了半天壁角,也知唐牧如今才算是交出了自己手中的权力。一只猛虎,她却仗着爱的名义逼他自己拨去利齿,用孩子和家庭替他套上一幅温柔的枷锁,叫他此生都不能挣脱。
  “二爷!”韩覃以为唐牧仍还在怒中,伸脚探了一探,谁知他疾而伸手,一把便将她扯入自己怀中。薄薄两只绣鞋,袜子都不曾套得。唐牧将韩覃一双冷足握入手中,问道:“为何不穿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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