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娴作品集》第54/112页


  「她的嘴巴真的很大。」光蕙说。
  「大得容得下我的一只拳头。」我说。
  「她的样子很特别。」光蕙说,「眼睛大、鼻子大、耳朵大、嘴巴最大,但凑在一起又不太难看。」
  「象专门吃少男肉的女妖。」我说。
  「所以你的林方文给她吃了!」迪之大笑。
  「你笑得很淫!」我说。
  「是吗?我真的笑得很淫?」她竟然从手袋拿出一面镜子照照看,说:「果然很淫,男人喜欢这种笑容。」又说,「你看,大嘴巴女人正在淫笑。」
  画廊里,出现了一个男子,大嘴巴女人似乎又换了男伴,也是廿岁出头的年轻男子,比上一个更俊朗。
  迪之站起来说:「我们上去。」
  「上去?」我犹豫。
  「怕什么?反正她不认识我们。」
  沿着大厦楼梯走上一楼,便是大嘴巴女人的画廊。画廊只有七百多尺,卖的都是些抽象派的作品,主角多数是人,正确一点说,是一些看来象人的人。
  大嘴巴女人并没有特别注意我们,她正在向一双外籍男女介绍一幅画。俊朗少年沿一道旋转楼梯跑上上层。林方文说,大嘴巴女人住在画廊楼上,可以想象,上面有一张很宽敞很凌乱的弹簧床,是大嘴巴女妖吸收少男精华的地方。
  外籍男女并没有买画,离开的时候,那名外籍男子跟大嘴巴女子说:「再见,费安娜。」
  她的名字叫费安娜。油画上的签名也是费安娜。
  画廊里只剩下我们,大嘴巴女人费安娜并没有理会我们,我们三个看来实在不象来买画。当费安娜在我身边走过的时候,她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味道,不象香水,也不象古龙水,是橄榄油的味道,还有一点儿松节水的味道。
  我问迪之:「你嗅到她身上的味道吗?」
  「是她的内分泌吧?放荡的女人身上会有一股内分泌失调的味道。」
  「胡说!那是画家的味道。」光蕙说,「颜料要用橄榄油调开,画笔要用松节水洗涤。」
  「是,正是那种味道。」那种味道使她显得很特别。
  「你怎么知道?」我问光蕙。
  「孙维栋也画油画的。」
  离开吧,这里没有什么发现。」迪之说。
  我在画廊的尽头看到一张画。一个少年站在一条空荡的街上,那个少年是林方文。
  「什么?他是林方文?只有一只眼睛,没有嘴巴和鼻子,你也认出他是林方文?」她们不相信我。
  「不象,不象林方文。」光蕙说。
  「这个根本不象人,象头独角兽,你说这头独角兽是你的林方文?」迪之说。
  她们凭什么跟我争论呢?当我第一眼看到那张油画,我的心怦然一动,我意识到他的存在,他存在画中,存在画中那条空荡的街道上,虽然没有一张完整的脸,也没有完整的身体,却有林方文的神韵和他独有的、喜欢叫人失望的神情。恋人的感觉不会错。
  「是他,我肯定这个是他。」我说。
  迪之和光蕙还是不同意。
  「这幅画要卖多少钱?」我问大嘴巴费安娜。
  我要从她手上拿走这幅画,我不要让林方文留在那里。
  「你疯了!你哪来这么多钱?」迪之跟我说。
  大嘴巴女人走过来,看见我指着林方文的画,淡然说:「这张画不卖。」
  「不卖?那为什么放在这里?」迪之跟她理论。
  「不卖就是不卖。」
  「要多少钱?」我问她。
  「我说过不卖。」她回到沙发上,又拿起那个玻璃瓶大口地喝水。
  她不肯卖,我无法强人所难,只好离开画廊。一条空荡的街上,只有林方文一个人,那是不是大嘴巴女人的内心世界?在她空虚的心里,来来去去,只有林方文一个人。她只怀念他,她对他,有特殊的感情,跟其他少年不同。他在她的生命里,不是过客,而是唯一可以停留的人。这个发现对我来说,太可怕了。
  第三章 除夕之歌 (上)
  林方文出道一年,第一次拿到属于他的版权费,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你喜欢什么礼物?」他问我。
  「不用送礼物给我。」我有点违心,我当然希望收到情人的礼物。
  他凝视着我,象看穿我的心事:「你喜欢什么礼物,说吧。」
  「你喜欢送什么礼物都好。」我诚恳地对他说。
  我一直热切期待那份礼物,并且越来越相信,会是一枚指环。可是,我收到的,却不是指环,而是一把小提琴。
  「你为什么送小提琴给我?」我很奇怪。
  「你拉小提琴的样子会很好看。」他说。
  「但我不会拉小提琴。」
  那是一把昂贵的小提琴,他送给我,却不理我管不管用,那是他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我舍不得浪费它。
  「你认识教人拉小提琴的老师吗?」我问迪之。
  「你想学小提琴?」她很惊讶。
  「是的。」
  她在电话那边笑了很久:「你学小提琴?你忘了你五音不全的吗?你唱歌也走音。你知不知道小提琴是最容易走音的?」
  我对着一面镜子,把小提琴搭在肩上,把弓放在琴弦上,象所有蜚声国际的小提琴家那样,拉得非常投入。
  我拉小提琴的样子,真的好看?
  迪之很快便替我找到一位小提琴老师。他有二十年教学经验,曾经教出一位年仅八岁的小提琴神童,很多人都慕名拜师。
  小提琴老师姓杨,名韵乐。名字倒转来念,是「乐韵扬」,跟他的职业很配合。他长得比一个大提琴略为高一些,那也许是他只能拉小提琴的原因。虽然在自己家里上课,他仍然穿着整齐西装,举止优雅。他可能是一位美男子――二十年前。我敢肯定他戴了假发,我看不到他有明显的发线。他收取那么昂贵的学费,也不去造一个质素高一些的假发,太吝啬了。墙上挂满他与学生的合照,他的学生都是小孩子,我肯定是最老的一个。虽然在迪之面前充满自信,其实我一点信心都没有,我天生五音不全,以为自己一生跟音乐绝缘,却想不到竟然会为了一个男人,学起音乐来。
  等待的时候,杨韵乐的另一位学生来到,原来我不是最老的一个,那个男人接近三十岁,他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眼镜,眼睛小得象两颗蚕豆,他最少有二千度近视。我们闲聊起来,我问他为什么来学小提琴,他说他跟朋友打赌,要在一年内学会一种乐器。
  「在小提琴和二胡之间,我选择了学小提琴。」近视眼跟我说。我认为他作了明智的选择。他那个样子,如果还拉起二胡来,会象失明人士。
  「那你为什么学小提琴?」他问我。
  「为了爱情。」我甜蜜地告诉一个陌生人。
  第一节小提琴课正式开始,杨韵乐很仔细地审视我的小提琴。
  「初学者用不着这么好的琴。」他非常惋惜,好象我会糟蹋这个琴。
  「就是因为这个琴,我才来上课。」我说。
  「好!现在我们开始第一课。我要先告诉你,我很严格,所谓严师出高徒。」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学会拉一首歌?」那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他脸色一沉:「我这个不是速成班。」
  「你应该――」他说。
  我把小提琴搭在肩上,准备跟着他的说话去做:「我应该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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