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娴作品集》第56/112页


  「明年除夕,我们还会在一起吗?」我问他。
  「为什么不会?」他说。
  我常常觉得两个人没有可能永远在一起,结合是例外,分开才是必然的。我们都是为终会分开而热烈相爱。
  肥胖女人离开了舞台,一个小提琴手上台表演,琴音凄怨,并不适合那个晚上。
  「这是《爱情万岁》。」林方文告诉我。
  那一刻,我真想立即告诉他我正在偷偷地学小提琴,而且无数次想过放弃,我好想抱怨他送了一把小提琴给我,累我受了许多苦,然而,台上的人在拉奏《爱情万岁》,当爱情万岁,还有什么应该抱怨呢?
  离开卡萨布兰卡,迪之提议去的士高,看见我和光蕙都没有表示出多大兴趣,她才机灵地说:「现在应该是二人世界的时候了,我们分道扬镳。林方文,明天要拿奖呀!我会来捧场!」迪之对林方文说。
  我们坐在海边,等待一九八八年的日出,伴着我们的不是《明天》,而是沉默。
  是我首先忍不住开口:「要不要我陪你去?」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部随身听,把耳筒挂在我的头上,是一首新歌。
  「如果情意和岁月也能轻轻撕碎,扔到海中,
  那么,我愿意从此就在海底沉默……
  你的言语,我爱听,却不懂得;
  我的沉默,你愿见,却不明白……」
  「每年今日,我都会送一首歌给你。」他说。
  我凝望着他,眼泪夺眶而出:「我真恨你。」
  「为什么?」
  「因为我再离不开你了。」
  「女人真是奇怪。」他说。
  「如果每年有一首歌,我的一生里,最多只可以得到六十首歌。」我说。
  「也许是八十首。」他说。
  我摇头:「没有可能的,我没有可能活到一百零一岁。」
  原来穷我一生,顶多只能从他手上得到六十首歌,或许更少。那个数目,不过是五张雷射唱碟的容量。我们的爱情,只有五张雷射碟,太轻了。
  「不。以后你写的歌,都要送给我。」
  「贪婪!」他取笑我。
  「今天晚上真的不用我陪你去?」我问他。
  「我不想你和我一起面对失败。」
  「我没想过你是个害怕失败的人。」我说。
  「我是害怕失败,所以才努力的人。」
  「你会赢的,我在家里等你。」
  整件事情,本来是很好的,偏偏在下午,我接到迪之的电话,她告诉我,她有颁奖礼的门票。
  「你要不要来?」
  「不。我答应了在家等他。」
  「怎及得在现场亲眼看着他领奖好呢?」
  「他不想我去。」
  「你不要让他看见便行。如果他赢了,你立即就可以给他一个意外惊喜。七时正,我和卫安来接你。」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去,如果我在现场,可以与他分享胜利,也可以替他分忧,我还是去了。
  我和迪之、卫安坐在场馆内第三十行。为了不让林方文看到我,我是在节目开始后才进场的。我在场内搜索林方文的背影,他坐在第六行,与几个填词人坐在一起。我们的距离是二十四行。
  最佳歌词奖没有落在他手上,而是落在他身旁那位填词人手上。我没想到,他在跟那个人握手道贺时,会突然回头,而刚好与我四目交投。那一刹他很愕然,随即回转头,没有再望我。那二十四行的距离,突然好象拉得很远很远,把我们分开。他一定恨我看着他落败。
  颁奖礼结束,他跟大伙儿离开,没有理我。
  我觉得后悔,但于事无补。我在宿舍等他。他天亮之后才回来。
  「对不起,我不该在那里出现。」我说。
  「我们分手吧。」他低着头说。
  「为什么?就因为昨晚的事?」我有些激动。
  「不。」他说,「我没有介意你在那里出现。这件事不重要。」
  「那是什么原因?」
  「你需要大量爱情,而我也许无法提供。」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跟你恋爱是一件很吃力的事。」
  「吃力?」
  我无法接受那个理由,我觉得很可笑,如果我们分手的原因是供不应求。
  那一刻,我很想扑在他怀里,求他收回他的说话,然而,我做不到,我不可能连最后一点自尊也失去。我突然很恨他。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尝到被抛弃和拒绝的滋味。原来多少往日的温柔也无法弥补一次的伤害。
  我坐在他的床上,嚎啕大哭,我想坚强一点,但办不到。
  「不要这样。」他安慰我,他有点手足无措。
  「除夕之歌的承诺,不会再实践了,是吗?」我问他。
  他默然。
  「我送你回家。」他说。
  「不用,我自己会走。」我倔强地离开他的房间,也许从此不再回去。除夕之歌不过是偶然兑现的谎言。
  那天晚上,是迪之和光蕙陪着我。
  「幸而你还没有跟他上床,即使分开,也没有什么损失。」迪之说。
  「不,我后悔没有跟他上床,如果这段情就这样结束,而我们从未有过那种关系,是一种遗憾。」
  「我也这样想。」光蕙说,「好象当年我想和老文康在离别前发生关系一样。我们都是完美主义者。」
  「如果在他的生命里,我是一个没有跟他上过床的女人,我害怕他不会怀念我。」我说。
  「男人不一定怀念跟他上过床的女人。」迪之说:「难道林正平会怀念我吗?你们别那么天真。」
  「我不了解他。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些什么。」我说。
  「谁叫你爱上才子,才子都是很难触摸的呀。」迪之说。「不用这样悲观。也许过两天,他会找你。很少人可以一次分手成功的。」
  有好几天,我没有上课,刻意避开他,愿望他会牵挂我,但已经五天了,他没有找我。
  林方文也在回避我。分手后第十四天的黄昏,我们终于在校园遇上。
  「你好吗?」他关切地问我。
  我望着他,心头一酸,泪都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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