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娴作品集》第19/112页


  「你回去吧。」她跟他说。
  「不,我在这里陪你,我不放心。」
  「我想一个人留在这里,求求你。」
  「那好吧。」他无可奈何地答应。
  「真的不用我陪你?」临走之前,梁正为再问她一次。
  「求求你,你走吧。」她几乎是哀求他。
  梁正为沮丧地离开那个房间。
  看到梁正为的背影时,她忽然看到了自己。当你不爱一个人的时候,你的确不想他在你身边逗留片刻。你最迫切的愿望,就是请他走。即使很快就是明天,你也不想让他留到明天。
  她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站在莲蓬头下面,用水把自己从头到脚彻底地洗乾净。
  直到李一愚残留在她身上的味道已经从去水槽流到大海里了,从她身上永远消逝了,她穿起浴袍,坐在窗前,一直等到日出。今天的天空很漂亮,是蔚蓝色的。她已经很久没有抬头看过天空了。她把双脚贴在冰凉的落地玻璃窗上。她现在感觉身体凉快多了。也许,当一个人愿意承认爱情已经消逝,她便会清醒过来。她名叫夏桑菊,并不是甚么凉茶。
  将近八点钟的时候,她看到李一愚从公寓里出来,准备上班去。他忽然抬头向酒店这边望过来,他没有看到她,她面前的这一面玻璃窗,是反光的;只有她可以看到他。李一愚现在就在她脚下。他和她,应该是很近,很近的了;她却觉得,她和他,已经远了,很远了。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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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正为接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通知他去保释他爸爸梁景湖。
  「他到底犯了甚么事?」他问警员。
  电话那一头,警员只是说:「你尽快来吧。」
  在一所中学里当教师,还有一年便退休的爸爸,一向奉公守法,他会犯些甚么事呢?梁正为真的摸不着头脑。
  梁正为匆匆来到警察局,跟当值的警员说:
  「我是梁景湖的儿子,我是来保释他的。」
  那名年轻的警员瞟了瞟他,木无表情的说:「你等一下吧。」
  大概过了几分钟,另—名警员来到当值室。
  「你就是梁景湖的儿子吗?」这名方形脸的警员问他。
  「是的。」
  警员上下打量了他—下,说:
  「请跟我来。」
  他们穿过阴暗的走廊,来到其中一个房间,方形脸警员对梁正为说:
  「你爸爸就在里面。」
  梁正为走进去,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他看到他那个矮矮胖胖的爸爸穿着一袭鲜红色的碎花图案裙子,腰间的赘肉把其中两颗钮扣迫开了。刮了脚毛的腿上,穿了一双肉色的丝袜,脚上穿着黑色高跟鞋。大腿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女装皮包。他戴着一个黑色的长假发,脸上很仔细的化了妆,双颊涂得很红,唇膏是令人恶心的茄酱红色。
  这个真的是他爸爸吗?
  「巡警发现他穿了女人的衣服在街上游荡。」警员说。
  梁景湖看到了儿子,头垂得很低很低,甚么也没说。
  从警察局出来,梁正为走在前头,梁景湖一拐一拐的走在後面。刚才给巡警抓到的时候,他本来想逃走,脚一软,跌了一跤,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
  两父子站在警察局外面等车,梁正为没有望过他爸爸一眼。这是他一辈子感到最羞耻的一天。
  梁景湖一向是个道貌岸然的慈父,他从来没见过今天晚上的爸爸。他爸爸到底是甚么时候有这个癖好的呢?他骗了家人多久?两年前死去的妈妈知道了这件事,一定很伤心。
  梁正为愈想愈气,计程车停在他们面前,他一头栽进车厢里。梁景湖垂头丧气地跟着儿子上车。父子两人各自靠着一边的车门,梁正为愤怒的里着窗外,梁景湖垂头望着自己的膝盖。
  从警察局回家的路并不远,但这段短短的路程在这一刻却变得无边漫长。车上的收音机正播放着夏心桔主持的ChannelA.一个姓纪的女人打电话到节目里,问夏心桔:
  「你觉得思念是甜还是苦的?」
  夏心桔说:「应该是甜的吧?因为有一个人可以让你思念。」
  电话那一头的女人叹了一口气,忧郁地说:
  「我认为是苦的。因为我思念的那个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他是我男朋友,他死了。」
  空气里寂然无声。假发的留海垂在梁景湖的眼睑上,弄得他的眼睛很痒,他用两只手指头去揉眼睛,手指头也湿了,不知道是泪还是汗。
  「思念当然是苦的。」梁正为心里想。那个他思念的女人,正苦苦思念着另外一个男人。
  回到家里,梁景湖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出来。从午夜到凌晨,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
  梁正为躺在自己的状上,房间裏有一张照片,是他大学毕业时跟爸爸,妈妈和妹妹在校园里拍的。比他矮小的爸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仁慈地微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爸爸就教他怎样做一个男人。爸爸教他砌模型,陪他踢足球。他从来没想过爸爸也有不做男人的时候。对他来说,今天看到的一切,好像都不是真的。是梦吧?
  他拿起电话筒,拨出夏桑菊的电话号码。
  「是我,你还没睡吗?」
  「还没有。早阵子有个女人来我们家里找她十五年前的旧情人,那个男孩子以前是住在这里的。」
  「那她找到了没有?」
  「不知道呀!即使她找到那个人,那个人也不一定仍然爱着她。女人为甚么要去找十五年前的旧情人呢?」
  「也许她现在很幸福吧。」
  「幸福?」
  「因为幸福,所以想看看自己以前的男人现在变成怎样。」
  「那我希望有一天我会变得很幸福,然後去找那个从前抛弃了我的男人。可是,如果他已经不爱我了,我的幸福对他又有甚么意义?算了吧。」夏桑菊苦涩地说。
  梁正为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你有甚么事吗?」她问。
  「喔,没甚么。」
  太多事情,是他无法启齿的,譬如他爸爸今天扮成女人的事,譬如他对夏桑菊的思念。她为甚么只肯让那个李一愚占据着她心里的位置?今天晚上,他跟踪她去到李一愚家里。她刻意装扮得妖妖媚媚的从家里出来,登上计程车,去到李一愚那里。他们已经分手了,但她还是愚蠢得去找他上床。而他自己,也愚蠢地守候在公寓外面,等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和另一个男人睡。他知道李一愚不会让她留下,这么晚了,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今天晚上,若不是警察局找他去保释他爸爸,他会留在那里守候她。
  「没有甚么特别事情的话,我想睡了。」夏桑菊说。
  「好的。」他始终没有勇气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没资格爱上任何人,他是一个变态的男人生下来的。
  第二天早上,当他醒来的时候,爸爸已经出去了,餐桌上,留下了他为儿子准备的早餐。梁景湖平常是不会这么早出门上班的,今天也许是刻意避开儿子。一年多前,为了方便上班,梁正为自己买了房子,从那以後,他只是偶然回来这里吃饭或过夜。现在,他一点也不想吃面前这份早餐,他只感到恶心。
  在医院当护士的妹妹梁舒盈这个时候下班回来了。
  「哥哥,你昨天没回去吗?爸爸呢?」她一边脱鞋子一边问。
  「你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甚么事吗?」
  「甚么事?」她坐下来,拿了半份三明治,一边吃一边说:「昨天晚上累死了,我们的病房来了很多病人。」
  「爸爸昨天扮成女人在街上游荡,被巡警抓住了。我去警察局把他保释出来。」
  梁舒盈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事情。
  「你来!」梁正为拉着她进去爸爸的房间。
  他打开衣柜寻找梁景湖昨天扮女人时所穿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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