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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站住,少帅在看着咱们!”范仲谋抹了一把汗,呼喝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刚才他想出来的应对策略是,先用盾牌手顶死雁行阵的正面,然后派弓箭手来一次仰射。可敌军和自己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的十余步,仰射的羽箭很难命中目标。改做平射的话,先被射中的可能是挡在弓箭手身前的自家弟兄。

范仲谋不知道该怎么做才算正确,平素学过的那些阵型一个接一个快速从他心头滚过,却无一合用。他握刀的手开始发抖,发抖,接着,颤抖停止,整个身体刹那间硬起来,被刻骨的阴寒所充满。

“呜呜――呜呜――呜呜!”救命的号角突然从背后响了起来,令范中谋先的身体先是一僵,然后差点瘫倒。

“卢方远向前,带人补盾牌手左侧。傅杰带人堵右侧,所有人,与盾牌手成横队!”从号角中得到提醒的他大喊大叫,唯恐命令不能被下属听到。

笨蛋,原地用横队稳定阵脚,等待左翼杀过来汇合!传完将令的罗成气哼哼地将号角丢还给身边的亲兵,两眼血红。

从敌军开始变阵起到他将命令送抵范仲谋耳朵的那一刻,总计才过了不到半柱香时间。但就在这短短半柱香时间内,就有四百多条生命被督尉范仲谋生生葬送掉了。“真不该让他独当一面!”罗成恨恨地想。“但在遇到真正的对手之前,谁又能发觉范督尉是个纸上谈兵的庸才?!”

变成最简单横阵的幽州军右翼依旧挡不住对手的攻击,被逼得节节后退。无论将领的应变能力和士卒的训练程度他们都无法与对手相比较。那些博陵人在百战老兵的带领下,一波又一波呼啸而来,攻势宛如潮涨。而列阵坚持的幽州弟兄就像沙子垒的堤坝,三下两下便裂开了缝隙。

惊惶失措的幽州弓箭手松开弓弦,将羽箭像蝗虫般射向半空。有的射中了敌人,有的落在了自己人头上,给敌我双方造成了巨大的伤亡。没有盾牌遮挡的长槊手们不得不躲闪,他们的身体刚刚挪,敌军便借此突了进来。几名博陵甲士一手提刀,一手持盾,冲到幽州弓箭手当中,如狼入羊群。

督尉范仲谋亲自杀到了第一线,他武艺高强,手下几乎无一合之敌。但个人的勇武却无法遏制住整支队伍的颓势。很快,他所在位置便成为了一个突前点,越来越多得博陵甲士靠过来,前、左、右三个方向朝他发起攻击。

忠心耿耿的亲兵横扑上前,用身体挡住刺向范仲谋腰间的槊锋。杀红了眼睛的范督尉横刀急挥,将刺入袍泽身体的槊头一刀两断。“呀!”他怒吼着,挥刀向距离自己最近敌人砍去。那名博陵军小卒却不肯与他硬拼,将断槊向范仲谋脚下一丢,然后快速退入同伴的保护范围之内。

六、七杆长槊刺过来,逼得范仲谋左躲右闪。“来人!”他大声命令,“来人,跟我上,杀光他们!”身后却再没有回应。敌人的目光中充满笑意,仿佛在嘲笑他不会用兵,有勇无谋。冰冷的槊锋再度刺过来,槊尖上的光芒寒得令人绝望。

“结束了!”范仲谋惨笑。他是幽州男儿,知道用什么方式洗雪自己的耻辱。一根长槊刺中了他的护胫,没能穿透熟铁和厚牛皮。他跟跄了一下,身体借势前扑,刀光横扫。

“叮、叮、叮”几根槊锋应声而落。范仲谋的身体也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山坡上。躺在血泊中的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解脱的那一击。数息之后,却没感觉到痛,只是被身边的血腥气熏得隐隐做呕。

博陵军在后退!惊喜交加的范仲谋睁大了眼睛。看见原本统领左翼步卒的刘德馨从自己的身体上跳过,带着百余名弟兄将敌人的阵型硬生生顶出了一个坑。紧跟着,另一伙弟兄架起他的肩膀。

“杀,让我杀上去!”范督尉疯狂地叫喊着,满脸是泪。“杀上去,让我杀上去为弟兄们报仇!”他的呐喊声渐渐变低,渐渐变成嚎啕。

“少帅让咱们顶在这!收拢你麾下士卒,拖住敌军!还有转机!”左军统领刘德馨一边带领着死士们与敌人脱离接触,一边大声喊道。

“转机?在哪?”脸上被血和眼泪弄得红一道白一道的范仲谋惊诧地问。

“别废话,拿起你的刀来!”刘德馨将一把刀塞入了范仲谋手中,顺势将他的身体扯正。

“还有转机!”抓住救命稻草的范仲谋大步跑向自家士卒。那些人都是先前被敌军打散了的,现在刘德馨又帮忙将他们重新收拢了起来。“还有转机,咱们坚持住,将敌人钉死在这!”他大笑,血泪满脸。

他知道转机在哪了。就在刚才他与敌人拼命时,少帅罗成已经将骑兵扯向了战场外围。博陵军杀人杀得太畅快,整体的位置已经由缓坡中央移动到缓坡边缘。只要左右两翼并拢在一起的幽州军能缠住敌人,不给对手彻底突破的机会。半柱香时间内,少帅所带领的骑兵就能迂回到敌人侧后。

到那时,一千五百名骑兵顺着山坡雪崩般卷下来,绝对可以将眼前这伙天杀的博陵人生生撕成碎片。

第四百五十九章 展翼(15)

如果幽州少帅罗成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将,他定然不会在与敌军遭遇后,立即挥师上前一决生死。多年的行伍经验会告诉他,眼前这伙敌军是有备而来。无论在底层将领对周边地形的熟悉程度上,还是于普通士卒的体力方面,都不是他麾下那支已经赶了半个多时辰路的疲敝之师可比。

如果幽州少帅罗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在初次试探受挫后,也会瞬间失去对获取胜利的信心和勇气。那样,整支幽州军便可以及时后撤,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战局却未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上述两个条件,都与罗成无关。他虽然自打八岁时起就被父亲抱在马前亲临战阵,单独指挥一支军队与名将沙场较技的机会却不多。突厥狼骑勇则勇矣,在战略战术方面的造诣与中原军队相比却是一个在谷底,一个在云端。况且即便突厥人真的派遣阿史那却禺、阿史那骨托鲁这样的名将前来挑衅,罗艺岂敢让一个方及弱冠的娃娃领军迎之?

但是,能够让父亲将完整的一支军队放心地交付在手中,罗成自然也非一个庸碌之辈。他不仅武艺出众,兵法方面的造诣远在普通少年之上。校场竞技,步兵、刘义方这些前辈将领已经不是他的对手。纸上演兵,秦雍、卢楚这些老行伍也要甘拜下风。每一项成功的背后必然隐藏着无数汗水。而连续多年坚持勤学苦练的人,心智之坚定又岂是寻常纨绔子弟可比?

因此,在两军相遇之初,尚嫌稚嫩的罗成轻而易举地便被博陵军的伪装所骗了过去。在两军交手之后,心高气傲的少年又急于挽回败局,犯下了第二个错误。

每个失误都不算大,但连续的两个失误却足以葬送一支军队。特别是在这支军队在陌生的土地上与陌生人作战的情况下,罗成的疏忽与骄傲,已经将麾下弟兄们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几乎就在他将骑兵扯向战场外围的同时,一直耸立在博陵军本阵正后的那杆悄悄地降了下来。然后,几乎没引起幽州军任何的注意,另一杆黑色的大纛陡然升起。黑得如无星无月子夜般的旗面上,一个猩红色的“李”字迎风飘摇。

“呜――呜――呜!”博陵军的角声急转高亢。先是短短的几声,犹如银瓶乍破。然后是冰河解冻,大江决堤。数十支号角以同一种节奏发出怒吼,慷慨、豪迈、顾盼雄睨。“呜-呜-呜”“呜――呜――呜”仿佛乳虎出谷的第一声狂啸,又像巨龙出渊后的欢快长鸣。

伴着高亢的角声,激战中的博陵军大阵又是一变。两支斜向支撑的“燕尾”前端渐渐合拢,后端渐渐扩大,在给敌人制造着难以承受的伤亡的同时,一分为二。两列纵队就像两根长槊般遥相呼应,捅得幽州军节节后退。而就在这两杆长槊的正中间,一个方方正正的攻击阵列轰然出现。

这是幽州军非常熟悉的方阵,整整齐齐,四平八稳。但这又是幽州军非常陌生的一个方阵,因为在马匹相对便宜的幽州,谁也不会用造价昂贵的铁甲来武装步卒。但此刻走在博陵方阵最前方的,却是两排头顶铁盔,身穿铁甲的重装步兵。或者是三排乃至更多,幽州弟兄们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前排步卒们手中的厚背大砍刀。刀面比大隋军中标准横刀宽上三寸,刀身长了足足半尺,冷森森明晃晃,缓缓移来如同一座正在行进的刀山。

刀山缓缓前推,速度并不快,却让精疲力竭的幽州军感受到了巨大了压力。有士卒用冷箭射向了重甲步兵,被对方用盾牌一挡,“叮!”地一声碰飞了出去。受到偷袭的博陵重甲看都不看,包铁战靴踩上箭杆,轻而易举地将其踩成了两段。

敌我双方依旧在博杀,但注意力显然已经被前进中的方阵吸引了过去。明眼人谁都明白,一旦那个方阵推近到最前方,场中的战局就要背其所左右。但谁也无法让方阵停下来,幽州军不能,博陵军不会。

“咱们上当了!”范仲谋在第一时间发觉了形势的不对,哑着嗓子向身边的同伴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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